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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鞭子底下出贤夫 作者:叶虔 一句话简介 悍妇训憨夫,早日登基成功! 她是康熙皇帝的女儿,人称海蚌公主 他是隋文帝的大儿子,好色又呆瓜 她遇见他,拳打脚踢 他遇见她,大叫悍妇! 当彪悍事业型公主遇见好色胸无大志太子,将会是怎样的光景? 且听大清公主固伦恪靖公主替你讲来,悍妇训夫记~! 别不听哟,当心公主的鞭子~!`(*∩_∩*)′ 内容标签: 历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氏(固伦恪靖公主),杨勇 ┃ 配角:李渊,杨广,云昭训,高良娣等 ┃ 其它:与电视剧有所出入,还原历史 第一章 : 入夜,星子布满了黑绒般的天空,给宁静的夜增添一丝柔情。一轮弦月挂于树梢间,发出朦朦胧胧的光芒,让远近的景物都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一方蜿蜒的长廊,灯笼分别挂左右两边的横梁,照彻了整条廊子。长廊的尽头是一条鹅卵石砌成的羊肠小道,连接着一面墙。墙的三丈远处是一座半圆形的石头拱门,拱门内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别居,屋内亮着烛光,橘黄色的光芒驱散了黑暗,将里面的一方天地投影在门楣上。 一尘不染的地上散落了些衣物,凌乱了一地,木床红纱半掩,影影错错地照着躺在床上,交叠的两具白花花的躯体。 男人头发披散,身上的里衣已经解开了带子,露出他精壮的前胸。他弓着上半身,脑袋凑在身下的女人雪白的颈部嗅了又嗅,拱了又拱,还哼哼唧唧地发出类似于猪吃食的那种声音。 “开明给的药效挺强的啊,”他忽然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还以为要放很多才会倒呢,早知道就放少点了。” 盯着紧闭着眼的女人,他咬了下嘴。虽然上一个昏迷的女人会失去床底间的乐趣,但是相对于不死不活的样子,他还是比较满意现在的状况的。 其实,若不是为了应付母后,他早就去云良娣那儿了。云爱妃多好啊,特别是床上功夫,那种动人的娇.吟,那种痴迷的姿态,啧啧……似乎已经陷入那种水火交融的仙境,他猛地吞口水,等睁开眼瞅见怀中的女人,就好比被冷水浇了个通透,从头顶凉到脚底。 哎!如今,却要面对着不喜欢的女人做这事。 没办法,谁让她是母后给的原配呢?即便有千万个不喜欢,即便她的样貌、身材都不如他那几个妾侍,也就将就将就吧,总比让母后勃然大怒的好。 何况,这人颇得母后的宠爱,若是把她伺候服帖了,母后那边也好交代。 这么想着,他遂又低下头,咬着女人的下巴。手指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划过,他闭着眼企图用幻想来麻痹自己,然后吻上女人的额头。 女人的身上香味很淡,淡得几乎要凑近了才能闻得出来是什么香味。嘴唇渐渐往下,手指也跟着往下。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手感挺不赖的,滑不溜丢像涂了油一样。那三千乌丝更是如上好的布匹,凉凉的滑滑的,还有光泽。而且年轻也是她的另一大资本,肌肤又蛮有弹性的。这让他想到了他所抚的那架琴,似乎也是这样的感觉。不由得在女人身上弹了起来。 花了一会儿,他抬头望着头顶的红纱帐。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不速战速决呢?哎!要怪就怪他的性格,只要是床笫间的事,他都是抱着让对方爽,自己也爽的态度,因为他知道唯有那样才能达到让两人同时达到高.潮,并且也是自己最舒爽的时刻,比喝酒吟诗还要爽。 但问题是,现在的人昏迷了…… 眼睛眨了眨,他摇摇头,即便昏迷了,这方面还是会迎合的吧?从长远之计出发,让她爽也等于是让自己爽了,那么也等于在母后面前多了一层保障,也不算是件坏事。 这么想着,他继续耐着心开荒,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底下的人儿忽然睁开了眼。 烛光下,她那漆黑的眼珠如同两颗上好的黑珍珠,滚圆滚圆的,烛光印在她的眼底,明亮璀璨。 她仰望着他,他俯看着她;时间在两人的对视间流逝,她渐渐变得清明,而他,忘了接下来的动作。 忽然,他觉得□□被狠狠踢了下,然后肚子上又挨了很重很重的一下,最后整个人往后仰着摔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哎哟我的个娘嘞!尾椎骨!本王的尾椎骨裂了、裂了!他扯开嘴猛吸气。 “大胆狂徒!竟敢擅闯本公主的房间,作死么?!”女人一把扯过被子罩在身上,立于床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公主?作死?忍着剧痛,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摸摸痛到不行的屁股,指着女人的鼻尖骂,“元氏!别给脸不要脸!本太子今天心情好来宠幸你,你非但不谢恩还敢把本太子踹下床?你实在是……罪不可恕!” “我要告诉母后,把你给休了!”竟然骂他大胆狂徒,本来就不喜这个刁蛮任性还不讲理的泼妇,现在倒是让他逮着机会了!苍天有眼,不是他无情,而是她自掘坟墓! “太子?”女人柳眉倒竖,杀气顷刻间流淌在眉宇间,“就你这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浑身上下没一点太子样子,□□熏心的家伙也敢自称为太子?信不信本公主立刻就要了你的狗命?!”说着,她抬起手来准备拿搁置在床头的鞭子,却发现那根她常年握在手的玄铁鞭不见了,再看看房间的布局,完全不是她所处的原来的房间。 “这是……”两道柳眉深深蹙起,“这不是本公主的房间……”稍微的愣神,女人恶狠狠地看向他,“你,好大的担子!竟然敢把本公主偷出来,看我不教训你!”二话不说,她飞起一腿踢了出去。 男人后退欲躲,没料到对方的动作比他还要快,加上角度问题,不偏不倚正好踢中了两腿间软下去的某什物。双膝碰到了一起,他双手紧紧捂住被踢中的要害,嘴巴张得可以塞下鸡蛋的样子,那一刻,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护着已经疼痛难忍的什物,他缓缓倒在了地上。 这回,不仅是裂了,更是不能……人道了。 第二章 : 日出而云霏开的时候,一群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们,在领头丫鬟翠儿的带领下,朝着西南方向走去。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还没进到半圆形的拱门处,就远远地见到另一群丫鬟们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地退了出来。 两队的领头丫鬟见到彼此,各自交换了个眼神,不稍多时,端洗漱用具的丫鬟们表情变得凝重,气氛亦随之变化。 寝殿的门还来不及关上,翠儿前脚刚跨进殿门,一股淡雅的清香从里头飘出,窜进鼻息间。和以往的熏香不同,这剂香料中,添加了薄荷,清凉中带着提神醒脑的功效。 “元妃,请洗漱。”翠儿站到一旁,低着眉眼道。 “不应该带上‘娘娘’吗?”坐在梳妆台前的女人手执一柄木梳,边梳着乌发边淡然道,“在这之前,也没有请安这一规矩?” 翠儿一惊,女人的那种不怒自威的语调惊得她后背泌出薄薄的凉汗,她诚惶诚恐地跪于地,掌心撑地做俯伏状态。“娘娘息怒,奴婢知错了,请娘娘息怒。” “赶紧起来帮本宫梳头吧。” 稍许的晃神后,翠儿恭恭敬敬地从地上站起。她微抬眸,入眼的一袭大红色的衣裳,薄薄的料子包裹着身躯,稠密的乌丝披散在肩,那长度直垂到地。此刻,日光穿透木窗格子倾洒了进来,投在女人纤瘦的身上,就背影而言,真真是妙不可言,只是这容貌……还算不上是最上层的。 可,不同于往日的易怒,此刻的她,平静中带着威严,不可侵犯的气质宛若高高在上的王者,即便是坐着的,也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敬仰来。 之前进门时,兰芷递来的眼神就告之她小心,却不知她的小心翼翼还是被抓到了把柄,最令她惊惧的不是元妃的暴躁,而是无常的平静,这是试探还是暴风前的平静? “要本宫去请你吗?” 平缓的语调让翠儿二度震惊,几乎是小跑着的,她不敢懈怠地快步来到女人的身后,拣起台子上的木梳,微微屏息了后开始替女人梳头。 只是一个早上而已,她竟然两次出错,若是以往,元妃定会赏她五十大板,然这次,元妃却没有责罚她,只是让她梳头。而对她来说,这样的沉默堪比凌迟,倒不如直接体罚了来得好。 “知道本宫为什么不责打你吗?” 铜镜里映照出来的容颜不苟言笑,闭着的双眼和没有表情的脸让人不清楚元妃此刻的心情。梳头的手停滞了下,翠儿盯着铜镜里的倒影,缓缓摇头。 “提醒你,那是本宫的责任,给你一次悔过的机会,那是信任你。对于责罚,要罚得对方心服口服,起码知道自己错在哪,而不是是非黑白不分,错误周而复始一直循环。” 拿着木梳的手轻轻颤抖,翠儿望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主子,一时间无言以对,留下的只是纷杂的情绪。 “盘好了吗?” 翠儿后退了步,低眉垂眼说:“回娘娘的话,已经好了。” 女人点点头,缓缓睁开双眼。 朱唇、丹凤眼、凝脂雪肌,乌丝被盘成了复杂的云髻,璎珞发簪绕了整个发髻,稍微晃动脑袋,便能听到璎珞相碰的清脆的声音。 她是花了三天的时间才适应了这张脸,也才真正意义上的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虽然这三天中,她无时无刻在睁眼和闭眼中期待着能再次见到圆圆的蒙古包顶,能听到嘹亮的歌声和悠远的牛哞声。 堂堂一朝公主,一国王后,一代巾帼,竟然莫名其妙附身在一个陌生的女子身上,而且还是个闺中怨妇,毫无能耐,只会争风吃醋、为名为利为情争宠。 她可是大清王朝康熙帝的六女,下嫁敦多布多尔济的和硕恪靖公主,南征北伐,促进蒙古和大清王朝之间和平共处并带领蒙古百姓过上富裕和平生活的海蚌公主。却在一夕之间……成了柔弱的让人瞧不起又处处受气的太子妃。 这、这真是比登仙还要让人掉眼珠的奇闻! 如今,即便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也不得不去面对了。何况三天的时间,也足够她正视这个事实了。只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哪怕这具身子是元氏,这里面也是货真价实的恪靖公主。 目光从铜镜里的影像中收回来,恪靖淡淡说:“平日里就简单点,除非到了特殊的日子再盛装打扮。”成天只知道把自己打扮成孔雀的女人,只是摆设的花瓶,中看不中用而已,她是恪靖公主,心里装着天下,而不是整日对镜贴花黄,眼巴巴等着夫君的宠幸。 簪花才解下来,就听见门外嘈杂的声音,守门的丫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边跑边喊,“元妃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丫鬟的话刚落毕,一个长相不凡的男人被太监拧着耳朵给拎了进来。在他们身后,是穿朱红色高腰长裙,外罩暗红色金丝边大袖衫,臂弯挂深红色画帛的女子,她梳着高耸的发髻,层层叠起,发髻周围盘着九鸾银钗,每支钗上都镶嵌了枚红玛瑙,不失高贵也不显奢靡。 螓首蛾眉、琼鼻朱唇,即便已过三十,但她纤长的身躯和姣好的面庞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磨砺,而眼底的锐利光芒让她更多一丝普通女子所没有的严厉,只轻轻一扫,那股傲临天下的风范便在眼角流露。 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让恪靖有了短暂的晃神,而常年积累的沉稳也让她极快速冷静了下来。她站起身,望着那个被太监揪住耳朵的男人,看向站在男人身后的女子,说:“母后,您这是……” 能够自由进出东宫的,又能当着众人的面揪着当朝太子的耳朵,除了独孤皇后还能有谁? 独孤皇后,自然也就是这具身体的母后,所以,她也只能尊称她为母后。 “元儿,你已经没事了吗?”独孤伽罗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番,然后指着男人的鼻子,骂道,“这个不孝子,本宫就知道他会亏待你,哪想到这三天他都腻在温柔乡,全然不把哀家的话放在眼里!” 丹凤眼里闪过微光,元氏的目光在落魄的太子,也即是她夫君杨勇身上悠转了圈后收回,一时间脑子里闪过万千的思绪。 对于隋朝的历史,早在皇宫那会儿,她就从史书上了解到情况,元氏,也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独孤皇后为杨勇挑选的太子妃,只是杨勇不喜正室,偏爱娇美侧室云氏,而元妃因为自己不得宠,气出了心病,没两天就香消玉殒。这三天,她也确实感到身体的疲乏和胸闷,原以为是不适应环境,如今事情一串联,恐怕她是在元妃病倒时命运交错到这里来的。 而现在,她的身体慢慢恢复,独孤皇后这般凑巧过来,还带着儿子前来负荆请罪,时间又是抓得这般合适,是否太过“巧合”了? 第三章 : 恪靖盈盈一拜,笑得温婉,“母后,是元儿不好,元儿没有好生照看夫君,更没有做到妻子的职份,还让母后特地跑一趟,元儿罪该万死。” “快起快起,”独孤伽罗上前一步,搀着她的手臂把她拉起,轻拍恪靖的手背,笑说,“你大病初愈,不宜走动,礼节什么的能免就免,养好身体才最要紧。” 恪靖正想点头称是了,谁知独孤伽罗接下去说:“身体养好了,才能给母后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哪,你是当今的太子妃,极可能是未来的皇后,皇家子嗣需要传承,身体好才能好生养,是吧?” 脸上的笑容在稍作凝滞后,恢复小女人应有的娇羞,恪靖忍着内心奔腾汹涌的恶心,捂嘴干笑几声,只要是和现在气氛能相称的表情她都用上了。 面向缩在角落的男人,独孤伽罗一改之前的慈眉善目,对他喝道:“你,给母后过来!” 男人以脚尖蹭地,迟疑着没有过去。 “胆儿肥了?连母后的话也敢抗旨?还不给母后滚、过、来!” 恪靖猛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所听到的。 她知道史书上记载的独孤伽罗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不仅才貌兼备,目光独特,更是因为她过人的眼见,成为杨坚一生戎马中不可多得的力量,并且还帮助他打下江山。 所以她是杨坚的发妻,也是他的知己、智囊,如若没有她,杨坚也不可能得这天下。 这样一个奇女子,却能爆出此等粗口……还真让人,恪靖的思绪略一停顿,浮现出四个字。 刮目相看。 让人刮目相看的独孤皇后,可以说史书用尽了一切美丽的词藻来赞美她,赞美她高尚的品格,赞美她过人的机智,赞美她宽大的胸怀,即便因为杨坚心系他人,让她因此杀了那个女人,当中的厉害也被一笔带过,更多的是书写她对爱情的忠贞。 如此看来,史书不可全信啊。 “母后……”男人慢吞吞地移到独孤伽罗身边,一脸的委屈。 独孤伽罗抬手就是拧着他耳朵,“在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啊!元儿生病这几天你在哪里?又和那只贱狐狸厮混对不对?!元儿才是你的正妃,你不好好待她就是和母后过不去!你知不知道啊?啊!” 最后那句话,独孤伽罗几乎是用吼的,更不用说直接拔高的音调,震得恪靖都想去捂耳朵。想她在前世还是常待军营里的,为了让那群三大五粗的男人听她指挥,也练就了大嗓门,可跟独孤皇后一比…… 恪靖觉得她嘴角抽搐了,还真是自叹不如啊。 独孤伽罗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些,拧得那男人哎哟哎哟直叫。 “母后,松手,孩儿的耳朵都快被您拧下来了!”太子杨勇一边大呼饶命一边去扒独孤伽罗的手,却不敢用力,再怎么说对方是他母后,也是他最为惧怕的一位。 “还不跟元儿道歉!” “这……”对杨勇来说,他根本就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让他道歉?何况他也确实不喜欢这个原配。 无趣不说,性格还倔得要死,关键是善妒!他只要出去后回来晚了就问东问西,问不出结果就撒泼,一点都没有太子妃的样子。 还不如云昭训的好,温柔、通情达理,还懂得如何讨他欢心。 而且这几天元氏生病,自己都说不准任何人打扰,他还来打搅做甚?万一病情加重,又要怪罪于他,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 “你?!”独孤伽罗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一手按着胸口,“母后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元儿生病,你非但没有做好丈夫的本分陪伴她,还去外面花天酒地!” “别以为你的那些混事哀家都不知道!还有你那只狐狸精,把我的话告诉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妾,别以为仗着自己貌美被你宠幸就恃宠而骄,本后不买这个账!”不给杨勇有辩解的机会,独孤伽罗一副恨不得把他吊起来抽的狠毒样,吓得杨勇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母后,身体要紧。”恪靖连忙上前搀扶她,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其实也不能全怪夫君,这几天我让下人告知任何人都不得进这里一步,所以夫君才不来的。” 杨勇偷偷瞥了她一眼,满脸的狐疑。以前她都是趁机狠狠告一状的,怎么今天…… 独孤伽罗怀疑地盯着半弯腰的杨勇,问:“是这样吗?” 他有点搞不懂太子妃这步是走哪招但事实确实如此,他也不能说不是,而且本来就是他想来看看,被宫娥挡在外面说太子妃不便见人的。 虽然来看她也是被云昭训劝了之后才来的…… 见他点头,独孤伽罗一甩袖子转过身背对着他,“哼!还算你有良心!” “元儿,母后也就不打搅你了,回头母后让御医给你配几帖药,这段时间你不来宫里照顾母后也无妨,要紧的是你的身子。” 独孤伽罗怜爱地抚着恪靖的脸,心疼道,“瞧瞧你,都瘦成这样了,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与其指望别人对你好,倒不如自己对自己好点。这人哪,都是靠不住的,所以学着让自己变强一点,也并不是件坏事。” 恪靖有点发愣,回看她的眼神也就有点散。她想到自己在前世的情形。即便被无数人尊敬,受百姓的爱戴;即便为自己所在的国家付出心力体力,让百姓安居乐业同时也让在紫禁城内的父皇可以省一分心;即便在人前她风光体面,然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无法叫那颗疲惫不堪的心安静,反而好多次因这种深入骨髓的哀愁而差点失声痛哭。 因为外面再怎么繁荣强盛,里面的灵也早已如将枯的灯,随时都会熄灭。在数不清的黑夜抱被而眠,即使身旁躺着她的夫君,即使寝殿彻夜灯火通明,她也阻止不了如洪水猛兽般侵袭而来的孤独和彻骨的寒意。 她尤记得在她和亲前的那天晚上,额娘拉着她的手与她整整促膝长谈了一夜,流着泪告诉她女子最大的幸福不是绫罗绸缎贴满身,不是遍地金银珠宝,而是一个懂你爱你守护你,视你若珍宝的夫君。 试问谁家少女不怀春?又是谁家少女不满怀期待自己未来的家庭?只是,她是王孙贵胄,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无数次的想过,倘若她是寻常百姓家的闺女,就能嫁一个她喜欢同时对方也喜欢她的人了。 情投意合这四个字,早在大清为了要平定疆界起,早在她出身为女子起,就已经与她渐行渐远。 无爱的夫妻生活,纵然她想扮演一个安分守己的妻子,却发现不能沟通成了她和夫君之间最大的障碍。 夫君永远也不能进到她心底深处,而于她来说,期待有三次就够了,以后便是自力更生。当她选择关上自己的心门时,夫妻生活就算貌合神离的。 想来,元氏也有几分和她相似,不受宠,与杨勇关系不好,就算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骨子里也早已是腐朽了。不过不同的结局是,元氏被活活气死,而她则选择了政治来填补那份虚空,转移注意力。 至于独孤皇后这番意义深远的话,也是因为她的遭遇吧。 为杨坚倾尽一生,助他成功登上帝位,最后却看见他和其他女子的调笑,以往的种种,也早已淹没在女子的年轻面庞之下。 如此,她们几个都是天涯沦落人呢。 “元儿?” 独孤伽罗的呼唤将恪靖的心神召回,恪靖福了福身,抱歉道:“母后勿怪罪,元儿身体初愈,神智还未清醒,有怠慢的还望母后见谅。” “哪儿的话,”独孤伽罗不疑有他,再度拍拍她的手背,眼里满是怜爱,“你要多注意休息才是,宫里头的内事先缓一缓也不要紧,身体健康才是最大的本钱,好不容易有好转,操劳过度就不好了。” “母后教训的是,元儿谨记了。” 满意地点点头,独孤伽罗返身准备回皇宫。见到紧跟在身后的杨勇,她纤手一指,道:“你,给哀家留在这里,元儿病成这样你还想溜出去?” “母后……”杨勇委屈得五官都皱到了一块儿。让他待在这毫无生气的地方,简直是比死还难受啊! “母后的话你也敢不听?”独孤伽罗眉毛一扬,不怒自威。 心有再大的不甘再多的不满,杨勇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上回他就是因为惹母后生气,罚了他三个月的俸录,导致他三个月都不能出去吃花酒,憋屈得要死,这回要是再这样,那还了得? 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只要这女的不来缠着他就行。 第四章 : 留下来是没问题,但问题是留下来干嘛呢? 赏花?东宫多的是花,云昭训那边最多,本来人就长得美,自然是鲜花配美人啦。要真是赏花,他宁可去云昭训那儿。 下棋?算了,就他那三脚猫功夫,一直以来都是被穷追猛打的份,就连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刘子都能连胜他三局。 哎……看也不能看,玩也不能玩,这种跟被软禁似的还真叫人发狂。 “夏花,给太子上盘点心。”一直在看书的人忽然出声,只不过头没抬,半倚在软榻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执书。 软榻被挪到了窗口下,此刻外面阳光正灿烂明媚着,金灿灿的光芒落在身穿绯红高腰窄袖长裙的女子身上,青丝散落,难得一见的慵懒。 杨勇皱眉,虽然他不怎么多注意这原配,但接触下来他知道,元氏是个很注重自己形象的人,即便在宫内不出门,也会把头发挽起。如今却任由自己披头散发,难道是因为生病,所以就没心思花在梳妆打扮这上面? 不过该怎么说呢,这样的她反而看着顺眼,而且从一开始她也确实没来缠着他,就这么静静看书,倒让他既清闲又不自在了。 也难怪会觉得不自在,原来她改性了,若是放在以前,早就和牛皮糖似的粘过来。 这招是欲擒故纵吧,想引起他的注意?他才不傻呢! “太子,请用点心。”端着托盘的丫鬟福了福之后把装有点心的碟子往矮桌上摆,全然没有留意到男人的目光。 视线顺着丫鬟的手臂渐渐往上,小丫鬟虽然没有那种过目不忘的艳丽,但样子也算清秀可人,特别是那张点了红的樱桃小嘴,水润润的。 “我来我来。”杨勇笑呵呵从春苑手中接过碟子,又趁机在她手背上摸了把。 虽是一双干活的手,不过握惯了那些细细滑滑的纤纤葇荑,偶尔换换农家小菜也不错。 一根手指划过手背,夏花把手缩了缩,见无人发现他们间的动作,迅速低头对杨勇抱以羞涩的微笑,惹得后者心旷神怡,狠不能大笑三声来表达下自己的舒爽。 恭恭敬敬退到一边,夏花垂着双臂笔直站着,隐藏在袖子下的手圈了起来。 恪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将手中的书翻了页继续安静地看上头的字。 杨勇捻起一块撒了白糖的杏仁酥,眼睛瞅着春苑咬了口,嘴角挂着笑,很满意之前的互动。 “太子殿下,这杏仁酥,可还对你的胃口?”恪靖把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勾到耳后,笑着问。 杨勇一惊,连忙收回目光,回道:“甚好甚好。”其实他哪里尝出味道来,满心满眼的都是那小丫鬟,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所尝的是什么,只是应付应付而已。 “那就好,改明儿个给云妹妹也送去,让她尝尝。” 她的话刚说完,小厮就来通报说云昭训来了,她点点头,挥手让小厮去请。 “姐姐,云儿有罪!” 人未至,声音就先传了过来,紧跟着纤细身影如风一般飘进,还没等众人有反应就扑通一声跪下。 “姐姐,云儿来迟请安,请姐姐责罚云儿!”云昭训低着头,插在发间的衔珠百花簪相互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煞是好听。 本就极风情的一个女子,不盈一握的柳腰配上这楚楚可怜的神情,饶同身为女子的恪靖,也起了怜香惜玉之情。 “爱妃,你身子骨不好,快起来。”没等恪靖有动作,杨勇一个箭步过去,急于拉她起来。 云昭训低低唤了声殿下,摇着螓首拒绝。 “你这是……”杨勇有些生气,更气的是元氏,让他的爱妃跪在冰凉的地上,果然就算大病一场,这歹毒的心也没有变! “妹妹这是做什么呢?”恪靖从软榻上半撑起身,笑望着底下跪着的人,“虽说已经是四月了,但地上还是有些凉的,你起来吧。” “春苑,赐座。” 被称作春苑的丫鬟领命之后,和另一个比她稍微矮点的丫鬟一同搬来紫色檀木椅。 “还愣着做什么?妹妹快坐啊。” 云昭训回过神,应了之后才端端正正坐上去。 “看妹妹坐姿,毕工毕整,受过很好的家教吧。”恪靖坐直了身体,嘴角是无懈可击的上扬弧度,即便是坐在比椅子矮一点的软榻上,也让人觉得她是以一种高姿态在问话。 日光照亮了她一半的身子,另一半隐在阴影里,云昭训眯着眼,却不能探究竟她的真实,好比被蒙上了面纱,即便只是两尺之隔,也似离了座山。 她竟然看不透她,这还是头一次。 “妹妹?” 云昭训赶紧站起身,“请姐姐恕罪,妹妹逾越了。” “哦,”恪靖挑了下秀眉,“那妹妹说说,自己何罪之有?” 云昭训在停顿了些时间后,缓缓道来:“昨儿殿下本该是来姐姐这儿的,妹妹因为怕殿下惊扰了姐姐休息,就擅作主张把殿下留了下来,加之昨夜殿下和妹妹下棋下到很晚,以至于今早妹妹没能及时给妹妹请安,还惊动了母后……” “姐姐,您责罚妹妹吧,若不是妹妹擅自做主,就不会……” “既然妹妹是为了本宫的身体着想,本宫有什么好责怪妹妹的呢?”恪靖出声打断云氏泫然欲泣的解释,她从软榻上站起,长裙的裙摆拖在在她身后,镶有金丝的裙子随着她的走动而一闪一闪的,及至她走到云氏跟前,裙摆才停止移动。 杨勇见状,做好随时出击的姿势,只要元氏敢对他的美人爱妃有半点威胁,他就会挺身而出。 无视杨勇明显的差别待遇,恪靖拉着云氏起身,笑着拍拍她手背,就如之前独孤伽罗所做的,只是独孤伽罗的笑透着真诚怜爱,而她的笑意停留在嘴角,再也不得往上蔓延几分。 “你我虽出身不同,家世也相差悬殊,但既然我们同侍一位丈夫,那么我们就是姐妹,本该互相照应。本宫这次生病,殿下自然由你服侍着,还委屈了妹妹呢。”她想了想,继续道,“不过这女人啊,有时还是要注意下的,特别是休息,晚了对皮肤不好,肤色变黄不说还容易衰老。” 不等云氏说话,恪靖喘气后接上,说:“妹妹你尽心尽力服侍殿下自然得赏,一会儿本宫命夏花给妹妹送些东西去,也算是你这段时间应得的酬劳了。” “姐姐您……妹妹不敢当。”云氏又想下跪,被恪靖伸手拦住,才免了这跪拜之礼。 “咱姐妹俩的首要目的就是协助殿下管好东宫的内务事,而且也要添加皇家子嗣,妹妹年轻貌美,这事择日不如撞日。” 云氏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根,她娇羞的咬着下唇,羞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下巴都快抵住胸口了。 “今日还劳烦妹妹过来跑一趟,本宫也累了,殿下和妹妹就请回吧。大病一场,身子还没痊愈,稍微活动一会儿就乏得很。”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朝屏风后走去,“本宫就不送二位了。” 隔着屏风,云氏再次微微曲膝,道:“那妹妹不叨扰姐姐了,请姐姐好生休息。” 第五章 : 说是休息,恪靖自然不是跟没事人一样呼呼大睡,她只是以休息为借口来思考些事而已。 之前三天的闭关,她对这具身子或多或少了解了个大概,加上元氏是当朝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又是皇后娘娘亲自给挑选的太子妃,即或她不招下人的忠心,也受到太子妃应有的待遇。 这点,从这几天所用的饭菜,房间里摆设的装饰以及元氏之前穿戴的衣服首饰即可看出。 只不过……不得人心,到底是件麻烦事。 “娘娘,该吃药了。”秋棠端着碗进来,“刚煎好的药,趁热喝了吧。” 她进来的时候,恪靖还倚在床头,青丝闲散地铺在床铺上,衬得那脸苍白娇小,也愈发的惹人垂怜。 对这药,恪靖自然不陌生,早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那几天,她在用过午膳的一个时辰内,就会有丫鬟送来,说这是补血养生的药。 “你放那儿吧。”趁秋棠把碗放在桌上的空挡,她细细观着秋棠的一举一动,问,“秋棠,你除了服侍本宫梳妆打扮,还做什么?” 秋棠回过身站直了,低头回答:“娘娘的起居都是由秋棠和春苑打点的,除了这些还包括领俸录等。” “这么说来,你也算是个大丫鬟了。”恪靖笑看着她,这宫娥就是早上给她梳头被她稍微教训了一顿的那位,和早上那会儿比较起来,这次明显乖顺了许多,只不过恪靖还是抓到了她眼底的疑惑。 疑惑什么呢?当然是疑惑她这个太子妃娘娘了,跟之前性情有所变化的太子妃。 一早上下来,秋棠对她所常服侍的太子妃娘娘除了疑之外,更多的是惊了。 因为太子的命令,云昭训已经免了早晨的请安,而自云氏入宫以来,她却没有落下一次不来请安的,有时就算晚了她也还是会来,而每每这个时候,元妃便是百般挑剔并刁难,有几次连他们这些当下人的都看不过去。 可人家到底是皇后的人,诸多的不满也只是藏在心里。东宫太子是个随性的人,对待下人也宽厚些,不怎么摆架子,而云氏呢?谦恭有礼,还懂得如何得人心,这样一比较下来,自然宫内大部分的人都喜欢那个貌美却不跋扈的妾室,而不是这个蛮横的正主了。 偶尔几次的闲暇之际,她都听闻别人议论,关于云氏才适合太子妃之位的话。 她虽然也不是很喜欢这个正妃,可好歹她也是看到太子用八抬大轿名正言顺将元氏娶过来的,而且在元氏刚进东宫那会儿,她也看出,这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太子妃,其实是个真性情的人,喜怒哀乐从不会掩藏,生气就摔东西骂人,高兴就开怀大笑还会逗别人,就连失落,也会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而自从太子把云氏接进宫并封她为昭训的时候,元氏的性情也就随着云氏的入宫而变了。 太子的偏心有目共睹,云氏成了整个东宫最受宠的人。元氏本就是一直率的人,也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对云氏争锋相对成了东宫每天必演的一出戏,云氏不论对方怎么对待自己,就是“姐姐、姐姐”地叫不停,好几次被太子撞见,也是替元氏辩解,好声劝解太子。 一个通情达理,一个飞扬跋扈,于是,太子更不待见正妃,一有空就往侧妃那边跑,留着元氏在自己的寝居边拿下人出气,边骂云氏狐狸精转世,专门来祸害人的。 日子久了,这种内斗让她气出了病,元氏已经如被打入冷宫的落魄妃子,不但夫君看着她烦,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暗着懈怠她。 而今早,大病三日的元妃不见病态,反而多了股从来未曾见过的威严。 当时,她明明有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想还是被元妃看了去。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那种从脚底窜到脑门的彻骨寒意,就像被扔进冰窖那般,冷得她整个头皮发麻。 她在东宫做事也有七八个年头,算的上是老资格的丫鬟,自然也就见过大风大浪之事,在诸多的事面前也就学会了处事不惊,却未料只稍那一眼那一句话,就看穿她的全部。 原本以为只是被不小心撞见,直到云昭训匆忙过来请安。 她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无不淡定自若,没有平日里的张牙舞爪,镇静得让人心惊。 “秋棠,你在这儿有多久了?” “七年又四个月。” 恪靖坐直身,说:“想不到你记得那么牢,这人在高墙之内,又是整日忙忙碌碌,早就不知今昔是何年。” 秋棠静静站在一旁,并不急着开口,而是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若是哪天,你出宫,你想做什么?找个男人嫁了,然后安分守己一辈子,相夫教子吗?” “秋棠没什么特长,能做的也只能是……” “没什么特长吗?”恪靖把玩着头发,嘴角挑起,“没有天生的蠢材,只有被埋没的天才,本宫倒是觉得你谨慎小心,是不可多得的品格。” “而一般干大事的人,都必须这种特质才行。” 秋棠忽然跪了下来,“娘娘言重了,秋棠……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没什么远大志向。” “没什么远大志向没关系,那么,你可想帮着本宫成就一番大事?” 秋棠的肩膀猛地颤动,对面之人的话似乎让她摸到了什么,又似乎没摸到,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 心跳骤然加速,又很快恢复平静,她低垂着头,迟迟都答不上来。 “呵呵,本宫说笑的,瞧把你给吓的。”恪靖掩嘴轻笑,“起来吧,本宫看你整日绷着张脸,就起心逗逗你,女孩子家家,又那么年轻,把自己装得老气横秋一样,好好的二八年华,也都让你整成三十了。” “下去吧,本宫喝完药就休息会儿。” 是夜,明月悬挂于枝头,皎洁的月光照在这四方四角的宫闱内,给抽了丝发了芽的柳树镀上一层银光,醉意迷人。 搂着怀里的香软玉体,杨勇上下其手,嘴也不闲着,一寸寸掠过云氏的肌肤。 “殿下,等一下。”云氏双手按着杨勇的肩膀,把他推离自己一些,“您有没有觉得,姐姐变了。” 元妃么?杨勇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云氏身上画圈圈,漫不经心道:“还不是和以前一个样子,依然会难为你,本宫明明告知你可以免去跪拜之礼,她倒好。” “可是殿下您没发现,姐姐今天变得安静,也不怎么刁难我了吗?竟然还主动过来扶我……” 从鼻尖哼了记,杨勇不以为然,“谁知道她演哪出戏,指不定是惺惺作态或者欲擒故纵呢,要知道今天本宫在她那边的时候,她只顾着看书,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来烦叨着本宫,不过啊,本宫觉得她病了三天,也没那么心情精力搞一些名堂了,过不了多久,她又恢复她刁钻小姐样了。” 一个人连身旁之人的变没变化都不清楚,要么就是漠不关心,要么就是当陌生人看,而杨勇,很明显对元氏抱着两者都有的态度。 看了他一眼,云氏止了话题,也就不深究下去。“不过,依我看,姐姐倒是沉稳了许多,到底统管内务若沉不住气,会损失很多,若姐姐真是变了,我还真替姐姐开心呢。” 杨勇啐了口,扳着云氏的脸面向自己,“说那么多做什么?那人再怎么样也成不了气候,酸枣是怎么也不会变成甜枣的,那是品种问题,本宫说了,终有一天你会掌管东宫的一切内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云氏快速捂住他的嘴,摇头压低了嗓音说:“殿下,这事万不可乱说,万一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受罚的可是您。” “怕什么?”拉下那只软弱无骨的素手,杨勇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吻着那手的掌心,含糊道,“事实就是如此,你本来就该是本宫的正妃,要不是迫于母后,本宫也不会娶那女人进门。” “委屈你了,本宫欠你的,会如数补偿回来。” 云氏双手环着杨勇的脖子,嫣然一笑,说:“殿下,云儿只要殿下一辈子待我好就够了,其他的无欲无所求。” “本宫负了谁也不会负了你的,”凑近那张红唇,杨勇哑着声说,“爱妃,咱们不要去管那人了,夜晚很短,还是做点有意义的事吧,本宫这下面,想你可是想得紧呢。” 本是风流之人,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风骚的,云氏俏脸一红,还来不及开口,硬物的撞入将她到了唇边的话成了支离破碎的喘息。 月影晃动,草丛里春虫的鸣笛,也掩盖不了一声声窜出红帐的娇酥长吟。 第六章 : 开皇四年,正是多事的一年,隋朝才建立不久,周边附属国自然有不服气的存在,加之突厥才平定,归降大隋不久,吐谷浑过来犯境,烧杀强掠无恶不作,百姓都纷纷涌向中原来逃难。 隋文帝为了这事都急出了白发,身为他背后最大支柱的独孤伽罗,理所当然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他最大的鼓励和安慰,也因此很少去太子府看望恪靖。 这倒让恪靖觉得轻松自在,以生病为借口,落了个清闲,同时也让她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来规划以后的日子。 前世,她一门心思扑在政治上,而灵魂意外穿越数百年到一个没什么记载的女人身体里,夫君是个纨绔子弟,要不了多久,就会面临被贬为庶人,甚至还惨遭陷害。 虽然对于别人的事,她不怎么上心,可既然天意让她来到这里,总要为自己的将来谋划谋划。 杨勇那家伙一旦归西,她的结局也逃不了三种。 守寡、随葬、被贬,虽说现在有独孤伽罗的扶持,但日后呢?哪天独孤皇后不在,她照样结局凄惨,独孤伽罗可以保得了她一时,却保不了一世。 而且那三种结局,都不是她想要的,何况,她“海蚌公主”也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夫君靠不住,女儿只能当自强。 身体是元氏的身体,好在她的其他方面没怎么遭损,除了,没有内力。 没有内力是一件硬伤,这身体不仅没有内力,连力气都小得可以,平日暗中来回提水,还没半柱香的时间就气喘吁吁了。 看来这段时间要从基本功开始了,每天一个时辰的扎马步、挑水、拣豆子走起吧。 第一天白天,恪靖连吃饭时碗筷都拿不稳,手抖得跟刷筛一样,夹一次菜要连续好几次,就算夹住了,还没送到嘴边就掉光了;晚上月儿到了中天,都能听到凤栖楼里传来轻微的呻.吟声。 第二天也是这样;第三天还是这样;第四天、第五天稍微好点,夹筷子的手不抖了,可是对于夹重点的东西,比如鸡腿、红烧肉等,还是有点吃力。 第六天,身上的酸痛现象明显消散了很多,夜里也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而这几天,恪靖也有幸能见到除了云昭训之外杨勇的其他几位嫔妾,不得不说个个都是美人,环肥燕瘦,浓妆艳抹,堪比花圃里争奇斗艳的花朵。 对于她们的请安,恪靖都是四平八稳端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的淡然瞧着这一切,心底却早已冷得跟冰窟窿似的。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那三天,没人过来;皇后来探望那天,除了姗姗来迟的云昭训,其他几个影都没见着;如今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宝气来见她,这是要闹哪样呢? “听说最近,姐姐专门做一些下人才能做的事,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就引得其他嫔妾的低笑。 笑声逐渐变散,及至到了最后完全消了音。 主位上,梳了花髻的女子闭了目,扫了胭脂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 若是以前,她早就破口大骂了,而现在,什么表态也没有。 就是因为没有任何的动作,才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才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应对。 几个嫔妾对使了眼色。 “姐姐,您可是金枝玉叶之躯,要是伤着哪了,怎么跟太子交代呢?” 秋棠瞅了眼仍旧不发一眼的人,冷眼观着一切。她就是以前给恪靖盘头发的翠儿,前段时间被改了名,和春苑、夏花同占秋夏秋。至于另一个冬,被改为冬梅的兰芷,因为家里出事告假回家去了。 听到这话,春苑沉不住气了,鼓着腮帮子瞪大了眼,只差没赶人,当然如果她有那个资格的话。 就是没这个资格,所以才只能干瞪眼。 她是姑姑提拔上来服侍太子妃娘娘的丫鬟,在训练的时候,她就听闻别人嘴里的太子妃是多么的刁钻多么的蛮横,动不动就会拿下人出气。一开始她也挺害怕的,即便她自小没少挨过冻、受过骂,打从进入东宫起就受长者的关照,打骂之事离她甚远了。 所以一听到太子妃性格阴晴不定、泼辣无理,她就发悚,想不到第一天服侍太子妃,就遇到大病还在屋里待了三天三夜,想着该来的总归要来,实际上,她所服侍的太子妃和别人口里所传的太子妃完全是两个人。 话不多,眉宇间自然流露着一股威严,不苟言笑却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说一些很冷、回味之后又很搞笑的话。 对生活中的细节并不十分在意,可若是到达一个限度,就会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损人不见血。夏花就被她训过,以至于之后,夏花在打扫方面就不敢松懈了。 对待她们几个的态度,说不上太好也不算太坏,有事看她们干活还会出手帮一把,说是全当做锻炼身体。 若真要说的话,太子妃更像是个有着男儿气概的女子。哪是跟这些盛装打扮、成天想着怎么争宠,争风吃醋的妃子们那样。 “嗯……这是断香魂吧?” “元妃娘娘好厉害,竟然一闻就能知道这胭脂的名字。”穿着粉绿高腰的女人笑着坐直了身,“这胭脂呀就是叫断香魂,太子前几日赏妾身的,说是整个大隋就只有五盒,其中一盒就给妾身了。” “嗯,”恪靖以食指敲打着椅子的把手,表情未变,“还有镶了玛瑙的金钗。” “姐姐您真是神了!”穿紫色长纱裙的女人掩嘴作惊讶状,身体微微前倾,摸着头上的金钗娇笑,“这是太子昨日赏的,说呀,这金钗最衬妾身了。” 其余几个没被点到名的嫔妾都挺直了腰板,眼里闪着期待和骄傲,就等着恪靖能报出她们身上的装饰,等着炫耀。 恪靖点头,说:“看来太子都是一视同仁,尽量做到让每个妹妹们雨露均沾,而不是专宠哪个引起不必要的后宫之争,影响他的大计呢,否则若是因为我们之间不合让太子失了颜面,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有,我们大隋一直以来都是提倡节俭,不要说皇后娘娘,就是当今的皇上都尽量做到从简,你看看皇后娘娘身上的衣服,哪件不是洗了又洗的?” “所以,像这种奢华的东西,用在个人身上,若是放在寻常百姓人家,都可以养五口之家四五十年了,更不要说被谁给听了去,那么就不是扣押俸录那么简单,严重的还会因此大作特作文章,扣个罪名,也许还是被贬的命运。” “太子在皇帝身边,又是储君,就更要谨言慎行,而我们做为他的内人,也自然要起表率,不是给太子拖后腿,连累他被别人看看笑话、抓把柄,你们说,是吗?” 主厅里异常的安静,静到呼出气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以至于没人敢重重呼吸。 恪靖的这一番话,说得至情至理、实实在在,也狠狠打了那两个炫耀的夫人一记耳光,关键是还打得不能还口。 本来只是想炫耀一下的,到头来炫耀不成反被说教变相的骂了顿,姣俏的脚一阵红一阵白,而那些想炫耀还来不及炫耀的美人们,早已识趣地闭上了嘴,免得自己也被指桑骂槐,又不能回嘴反驳,落个丢脸的下场。 “时辰也不早了,各位妹妹们早点回去吧。” 听到可以离开的得赦令,几个美人们当然是求之不得,纷纷站起身,对着恪靖盈盈一拜,“是,妾身们告退。” “对了,本宫有句话忘讲了。” 突然的阻止让美人们停住了脚,而后面几个不设防的则直直撞了上去,要不是最前面的人死命扒住了门槛,还差点发生多人摔倒的现象。 “这爱美之心,虽然人皆有之,但凡事还是要讲究适不适合。就像那胭脂,用得当了就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可用得不当,即便是再上好的胭脂水粉,撑不起当中的名贵,最后还被人冠个铺张浪费的罪名,那么到时,人财两空,也就成了舫间笑话了。” “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装饰,什么样的气质衬什么样的打扮,锦上添花是最好,金环戴在猪鼻子上的事,可是万万要不得。” 这回,众妾室们的脸已经不能用红白相交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一口被倒了五颜六色颜料的染缸,花花绿绿的可好看了。 春苑在一旁低头抿着嘴憋笑,肩膀一颤一颤的,好不辛苦。秋棠还是保持着她那张扑克脸,若仔细瞧,也能看出她眼底升起来得点点光彩。 直到离去的凌乱脚步声逐渐听不见了,春苑还憋着笑,可她憋得实在太难受了,又碍于笑了会显得放肆,还是拼命忍着。 “想笑就笑吧,憋出内伤可不好。” 元妃娘娘都恩准了,她还能委屈自己吗?春苑噗嗤笑喷出来,眼里的泪也顺势流出。 不行,笑个不停,元妃娘娘实在太可爱了,阴的可爱,完全颠覆她以前的观念。还有,哪个人说元妃娘娘很恐怖的?全是口胡!传播这信息的人才恐怖阴险呢! 第七章 : “秋棠,帮本宫把这头发给拆了重新绑个简单点的发髻,春苑,给本宫寻几套男装来。”才回到凤栖苑,恪靖就边巴拉头上的珠花,甩掉脚上的晚下(古代的一种鞋,据说唐朝最为盛行,类似于现在的坡跟鞋),赤脚走在地板上。 “娘娘,别光脚走路,当心着凉,而且……”春苑在恪靖后头追着她跑,边跑还边把她甩下的鞋子捡起来,“您身体还没怎么好,不能这样。” 恪靖转过身,挑着嘴角戏谑地睨着她,“春苑,本宫发现你越来越像本宫的奶娘了。” “奴婢!”春苑鼓起双颊,一副憋屈样。还不是担心娘娘您嘛…… “是是是,知道你是真心关心本宫。”恪靖伸手捏了把她肉嘟嘟的脸,难得露出笑容,“嘶——大清早的就让本宫当尸体,脸都僵硬了。”说着她揉了揉僵硬的脸,返回屋里去,“快点,给本宫寻几套稍微好一点的男装,本宫还等着用呢,但是不要太好了,还有,千万不要让闲杂人看见,动作务必利索些。” “呃,这……”春苑朝秋棠投去求助的一瞥,却发现对方只是扔来个『快去做』的眼神,就随着恪靖回屋里去了。 连成熟稳重的秋棠都默认,她还能说什么?乖乖寻几套衣服来便是了。 “元妃娘娘想梳个怎样的发髻?”秋棠一手执着红木梳,一手握着恪靖那头顺滑的青丝问。 恪靖睁开眼望着铜镜里同样也回看她的女子,应了声“你看着办就好”,再次闭上了眼。 “娘娘、娘娘,春苑把衣服都拿来了。”春苑抱着一堆的衣物小跑了进来,跨进门槛时还差点被绊倒,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您看,这些都是娘娘您要的衣服。” 恪靖没说话,秋棠用眼神示意春苑把衣服放在一边。 把紫檀木簪插.进恪靖的发间,秋棠后退了步,说:“娘娘,梳好了。” 恪靖终于舍得睁开眼了,她对着铜镜里的人左看右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也是本宫想要的。”她站起来捶打了下发酸的肩膀,走到床边挑起其中一件长袍,“春苑,给本宫更衣。” “哈?!更、更更更衣?”春苑的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以至于说话都结巴。 “还是说,你想让本宫依旧以这个样子穿女装?” 顺着恪靖的手指见到她头顶的发苞,春苑识趣地闭上了嘴。 还能说什么?秋棠都这么做了,她还不能豁出去吗? 此时,在观月轩,几个穿红戴绿的女子聚首在一堂,神情各异。 “姐姐,您说说那女人什么意思?也不看看自己几分颜色,还真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了?”穿绿色高腰纱裙的女子眉毛拧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她就是早上跟恪靖炫耀断香魂的那个,杨勇最近才纳的妾室,赐名成姬。 她是长安街上头号烟花之地金陵的女子,姿色虽比不上花魁宋莹莹,但舞姿却是与其不相上下,只是因为姿色差了那么一点,所以只能屈居其裙下,要说这心里的不甘,就跟那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不过后来,她遇上了当朝太子,立刻被他的才情给折服,几下媚眼过去,男女之事就在月黑风高下发生了。 被接到东宫之后,虽然只是被封为成姬,但是比起烟花之地那种没客户就得挨妈妈白眼,搞不好还会落在没饭吃喝凉水的悲惨境地,相比之下,这里就是人间天堂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那么多好看的首饰,关键是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而是别人要看她的脸色! 而且太子对她也挺不错,隔三差五地到她的寝殿里跑,时不时给她捎些胭脂水粉,比起那个好几个月都不被宠幸的太子妃,她有的是骄傲的资本。而今早那人却给她来了个下马威,这让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我也觉得奇怪了,元妃大病了三日,怎么这会儿不见病态,反而跟变了个人似的?早上她说的那番话大伙儿也都听明白了,四两拨千斤推开自己的窘境,还让咱们难堪,真是可恶!”这回说话的是穿粉色长裙的女子,也是早上炫耀金钗被恪靖教育了一顿,杨勇的第二位妾王良媛,丹凤眼是她五官中突出的特点,也正是因为杨勇喜欢她那双眼,赏她金钗来相得益彰。 而这一切的一切到了元氏嘴里,竟成了铺张浪费,还金环戴在猪鼻子上,你才猪鼻子呢!你全家都长了猪鼻子! 哦,不,太子殿下除外…… “姐姐,您倒是说句话呀,元氏不过是元大人的女儿,她爹的位份还没您爹高呢,瞧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自己当了太子妃就有多少了不起的样子!要不是有皇后娘娘给她撑腰,她能这么嚣张吗?” 身为当朝宰相高熲的掌上明珠,位份仅次于元氏的高良娣,低头绣着她未完的枕巾,俏丽的脸看不出喜怒哀乐,直到王良媛一遍遍问了,她才抬起头来。 “那么妹妹是想让我说什么呢?和你一起骂太子妃吗?” 王良媛脸上的神情僵住,又马上堆出满面的笑容,以宽大的袖口遮住嘴,说:“哪里是骂呀,其实只是想讨个公道而已。” “那妹妹想怎么个公道呢?” “这……”王良媛偷偷朝成姬递去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 “姐姐,话不是这么说的,您难道没看到那人说话的语气吗?即便是教训人,也要好好教训啊,怎么能……怎么能说出羞辱人的话?”成姬停了会儿,继续说,“即便她是正妃,出于好意来训诫妹妹们,也不能说,说金环戴在猪鼻子上呀,这种话,这种话……哎!”她摸着额头,却暗暗透过指缝去观察高良娣的表情。 她特意用“我们”,为的就是激怒高氏。 “太子妃的话确实过重了点,不过……若是没有人拿恩宠、赏赐炫耀在先,也不会让太子妃抓住话柄来教训一番,妹妹,你说是吧?” 再傻也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很显然一点没有站在她们这边的意思,反而几句话就让她们把罪名做实了。 可是,偏偏就有人那么傻,被恨蒙蔽了双眼,听不出高良娣的意思,使劲往枪口上撞。 眼见王良媛不知好歹地要讲话,成姬赶紧在桌子底下扯住她的衣袖,示意她安静。王良媛即便有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姐姐说的是,是我们没有顾全大局了,妹妹们还有事,就先行告退。”说着,成姬拉了把王良媛,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对了,有件事提醒一下,对方到底是太子妃,是皇后娘娘亲自给太子挑选的正妃,无论她以前如何现在怎样,我们都要尊重她,而不是以‘那人’来称呼太子妃,不然这是大不敬,被皇后娘娘知晓了,吃亏的是咱们。” 成姬回过身,笑靥如花,“谢谢姐姐提醒,妹妹们记住了,下次会记住的。” “其实,若论胸怀的话,妹妹倒觉得姐姐更有资格做正妃,哈哈!妹妹说笑的,还希望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听着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高良娣收回目光复又低下头来绣没绣完的图案。 “呿!平日里也不见她们来得那么勤,如今在太子妃那里受了气,就想让良娣您来出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与她俩没关系,蛇蝎之心真是不要脸!”站在高良娣身后的小丫鬟对着门口做鬼脸,气氛道,“幸亏良娣您识破她们的嘴脸,不中她们的诡计。还是云昭训好,不和她们一起,又识大体,虽然出身不好,但是……” “明月,你说完了吗?” 明月低下头,连忙道歉说:“对不起,良娣娘娘。” “知道错就好,虽然是在自家这边,但还是要小心为上,就怕隔墙有耳。你是我的陪嫁丫鬟,若是有人针对我,你就很容易被盯上,低调点其实不是坏事。” 听闻,明月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说:“小姐,明月一定会注意的。” 和成姬一道离开观月轩,王良媛轻拧了把身边的成姬,问:“干嘛要来找高氏?我就说她和元氏是串通一气的,你非要来,看看最后求支援不成,还第二次被教训,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成姬挑嘴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她拍拍王良媛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说:“姐姐您这就不懂了,你我对那两人不熟,若不来打探,怎么知道元氏是一个人还是有人和她一起?虽然高良娣不表态,但妹妹我看得出,她不是那种喜欢挑事之人,至于那云昭训,连出面都不肯,也自然不是同那元氏一伙的。” 王良媛侧着脑袋看成姬那张势在必得的俏脸,接过话茬,“所以?” “所以,元氏只是孤身一人,而我俩从今往后同心协力的话,还怕……” 成姬最后的话消失在她娇媚的笑容里,王良媛心知肚明她的意思,也跟着冷笑起来。原本争锋相对的两个人,为了同一个目的联手起来,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第八章 : 长安街上,热闹非凡,各家酒楼都挂起了彩旗,还有的酒楼索性放起了鞭炮,并且凡是到酒楼里用餐的人,店主都送一盘饭前点心。 街道上人潮涌至,男男女女都把自己打扮的俊俏,就连卖菜的农家妇也把自个儿装扮得整洁干净,容光焕发的。 “哎,这位公子,买个肉包子吧,香喷喷刚出炉的。” 穿玄青长袍,外罩月牙白宽袖长衫的少年郎脚步稍作停滞,倒退了一步问店家要了两个肉包子,回身塞给左边的随从。 “娘……”话语消失在对方飘过来的眼神下,随从赶紧改口,“公子,不饿。” 乍听之下他的嗓子细细的,不像一般男子的粗,身子骨也娇小瘦弱矮一点,嘴里虽然说着不饿,眼睛却还是盯着那包子不放。 “早饭都没吃还说不饿?”说着这少年郎收了纸扇,拿扇子的头点了点随从憋下去的肚子,戏谑道,“这里,都唱戏了。” 随从的脸刷一下红了,憋着嘴也没反驳什么。确实早上那会儿忙里忙外又要帮忙寻男装,都没怎么吃早饭,出来之后一路逛过来,肚子时不时叫唤几声,本来以为有这喧闹就可以给掩盖,想不到还是被听了去。 不过…… “为什么给两个?” “一个怎么满足得了你?”男人说话的时候,眉眼上扬,一柄纸扇扇啊扇的,明明不是酷暑,非要给自个儿扇出个风来。 随从瞬间在脑海里补了四个字:装模作样! 这四个字还是昨天元妃在看书时低声念出来的,所以当即就把它给记住了。 少年郎不是哪家公子哥,正是当朝太子妃元氏,揣着肉包子的随从是她的贴身丫鬟之一春苑,另一个就是秋棠了。 春苑已经从早上那会儿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出门时亏得有秋棠在,不然以她这胆小的性子,早就露出马脚了。 她偷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秋棠,低头暗吋:明明比她只年长了虚一岁,怎么就比她成熟稳重呢?在一起处事这几天,也不见她言笑,绷着张脸,就好像谁成天得罪了她。 不过就是因为渐渐摸清了秋棠的冰冷性子,她才见怪不怪的,有时元妃兴致来了,还会打趣秋棠,即便得到的是对方毫无变化的脸。 “公纸,唔们起辣?” 恪靖唰地打开纸扇,遮挡住半边脸,皱眉不悦道:“吃完了再说话。” 春苑把嘴里的包子吞进肚子里,抹着嘴巴问:“公子,我们去哪?” “嗯,也是,去哪好?”恪靖眼珠子四下扫过,那扇子指向二十步开外点缀得富丽堂皇的一栋楼说,“我们,就去那。” 望着扇子所指的方向,春苑张大了嘴,嘴巴里的肉包子顺势掉下。秋棠眼疾手快,捞过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包子递给春苑,“当心点,别再掉了。” 三个人一同前往那楼,眼看着越来越近,春苑连忙扯恪靖的衣袖,“公、公公……” “我可不是阉人。” 春苑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辰了还开这种玩笑? “公子,我们这种地方,进不得,进不得呀进不得!” 恪靖拖长了音调“哦”了声,“为何进不得?” “那是!那是……”那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她们几个女人家过去干嘛?万一被戳穿了身份,就是倒大霉的! “说不出个原因来?秋棠,走。” 见那二人都往前走,春苑在原地跺了跺脚,咬着牙疾步追了上去。 “哎哟,三位爷,二楼有位置,二楼有位置,请问三位爷要点什么?”穿一身蓝布衫的小二满面笑容迎了上来,“本店新出的醉鸭,买一送半,还送一碟小菜,很实惠的哟!” 恪靖边扇着扇子边往里走,“那就来一只吧,另外,清爽可口的小菜也来三盘,不要太油腻。” “哎!好嘞!”小二得令后,欢叫着跑厨房去了。 三个人落坐于靠窗的位置,恪靖在出门前就万千嘱咐,出了宫便不再以主仆相称。春苑一开始还有着拘束,后来被恪靖的一番话给逗乐,也不再拘谨了。 “如何,这店咱是进的了还是进不得?还是说,你以为本公子要进的是其他的店?” 对着那对满盈了戏谑的眼,春苑自知又被耍了一回,也就鼓着脸不说话了。 反正,元妃就爱拿她来开玩笑。 “秋棠,你说这种举国欢腾的现象是发生什么事了呢?” “应该是贺娄将军在吐谷浑大获全胜吧,据说连男带女杀了一万多人,二十多天才班师回朝,这次战役,李大将军功不可没,若不是他改变了战术,他们回来的时间还要推迟。” 恪靖一手支着下巴,笑看她说:“你一个久居深宫的丫鬟知道这么多,难得啊。” 秋棠倒也不回避,“家丁们在闲聊时提起的,就多听了会儿。” “女孩子还是规规矩矩的好,听那些血腥风雨的,对发育不是太好。” 春苑瞪大眼,“公子,春苑都过了发育期,秋棠还会没发育?” 恪靖推了把她脑袋,嗔道:“吃你的肉包子去。” “公、公子!公子快看那边。” 顺着春苑的眼光转过身,这是恪靖第二次见到她的“夫君”。 一身藏青色的长袍配紫色翻领对襟胡服,八爪金鳞龙衔珠发冠拢起全部的青丝,腰间还别了枚玉佩吊坠。走起路来昂首阔步,要有多骚包就有多骚包,要有多神气就有多神气,比起第一次见面时,要意气风发得多。 几天不见,她的夫君是愈发的精神了,瞧那红光满面的脸,果然,独孤伽罗不在,他就舒坦了。 不过,那脸上的红光,似乎是气的。 看向杨勇后边的男子,高额浓眉,双目炯炯有神,不算上乘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反而召显了天地男儿的风范。 他的身高比杨勇高出三分之一的脑袋,四肢比杨勇粗犷,更不用说比杨勇伟岸的身体了。 在他身边,还跟着个容貌俊美,一表人才,面上漾着腼腆笑容的美男子,此人眉宇间和杨勇还有几分相似,只是这气场,不如杨勇风流。 一个绣花枕头,一个鲁莽大汉,一个……蛇蝎美人。在心里才刚评价完,恪靖的脸就被春苑扭了过来。 “公子您还看,万一被,”春苑压低了声音,确定四下安全后才说,“万一被太子殿下抓到,我们就真的玩完了!” 恪靖不以为然,把春苑揪着她衣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整整衣服正色道:“怕什么?本宫的男装完全可以以假乱真,你还担心?” 这种事,当她还是海蚌公主时经常做,军营里的士兵们也瞧不出她的不同,还跟她很亲密地称兄道弟,要不是为了一些重大场合的需要,她宁可一辈子扮男人。 做男人多轻省,不用那么多的化妆程序,还免去许多的繁文缛节。所以即便换了具身体,她也依然可以扮男人扮得潇洒无比。 春苑翻白眼,凑过去继续跟恪靖咬耳朵,“关键是太子殿下身后的那人!” “那个人就是年纪轻轻就屡建战功,赫赫有名鼎鼎威风的李渊李大将军!” 杨勇回头看向恪靖那一桌子,笑着对坐在对面的男子说:“叔德,想不到你的名字真是人尽皆知啊。” 叔德是李渊的字,他比杨勇小一岁,两人就是表兄弟关系,私下里的时候,杨勇就喜欢这样称呼他。 李渊勾着唇,说:“哪里比得上表哥你啊,表哥的诗才可是街坊都知道的。” “哎哟!比起这诗啊乐章啊什么的,当然是战绩更让人牢记了,那可是名垂青史的,诗歌这些新的主流一冲击就被淹掉了,你看阿摐都认同了。”杨勇指着身旁低头轻笑的美男子,一副『我说得没错吧』的得意。 “其实我觉得,哥哥诗情好,表哥武功好,两个都是人上人的角色,何必各自那么谦虚?” 杨勇咧开嘴笑了,摸了下自家弟弟跟女人一样细滑的脸蛋,说:“就你这嘴甜!” “哎,可惜的是委屈了叔德,好不容易凯旋而归,却让你跟着我来这里,要不是这个月的俸录被母后扣除一部分,表哥绝对会带你去旁边的酒楼,包你满意,去了一次还想去第二次。” “这可使不得,您可是太子殿下,要……” 杨勇眼一横,粗着声音低低反驳:“太子殿下怎么了?太子就不是凡人了?太子就不能享受了?” 第九章 : 杨勇身边的美男子暗暗扯着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那么大声。 “哥哥,虽然出了宫,但不能保证身边没有眼线,万一这话传到母后耳朵里……” 竖起耳朵听后面的交谈,春苑倾身向前小声道:“晋王殿下就是识大体,举手投足都有着帝王世家该有的风范,讲话都那么中听,小小年纪就那么谨慎,难得。” 恪靖拿筷子捶打了下她的脑袋,“食不言寝不语,每个人都要对自己所说过的话负责。” 春苑吐了吐舌头,连连道歉。 “不过,你这话说得实在。”只是……若不是她知道这历史,也会和春苑一样被那人骗了去。看了眼默默吃饭的秋棠,她继续扮演听众的角色。 其实饭菜早已上来了,恪靖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她深知道,许多小道消息包括江湖上的,酒馆是最好的宣扬场所,这不,她用餐没多久,就有人开始大谈特谈那场惊心动魄的吐谷浑战役,说书者特别将李渊李大将军描绘得如何英勇果敢,如何的冲锋杀敌,又是如何险取吐谷浑首领的首级,只要是能用得上的词,他都用上了。 恪靖但笑不语。 趋炎附势、夸张描述的人,她见得多了。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浅黄色长裙,抱一把琵琶的女子走到中间,对着食客们盈盈一拜。 找了张凳子坐下,素手轻轻一拨琵琶,刹那间,嘈嘈切切的声音如同一颗颗珠子,掷地有声。女子悠扬婉转的歌喉配合抑扬顿挫的曲调,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新意。 恪靖静静看着边弹边唱的女子,一丝亮光划过脑海。 “好!”一曲完毕,食客们拍手喝彩。 女子起身,对着众人点头,开口道:“小女子红蔺,因家中母亲重病在榻,所以就出来以唱曲作为求生手段,望各位客官抬爱。” “喂,美人儿,来一曲飞向你的床吧。啊!这歌应该没有十八摸那么有名,要不就来曲十八摸好了。” 说话的人是个大腹便便、油头肥脑的男人,衣服上的褶皱早已被他给撑的光滑舒展。 望着那反射着日光的上等料子,恪靖替衣服的布料默哀三秒。 他刚说完,他身边几个人哄笑开。 红蔺紧紧抱着琵琶,一张俏丽的脸蛋早已涨得通红,贝齿咬住下唇,忍着不让自己逃离。 家中的母亲还等着她拿药方回去,好不容易跟店家申请了唱曲的机会,现在逃走,就功亏一篑了。 “真过分!”春苑捏紧了手中的筷子,狠狠瞪着那调笑的男人,“在天子脚下竟然出现这等败类,真是我大隋的不幸。” 恪靖睨了她,尽管她不开口,那一眼也足够让春苑闭上嘴巴噤声了。 “记住,除非你有完胜别人的能力再开口骂人,不然最后挨打的只会是你。”拍拍春苑的脑袋,恪靖语重心长道。 “唱呀!怎么不唱了?刚刚的歌那么好听,不会是不知道怎么唱十八摸吧?”男人一脸淫/笑,走到红蔺身边,双手负在背后,“要不爷教你,只要你唱完了,爷就给你一贯钱!” 旁边立刻有人倒抽了口冷气。 一贯钱,对一个人来说,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自隋文帝实行开皇之治以来,各地提倡节俭的同时,粮价油价也进行大幅度的调整,撤了历世历代一直实行的苛捐杂税,因此老百姓肩上的担子轻省了,粮食出产也就提高不少。 物价下调,更是让普通老百姓生活负担大大减轻,所以这一贯钱,其中的分量自然不用多说。 满意周围人的态度,男子接下来的言语举止更加放浪了,屡次凑近红蔺嗅她身上的香味,最后索性动起手脚来。 砰——清脆的响声平地起,原来是胖男子摔倒在地了,估计在摔倒前想抓住身边可以支撑的物体,随手抓了最靠近身边的人,谁想那人是端菜的小二,被他这么一抓,身子不稳踉跄了把菜肴扣了男子一身。 朱红色的汤汁、绿色的菜叶子,红烧鸡翅还插在男子的头发里。男子发出一声傻猪似的嚎叫,满地乱爬。 杨勇愣愣抬起手,望着那个依旧若无其事吃饭的少年郎,放下手。本来他想英雄救美来着,想不到被人抢先了。 “好功夫。”李渊扬唇,看向翩翩少年郎,眼里漾着赞许。 “哇呀呀——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陷害本少爷?”男子从地上爬起,怒目扫视着周围好看戏的人,“笑什么笑?再笑就拔掉你的牙!” “想不到这里还能见到如此猖狂之人,本王倒要好好查查这人是谁的儿子,到时候在父皇面前好好参一本!”杨广捏着拳头盯着叫嚣的男子,满脸的怒气。 李渊抱拳说:“晋王年纪轻轻就善恶分明,实属难得。” 两人推来推去互相赞美的时候,男子已经来到恪靖所在的位置,啪一下拍在桌子上。春苑吓得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 “本少爷这般被羞辱,你还能吃得下饭?” 恪靖一记冷笑,缓缓起身,目光如炬,“这位兄台,敢问我们吃饭碍着你了么?你被羞辱又干小弟我何事?还是说你巴不得我和其他人一样笑话你?” “你?!” “被羞辱觉得没面子吧?”恪靖脸上的笑容扩大几分,笑容却未达眼底,“那兄台为何不想想自己受羞辱的原因呢?小弟告诉兄台一声吧,这面子,是兄台你自己给丢的,若是识相点的人,早就离开了,偏偏兄台顶着这花脸给别人看笑话。” “不过也难怪,兄台你满脑子的肥油把面子俩字给压扁了,当然也就不要面子了,有些人,活了一辈子披了一辈子的人皮,那叫中看不中用;而有着人呢,则是披了一辈子的狗皮,里里外外都不是人,您觉得您是哪种?”说完她打开扇子遮住鼻子嘴巴,弯弯的眼睛泄露她的嘲笑。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公子。”李渊眼底的笑意多增加了几分。 男子被气的不行,吼了句“找死”提拳就扑了过去。 秋棠见状,想也没想,一脚踏上长凳的头,借力扫向男子。 凳子击中男子的门面,他刚闷哼,后脑勺被另一条长凳给扣中了。男子两眼一翻,身体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软趴趴地倒在地板上。 男子的随从们大呼小叫,拥过去准备教训恪靖,给他们的少爷报仇,只是拳头还没出去,被赶过来的李渊给打得哭爷爷叫奶奶。 一时间,酒楼乱作了一团,盘子、碗筷乱飞,菜肴、凳子凌乱了一地,食客们为了避免被殃及到,纷纷躲到了角落。 等到那群人被打趴下时,酒楼的酒菜流淌在地板,一片狼藉。 “这位小兄弟,抱歉吓着你了。”李渊上前几步,对着恪靖抱拳,“原本想帮助小兄弟的,谁知小兄弟身边已经有高手存在,失礼失礼。” 恪靖豪气地摆手,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原是件美事,用不着道歉,相反还要谢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呢。” “在下也是看不惯他太过张狂,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这样撒野,实在不可忍。” 恪靖回抱拳,“所以说,像兄台这样侠义的人已经很少了。” “哪里的话,要不是小兄弟先出手,李某也不会后出手了,还是小兄弟最具侠义肝胆,李某也只是蹭点光而已。”李渊笑着挠挠脸颊,“还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以后若有缘相见,就不用这般客套了。” 眯着眼打量面前比她高了一个脑袋还不止的人,恪靖收了扇子,说:“就称呼小弟行风好了。” “行风……好名字!在下……”李渊还没自我介绍,面前的人已经替他回答了。 “李大将军,久仰大名。这两位是小弟的随从,春子和阿棠。” 嘴角一阵猛抽,春苑一副受气小媳妇脸望着恪靖的侧颜—春子……娘娘,您就不能换个中听点的名字吗? 李渊对着春苑二人抱拳说:“见过二位。” 春苑受宠若惊,她是丫鬟呐,何德何能受大将军的礼?传闻不假,大将军不但人长得英气,而且不摆架子! “行风兄弟若不介意,不如和我们一同喝一杯,你觉得如何?” “谢大将军好意,不过小弟还有事,先行一步。告辞。”恪靖朝木若呆鸡的春苑和一直沉默着的秋棠扬了下扇子,经过红蔺身旁的时候停下脚步,对秋棠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从怀中的布袋里摸出二十两银子,随着恪靖离开酒楼。 “哎!好不容易认识,也不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对于男人来说,喝酒是认识豪杰的必须条件,客套一番再加酒菜下肚,想不熟都难。他看行风出手不凡,本来还想讨教几下,奈何对方去得匆匆。 “浪费一个认识人才的机会了,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他自言自语安慰,转身回到杨勇杨广身边,见杨勇该直愣愣望着楼梯口的方向发呆,他出声提醒。 “哥哥,你就是望穿秋水了,对方也是男儿身。”杨广倒直接了,笑着调侃。本就俊美的脸,这么一笑就更美的,哪怕是污浊的环境,也遮挡不住他明丽的笑容。 杨勇抬手敲了下自家弟弟的脑袋,“谁有那方面癖好?恶心!本宫只是觉得,那人跟你嫂子挺像而已。” 杨广捂着被打过的地方,继续调侃,“我有那么多嫂子哪里知道是哪个嫂子?” 白了装傻充愣的兄弟一眼,杨勇决定不去理会这小子。 第十章 : 离开酒楼后,春苑叽叽咋咋个没完。一会儿说恪靖怎么这么厉害,只用了一根筷子就让那胖子摔跤;一会儿埋怨秋棠那么不讲义气,有那么厉害的武功也不传授她几招,然后死命缠着她非要拜她为师。 秋棠自始至终都板着张脸,不答应也不拒绝。春苑见软硬都不行,最后转向了恪靖。虽然那么难的招式她未必学得会,不过能有三层掌握,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想学不难啊,这个就算是小孩子都可以学会。” 一听恪靖这么说,春苑就来劲了。小孩子都能学会何况她一个大人? “你每天跟本宫一起挑水、拣豆子、打木桩就好了。” 就……就这样?春苑的眼里显然写满了不信。光这样就可以的话,那敢情那些武林高手都是瞎糊弄人的! 见春苑那张吃了屎一样的黑脸,恪靖无比舒爽,“信不信由你。” 接下来的一路上,她们又玩了好多地方,恪靖买了些字画,还和摊主闲聊了会儿,直到掌握自己所要的消息,她才离开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娘娘要进这里?”见恪靖走了进一家医馆,春苑靠近秋棠咬耳朵,“难道宫里没有好的太医吗?非要来这边看病。” 秋棠只稍看了她一眼,就让她乖乖闭上了嘴。春苑觉得秋棠某些时候的神情跟元妃挺像的,特别是那种光看着人不说话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鄙夷中带着居高临下的视即感。 春苑悻悻地跟了上去,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不说就不说嘛,干嘛拿那种看傻瓜的眼神看她,她还不是关心自家主子。 馆子里人挺多,队伍也排的长长的,排在队尾的人都翘首以盼,期盼着能快点临到自己。 给病人看病的是一对姐妹花,相同的两张脸,却是一个笑容甜美,一个冷若冰霜。 望闻听切,这些医书上所写的招数全部都展现,看完病诊断出病因的病人,便由梳着双刀髻的家仆带领去柜台边配药。抓药的是个蓄山羊须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脚上漾着和蔼亲切的笑容,整个药馆呈现的是平和的景象。 轮到恪靖时,突然进来个抱着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的孩子的母亲,她焦急地呼唤着大夫,面色如纸。 恪靖后退了步,示意这位母亲先行,妇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忙抱着孩子进前。后面排队的人因这突如其来的插队有了怨言,恪靖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众人的抱怨给堵了回去。 孩子是食物中毒,吃了山上摘的毒蘑菇,幸亏送来的及时,姐妹俩替他进行了催吐洗胃,让他脱离生命的危险。 妇人抱着已经平安的孩子,跪下来连连对恪靖和其他的病人道谢,而病人们因为救回一条年轻的生命,也回以和善的笑容。 等到恪靖看病的时候,药店里就只她还几个病人了。 “这位公子,请把手伸出来。”给恪靖看病的是冷漠的那女子,叫水姒心,本是个美人胚子,却因不苟言笑,硬生生让人有种被拒千里之外的感觉。 恪靖把手放在桌上,水姒心轻搭着她的手腕,才一会儿,神情就凝重起来。 “若公子不嫌弃,请随我去内室。” 恪靖站起身摇着纸扇,说:“姑娘先请。” 秋棠见状,也跟了过去,发现春苑没跟上,返身去叫,才发现她坐在椅子上支着脑袋睡着了。 药铺的内室,是陈列着竹匾的药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另外还有几个家仆在一旁捣药。药铺有一处被一方布帘隔着,水姒心示意恪靖和她一起进去。 “姑娘不怕在下对你图谋不轨吗?”进到里边后,恪靖扇了几下纸扇,笑得不怀好意。 水姒心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都是快死的人了,还有心情说笑?” 笑容僵在脸上,恪靖觉得这是她第一次那么的尴尬,也是第一次让人这般嘲讽,以前不管是海蚌公主还是大清六皇女的时候,都是她打趣别人。 然后,也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被人打趣的滋味,不好受。 虽然是莫名其妙地突然穿过好几个朝代来到大隋,但既然上天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权利,她也不会轻易放弃,不然也不会放着宫里的太医不要,偏偏跑到外头来找郎中了。 她不是不相信宫里的太监,而是不相信里面隐藏的人,在把自己关在房里的那三天,她就发现这具身子中了毒,而且是一种慢性毒,只是不敢确定那毒是否就是她所认为的那个。 若有人敢下毒,还是在太子妃的,对方不是太厉害就是元氏身边的人被收买了,也因此,恪靖才决定出来,找老百姓嘴里最信任的药馆。 “小女子就直说吧,姑娘中的是红颜笑,”水姒心停顿了下,见恪靖由原来的惊讶转为平静,知晓她明白自己如何辨出她的真实身份来,也就继续说下去,“这红颜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鹤顶红,相信姑娘对这名字不陌生。” “大量的鹤顶红确实能制人于死地,并且死状可怖,但是少量的鹤顶红却有调养身体、永葆青春等功效,却不可常用,偶尔用一次即可,若常用,使用者会慢慢中毒而死,却依然能保持他原来的样子,又因为死后看不出是中剧毒的惨状,故有红颜笑之称。” 恪靖对这三个字当然不陌生,以前清宫里的大臣或者妃嫔,就经常与这东西接触,加上在医书上的了解,然而对其了解也只在外层而已,也即是剧毒的症状,殊不知鹤顶红用得好,还能救人用。 她自然也就猜出几分,有人这么费尽心机让她去死,不,为了元氏去死,这当中的缘由。 放在原来,元氏是必死无疑,而如今很不凑巧的是,她不是元氏,任人宰割的现象只能是她对别人这么做。 春苑进来时就听见自家娘娘中毒的信息,当场膝盖一软,差点跌跤,若不是身后的秋棠扶着她,她真的会很没面子地摔倒的。 “不过还有一点,姑娘也未必是全中红颜笑的毒,似乎还有其他未知因素存在,只是我资质尚浅,还不能查出原因。若是……” 还没等水姒心讲完,恪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麻烦水姑娘看看,我虽不比姑娘很懂药材,但早些年时接触过,也略知一二。” 水姒心疑惑地接过那纸,越往下看神情就越凝重。她点点头,算是心里有数,看着恪靖说:“果然,和我猜的差不多,姑娘现在所喝的那药,绝对不能再喝了,我想明天去姑娘那边看看那药,不知方便否?” 恪靖笑了,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眉眼都舒展开,“当然方便,明日的这个时候,我会让车夫来接水姑娘。”她站起身,拱手作楫谢道,“那先谢过了。” “叫我水姒心即可。” 恪靖再拜曰:“那谢过水姑娘。” 回到东宫,恪靖一句话也没问秋棠,关于她不凡的身手,关于她更深层的事情,都没有提,只让她帮忙重新竖发而已。 但秋棠知道,即便什么话也没说,那双眼也已经洞悉了一切。 换回原来的装束后,恪靖半靠在软榻小憩。出去了半天,这身子早已撑不住乏,累得她要死,之前秋棠在给她梳头时,她就止不住地瞌睡连连。即便这几天有在锻炼,也还是九牛一毛的起色,有时还会有心口泛疼的病状。 既然想要干一番大事,养好身体是目前唯一的也是重大的事。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夏花进来传报。 恪靖嗯了声,只是休息她的。虽说对于杨勇主动过来找她有着意外,不过想来顶多也是为了琐碎家事,身为太子妃掌管东宫一切的内务,早上众妃嫔来见她时又是那般一闹,估计谁在背后告状了吧。 “太子殿下先留步,娘娘身子乏,正在休息,还望太子殿下先在一旁等一等。” 阻止杨勇进来的是春苑,恪靖挑了挑唇,这丫头虽没有秋棠的七窍玲珑心,但是个实实在在护主的丫鬟。 “闪开!本太子要见人,还有拦人的不成?” 软榻上的女子钩唇冷笑,还真是个爱护妻子的好丈夫。 “太子殿下怎么有空到这儿来?”恪靖拖着摇曳的长裙,走出屏风外,“好歹元儿也是太子殿下的正妃,太子您对元儿的婢女这般粗鲁,也就是对元儿的粗鲁,这事若传出去,太子您还会落个嫌弃原配,过分宠妾室的罪名,到时有人在皇上面前弹劾您一下,岂不是……” 恪靖的话字字戳中杨勇的弱点,他的脾气瞬时软下来了几分。 杨勇是因为祖父立功才能坐上太子之位,也深知他的几个弟弟比他有勇有谋,才因此乖乖做他的大哥,只是本性在,他再怎么努力,皇帝父亲再怎么邀请他参与一些政事,还是能从那张逐渐苍老的脸上瞥到淡淡的愁容和失望。 享受被人尊敬的滋味,又害怕谈政事,这就是他的矛盾点。 “那么太子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拿王良媛出气了?” 恪靖笑了,好像听了件很了不得的事,“太子您都说是听说了,还来问我干嘛呢?” “本宫这不是想确认吗?!是还是不是?” 恪靖盈盈坐在椅子上,仰看着杨勇,说:“只怕太子殿下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了吧,若已经有答案,为何还要来问我?不会觉得是多此一举还给自己添堵?” 第十一章 : 杨勇张阖了几下嘴巴,竟头一回发现对她无言以对。 他确实是来兴师问罪的,一回到东宫没多久,王良媛就在他面前哭诉自己被元氏怎么怎么的侮辱,哭得那个是叫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哭得他心疼又心烦意乱。 要知道叔德凯旋而归,好不容易可以借此来放纵下自己玩乐,一扫积攒下来的郁闷,却不想回到家要面对的是令人头痛的糟心事。 想来元氏正在养病,他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来打扰,可仗着自己生病就横行,这就是胆大包天了,他这个做夫君的若是连家事都管不好,还怎么管天下事? 所以,他来了,来兴师问罪了。 而元氏那番不作正面的反问倒让他不能反驳,她说的没错,在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所谓的确认不过是找个理由可以教训一下她而已。 见他不说话,恪靖一声冷笑,“既然殿下今天来问罪,那臣妾也就把话敞开了讲吧。在太子殿下心里,不论臣妾有没有做,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所认定的事,即便臣妾没做,也辩解不了,因为殿下就是不待见臣妾,即便臣妾是皇后娘娘钦点的原配。” “那不是人好人坏、做对做错的问题,而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殿下不喜欢臣妾,早已将臣妾当作外人来看,这点殿下和臣妾都清楚,但有一点还请殿下明白,殿下再怎么不待见臣妾,臣妾也是殿下的正妃,皇后娘娘的儿媳,统管整个东宫内务的主儿,光凭这几点,臣妾就有管理教导其他妾室的责任和义务,殿下若看不惯,大可以削了臣妾的职!” 不是大吵大闹,不是摔东西撵人,也不是破口大骂,而是…… 杨勇呆愣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以前的元氏可不是这么伶牙俐齿的,更不是这样出口成章、字字珠玑的,在他印象中,元氏就是个无理取闹、心眼小还容易记仇的人,而如今这个站在他面前,目光如炬、神情严肃、不卑不亢的人,是元氏吗? “你今天是不是出宫过?”注视着那张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脸,杨勇问道。 恪靖回看他,眉毛微拧。“殿下问这个作甚?” “我是你夫君难道就不该管吗?”话一出口,他就发现有点不对了,果然见恪靖施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几步来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而那眼底的温度越来越冷,几乎能将他冻住,然后他听见她说—— “原来,殿下还当元儿是您的妻啊,元儿以为,您早已把元儿当外人来看,恨不得您娶元儿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呢。” “但是怎么办?殿下把元儿当作妻,元儿却不把殿下看做是元儿的夫君了,还真是伤脑筋啊。” 杨勇觉得他的脸色应该很难看了,因为他感觉到下垂的手正慢慢拽成拳头。 “两个没有感情的人被绑在一起也是件挺痛苦的事,您说是吧?可又不能和离,若这个时候和离了,母后怕是会把一切的责任都归咎于殿下,到时候在父皇面前耳语一番……” “那你想怎样?”杨勇觉得他都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了,若是可以揍女人的话,他真的很想揍那张很欠扁的笑脸一拳。 红唇挑起的弧度更加明显了,恪靖微抬起下巴,缓缓开口:“要不,做个有名无实的夫妻吧,等时机成熟了,臣妾就与殿下和离,至于这时候嘛……”她伸指,隔着衣料轻轻在他胸口划圈圈,迟迟不开口。 杨勇觉得有点挠心的痒,那根葱白玉指虽然隔着衣服,但感官反而更加敏锐了,一圈一圈又一圈,让他处在抗拒又煎熬当中。 抗拒她的靠近,又忍受生理上的煎熬。 面前的人虽不如云氏美艳,不如成姬多才多艺,不如王氏聪明伶俐惹人爱,更不如高氏知书达理,但大病之后的她,就像完全大变样。 就如之前的沉稳,就如刚刚的清冷,就如现在的狡黠。 他一直注重另外四个,对云昭训尤其,而这个正室,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讲话……不,交易,对,是交易。 看着她的发顶,他冷着声音问:“你想什么时候?” 恪靖咯咯地笑了,一根手指增加到五根,从他的肩膀处慢慢往下划,道:“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离不开一个成功的女人,那么臣妾就当那个女人,帮助殿下您坐上帝位,那时殿下再找个理由把臣妾休掉,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反对,您觉得呢?” 杨勇惊讶地看着她,就像是盯着一个疯子,那眼神写明了嘲讽和鄙夷。他后退步,冷哼:“痴人说梦吧?本宫想不到太子妃病到无药可救了,看来宫里的太医都不够卖力啊!” “痴人说梦?”恪靖笑得花枝乱颤,发间的璎珞不断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着,“殿下难道不想吗?” 冷冷盯着那张娇艳如花,笑意却步在眼睛下方的脸,杨勇扔下一句“疯子” 甩袖离去。 “娘娘,该喝药了。”夏花端着一碗药进来,差点和匆匆离去的杨勇撞上。 杨勇连忙后退步,看了惊魂未定的夏花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就大步离开。直到那背影看不见,夏花才收回目光,回眸正好与秋棠那探究的视线相碰,心头一跳,她低下头,脸颊发烫。 “还愣着作甚?娘娘在等着药呢。” 眉毛紧皱,她压下涌上心头的不满,低眉顺眼地进去。 “我来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春苑从夏花手中接过药碗,看也不看她一眼。 夏花心里的不满如洪水猛兽,愤愤瞪着背过身去的春苑。 什么意思?一个个的都拿她当外人一样的提防着,不就是比她跟元妃的关系亲一点嘛,凭什么瞧不起人?等我当上了…… “夏花,本宫想吃莲蓉酥,命厨房去做些吧。”恪靖倚在榻上说。 夏花福了福身,应了声下去。 病秧子一个!反正也活不长,吃那么好的东西干嘛?浪费! “娘娘,春苑不懂,既然娘娘不信任她,作甚还让她做事?”春苑端着碗准备倒进角落的花盆里,却被恪靖制止。 她回看她,有些不明就里。 “明天拿给水姑娘看看。” 春苑了然地点头,找了个茶壶把药装起来,以备明天给水姒心,“娘娘,夏花她……”秋棠告诉她夏花原本是王良媛身边的丫鬟,有天因为夏花做事怠慢,被王良媛责打得厉害,就逃出来到元妃这儿哭诉,元妃看她可怜,就好心收留了她。 那也是半年前的事了,夏花比她早一个月进来,但直觉上来说,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个子娇小的女子,说不上原因,直到那天看到夏花和太子殿下的互动,她才知道为什么会讨厌她。 那股狐媚子的娇气。即便来到凤栖苑,也依然做事慢慢吞吞,还老是装柔弱,动不动就让她来帮忙。刚开始她也是介于夏花身体弱帮助下,谁知夏花身子康复了仍然使唤她。 人后夏花就是个小主儿,人前就装殷勤装贴心装乖,要不是前段时间夏花偷懒被元妃撞见,还责骂了一顿,估计她到现在还被闷在鼓里,乐呵呵替夏花干活呢。加上元妃大病后太子被迫来看望时,这小骚蹄子还不要脸地对太子殿下眉来眼去,看得她直想上去抽那蹄子两个大嘴巴。 狼心狗肺的东西,亏当时苦苦哀求元妃,现在竟然想自己爬上太子殿下的床?活该被雷劈!春苑忿忿地想,药汁都被她撒了些在外。 盯着春苑那张气呼呼的脸,恪靖噗嗤笑出声来,“傻丫头,那人的事你.操什么心?本宫留着她,还有用呢。” 兰胥苑里,一个丫鬟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王良媛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地剥着橘,嘴角自始至终挂着冷笑。 哭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夏花。她本来是要去准备莲蓉酥的,却不是直接吩咐厨子做,而是第一时间回到这里,向她原来的主人王良媛告状。 至于告谁的状,自然是正室元妃了。 “看来你在那边过得也不好啊。”王良媛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夏花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委屈你了,不过你做的还是好的,赏你个橘子吧。”说着,她把亲手剥好的橘子扔出去。 橘子落在夏花的手背,然后又滚到一边,撞上她手背的那部分的橘子肉炸开了,黄色的汁流出,滴落在地板。 王良媛掩嘴娇笑,说:“这橘子甜的很,太子殿下知道本宫喜欢吃,所以昨日特地命人送过来的,看在你替本宫这么卖命的份上,就剥好了赏你,不用答谢本宫了。” 捡起那橘子,夏花伏低身子,“……谢良媛娘娘赏赐。” “什么良媛娘娘?!本宫才是将来的正妃,未来的皇后!”王良媛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以指按了按脸颊,换上亲切的笑容,“母仪天下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你呢,接下去还是给本宫好好监视那个小贱人,千万别露出马脚了,若是抓到什么把柄,立刻来告诉本宫,做得好了,本宫会重重有赏,明白了吗?” “是……”夏花停顿了会儿,眼珠子转了转,说,“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良媛重新坐回到椅子,“说。” “奴婢给元妃娘娘送药的时候,撞见太子气冲冲地从那里出来,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你没听到里面的谈话吗?” 夏花摇头道:“没有,不过据奴婢看,太子和元妃娘娘闹僵了。” 王良媛纤手一拍桌面,细眉倒竖,“哼!他们什么时候好过?蹬鼻子上眼的骚蹄子,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钦点的准儿媳妇,就敢对本宫指来指去,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总之接下去,你给本宫瞪大眼睛好好看着,一点细小的东西都不要放过,听见了没?” “是……” 第十二章 : 水姒心是在巳中时之前看到停在自家门口那辆涂着红漆的新马车的,坐在车头的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那时她准备晒草药,怀里抱着竹篮子,见到老人,她说了句请稍等,转身把篮子给家仆,才上了马车。 两手空空,连个像样的药箱也没有,老车夫摇头,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夫给人看病是不带药箱的。 马车一路行驶到东宫,水姒心掀开帘子,抬头就瞧见耸立在面前那栋雄伟的建筑物。暗红色的琉璃瓦折射着日光,让她有短时间的恍神。 “水小姐这边请。”一见立在马车头,以手背挡住视线的女子,秋棠上前一步说,“娘娘已经在了,请水小姐随我来。” “姑娘叫我姒心就好。”跟在秋棠身后,水姒心说。 一路上避过多人的视线,水姒心被领着直抵凤栖苑,穿过拱门,还有一个长相讨喜的丫鬟站在木门边上。 “这位就是水姑娘吧,”她热情地迎了上来,笑得时候眼睛弯成一枚月牙,“进去吧,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水姒心在她的引导下跨过门槛,绕过一幛屏风便见到靠着大枕头,窝在软榻上的女子。 未施粉黛,所以皮肤看起来略微苍白,唇色呈现较浓的红色,那是轻微中毒的症状。她的头发被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即使不戴那些珠钗,也依然隐藏不住她浑然天成的威严。 手中拿着本书,也许是书的内容太吸引人了,以至于自己的到来也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民女水氏,见过娘娘。”她曲了膝盖,说。 恪靖抬头,放下手中的书坐直身,道:“你来了,春苑,赐座。” “民女先谢过娘娘,不过民女觉得还是尽快的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恪靖赞许地看着她,随即对秋棠使了个眼色。秋棠会意,把藏在柜子里的药碗和一张纸一起取出,递给到水姒心。 “依姑娘的医术,本宫相信这点小事难不倒姑娘,至于那张纸,是本宫无聊时记下的,本宫也学过一点医药知识,麻烦姑娘看看了。” 水姒心用汤勺子盛了点药送进嘴里,药汁下肚,她摊开纸张细看。 “娘娘断得不错,”水姒心抬起头,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虽然是一闪而逝的,却让恪靖看得清清楚楚。她顿了会儿,继续说,“不过,娘娘还漏了一样。” 在恪靖的眼神中,她沉重道出,“麝香。”语落,她并没有从面前的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到震惊,而是惊讶。 水姒心明白,依照恪靖的能力,应该不难猜出里面的东西。 只怕她是早知道,只装作不知道而已,所以才会那么平静,毕竟女人多用麝香,有害而无益,特别是对孕妇来说。至于这其中的缘由,还是少知道为妙,宫廷的事太过复杂,知道多了只会惹祸上身。 她自然不是好事之人,给人看完病就可以离开了,病人健康,用不着医生,她的任务也就完成。 只是多年后,当她想起曾经冒出的念头时,她还是会自问,如果当时,她选择的是装作不知道,那么是否会是另一个结局。然而她心里很清楚,即便她装作不知道,也依然逃脱不了那双能直接进到人心里去的眼睛。 也所以,她选择坦白。 正如多年后她们一起在楼阁饮酒时,恪靖端着酒杯对她说,一个女人太过聪明,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关键看拥有聪明的这个女人怎么使用她的聪明。 而她,将她的聪明给了这个女人,也成全了自己。 离开东宫,水姒心望着头顶那个太阳,以手去遮挡刺眼的光芒。然而……即便光线被阻挡了,那丝丝缕缕也依然穿过指缝。 心跳渐渐转为平静,她钻进马车车厢,离开东宫。 三天后,隋文帝因此次贺娄将军攻破吐谷浑的缘故,在皇宫内院大摆宴席,而本场宴会的主角,却是另一个人,李渊。 因为是宴会,自然也就少不了美酒、美事,至于这美酒美食,自然也是从俭出发,大隋天子杨坚,一向支持节俭,即使是宴会这种大场面,也不会多浪费,目的是不浪费一点一滴。 望着餐桌上的食物,恪靖掠过坐龙椅的天子,嘴角勾起冷笑。 节俭是好事,但是过分节俭,就是吝啬了。很不幸地,杨坚就是属于后者。她看过的史书,都是盛赞他节约的美德,所以印象里,对这个天子也就冠上史上最精打细算最会持家的男子这一美誉,及至亲眼所见,原来是前朝做笔录的人太会做人了,一点品德就会加以笔墨渲染。 看来不止是她前面的明朝,或者是她所在的大清,这种美化的品尚是自古遗留下来的。 “姐姐怎么不动筷子?莫非这食物不对姐姐的胃口?啊!似乎姐姐身子刚好,也不能吃太多的东西,哎,真实可惜了这一桌子的美味了,”王良媛侧眸看着恪靖,两根葱指捻起一枚晶莹剔透的葡萄,细细端详,“这葡萄看起来很不错呢,看来为了这次宴会,父皇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呀。” 恪靖冷笑,“既然如此,那妹妹就连同姐姐这份一起吃吧。” 王良媛哼了声,心里回了两句“让你眼馋”,然后优雅地将葡萄送进嘴里。才咬了一口,两弯细眉就蹙到了一块儿,就跟纠缠一起的绳子似的。 见她皱了张脸,恪靖自然知道那酸的足能让人掉牙的味道,她不动声色,笑睇着她,热心地问道:“味道如何?还对妹妹的胃口不?你知道的,姐姐不能吃,所以只能问你了。” 王良媛的表情早已僵住了,本来她还想暗暗把嘴里的酸葡萄给吐掉的,如今被恪靖看着,根本就没机会吐了。 于是她狠了狠心,闭上眼把酸葡萄咕咚一声吞进肚子里,等到睁开时,又换上笑脸,说:“哎呀,不知怎么回事,妹妹最近特别喜欢吃酸的东西,什么酸梅呀、酸枣呀,只要是酸的都喜欢,其他的反而不怎么吃得下呢。姐姐,你说这样子是不是不好?” “哦,这样啊,”恪靖拖长了声音,吊足了人的口味,“听说只有怀孕了的妇人才会喜欢吃酸的,说不定……”她故意把话停顿了会儿,眼睛瞄向王良媛的肚子,继续道,“要不明儿就让大夫来看看?若妹妹怀孕了,对皇室来说还真是件好事呢!” 听闻,王良媛连忙摇头,解释自己只是喜欢吃酸的而已。 恪靖也不打算跟她浪费嘴皮子,就说了句妹妹若是喜欢吃酸的,改天姐姐命人给你买点酸的东西回来,就转过头不去理会她了。 对于自己不能激怒恪靖,反而被对方给反将了一记,王良媛气得腮帮子都鼓得老高了。只是下一秒,这个越挫越勇的后宫第三女子看着盘子里的鸡腿,又心生一计,她夹着鸡腿,故意轻咳引起恪靖的注意,把鸡腿放进身旁夫君的碗里。 再看杨勇,他的眼神直愣愣望着前方,浑然没察觉自己碗里多了根鸡腿,以及身旁女子期待的目光。 王良媛一愣,顺着杨勇的视线看过去。 殿中央,丝竹弦乐的声音绕梁回旋,穿绯红色长裙的舞姬们甩着水袖,合着音乐的拍子翩翩起舞。眉心的红莲图案衬着一张张脸娇艳如花,涂得红红的嘴唇漾着完美的弧度,每一个旋转、每一个甩袖、每一个回眸都令人心醉。 杨勇的目光,就是锁在其中一个舞姬的身上。那舞姬,有着不盈一握的细腰,有着柔软婀娜的身段,也有着迷人的舞姿。 这回,王良媛气得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看着那舞姬的目光似乎要把她给撕成碎片似的,再观太子妃,如同一个没事人,一点不在意杨勇的动作行为,反而……还跟他一样盯着那些舞姬看,甚至看得比杨勇还要认真。 明眼人都知道,恪靖那是不屑跟你一般见识,你还死缠着人家比这比那。只可惜,王良媛有了好脸蛋,却没有好的头脑,所以注定成不了笨鸟。 其实,恪靖除了在看舞姬外也在看她想要看的人,就如坐在她对面偏右点,和杨广交头接耳的中年男子,她若没有认错,那人便是当朝御史大夫杨素,杨广日后重要的左膀右臂,和宇文化及帮助杨广登帝的关键人物。 所以……若是能得到这人,那么她日后的工作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诸位大臣,今日是欢庆的日子,大家不用那般拘束,吃好喝好才是最好的。”一袭黄袍的杨坚端着酒樽从龙椅上站起,对着底下的文武百官做了个虚礼。 当即,所有的人都受宠若惊的站起来,殿堂上都能听到哗啦啦的珠子相碰的响声。随后是齐刷刷一片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祝贺声。 杨坚笑笑,说:“这次若是没有贺娄将军的话,我大隋也不会打败吐谷浑。” 身穿朝服的贺娄子干急忙卑躬,道:“为皇上效力,也是子干的荣幸,这次的战事若不是李将军及时提出建议,我军也不会这么快打败谷土浑,而且牺牲的将士只怕……” 已过中年,参加大小战事无数的贺娄子干并没有因打了胜战而居功自傲,反而多次提到李渊的显赫战绩。恪靖侧眸瞧着长满络腮胡子的贺娄子干,心里对这个老将军多了分敬佩。 人怕出名猪怕壮,特别是居了功的老人,而老将军这种谦逊不邀功的品行实属难得。 在恪靖打量着贺娄子干将军的时候,忽然感到来自左前方的两道目光。 第十三章 : 恪靖的心轻微颤了颤。 她还是头一回遇到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瞧的目光过,长年厮杀战场的她自然不会忽略这两道目光,当她寻着那目光过去时,看到的是穿深蓝色、领口用银丝镶边的圆领窄袖袍衫的年轻俊美男子。 见恪靖看过来,他先是一愣,跟着对她腼腆一笑,而后举起手里的青铜酒樽,对她行了个虚礼。 晋王杨广,那个将来铲除自家兄弟,弑父登基的男人。 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让她可以随时戒备的名字,她也举起了手里的酒樽回敬,却不是以往的豪迈干掉,而是小口抿着喝。 装病人就要装到底,礼节到了就行。而且现在,纵然她被盯得不爽,也不能对他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依照这人缜密谨慎的性格,她的一言一行只会让他更多关注她。 坐在皇帝杨坚身旁的独孤伽罗,目光一直在自己两个儿子身上悠转。自从元氏大病一场,自家大儿子又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之后,她就对这个当太子的大儿子有一些怨言。 元氏是她亲自给杨勇挑选的正妃,杨勇轻视元氏,就等于是轻视她这个当娘的,也是一国之母。 虽然之前元氏替他说了话,但她心里还是有梗,就担心儿子对元氏不好,冷落她。再看看杨勇身旁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笑靥如花的美妾们,她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乐师的奏乐渐渐低下去,舞姬们在旋转了无数个圈后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退场,空气中留下一丝淡淡的芬芳,是舞姬在旋转时晃出来的香味,也是在离去时,挂在臂弯的画帛所遗留下的。 杨勇高抬了脖子嗅着那股香味,脸上荡着陶醉的神情,浑然不知母亲独孤伽罗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自然也就注意不到身边爱妾王良媛手中那块快要被她绞烂的丝帕。 “说来,广儿也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独孤伽罗慈祥地看着二儿子,与之前生气的她判若两人。她说这话并不是随口说的,而是说给杨勇听的。虽然对杨勇有怨言,但对方到底是大隋的天子,终有一天是要继承王位的,所以做母亲的良苦用心就在于,对不听话的孩子,是又爱又恨,巴不得他好,可又因他的不懂事让自己伤心。 只不过,多年后的独孤伽罗就不是这么想了,不中用只能是不中用,再怎么扶,也成不了雄鹰,阿斗还是阿斗。只是,那也是多年后的事了。 杨广从位置上站起身,对着独孤伽罗扣手,说:“孩儿先谢过母后的关怀和抬爱,不过现在我大隋尚未一统天下,孩儿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给父皇增添烦心事,所以,孩儿觉得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好,而且孩儿也实在是很想为父皇分忧解扰,让父皇母后能轻松些。” 本就是一样貌俊美的少年郎,加上气宇不凡的举手投足和字正腔圆的调调,更有宽大的胸怀,坐席的姑娘家早已被他的谈吐给搅得芳心乱飞了。 待在闺中时最多听闻当朝太子的才华,殊不知二殿下杨广也是这么的出众,关键是长得比太子还要好看,还是单身的。试问为了国家而放下自己终身大事的男子能有几个?如此出众的少年郎,如此有风度的少年郎,怎能不让姑娘们心动? 独孤伽罗心头大悦,紧绷的脸瞬间缓和了神色,她和颜悦色道:“英儿有这分担待,也真是天赐的恩典。”英是杨广的另一名字,平日独孤伽罗都是称呼他广儿的,极少用这个名字,除了她受到安慰时。 这次自然也是这种原因,她才情不自禁喊了他的小名。为了大儿子的事,她自然对这个二儿子少了些关怀,如今杨广的回答,让她顿觉宽慰不少,就好像是生命中失去了些东西,上天却透过其他的来弥补她的遗憾。 也许以后,她不能这么偏袒杨勇了,杨广也是她的儿子,她和丈夫杨坚的儿子。 “现在是大喜的时刻,皇后怎么能把自家的事搬上台面来讲呢?”隋文帝杨坚笑着拍了拍独孤伽罗瘦弱的肩膀,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直到逗得她禁不住笑开,他才让杨广坐下。 “久闻太子的美妾们都是身怀绝技的,却从来不曾见过,如今何不趁着这大好的日子,让我等一睹风采?” 说话的是长着国字脸、宽额头的中年男人,说是中年男人,看其岁数却好似超过五十了,而他那满脸的络腮胡子和额头上的几道深壑更是给他徒添几分苍老感。 恪靖打量着他,此人讲话的语气狂妄不说,还不分尊卑。虽然自古女子低于男子,但好歹她们是太子的人,光一个良娣就已经是官二品了,即便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宦官,也得给她们存几分颜面。 而此人这般放肆,除了贺若弼还能有谁呢? 恪靖断得不错,这人正是当朝管理吴州、广陵的总管贺若弼,三年前因为杨坚受高颎推荐,委派给贺若弼平陈之事,这三年来,他整军经武,日以继夜地训练兵将,为的就是能一举灭陈。如今看到贺娄子干立了大功,被皇帝犒赏,就连比他小一截的李渊都有功,还让皇帝亲自摆设宴席庆贺,怎能让他不跃跃欲试? 想到他若能灭陈成功,那么所得到的将是比现在更大更热闹的庆功场面,内心的兴奋就不断扩大,如同被吹起来的肥皂泡,膨胀到一个似真似幻的境地,好似现在被犒赏的不是贺娄子干,也不是李渊,而是他本人。 王良媛听出贺若弼话里的不敬,表情一下子拉了下来。这个人,在她心里的那股讨厌就跟元氏在她心里的一样! 正要反唇相讥,却被身旁的成姬扯了下袖子,她不解地看过去,只见成姬对她摇头,然后盈盈站起身,对着贺若弼轻轻一拜。 “大人真是过奖了,咱姐妹几个不过是会一点点皮毛而已,哪比得上专业的舞姬呢?若是平日里闲暇之余还能凑在一起玩玩,到底还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不过啊,大人既然这般诚心邀请,相信大家也很期待,我们自然也不能拂了各位的心意,而我们之中唯一能搬得上抬面的,也只有元姐姐了,她可是我们姐妹中最出众的一个呢。”说着,她笑看向恪靖。 王良媛恍然大悟,还想问成姬干嘛阻止她呢,原来是把这烫手山芋传出去。 不过这招,还真是绝了,进东宫以来,她不曾见过元氏有什么特别的才华,如今被成姬摆了这么一道,她又是当朝太子妃,量是心里有怒气,也不能怎么样,还要在众人面前表演,怎一出好戏了得? 面对诸多投过来的视线,恪靖停下送桂花酥的动作,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成姬,然后也同样站起身。 “元儿……” 独孤伽罗面上挂着担忧,恪靖瞧得清楚,那是真实的担忧。 “回皇上的话,小女尚在养病中,恐怕不适合。” 恪靖有些意外除了独孤氏之外还有人帮她说话,转念一想,也不难猜出那人的身份。 清瘦的身材、充满正气的脸,即便过了中年,也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那抹清秀。恪靖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直面面对元氏的亲生父亲,元孝矩。 史书上对这人的记载不多,寥寥几字就一笔带过了,只说他是忠臣,然后便是一片空白。能在自家女儿生病期间不来探望的父亲,突然在这时候帮她说了话,不能说他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只能说他的心所装的是天下,是百姓。 她欣赏这样的人,也讨厌这样的人;她敬仰这样的人,可也恨这样的人,只因她生前的父皇,大清的康熙皇帝就是如此。 “父皇,孩儿愿为演一出,给大家助助兴。”没有推辞,没有矫情,她穿过人群,走到站在门口的侍卫面前,要了一把佩剑。 独孤伽罗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本来元氏身体就没完全好,现在不是跳舞不是抚琴,而是……舞剑。此刻,独孤伽罗的眼里除了担忧,还掺杂着怒气。 对杨勇的怒气。 妻妾多,是非也就多,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是家中必演的戏码,夫君就一个,妻妾却不止一个,女人为了夫君能在自家那边多停留会儿,昔日好姐妹也能反目成仇。即便历代以来,男人三妻四妾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而身为女人的独孤伽罗,对感情的精神洁癖也自然深知与另一个女人分享夫君的痛苦。 所以,她才对杨坚提出不得设立三妃,不得设立后宫的无力要求。 也所以,她才心疼元氏,才迁怒于杨勇。 “父皇,孩儿愿为……爱妃咏诗”。在短暂的停顿后,杨勇到底还是把那两个平日里无比熟悉的字给生硬地吐了出来。他还能怎样?母后的眼睛都喷火了,他若再不闻不问,只怕最后逃不了一顿板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受皮肉之苦,倒不如放聪明点,不要和母后对着干。 不过以后,恐怕不能对云儿用“爱妃”这两字了……他抓抓头发,那表情很是惆怅。 交代了乐师一些事后,恪靖站定在殿中央,尚未等乐师奏乐,她便挽了个剑花。殿上的光流淌在剑身,随着她的动作忽明忽暗,折射着光线,晃得人们不得不闭起眼。 乐师在面面相觑端起自己的乐器,合着恪靖的动作奏起了音乐。 一挑、一刺,一转身、一弯腰,没有武者的凌厉,也没有舞者的柔软,可就是这种处在凌厉与柔软之间的风情,这种要倒不倒的姿态,才别有一番滋味。 杨勇是在白晃晃、冷森森的剑头刺过来时才回过神的,而这个时候,恪靖已经舞剑舞了一会儿了。发觉自己看得入迷,他是又窘又懊恼。又不是没见过舞剑,怎么会看入迷呢?可想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他就把心里的那股烦乱扔到一边,念起自创的诗。 剑、诗、音乐的配合,让这次的舞剑多了一种新元素,特别是杨勇的诗才,着实让人见证他过人的才华,与恪靖的舞剑更是让彼此间达到首次无言的默契。 “看来,勇儿和元儿也并非如传言所讲的那么不合嘛。”杨坚凑近独孤伽罗的耳边如此说道。 独孤伽罗斜眼睨着他,不做言表却只是从鼻尖冷哼来表达她的不满。 什么知子莫若父,她倒觉得这个父是一点也不了解自家儿的! 第十四章 : 仿佛回到了沙场,漫天的黄沙,呼呼的风声,还有将士们震耳欲聋的嘶声呐喊,再者就是战马的嘶吼和马蹄得得,即使闭上眼,往日的那一幕幕也依然清晰浮现在眼前,似乎不过是发生在昨天。 恪靖不知道她舞了多久的剑,因为在她的眼里,早已不见了皇宫,不见了那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不见了那些或嫉妒或惊讶或羡慕的目光,有的只是一道道闪着冷冽寒光的刀光剑影和散落在沙土中的鲜血,和那风过耳的干涩。 随着恪靖舞剑舞得越来越忘我,乐师们也被她的情绪所感,配合她的动作奏乐,乐曲渐扬,竟与她的舞姿融合成一体。 王良媛早已在一旁看得双目喷火了,本来是想让恪靖在众人面前出丑的,想不到非但不能让她出丑,最后还成了全场的焦点,这叫她怎么高兴的起来? 夫君杨勇呢?停止了咏诗不说,双眼还直直黏在了殿中央的女子身上,眼里还流露着叫惊艳的神色。 该死!她忿忿地瞪了眼成姬,眼里写着『看你出的好主意』的愤恨。 成姬也万分诧异,她没料到一次绝佳羞辱元氏的机会,最后竟演变成涨他人志气。令她最料想不到的是,元氏还留了这么一手,还真是大意了。 “元儿,什么时候会舞剑的?”独孤伽罗不愧是冷静睿智的女子,即使心神也被恪靖的舞剑给吸引过去,她还是能保持清晰的头脑找出疑惑。 元氏是她亲自把关亲自挑选的儿媳,她从来不知元氏还会舞剑,明明记得那个时候,元孝矩告诉她元儿稍稍读过一些书,性子稍倔而已。 “你又不是经常去勇儿那边,指不定是元儿闲来无聊,偷着玩呢。”杨坚倒是一点也不怀疑,“而且舞剑对强身健体也是好的,你看元儿最近的起色不是也好了很多?” 不去接杨坚的话,独孤伽罗的双眉蹙得更紧了。 就算是闲暇里耍着玩,也绝不会舞出这种惊艳的剑法,她虽不懂剑术,但看儿媳的每一个动作就知道,这绝不是偷着玩才会有的流利熟练,反倒像是正在和人……战斗着。 对,战斗,即便没有敌人,没有擂鼓,那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有的气势。 她没上过战场,但她看过战争,亲身感受过,也就明白一二。 在独孤伽罗为心里的疑问大惑不解的时候,殿中央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恪靖在转身时忽然感到脚下踩到圆圆的东西,脚底一打滑,她猛地睁开眼,迅速稳住身体扭转了方向,谁知另一只脚也踩上圆润的东西,然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 太过突然的意外,令许多的人都来不及回应,几个胆小的女眷们都惊慌失措站起身,捂着嘴尖叫,似乎那个即将摔倒的人不是恪靖而是她自己。 做好了等着被看笑话的准备,恪靖认命闭上眼,等待身体撞上地板的那一刻。 并不是说她没在众人面前出糗过,只是在这举目无亲的朝代,凡事要靠自己,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摆一道,还是会觉得悲凉而无助。 她只是一个人,所以跌倒了也没有人能扶着她。 几乎是在她认命的同时,手腕忽地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紧紧握住,手的主人用力一扯,将她倾倒的身子拉回来。 恪靖感觉到她的后背被人轻轻托着,手腕是被紧紧抓着,身体急急转了几个圈,发间的银簪本来就受不住太大的力,一拉一扯再加几个旋转,便从她的发髻上掉了下来,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头青丝披散开,发梢划出一个个圈,和她身上那件高腰印着大朵牡丹的红色长裙一同画圈圈,宛若展翅欲飞的蝴蝶,迷离了人的眼。等到身体完全停下来时,她只觉得脑袋有轻微的晕眩,双腿站不住,身体往前冲了几步。 那人见状,连忙用手去扶,这才避免让她摔倒。几缕青丝黏着她的唇角,迷茫的眼神在告诉他,她还没从惊吓中回转过来。 在杨勇的后宫中,元氏并不是长相出众的那个,顶多算得上是清丽。而此刻的她,红唇、青丝、凝脂,红黑白的三色组合和那双尚未从惊吓中回神而装载着慌乱的水润眼眸,竟有种吸引人的魅力,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娘娘受惊,属下失礼了。”站在恪靖面前的男人松开双手,后退一步对她抱拳说。 等心口的慌乱沉下去,恪靖才打量到那个帮助她的男子。 好巧不巧,帮她一把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酒楼见过的,也是今天宴会的主角之一,讨伐吐谷浑立功的年轻将军李渊。难怪在她跌倒前瞥到一抹青影飞了过来,原来是他。 放下安抚胸口的手,恪靖笑着摇头,“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李渊保持着低头抱拳的姿势说:“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哎呀!李将军的功夫真是了得,那么快就使姐姐化险为夷了。”王良媛率先回过神,带着七分假意三分不甘的笑容说。 李渊不去理会那充满敌意的奉承,自顾自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捏在手里细看。 小小的圆圆的一颗红色珠子,色泽润和,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物件。 “那不是本太子送给王良媛的珊瑚珠项链吗?”杨勇一眼就瞧出李渊手里的那物。 这串项链还是他花了好些银子从店铺里买来送给王良媛做生辰礼的,因为是他亲自去挑选,所以他一眼就瞧中了这串项链,想着以王良媛那种象牙白的肤色,戴这串珊瑚珠项链绝对好看,二话不说就掏银子买下了。 长安不常见珊瑚制品,海里的东西可是贵着呢,因此买下这东西着实让他废了不少力,那时还差点跟另一个看上这项链的男子打起架来。要不是身边几个手下有点用,估计那天被揍的就是他而不是对方了。 捏着手上的红色珊瑚珠,李渊看向王良媛,目光灼灼道:“那么娘娘,您的珠链断了。” 王良媛一摸脖子,果然空空的,她“啊”地叫了声,慌忙说:“这项链怎么会断的?明明今儿个戴上去时还好好的……” “估计三嫂的项链配扣老化了吧。” “是是是,应该是这样的。”对着帮她说话的杨广连连点头,王良媛想了会儿,面上带着委屈说,“都怪下人当时没有细看,还差点害了姐姐,对不住姐姐了,妹妹回头定会教训教训那丫头。” “那倒不用了,怕只怕,那是人有心这么做,而且没有主人的允许,下人也不会这么大胆行事。” 恪靖看向杨坚身旁抢了她话的独孤伽罗,神情有点古怪。 皇后娘娘,这么明显的护短会不会太张扬了?即便您喜欢元氏,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呐,会拉仇恨的啊娘娘。 不过……她低下头,嘴角轻扬。这种被护犊似的感觉,还真的不赖。 “母后,王良媛并不是那种人。”杨勇上前替王良媛辩解。 独孤伽罗眼一横,怒瞪杨勇,“哪种人?本宫有说哪种人吗?要不是你妻妾成群,会……”后面的话被杨坚安抚性地轻捏她手的动作中,给打散掉。她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小鸟依人状倚进丈夫的胸怀。 “消消气,大伙儿还在呢。”杨坚在她耳边低语,惹得爱妻投来一娇嗔的瞪眼。 杨勇吃瘪了,心塞得厉害,明明母后暗着骂王良媛的不是,身为夫君的他自然有义务要出来替妻子开脱了。谁想帮忙不成,还把独孤伽罗的怒气迁到自己身上来,当和事佬这种事,还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可是不替妻子解围,也不成啊,而且王良媛待他确实尽到妻子的责任,做事尽心尽力,怎能被人这么说呢?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当和事佬这种事当然不好做了,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小老婆,不论哪一方都不能得罪,何况杨勇的母亲还是大隋的皇后,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大女人,身后还有个万岁给撑腰。 所以,跟母亲斗,只会把自己给赔进去。 只是杨勇没明白这一点,也注定了以后在这方面,他还要继续遭罪。还有一点他不明白的,就是女人心海底针,口是心非的往往是女人,两面三刀的也容易是女人,特别是后宫女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心思比缠绕在一起的线团还要复杂,还要不容易解开。 杨勇不明白,而独孤伽罗明白,她才敢在众人面前这么说,还差点动怒。 好在到了最后,众人的注意力被杨广的一句话给转移。 他说:“像父皇母后这种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合,实在是我大隋的骄傲。” 此言一出,大隋的马屁家族们卯足了劲儿趁机拍上了,并且一个比一个拍得响亮。这个说皇上皇后的结合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那个说皇上气宇轩昂、皇后母仪天下,是天赐的良缘;更有人扬言,大隋的其他人就该效法皇上皇后的一双人。 马屁拍到最后,这些人的小妾们的脸色都黑了,而正妻呢,一个个都是得意的神色,脸上写着『就该这样』的舒爽痛快。 杨坚大手一挥,这才把马屁精们的嘴给封上。 也是这时候马屁精们后知后觉发现,背后冷森森的感觉就跟寒冬腊月似的,明明是个温暖的日子,偏偏身后阴风阵阵,让人忍不住想缩脖子。 想起之前所拍的马屁,一个个都蔫了。 完了完了,这下子回去之后非得要好好伺候姑奶奶了,否则接下去的日子都别想安生! 第十五章 : 回到自己的位置,恪靖对着独孤伽罗颔首,表示对她的感谢,随后她以身体乏想回去休息为由,率先离开宴席。 只是前脚才跨出皇宫大殿不久,后头就急急追上来一个人。恪靖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来者,那人一撩衣服下摆,单膝跪地。 “下官元孝矩,拜见太子妃娘娘,还请娘娘借一步说话。” 随着元孝矩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恪靖打量着这具身子的亲生父亲同时,也等着他开口说话。 她对这个人谈不上感兴趣,即便他是元氏的亲生父亲,相较于独孤伽罗,她更喜欢独孤伽罗一点。至少独孤伽罗在她大病那几天会抽空过来看望她,而这个元孝矩,身为父亲的他却从未踏进东宫一步。 在恪靖打量元孝矩的时候,元孝矩也定定看着这个大病初愈的女儿。他对她不是没有愧疚,在得知她得病的那一刻,他就想快点办完手头的工作前往太子府探望女儿一面,只是…… 身为朝廷官员,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在家事和国事面前,他选择了国事,也注定要亏欠这个唯一的女儿。 事实上,他已经不止一次亏欠过自己的女儿了,从小元氏就由妻子一手拉扯大,包括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也从未让他插手,为的就是让他安心处理朝廷或者地方事。直到正妻在离去的那一天郑重把女儿托付给他,要他好生照顾,他才从女儿那双对他充满了陌生疏离的眼眸中,惊觉忙碌的生活让他与自己的女儿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答应了的事,最后还是未能兑现自己的诺言,这是他一生的痛,也是一辈子的无奈。 所以当他看到今日,于大殿上舞剑的那个女子时,他都在默默问自己,这人是否就是流着自己血液的女儿。因为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会舞剑。 “阿媛会怪为父心狠吗?” 颤抖疲惫的嗓音和苍老的面庞,恪靖忆起在她还是公主时,父皇就把她召到他殿里去过。 她记得那夜,月儿很大很圆,夜风也很和煦,然而即使她身上披了外套,也还是觉得冷,是彻骨的冷,和对未来的未知的冷。 在她拜见大清康熙帝时,她的父皇也是以这种苍老的口吻问她相同的问题。 你会怪父皇心狠吗? 当时,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这样问她。 怪吗?那一刻,她动容了,也确实不怪了,在路上她满心的怨恨,满心的不甘,到最后因他的一句话,让她所有的怨、所以的恨、所有的不满,悉数烟消云散。 在昏黄的烛光下,她瞅着他模糊的侧颜,第一次发觉那个行事雷厉风行、英勇果敢,又集天下宠荣于一身的男子,在褪去明黄色龙袍,摘下通天冠后,其实也是个拥有一颗爱子女的心的平凡父亲。 而那个时候,她就因为那句话,戴着黄金的凤冠,披着一袭火红的霞帔,在仪仗队的吹打下向着她未知的地方去。 可是…… “你还是怪为父的……”元孝矩长叹了口气,本就沧桑的脸上更显老了,“也对,从你嫁给太子之后,我就没来看过你,你怨为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我欠你太多……今日的这种局面,也是我一手造成,怨不得谁,看到你身体好转,为父……也放心了。” 放下戒备的姿态,恪靖垂了眼,说:“父亲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吗?若是没什么其他的事,孩儿先行告退了。” “阿媛!对不起……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前进的脚步在略微的停滞后继续往前行,风迎面而过,臂弯的画帛被吹得飞了起来。恪靖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故意忽略背后那两道透着悲伤的目光。 走到宫外,正看到靠在马车上打盹的车夫,她停下脚步,整理了下仪容走上前。 “娘娘不等结束吗?”车夫李伯是被恪靖拍醒的,春光绵绵,暖意融融,阳光打在身上懒洋洋的让人只想睡觉。他想着宴席不会那么快结束,就眯了一会儿,不料被太子妃撞见他打盹。 他在东宫也算是年长的下人了,虽然只是个赶马车的,但是他兢兢业业服侍那么久,加上年长,在宫内也受人的尊重,只是人老了,有些时候也受不住,就像这春日,春眠不觉晓。若是被太子看到,还不会怎么样,可发现他打盹的人是太子妃,整个东宫唯一一个脾气差的主,也就意味着…… 恪靖跨上马车,没说什么就钻进了车厢。 李伯更提心吊胆了,正襟危坐驾着马鞭,就怕一个不小心,又得罪这高贵的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东宫,恪靖在进门前说了句“好好休息,半个时辰后去接太子他们”,就留下内心无比纠结的李伯,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伯,怎么了呢,还杵在这儿?” 李伯慢慢转过头,看着穿粗衣衫的家丁,带着颤音问:“阿福,太子妃……没有生老奴的气?” 阿福摸摸脑门,回忆着说:“没看到她生气啊,怎么了?” “阿福,我不用被遣送回老家了,”李伯喜极而泣,抓着阿福的肩膀前后摇晃道,“小花这个月的药材费,有了!呜呜——” “我知道我知道,李伯您别晃我呀,哎哟喂,晃得我头晕。” “呜呜……” “慢点慢点啊,我的脖子我的脖子……” 穿过拱门,恪靖就看到坐在台阶上气得双颊鼓鼓的春苑,秋棠抱臂靠着柱子,淡漠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秋棠最先看到恪靖进来,而冲上去迎接的是春苑。 “娘娘,夏花……” 恪靖抬了抬手,只一个名字,她就知道这两人为何而生气。不过有一点,连秋棠都被夏花给气得不在同一屋檐下,看来事情并没有想象那般简单。 她提起裙摆,不动声色地进到屋里,见到恪靖进去,春苑一改之前的生气,神情变得轻松而舒爽。 只要太子妃回来,那小蹄子就有的好看了! 踏进凤栖苑的客厅,恪靖瞥见散落在地上的药草,只一眼她就知道,这药是水姒心专门给她配的。恪靖想起一直以来都是夏花煎药给她送药过来,想必是春苑去水姒心那儿抓药回来被她撞见而发生了口角吧。 “这么美味的水晶糕给病秧子吃,真是浪费!”夏花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但依稀能听出话里的意思。 春苑气得脸色都变了,太子妃不计前嫌地接纳她已经好多次,这骚蹄子还是这么犯贱!贱.人果然就是矫情,就跟狗永远改不了□□的个性一样!她想教训一下夏花,却被恪靖一把拉住。 『娘娘……』 恪靖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悄无声息地走到夏花身后。 “既然那么好吃,就全都赏给你了吧。” 水晶糕还未来得及咽下去,夏花腾地站起身,目光直直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子,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就跟戏剧变脸那样。瞥到恪靖身后的春苑,夏花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毒,急急把嘴里的水晶糕吞进肚里。 “娘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把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用以遮掩证据,却眼睁睁看到恪靖朝她走来。 “娘娘……” 恪靖不理她,径自拎着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夏花,“喝口水吧,吃了那么多糕点,不渴么?” 夏花这回是真怕了,跟以前那个不顺心就对着下人拳打脚踢的元氏比起来,此刻平静的她更让人惊惧。若是以前,自己顶多也就挨几下过去了,可现在的元氏就是因为没什么情绪波动,让人揣测不到她的心理,所以才不晓得接下去该出什么招。 夏花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被狗咬过一次,那条狗在看到她时一点叫声也没有,而是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那时她还以为狗喜欢她逗它玩来着,想不到下一秒就她被狗扑了还狠狠咬了口。 至此她深刻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怔怔望着端了杯茶水的女子,夏花觉得她当年的那种被狗咬过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怎么不喝?”恪靖笑看着她,把茶杯更向前靠了靠,说,“茶水还是早上备下的,虽然冷掉了,也能作为应急之用。” 猛地回过神,夏花的神色已经复杂到不知该用什么词去形容了。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她颤颤巍巍地从恪靖手中接过茶杯,迟迟不喝,那惊恐的表情反倒像是盯着随时能让她毙命的毒物。 “姐姐,您在吗?”门外传来云昭训的声音,她站在日光下,踮着脚尖朝门里望,“妹妹听说姐姐不舒服,所以特地回来看看。” 她话音刚落,屋内传来杯子摔碎的清脆响声,和自己的侍女对望了眼,云昭训急急冲进凤栖苑,看到的是那挺直的背影。地上倒了个丫鬟装扮的女子,蜷缩着身体,脸色发白。她看到面前的女子微微偏过头,侧眸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日光穿过木窗格子照着恪靖的侧脸,却让云昭训觉得在元氏周身似乎罩了个透明的罩子,让那光进不得,亦不能柔化她冷冽的神色。 云昭训突然打了个冷颤,明明之前在太阳底下晒过一阵子,身上暖烘烘的,此刻除了冷还是冷。 “妹妹,麻烦你帮本宫宣一下太医。”恪靖冷然道。 第十六章 : 太医来了,夏花被安置在恪靖的床上,她还处在昏迷当中。太医坐在床头,隔着一块布搭在夏花的手腕上,花白的眉毛纠结在一块儿。 云昭训站在一边,细细观察着恪靖脸上的表情,然而好一会儿过去了,除了冰冷还是冰冷,就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冰,怎么冷怎么来。 太医起身,云昭训这才把目光转到年迈的太医身上。对于进来时她所见的那幕,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回娘娘的话,夏姑娘只是受惊过度昏迷,并无大碍。”太医卑躬屈膝地报告最后的结果。 恪靖点点头,“嗯,知道了,一会儿让秋棠打赏给你。” 太医站了会儿,思忖了些时间才决定开口,“不过有一件事,不知老奴当讲不当讲。”得到恪靖的允准,他再次叩了叩首,说,“夏姑娘已怀有半个月的身孕,虽然胎儿的脉相微弱,但老奴可以确定那是个健康的孩子,孕妇前三个月忌受惊,不然对胎儿的生长不好。” 什么?!怀孕?!春苑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夏花,脸上的表情可丰富着了。她是又气又替夏花感到不耻,夏花只比她年长一岁,皇宫对于丫鬟的规定是到了年龄,会让她带着做工所得的俸禄出宫,接下去的人生由她自己规划。当然也有为了主子不愿离开的丫鬟,而最后的姻缘自然是由主子安排。 夏花一没到出宫的年龄,二太子妃也没替她找过好人家,她却突然怀了孕,不用多想就知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只是觉得夏花讨厌而已,平日发个骚也顶多在夏花背后啐她一口,想不到这人竟然除了让她有讨厌的情绪还能有厌恶感。 这人到底是有多不要脸才会做出这种苟合之事?幸亏被太医查出来,不然连太子妃都会被蒙在鼓里。 “哦?”恪靖看向还昏迷的夏花,嘴角微翘。似乎对于这种事,她并没有怎么个意外。 “或者老奴可以配几副药,煎好后给夏姑娘喝。”太医不愧是宫中的老人,懂得察言观色,所以恪靖一个语调上扬的“哦”字,他就顺着杆子上去了。 “本宫有说要打掉孩子吗?” 老太医愣住了,细细回想方才的场景,发现她确实没有说要打掉孩子的意思。难道不是打掉孩子吗?宫廷出了这种丑事,还要留着? 恪靖转向满脸愕然的太医,双手背到身后,“孩子是无辜的,为何要打掉?即使孩子他娘有罪,这个罪也该由大人来承担,与孩子,何干?太医,医者父母心哪。” “这……”太医迷糊了,直觉告诉他太子妃的话有理,可有理归有理,他长年行走在宫廷间,后宫所发生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由最开始的心惊到渐渐接受直到现在的麻木,以后每一次的场景,他都能面不改色、稳如泰山地执行所接到的命令,甚至隐隐觉得不把孩子打掉才是奇怪的。 难道,是他错了么?他都错了那么久了么? 恪靖做了个挥手的姿势,说:“你下去吧,记得给本宫配一些安胎药来,不要次的,要最好的。” 太医迟疑着,最后还是应答了退身出去。出到宫外,他对着头顶那片湛蓝的天空看了良久,沉重叹了口气离开。 原以为他已经摸清了后宫的规矩,想不到今天这一遭还是让他惊觉他没有摸清。 后宫是非多,世人皆叹荣华富贵都在深宫大院,所以就算是挤破了脑袋也要挤进来,殊不知这些荣华富贵的背后是惨痛的乃至赔了生命的代价。 不过今日太子妃的那番话倒是提醒了他:医者父母心。 那都是被他遗忘的豪言壮志了。因为在良心和生存面前,他选择了后者,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 也许,该找个时间告老回家,然后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救人,这样的话,即便是死了……也能安生点,对得起那被淹没的良心一点。 “姐姐打算接下去怎么办?”在太医走后没多久,云昭训对着恪靖的背影问。 恪靖略一思考,转过身看着云昭训,“妹妹觉得,姐姐应该怎么做才好?” 云昭训愣神,呆呆望着恪靖那张似笑非笑的容颜,心底的那股陌生感油然而生。 这人,还是原来的元氏吗?还是那个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大张旗鼓唯恐别人不知的人么?为何她觉得她自己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人了? 从一开始,她就没见到恪靖脸上有类似于慌乱或者暴怒的神色出现过,平静得就像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她不相信在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也是颗平静的心,所以试探性地问了下,谁知对方却把问题抛给了自己。 “至少要查清……孩子的父亲是谁。”迟疑着回答问题,云昭训小心翼翼等待着恪靖接下来的话。 然而,房间陷入到沉默的气氛中。云昭训偷偷瞧着恪靖,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的回答,正欲复述一遍,便听得她出乎意料的回复。 “那么这件事,就拜托妹妹好好查查了。” 惊讶抬起头,云昭训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直到瞧见她那张带着淡淡笑意又不容置疑的脸,云昭训才知道对方说的不是戏言,是认真的。 “为、为什么?”她听到自己游移的声音,却还是坚定问了回来。后宫的这种事,不该是正主来管的吗?为何要她来插手? 恪靖上前一步,搭着云昭训的肩,“本宫相信你的能力,以妹妹这种天资聪颖的性格,应该不是件难事,而且姐姐身子尚在修养当中,也急需一个人来帮帮我,分担些事情,而你就是最佳人选。” 如果说,以前她对元氏的转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那么现在,她可以说,她是真确定,在经过那场大病后,元氏变了。 问题是一场病就能让人性情大变吗?这种事,她是前所未闻过的。还是说,以前的元氏,只是装作胸无大志的泼妇,暗中观察她们每一个人?倘若真是这样……云昭训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周身被一股寒意包围。 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们这群人中,心机最深的,就是她了。 “妹妹,你的身体怎么在发抖?不舒服吗?”掌心下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恪靖更加靠近了些,关切道,“要不要让太医来瞧瞧?” “不,不用了,”云昭训摇头,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说,“估计是昨夜没睡好吧。” “姐姐所交代的事,妹妹一定尽心去做,替姐姐排忧解难,也望姐姐能早日康复。” 恪靖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本宫就宽慰了,以前本宫为难你的地方,可别往心里去,大家同是服侍太子的人,就该和和气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才能助太子毫无后顾之忧登上帝位,你说是吗?” “姐姐教训的是,那妹妹先告退了。” 等云昭训带着她的侍女离开之后,秋棠识时务地把门给关上。 “娘娘喝杯茶吧。”春苑换上新鲜泡好的茶水,递到恪靖面前。她望了眼夏花,忿忿道,“娘娘,您本应该打发她离开去到外面自生自灭,您对她那么好她还背着您做出这种不耻的事来,最后还留着她,奴婢实在不懂。”她向来是心直口快的人,就在刚才,她的念头中闪过把夏花关进柴房的想法,只是想到太子妃对太医说的那番话,她就把这念头打消了。 生气归生气,但真正做决定的还是她的主子,只不过……太子妃是不是做得太好了? 不但给夏花配最好的安胎药,而且还让她睡自己的床。夏花是下人哎,哪有下人睡主子的床的?这可是她进宫以来头一次见到这种事,若是被其他的妃嫔娘娘知道,怎么看太子妃娘娘? 何况以夏花的人品,根本没必要对她这么好嘛! 恪靖微抿了口茶,勾着嘴角说:“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你自然会知道本宫为什么这么做了,等着看吧,云昭训不会令本宫失望的。” “娘娘,这水晶糕怎么处理?”秋棠站到恪靖身边问。就在刚刚恪靖讲完时,她分明瞥见夏花那抖动的脸颊。 “放着好了,这丫头那么爱吃,以后让厨子多做点,这样肚子里的胎儿也能尝尝鲜,不是吗?”恪靖才说完,一声凄惨的啼哭从床上传来。 夏花睁开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床,然扑到恪靖脚前抱着她的大腿开始痛哭,“娘娘不要啊,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偷懒的!娘娘,求您开恩,绕了奴婢这一回吧。” 恪靖放下手里的茶杯,看也不看夏花,“那么告诉本宫,你肚子里所怀的,是谁的种?” 仰头注视着一脸漠然的女子,夏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将这几天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外面夕阳西下,薄薄的雾霭从地上升起,天的另一方,一团黑乎乎的云朵正朝着这边慢慢过来。云昭训站在自己屋子的窗边,对着那团黑云看得出神。 从凤栖苑回来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夏花这件事,她先让自己的贴身婢女明珠去打听了,明珠在东宫一向视野广,她信任她的能力。 不过……隐藏在宽袖下的素手悄悄圈起了拳头。 元妃在得知夏花怀孕非但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震怒,还让太医开最好的安胎药。试问这种好事会发生在暗潮涌动的后宫吗?一个下人的性命值多少钱?而且她记得夏花是王良媛的侍女,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在凤栖苑做事,王良媛一向针对元妃,那是傻子都看得出来的事,只要是有点心的人,会不提防对手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吗? 元妃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而且她今天的举止,完全就是她能预料到这种事的发生,一点都没有慌乱和气愤。 能够预料还让这事发展下去的话,除非是…… 云昭训的脸色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可怖,让推门进来的丫头都吓了一跳。 “娘、娘娘……要下雨了,奴婢给您关上窗户吧。” “彩月,太子殿下回来了吗?” 彩月关上窗户后福了福身,回答:“嗯,回来了,正在成姬娘娘那儿用膳呢。” “你下去吧,待会儿见到明月,让她直接来这里找我。” 彩月应了声是,低着头退出去。 第十七章 : 入夜,天下起了很大的雨,微凉的夜风吹得悬于房梁上的灯笼来回摇曳。窗外的梨树投影在窗纸上,树影伴着忽明忽暗的烛光一会儿被拉长,一会儿又被缩短,影影幢幢,宛若黑夜里的鬼魅,悄无声息来到窗前。而那呼啸而过的风声更是给这夜增添了丝恐怖。 秋棠抱着薄薄的蚕丝被来到凤栖苑,抬头看到刚洗漱完的女子倚在窗台下的软榻上,支着额头看书。 昏黄的烛光将整个房间照得暗淡,望向案头的蜡烛,原来是烛芯过长了。而本该在一旁待命的春苑,已支不住体力,坐在凳子上打盹了。 放下被子,秋棠手拿剪刀,将烛芯剪断了些,才把灯罩盖上去。 “秋棠,什么时辰了?” “快到亥时了。”秋棠边铺被子边回答,床上所有的被子被单都已经完全换过了,就连枕头也新换了个,在夏花走后没多久,她就和春苑两人一起换了所有的东西。 “娘娘早点歇息吧,时候也不早了。”铺好后,秋棠直起身子说。 “嗯,让春苑也和你一起去休息吧,忙活了一天,你们也够呛的,对了,夏花那边安排妥当了?” “都安排了,也早跟侍卫打过招呼,就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倘若云娘娘手下的人不能得力,侍卫就会在暗中帮助,神不知鬼不觉。” 恪靖点点头,似乎是很满意的样子,“太子还不知道吧?” “估计还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在高娘娘那边安歇着。”秋棠顿了顿,抬头鼓气勇气道,“娘娘,奴婢有一个请求。” “啪!”烛芯爆破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却又很快被外面的雨声给盖过去。恪靖放下手里的书,抬眸定定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芳华少女。 从她醒来之后,还从来没见过秋棠这般认真过。一直以来,秋棠都是以没有表情的脸对着众人,包括她也是。即便私下里,她会逗着秋棠想看看除了冰冷之外的表情,最后都是以失败而告终。 春苑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原以为太子妃娘娘是最难以接近的人了,想不到秋棠才是那块冰山,怎么都捂不热。 当时她就不厚道笑出来了,春苑说的并不是不对,只是她看到的是秋棠外在的表现。春苑心性单纯,看问题也自然简单,而就是因为这种单纯、爱憎分明,她才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过分关照春苑。 秋棠不一样,在见到秋棠第一面,她就知道这个丫头,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世。她之所以选择不点破,就是等着秋棠自己开口告诉她。 要想收拢这类人的心,除非先给她安全感和信任感,这就是恪靖的笼络人心手段之一。 “说。” “奴婢想训练一支隐士,只限于女子的。” 恪靖直直瞅着她,良久都没有言语。 秋棠回看那对眼眸,背脊挺得笔直笔直的,然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中,她最终选择把目光转开。 那眼神太过直白又太过凌厉,宛若两把闪着寒光的利剑,能刺入人心,查透人心里的真实想法,将人最深处的心思都给勾出去,又让人畏惧于其中的威严。 秋棠承认有那么一刻,她膝盖软了,但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她咬牙挺了过去。 恪靖勾着唇,微微眯起的双眼看不到她深处的真实,“那么,就照着你心里所想的去做吧。” 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问她哪来这么大的信心和勇气,就这么允诺了。秋棠以为,以元妃的精明,会盘问她许多问题,孰料竟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自己可以料想的到的,毕竟此刻的元妃已经不是原来的元妃了,可心底,还是会有隐隐的不甘啊。 最后望了眼仍旧躺在软榻上看书的女子,秋棠带着一脸迷糊的春苑,关上门离开。 到底她的决定是对是错?她开始有些迷茫了,只是走到这一步,也只能继续往前了,只因已经没了退路。 翌日,窗外的雨稍微变小了点,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屋檐,树叶和草铺在经过一夜的洗涤之后,颜色变得更加浓了,好比是泼上去的颜料,浓的几乎化不开。花儿奄奄地伏在地上,失去了刚被雨水刷洗时的生机。 凤栖苑的主厅里,恪靖闭眼端坐在主位上,静静等待着姗姗来迟的那三个人。 天还是阴阴的,比起昨夜的漂泊大雨,这种绵绵雨丝更让人觉得粘稠而浑身不舒服。 “哎呀,真是讨厌!裙子都沾上雨水了。” 屋外传来尖锐的抱怨声,似乎是裙子的主人在嘟嘟囔囔着掸衣服上的雨水。 “搞什么嘛,大清早的就把人叫过来,又不是什么天下大乱的事。” “嘘——姐姐,祸从口出,要是这话让有心的人听了去,您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哟,妹妹,这里又不是皇宫,怕什么?看你心挺细点子挺多,想不到是这么胆小的人啊,”王良媛理了理头上的簪花,笑得无所谓,“而且咱夫君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上,有谁敢放肆?” 成姬无语了,好心提醒最后反倒被讥讽,还真是猪一样的联手。但是能这么办?整个后宫就只有王良媛能搭伙的,不找她找谁?即便心里有气有怨,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进到里面,王良媛瞅见坐主位的冷漠女子,脸上堆满了假笑迎了上去,“哎呀,姐姐,真是不好意思,妹妹看外面天色暗,还以为很早,就多睡了会儿,谁想到一睡就睡过头了,还请姐姐勿生气。” 恪靖不动声色,只是颔首就让她过了。王良媛在经过云昭训的时候狠瞪了她,眼里分明装满了轻蔑与不屑以及深深的厌恶。 整理了下面部表情,王良媛问:“姐姐今日那么早把妹妹们召来,可有事要吩咐?”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恪靖眼睛也不睁的。 吃了个闷气,王良媛鼓着脸颊不吭声了。一盏茶的功夫后,高良娣姗姗来迟,施了胭脂的脸上遮不住浓浓的倦意。她一来便是行礼,还没坐下就听到王良媛冷嘲热讽的讥讽。 “高姐姐好福气啊,昨日太子殿下去了姐姐那儿吧,这么晚才来,可得当心身子啊。” 昨天从丫鬟那儿得知太子去了高良娣那边,她气得摔茶杯,因为这段时间太子常在她和成姬那边逗留,所以昨晚她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等着太子来临幸,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叫她怎么不生气? 到现在还精神恍惚的,看来昨晚可是相当激烈啊!王良媛拽着手心,看着高良娣的双眼都喷火了。 “谢谢妹妹关心,”高良娣倾了下身子,神色不改,“昨夜是晚睡了,太子兴起要下棋,就和殿下多玩了会儿。” “久闻姐姐棋艺高超,就连皇上都要谨慎落子,妹妹若是有幸,也很想和姐姐玩玩。” “让成妹妹见笑了,”高良娣以手掩嘴,止不住逸出的轻咳,“只是雕虫小技而已,怎么搬得上台面?私下玩玩还过得去,闲来无聊打发下时间也是好的。” “那是当然的,棋艺再怎么精湛也登不了大雅之堂,想元姐姐的舞剑,可谓是喧宾夺主呐,就连舞姬曼妙的舞姿,也及不上姐姐一丝一毫。”王良媛急急接过话茬,眼睛时不时地注意着恪靖的举动,然后者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闭目养神的状态,对她们之间的明潮暗涌不闻不问。 一个巴掌拍不响,王良媛本来是想借昨日恪靖差点当众出丑的事来笑话一番的,无奈她成了独唱,因为成姬也不开口讽刺。好几次她用眼睛暗示,对方只是以眼神示意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她忘了昨日恪靖的舞剑,是为什么而中途停下,虽她只想打击恪靖,却不知有心的人都知道后面的意思。这件事王良媛不说还好,一说,众女只想闭口自保,也就独她,为了呈一时之快,图个嘴上便宜心里舒坦,全然不顾整个屋子的气氛。 “娘娘,人带到了。”明珠快步进来,在云昭训耳边说。 “人到了?” 云昭训对着恪靖低了下身子,“带到了。” 恪靖睁开眼,望向门口,“那么,带上来吧。” 王良媛不明就里地和成姬对视了眼,后者只回她一个不知所云的眼神。 明珠出去后,带了个被人辖制,披头散发的女人进来,她身上的衣服沾了雨水,湿湿的缠在一块儿,不知是冷还是怕的缘故,整个人缩着发抖。 瞧清那人的面孔,王良媛“啊”地叫了出来,即刻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妹妹认得这人?”恪靖挑着嘴角,似笑非笑看她。 坐回到位置上,王良媛僵着表情扯了个笑容说:“这个……不是姐姐身边的侍女吗?妹妹久在宫中,自然认得的。” “嗯,不过从今往后,她就不是本宫的侍女,而是妹妹了。” 除了云昭训,包括高良娣在内的其他三个妃子都惊讶地望着她,不明白元氏怎么会平白无故多了个妹妹,还是个在东宫做了许久的奴婢。若真是亲妹妹,不可能到现在才相认,而且看这架势……也不像是姐妹相认温馨感人的场面啊。 高良娣是率先回过神来的,她兀自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有答案在她心底形成了。 “自然不是本宫的亲妹妹,本宫的爹就本宫一个女儿,其实夏花不仅仅是本宫的妹妹,往后起也是大家的妹妹,所以我们姐妹几个还要多多关照她呀。” 王良媛算是明白过来了,什么姐妹相认,根本就是攀龙附凤的戏码!所谓的妹妹,也就是后宫多了个吃白饭、嚼舌根的废物而已! “我不同意!”王良媛霍地站起身,“一个卑贱的下人,什么妹妹不妹妹的?下人就是下人,换了上等的布料也改变不了低贱的身份!姐姐,您该不会是糊涂了吧?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殿下虽生性风流了点,但还是懂得分寸的,姐姐难道就不想想当中的实情吗?” 面对王良媛的辩解,恪靖那冰霜似的脸难得露出了难为的表情,她看着一脸盛怒的王良媛,慢慢道:“但是……夏妹妹已经怀有皇家子嗣,总不能把她放逐在外吧?” 和王良媛一样,成姬也是不敢置信地盯着恪靖,想从她脸上查出一点破绽,然而好一会儿过去了,也依然不能看出什么。 雨停了,天起了风,将挤在一块儿的阴云吹散了些,偌大的房间,即便满了人,也依然让人感觉冷得森人。 “那天殿下多喝了点酒,妹妹你也知道的,平日里再清醒的人,一旦沾了酒,床笫间的事也就……” 后面的话,即便恪靖不开天窗了说,大家也心知肚明。 第十八章 : 王良媛呆愣地望着恪靖,那样子仿佛是挨了记闷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将目光慢慢转向夏花,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起来。 夏花的身子瑟缩了下,即便是低着头,她也能感受到那两道几乎能将她撕碎的目光。 “太子妃娘娘,人是您宫里头的,出了这等事,您是否给妹妹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话的是成姬,夏花这件事,她自然耳闻,加上最近和王良媛关系日渐好转,其中的一些关系即使没有全部知晓,也是有五六分的。 然而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从今往后起夏花还成了她的妹妹,这叫她怎能视若无睹? 三个女人一台戏,早在青楼里就见识过女人与女人间勾心斗角的事,自然知道人多了事情只会更复杂的道理。 就算夏花是下人身份,但只要能耍心机,也能造成不容小觑的危险。 所以……与其让这不安定因素发展下去,倒不如直接扼杀在摇篮里,以除后患! 恪靖淡然看着她,细细打量着成姬脸上的表情。不得不说,比起王良媛,成姬有城府多了,至少她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情绪,并将劣境转换成对自己有利的环境。 “是啊,人确实是本宫的人,也是本宫管教不严才出了今天这种丑闻,可是……”她扫了眼成姬,淡淡道,“本宫当初也是看这丫头可怜,被原主打得半死,才好心留了她,谁晓得她忘恩负义,给本宫丢了颜面不说,还想畏罪偏袒,要不是云妹妹机警,派人看守,今日这贱婢就逃定了。” “哎,”恪靖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地抚额道,“说来说去啊只怪本宫心太软,要是本宫当初不救她,这事儿也不会发生,王妹妹你说是不是?” 夏花是王氏的陪嫁丫鬟,当初王良媛的母亲觉得夏花机灵、点子多,为了自己的女儿不在外头受欺负才让她随了来的。 说起来,即便是元氏收了夏花导致这种事发生,可这后果,王良媛也是需要承担责任,或者说是需要承担更大的责任。因为元氏只是充当了中间人,也就是所谓的暂时主人,而夏花真正的主,还是王良媛。 王良媛自然是求之不得,她对夏花除了失望之外更多的是因为背叛而产生的仇恨,她狠狠盯着跪在地上的夏花,咬牙切齿道:“用不着麻烦姐姐了,这种家事,交给妹妹来执行就好。” “妹妹,这话你就错了。”恪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夏花面前,把狼狈不堪的她从地上拉起来,说,“这事若是放在以前,还能让妹妹来处理,可现在不同了,她肚子里怀有皇家子嗣,光凭这点谁也无法动她,今日本宫把妹妹们召集到此,也是为了这事来的。” “既然夏花怀了皇子,那么她就有理由待在后宫,安心养胎,等着孩子的出生,母凭子贵,本宫想了一夜该给她按个什么位分,想来想去,只能是最低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封为奉仪了,妹妹们意下如何?” 王良媛双目瞪大,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奉仪?就这贱婢?! “我不同意!” “姐姐,您先别急,这事还是需要得到太子的允准。”成姬笑着出来打圆场,然她再怎么想装作没什么事发生,脸上的笑容也是僵硬得有些挂不住了。她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杨勇身上,“殿下虽不理后宫之事,但他也是有权知情的,好歹他是整个东宫的主,册封也不是件小事,姐姐以为呢?” “谁大清早的就念叨着本太子?莫非是成姬?哟!都在啊?还挺热闹啊!” 听到这声音,成姬明显松了口气,她转过身,见到来者,屈膝下跪。 “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面对一室的美人们,杨勇乐得合不拢嘴,连连让她们起身,还特别走到高良娣身边,扶着她起来。 “你身子不好,别行礼了,昨晚还陪本宫下棋,也不知道多休息会儿。” “谢殿下关爱,”高良娣再次福了福身,“只是有些事耽搁不得。” 杨勇挑高了眉,嚷道:“有什么事比你的身体更重要的?” “还不是为了殿下那点风流韵事!”对于杨勇的出现,王良媛是欣喜的,她相信自己的夫君不是会做出那种出格之事的人,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是真的,她该怎么做?也因此说出来的话都是酸溜溜无限怨愤的。 看了撅着嘴的王良媛一眼,杨勇看向那个还跪着的披头散发、穿着破破烂烂的女子,皱眉问:“她是夏花?” “回殿下,正是夏花。” 杨勇不悦了,眉间的深壑更加的明显几分,“怎么搞成这样?”他东宫何时出现过这么狼狈不堪的人?即便是身份最低的下人,为了满足他的审美,打扮的也是体面干净的。 “回殿下的话,昨夜夏花畏罪潜逃,被妾身在暗中安排的人给捉住了,中间发生了点事,所以……” “逃?”杨勇奇怪地看着云昭训,指指夏花继续问,“为什么要逃?畏罪是畏什么罪?” “这……”云昭训欲言又止。她何曾不是有千言万语?何曾不是有许多的问题急欲得到回答?昨日本来可以问他的,未料丫鬟过来报信说他去了高良娣那里,问题的答案就这么被耽搁着,以至于她一夜未眠,胸口也堵了一夜。 “说。” “殿下,让臣妾来说吧,”从人群中站出来,恪靖说,“今日臣妾把几个妹妹们招聚过来,是为了册封夏花是事呢。” “册封?为何?一个下人而已。” 是啊,一个下人而已,为什么要册封?王良媛冷笑着看恪靖,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看来她断得不错,即便夫君再花心,他也知道尊卑为何物的。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人,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不比那些注定给人当丫鬟的命! “殿下难道忘了吗?殿下因为临幸过夏花,她如今怀了孕,怎能无名无份?” “什么?怀孕?!”杨勇震惊了,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挺岔了,而见到云昭训那飞过来的幽怨的一眼,他确定他没听错。 “胡说八道!本太子岂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杨勇一甩袖子,脾气也上来了。 也是,被人平白无故地冠了个罪名,怎么能不生气? 恪靖惊讶地望着他,问:“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本宫的妻妾都没怀上孩子,本宫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糊涂事?就算本宫再饥不择食,也不会允许这种荒诞的事发生!这点脑子本宫还是有的!”说到最后,杨勇都快怒不可遏了,语气也上扬不少。 比起杨勇的愤怒,恪靖则异样冷静道:“殿下,臣妾直言想问殿下几个问题,一探虚实。” 得到他的允准,她开口:“敢问殿下是否临幸过夏花?” 杨勇双手背在身后,道:“是又如何?” “那么再问,临幸夏花那日,殿下是否和夏花一起品酒了?” “对,那夜本宫看夜色正好,月儿也很美,独自一人喝酒无聊,就叫了路过的夏花来。” “敢问殿下那夜是否喝醉了?” “要喝就喝个痛快,难道这也有错?” 恪靖笑笑,“自然没有,不过……”她放缓了语速,在杨勇不耐烦又心焦的神情下慢慢陈述道,“殿下喝醉了酒,又临幸了夏花,醉醺醺的怎么知晓当时的情况呢?何况一个醉酒的人最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如此看来,夏花所怀的无疑是殿下您的了。” 王良媛都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又伤心又生气又愤怒,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搅得心口都痛。她是一点也不愿再待下去了,从恪靖和太子杨勇的对话中,她心底的天平开始出现了偏差。 她恨啊!无比的恨,为何偏偏会是夏花?其他任何一个女子都好,成姬、高良娣、云昭训或者说是她所讨厌的太子妃,和谁都行,谁怀孕都行,为何偏偏是夏花?她的陪嫁丫鬟?这不是给她狠狠扇了记耳光?她的颜面何存? “本太子说不是就不是!你别再胡搅蛮缠了!” “殿下,这并不是您一个人说了不是就可以不是的,”恪靖端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殿下执意说那孩子不是您的,那请您拿出证据来证明,口说无凭怎能解决问题?而且这事岂非等同于小事?哪由得了殿下一句不是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如若殿下想要证明自己清白,那请给臣妾们一个交代,而不是这般不讲道理。” “何况殿下自己也亲口承认那夜您喝多了酒,既然如此,您可知夏花何时离去,又可知当时有无其他人在场?若有,请殿下出示证明人,或者拿出证据来。” “本宫……”面对太子妃那明亮的双眼,杨勇张了张嘴,最终把话给吞了回去。 他总不能说,那次临幸夏花,也有她的责任在里边吧?其实酒醒之后,他对自己的行为也是无比的懊悔,他自认风流,却不下流,那些风花雪月的事,若不是两厢情愿,他是坚决不愿意的,这是他的原则。 而夏花这丫鬟,于他来说纯粹只是生活的调节剂,摸个小手、摸个小脸还可以,什么一亲芳泽、雨露之情,那是不会发生的。那夜,要怪就怪他多喝了酒,不胜酒力,加上夏花的挑逗…… 杨勇开始为自己脆弱的定力感到悲哀,可是!他狠狠瞪着恪靖,敢怒却不敢言。 要不是那天这女人先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第一个挑起他的意志力,又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她的魅惑,他也不会跑着去喝闷酒。 同床共枕过、看着她哭闹撒泼过,以为对她的性子或多或少有些了解了,所以对于元氏的蛮横,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挑战他的底线。然而直到那天,他才发现他是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人。 因此他独自喝酒去了,然后遇见了夏花,又在那月色朦胧中发生了本不应该发生的事。 “殿下为何这般盯着臣妾看?莫非臣妾说错了么?” 恪靖的话将杨勇分散的心神拉回,他匆匆移开视线,虎着脸说:“谁看你了?本宫是在想事情,别自作多情!” 恪靖一愣,哑然失笑,“那确实是臣妾自作多情了,以为殿下看臣妾,还打扰了您的思考。” “你?!”杨勇既生气又挫败,他看着恪靖,问,“这件事你想怎么解决?” “臣妾想了,既然连殿下都拿不出证据,那么就先给夏花一个名分,让她安心养胎,若殿下能查出证据,那就再计议,您觉得呢?” 第十九章 : “你就一口咬定孩子是本宫的?”杨勇说这话可谓是咬牙切齿,他死死盯着那张脸,像是要从中查到她对他的否认。 其实他是想说,难道你就这么恨本宫,恨到不惜把这罪名扣到本宫头上。 只是,这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因为里面有一个声音在质问他,有这个资格问这样的问题吗?答案是,没的。 因为他都没将她当作妻子来看过,就如那天她半依偎在他胸膛说的那般。 恪靖嫣然一笑,说:“事情到了现在,殿下又不能给出证据,臣妾能怎么做呢?” “好,很好……非常好!”杨勇后退几步,脸色铁青,“既然太子妃这么认为,就照你所想的做吧!”说完,他怒气冲冲地离去。 “恭送太子殿下。”带着一室的女眷们下跪,恪靖目送着杨勇的离开。 坐回到主位上,恪靖等其他几个都落座后开口问成姬,“成妹妹,你看连殿下也同意了,你可还有什么异议?” 成姬只觉得头皮一麻,接口道:“自然……没有。” “那就好,本宫觉得,夏花虽在凤栖苑做事,但归根结底她还是王妹妹的陪嫁丫鬟,照顾母子的事仍然需要兰胥苑的人来打理,而且从一开始,本宫收留夏花纯粹是看她可怜才给她疗伤而已,如今她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她转向王良媛,笑得慈爱,“妹妹啊,你会好生照看着她的,是吧?她怀的可是皇家的后嗣,怠慢不得的。” “这事本宫日后会禀告皇后娘娘,想皇后娘娘那么盼着可以抱一抱孙子,如今也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吧。” 王良媛还来不及从震怒中回过神,恪靖接下去的话完全断了她拒绝的余地。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恪靖,心头悲愤交加。 把皇后搬出来了,她还能有说不的机会?那尊比千斤鼎还重,比黄金还尊贵的大像,直接压得她内出血,还不能吐出几口淤血,只能自己集合无数的委屈怨念含着,忍着比被刀割还要痛苦的心情去接受。 这招,真狠!太狠了! 可是……王良媛的眼神变得阴毒无比,命人半强拉硬拽半推着把夏花架走。临走前,她往恪靖那儿投去一瞥,然后快速离开主厅。 『元氏,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了,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磨,到时候,我会把今日还有以前所有的账统统都算一算!届时,让你知道被羞辱是何等的滋味,你等着瞧吧!』 带着不住颤抖的夏花走出凤栖苑没多久,王良媛就被追上来的丫鬟给喊住。她正想先给夏花一巴掌来舒缓下心里的怒气,却因着丫鬟的到来,扬起的手被迫举在半空中不得不落下。 “娘娘请留步,”春苑小跑着追了上来,她没料到王良媛会走得那么快,才一会儿功夫就走出好远了,本来就不擅长跑步的她,没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 在喘了几口气后,她把一个包装颇为精美的盒子递到王良媛眼前,笑道:“这个是太子妃娘娘让奴婢送来给您的,说是一点小礼物,作为娘娘的酬劳,并让奴婢告之,娘娘今后若是行的好,还会有更大的报酬的。” 冷眼盯着一脸无害的春苑,王良媛让身边的丫鬟接过盒子,对她说了句知道了,就让她回去。 “琉璃,扔了。”对着春苑离去的方向,王良媛冷冷吩咐道。 “啊?”琉璃望着自家主子,迟疑着没有动作。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给它扔了!” “姐姐慢着,”成姬上前一步阻止道,“妹妹知道姐姐心里很气,但还是请姐姐冷静点想想,太子妃这么做的意图。” 王良媛冷哼:“意图?哼!能有什么意图?保不准是扔给阿猫阿狗的东西拿来。” “可是您想想,太子妃不在她那边把东西给您,而是选在咱们都散了后急着让丫鬟追出来把东西交给您,证明她并不是一时心起的,何不打开看看?万一是什么重要的……” “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王良媛几乎狰狞了张脸,恶狠狠瞪着成姬,“那贱人从早上开始给我脸色看,还拿出皇后娘娘来压我,分明就是吃透了我怕皇后她才会这么无法无天!如此蛇蝎心肠会有什么好东西给我?我看八成是来封我的口的!”话落,她猛地一甩手,打掉琉璃手中的盒子。 盒子飞落在鹅卵石砌成的小道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弹跳了出来,在地上蹦得到处都是。见到滚落在脚边的一颗珠子,王良媛的瞳仁倏地一缩,手紧紧拽住袖子。 成姬也同样是惊讶的表情,“这……这不是姐姐您的……” 不错,这是王良媛的珊瑚珠串项链,也就是那日在皇宫大殿上她所掉的那串。难怪她后来去找怎么也找不到,还以为是被宫娥给扫走了,当时还对着打扫的宫娥拳打脚踢了一番。想不到,竟是在她那里。 “为什么?”成姬弯下腰,拾起串珠的一部分,看到上头断裂的地方,惊道,“这不是老化,而是……”后面的话在王良媛那两道足能杀死人的目光中消失,成姬后退了步,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没错,是被本妃给扯断的,那又如何?本来就想让那贱人出丑,谁想她走了什么狗屎运,还差点把本妃赔进去!” “姐姐,您……”成姬跺了跺脚,干着急又无可奈何。 很明显,太子妃已经知道那日她在舞剑时差点摔倒的原因,不然也不会在这种乱糟糟的情况下还派人送来这断掉的串珠项链,这也就意味着在她那里,已经握有王良媛的把柄,如此下去,只会对王良媛更加不利。 她开始有点明白太子妃为何会把夏花送回来让王良媛看管,明摆着让王良媛注意点,只要她有一丁点对夏花有怠慢或者想害她的地方,太子妃都能以这串珠项链作为证据,告诉她若想安生先照顾好夏花。 夏花是王良媛的陪嫁丫鬟,当丫鬟的如今成了有地位的人,和她一同服侍杨勇,而且还怀了身孕,并让当主人的王良媛来照顾。 主人照顾下人,敢问历史上出现过几次?这样的风水轮流转,是要活活将人气死的对策。 元氏……实在太可怕了!她以前竟然没发现元氏有这般深的心机,还处处与元氏针对,对她叫嚣。 想到这里,成姬觉得她四肢禁不住发凉,身体也一阵打颤,“姐姐,听妹妹一句话,这段时间好好遵着太子妃的去做,不要出现任何的差错,不然……” “不然如何?”王良媛斜视着成姬,忽然露出一抹笑,“妹妹这是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不会是着凉了吧?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吧,搞垮了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哦。” 凤栖苑,春苑在回到恪靖那里后,就止不住地暗自发笑。她虽没有秋棠聪明,但王良媛和夏花的这件事,她算是明白了。 如此颠倒常理的事情,往后可有的好戏看了! “傻子,笑什么呢那么开心。”面对傻笑的春苑,恪靖也忍不住放下紧绷的表情,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放下手中的抹布,春苑来到恪靖身边蹲下,抬头仰望着她,说:“娘娘,您说那主仆二人接下去会不会把东宫给搅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恪靖戳了下她光洁的额头,道:“一肚子坏水。不得安宁那是迟早的事,一旦仇恨和嫉妒充满了人的心,即便时隔十年几十年,都可以报仇,不过……”她顿了顿,望着窗外那片浓郁的绿色,眼眸微眯,说,“至少这十个月,咱可以耳根清净点。” “不过奴婢觉着,殿下也不会做出这种荒唐事来,若真是这样……” 笑看着一脸纠结的春苑,恪靖拍拍她肉肉的脸颊,调笑说:“怎么,破坏他在你心中的形象了?哎哟,咱们春苑差不多也到了快出嫁的年龄了,要不选个日子,本宫给你安排和人见见面?” “娘娘!”春苑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恪靖自然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女孩子家家,怎么不会对高高在上又有几分姿色的男子产生倾慕之情?何况撇开其他不说,杨勇还是个难得的文人,单单一首诗就能把人家姑娘的心搅得不平静,敢问自古以来,哪个佳人不爱才子的呢? 怜爱地摸着春苑的发苞,恪靖低声道:“放心,你那么可爱,本宫舍不得随便把你给嫁了,日子一到,本宫定会亲自送你上花轿,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第二十章 : 李渊是在训练完将士们没多久后,被家仆给叫住的,家仆过来说有人在酒楼里喝闷酒,必须让他过去,不去的话就绝交。 能说出这句话的人,除了他那好太子还能有谁?所以他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接奔过来了,就怕生出个什么不好的事来。 到达目的地,李渊的脸瞬间青了。望着面前挂着色彩鲜艳的纱带的楼,他觉得在风中,他的发型有点凌乱。 什么喝闷酒?分明就是喝花酒来的嘛! “哎呀,这位公子,怎么站在门口呢?快点进来呀。”夕阳的光照着女人涂得白白的脸蛋,脸颊上那两团圆圈似的红色图案,在粉的衬托下更加的红艳,加之日光一照,亮得无法直视! 因为抹了太厚的粉,都不能目测出她的真实年龄,不过粉再厚,也阻挡不了她笑起来时,脸上那几道深深的细纹和脖子间的纹路。 李渊急急往旁边侧了下身,浓眉皱到了一块儿。这胭脂水粉味实在太刺鼻了,简直到了他不能理解的地步! “哎哟,”女人拿手里的丝帕扫向李渊的脸,笑得花枝乱颤,道,“公子,人都到了门口了还矜持什么呢?快随奴家进来吧,里头的姑娘们,公子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绝对包您满意!” “这位姑娘的好意,李某心领了,不过今日李某是来寻人的。” 女人因为李渊称呼她“姑娘”,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让里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来带路,还想继续跟他谈一会儿,谁知这一转身的功夫,那人已经不在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她手一叉腰,注意力立刻被其他进来寻欢作乐的男子给吸引了去。 “妈呀!我的好太子爷,您可让我好找!”推开厢房的门,李渊踉跄着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把外头的莺莺燕燕给阻挡在外。 为了找好兄弟,他问了几个姑娘,谁知道答案没问出来,一路上还让几个姑娘家给调戏了去,甚至其中还有一个摸了他的……屁股。这可让他怎么去面对? 大隋的女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荡了?他在出征前还不是这样的呢。 “李将军,你来得正好。”见到狼狈的李渊,杨广赶紧迎了上去,指着醉倒在桌上的男子,面有难色说,“你看,大哥他……” 看到已经烂醉如泥的杨勇,李渊紧紧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让这个一向乐观的太子到这儿来喝闷酒,还醉成这样? “哥哥……把一个丫鬟的肚子给搞大了。” “什么?!”李渊瞪大了眼,他的惊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怎么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他又不是缺女人……” “本、本太子,才……才没有把人家肚子给搞、搞大呢!”杨勇大着舌头道,他满脸通红,双眼已经迷蒙,即使如此,脸上的表情还是很认真,“都是,都是你那那那……你那大嫂,非、非说是本太子的、的种!” 李渊无奈地扶额,他走过去扶起杨勇,说:“是是是,您没错,错的是那丫鬟!哎哟我的殿下,你到底喝了多少的酒啊?” 闻言,杨勇抬起他红得不像样的脸,伸出无根手指,咧开嘴笑了,“女儿红……哟!特意让老板娘拿、出来的!”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垂着脑袋窃笑,“还、还是外面的酒酒、酒好喝,香!” “行,那现在咱先回去好不好?要是被谁撞见,事情就闹大了。” 杨勇一把推开李渊,踉跄着后退几步,手一挥,“不!不回去!该死……该死的女人……明明,明明是,是是是……是她勾、勾引本太子在、在在先,还,还想把、嗝——把责任推、推卸干净……本、本太子,现在就去,嗝——就去休了、休了他!” 见已经醉了神志不清的杨勇,李渊上前一步想劝说,却被他忽然打嗝打出来的酒气给熏到,然后在他捂着鼻子躲开的时候,就眼睁睁看着杨勇身体往后直直倒了下去。 盯着脑袋磕在地板上,发出一记呻.吟后醉死过去的杨勇,他无语地和杨广对视了一眼。这到底是受到了多大的打击,只喝酒不玩女人……若是以往,他可是美酒、美女两不误的…… “我想……大哥应该是,和大嫂闹别扭了吧……” 翻了个白眼,李渊架起不省人事的杨勇,对杨广无限抱歉道:“让晋王见笑了,但末将觉得还是需要晋王同末将走一趟,直到把太子殿下安顿好。” 杨广温和一笑,说:“那是自然,身为弟弟,怎么能对哥哥弃之不顾?” “那末将就先谢过晋王了。” 恪靖是在看书看了一半的时候被春苑给打断的,春苑急冲冲跑了进来,站咋她面前咋咋呼呼、指手画脚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最后还是在恪靖的命令下喘了口气,平息狂乱的内心。 “娘娘,太子殿下……”春苑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打断。 “娘娘,末将打扰了。”伴着语落,李渊扛着杨勇就跟扛着沙袋一样跨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个拎了一双靴子的俊美男子。李渊越过恪靖,直接把杨勇放倒在床榻上,这才回身单膝跪地,“末将李渊,参见娘娘。” “起来吧,本宫见过你。”等李渊站直后,恪靖看着躺在床上不断呻.吟的杨勇,问,“请问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大嫂,这事还是等安顿好大哥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吧。” 恪靖其实很不乐意屋子里多了个醉鬼,但碍于别人的面,不好让他们看出她和杨勇间微妙的关系,只能应了下来。“秋棠,烧些热水一会儿给殿下擦身,春苑,给本宫弄碗醒酒汤来。” “那麻烦娘娘照看殿下了,末将家中还有未完之事,先行告辞。” “将军请留步,本宫虽不知殿下出了什么烦心的事,但还是希望能了解,如此好能为殿下排忧解难。” 李渊面有难色道:“这个……末将也不甚了解,等末将赶到时,殿下已经醉了……不过,末将觉得,夫妻俩床头吵床尾和,二人若能同心能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殿下爱美,却很有原则,还望娘娘……” 李渊那一番欲言又止的话,恪靖算是摸着了大概。敢情杨勇是为了他把夏花肚子搞大那件事赌气,独自一人跑去喝闷酒了。估计自个儿喝酒太无聊,又叫来了好弟弟和好兄弟陪伴,然后自己醉倒省事,把麻烦留给了他俩。 “有劳将军把殿下送来了,都是本宫还及时察觉殿下的心情。” 李渊笑笑,说:“娘娘也不用自责,一个人管理整个后宫大事,也是挺忙的,末将不能做什么,不过殿下这边,末将还是可以分担一些的。” 送走李渊,杨广主动留下来跟恪靖一起打理杨勇。 秋棠带着几个小厮抬来了洗澡水,恰看见正给太子喝醒酒汤的自家娘娘。估计是第一次服侍人,动作很是笨拙,好几次都差点喂到太子鼻子里去。 汤汁洒落到裙子上,染出一朵朵水花,偏偏某人还极不领情,咕哝着扭开头不愿喝醒酒汤,弄得烦了还胡乱挥手,于是就有更多的醒酒汤倒在她衣服裙子上。 搂着太子给他支撑点的晋王则微笑着看她的动作,边指导边鼓励她。倒是春苑,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好几次想上前夺过那碗,最后都被她略带警告的眼神给逼退了回去。 为了演全套的戏,还真是豁出去了……如果晋王不在,她觉得她家娘娘很有可能用蛮力撬开殿下的嘴,直接灌进去。 秋棠低着头闷笑,忽而发觉她此刻上扬的嘴角,心猛地一颤,把笑容敛去。 “娘娘,洗澡水打来了。” 恪靖头也不回说:“倒进去吧,生姜也准备好了?” “对。” “你过来喂一下太子,本宫试试水温。”说着,恪靖把碗塞给春苑,走到浴桶边伸手进去,“不错,这水温可以。” 话刚说完,她就觉得身后有人脚步凌乱地过来,出于本能,她往旁边侧了下身子,却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然后见到那个本该被春苑喂喝醒酒汤的男子,头朝下地栽进了浴桶里,剩下两条腿在空中扑腾。 原来是杨勇酒劲完全上来,浑身浑脑的热让他急需要散热。所以当看到不远处的那抹曼妙身影时,以为是云昭训,就推开春苑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想抱着她给自己降降温,因为云昭训的体温低于常人,天热时他最喜欢搂着她睡觉。 “……秋棠,快把太子拉出来。” 等家丁把杨勇从水里捞上来时,他已经喝了好几口洗澡水了,鼻子里积着水,呛个不停。 “爱妃……”他忽然挣脱开家丁,朝着恪靖靠过去一把赖在她身上,“他们,他们欺负我……” 恪靖僵着一张脸,挺直了背脊不知该任由他抱着还是把他推开。杨广在这儿,都看着这里的一切,凭他缜密的心思,必然能从任何的蛛丝马迹中揪出点什么,可不推开,难过的是她。 她可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他嘴里的“爱妃”是哪个女人。而且挂在她身上的那个人,还不知好歹地用他湿漉漉的脑袋蹭她的脖子,也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唇瓣不时地扫过她的肌肤,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把他踹进浴桶里好好洗一洗脑子。 “大嫂……”杨广指了指恪靖的领口处,然后迅速别开脑袋假装轻咳。 恪靖一低头,脸立刻黑了。 杨勇一个劲的蹭她,以至于衣领大开,露出她大片雪白的肌肤,而那只湿湿的毛手,趁着她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伸了进去,朝着底下滑。 什么任由?去他娘的任由! 第二十一章 : “让晋王见笑了。”恪靖换上一套干净清爽的衣服后,送杨广到凤栖苑的门口,带着歉意说。 挂在梁上的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线,照着她娇小的脸,游移的视线透出一股害羞。 打量着那张逆着光的容颜,杨广在她看过来时笑道:“大嫂客气了,倒是我没帮上什么忙,就只能干站着,挺为难的。” “晋王乃金贵之躯,怎能做此等粗活?”恪靖掩嘴而笑,“你大哥都没一个大哥的样,还给晋王徒添麻烦,日后本宫自会派人前去道歉。” 杨广摆摆手,“道歉不用了,若是弟弟能有什么帮得上的忙,大嫂尽管开口就是。” “嘻嘻!其实啊,你大哥只要收敛下玩心,多待在家里,就能家和万事兴了,晋王您说对吗?” “对,家和万事兴,来日大哥登基称帝,也是天赐恩惠于我大隋了。” “那么,晋王请慢走,本宫还要照料太子,恕不能远送。” 在家仆的带领下,杨广朝着东宫的宫门走去,才走出凤栖苑没多久,他忽然驻足而立,回头望着不远处的灯火飘摇的地方,勾唇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呀……” “晋王殿下。”掌灯的家仆以为晋王是为自己还是孤身一人而感慨呢,因此讲的话都是很小心翼翼的。 “没事,走吧。” 寝殿内,蜡烛烧得只剩下半截,烛泪顺着蜡烛的外沿流淌,滴落到桌上,冷却后凝成一片片淡灰色的蜡油块。烛光朦胧,给这寂静的夜披上一层拨不开的面纱。 紫檀木床从前半夜开始一直吱嘎吱嘎地响个不停,及至到了后半夜那声音越来越短促也越来越频繁,似乎有什么即将被触碰到。当一记的重重闷哼响起时,女子高亢的尖叫划破这片静谧,就连烛火也挑动了下。 女子脸上是欢愉和痛苦掺杂的神色,好一会儿,表情才缓和下来。她扭过头看向身旁的男子,带着娇羞轻捶了下他裸.露在外的肩膀,嗔道:“殿下今夜好威猛,把奴家弄得快要死了。” 本来就被整的脱力,那拳头打上去,软绵绵的跟挠痒痒似的。 杨广一把捉住,握在手里把玩,“怎么?难道你不舒服么?” “就是……太舒服了,明日都不能服侍殿下更衣了。”女子是杨广的更衣加暖床侍女,名叫喜儿在杨广十三岁时,他就开了荤。 本来就是一挺标志的人儿,在经过一番滋润后,迷离的双眸更显风情。 都说开垦过的女子有着青涩少女所没有的成熟韵味,喜儿就是杨广见证过来的一个。 在经过那一夜后,她从一个懵懂无知、单纯的少女,逐渐成为一个举手投足间流露着成熟魅力的女子。不仅懂得讨人欢心,而且床上的调情功夫也了得。自此两年来,只要他想要的,就没有她不愿给的。 “若是被其他人看见奴家在殿下您这边,那对殿下多不好?” 杨广哈哈大笑,在女子高耸的双峰间狠狠摸了把,“此等玲珑剔透心,难得啊。明日,不用你服侍本王,你只管好好休息就可,当然一会儿本王会派人送你回去。” 笑容在脸上僵住,喜儿在短暂的呆滞后回过神来。她侧过身,双手双脚缠了上去,“殿下还真是……坏心眼。” “坏心眼吗?你不喜欢?”说着,杨广开始毛手毛脚了起来。 喜儿羞红了脸,动作却不羞涩,“自是喜欢的,不过总觉得有东西磕得难受。”她反手朝身后摸去,不消一会儿摸到一截冰冰凉的东西,“就说是什么东西磕人呢,原来是这簪子呀。” 杨广投过去一瞥,在见到喜儿手里的簪子时立刻停下动作。 “殿下怎么会有这么粗俗的簪子?一点儿也不衬殿下您的尊贵气质,”喜儿细细端详着上头简单的花纹,撅起了嘴,“八成是那个丫鬟掉的,还真是粗心,看奴家明天不教训她们。” “簪子拿来。” 喜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向杨广,惊讶发现他变得阴沉的脸色。 “殿下……” “不要让本王重复一遍,拿来。” 见苗头不对,喜儿赶紧把簪子递了过去,但见杨广把簪子放到枕头底下后,怜爱地拍了拍她受惊吓惨白的脸颊,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说。 “不要多问,也不要指望本王会告诉你什么,这件事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管好你自己,本王自然会好好疼你。”话音刚落,他就覆了上去,在一阵揉捏按压之后,提剑进去她还温热着的甬道,掀起第二波巫山风雨。 翌日,等到杨勇醒来的时候,外头日光灿烂,鸟儿啁啾,望着那快到中天的太阳,方知将近午时了。 头痛欲裂,这就是醉酒的下场。撑着床坐起身,他这才发觉所处的并不是他的寝殿。 “来人!来人!” 门外急急跑进来一个丫鬟,她双膝跪下,说:“殿下有何吩咐?” “你是?凤栖苑的丫鬟?” 春苑抬起头,回到:“是,正是太子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奴婢□□苑。” “那么这里是……” “凤栖苑。” 杨勇揉着脑门,低声问:“为什么本太子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回到云昭训那儿的吗? 见他一脸的迷糊样,春苑掩着嘴笑,“看来殿下您忘了昨日的事了呢,那奴婢就给您简单复述一遍吧。” 在春苑的话语中,对于昨日模糊的记忆,杨勇也逐渐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爱妃,陪本太子睡觉。』那是他呈八爪章鱼状压着身下女子的娇躯,向她求欢。 『啪——』那是他被扇了个耳光。 『谁是你爱妃?给本宫看仔细了!』那是某女子抓着他的肩膀来回摇晃又愤怒地吼他。 『要爱妃去其他地方,别在这儿疯!』那是某女子拖拉硬拽对他施行的逐客令。 『不要,爱妃,你就那么狠心?』那是他抱着她大腿苦苦哀求的片段…… 竟然……杨勇觉得即使不照镜子,他的脸色都可以跟黑乎乎的锅底那样了。 不敢置信啊,那几个片段里的男子,竟然是他,至于那某女子,是谁自然不用说了。 实在是,太丢脸了!他怎么可以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关键啊,殿下虽然醉了,但神志还是清醒的,还知道那是太子妃娘娘,而不是其他娘娘。” 杨勇欲哭无泪了。小春苑,你能不这么详细地把细节都描述得活灵活现么?完全不是简单的复述啊!好不好。 “哎?殿下您不留下和娘娘一起用膳吗?”见到急急离开凤栖苑还衣冠不整的太子殿下,春苑追了上去,“娘娘说了,等您醒了就给您准备饭菜,您只要稍等就可以吃了。” 杨勇连连挥手,头也不回道:“不吃了不吃了!要吃你自己吃!” 还留下来用膳?开什么玩笑?看那女人笑话吗?他昨晚可是抱她大腿了耶! 乘着马车一路奔到李府,没等家丁通报,他就直直冲了进去,在大厅里扯开了嗓门吼:“叔德!叔德!” 家丁边跑边哀求道:“哎哟喂,我尊贵的太子殿下,将军正在训练将士呢,不能打扰。” 杨勇眼一横,“本太子过来都不准打扰么?什么玩意儿!快点把他给找来,就说是紧急事情要商量!敢不通报抓你下牢!” 拒绝的话在那句“抓你下牢”中硬生生吞进肚子里,家丁思忖再三,眉头纠结得展不开。不通报就是下牢坐监,而扰乱军纪……搞不好还是掉脑袋的下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竟敢违背本太子的话?”杨勇不耐烦了,一把将家丁推倒在地,“那本太子亲自前去!” “不用殿下亲自来一趟了。”李渊半裸着上身,大步进来,“你先下去吧,烧一壶上好的菊花茶来,再加一些糕点。” 家丁领命下去,临走前却悄悄瞪了杨勇一眼。 呸!什么太子,那么暴躁,八成是昨夜被哪个妃子给踢下床了!还不如他家将军好呢。 “为什么要菊花茶……”等家丁下去后,杨勇才不满地说道。 李渊笑笑,意味深长地说:“降火。” 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杨勇一个白眼飞了过去,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你懂什么?要不是你昨晚把我送到凤栖苑,本太子也不会来吵你。” 端起茶杯,李渊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水,问:“被嫂子修理了?” 杨勇一听他戏谑的调调就来气,他跳起来,指着李渊的鼻子就骂:“你明知道本太子和那女人不合,还把本太子送到她那儿,纯粹找茬是吧?皮痒了?” 见他炸了起来,李渊赶紧讨好着给杨勇顺毛,“消消气消消气,大动干戈了会得内伤的。” “哼!”杨勇再次白了他一眼,瞥见那身古铜色的肌肉,他又扔了个白眼。 白长了一身的肌肉!拿来看的!哼! “不过,若不是昨天你一直喊着大嫂的名字,我也不会把你送到她那边去的。” “什么?!”杨勇瞪大了眼,指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置信瞪着他,“我、我、我……我喊那女人的名字?开玩笑吧?” “是啊,”李渊一手撑着下巴,“你不仅喊她的名字,还说她是……” 在那双逐渐变得惊恐的眼睛中,李渊淡定道:“死女人,陷害本宫,咒你入厕没厕纸。”说完,他很没形象地喷笑出来。 杨勇一张脸都绿了,很鄙视地盯着拜把子的兄弟,恨不得上去掐他的脖子。 “骗你的,”笑够了后,李渊正色道,“把您送到那儿是因为有晋王在,您总不能在晋王的心灵播下您和大嫂不合的画面吧?晋王还能成家呢,对小孩子影响不好。” 杨勇已经懒得去鄙视他了,李渊不过比杨广大两岁,还叫对方孩子,也不看看自己胡子长齐了没。 “不过,您老昨天确实一直在喊着你被陷害、那孩子不是你的什么的,怎么,把哪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你不是一向自称很有原则的么?” 说起这事,杨勇的脸就跨了下来,他尝尝叹了口气,悲凉道:“说来话长,总之,宫里一个丫鬟有了孩子,也怪我,喝什么酒,酒劲上来就,就……” 第二十二章 : “所以说,那孩子就是您的了。”李渊一副『你还不承认』的鄙视样,不,已经是不愿去鄙视了,因为对太子的鄙视,次数也已经很多,不差这一次。 “没有!真没有,那孩子不是我的!”杨勇急了,脸都涨得通红,“我射在外面的!” “……”李渊张大了嘴像是盯怪物一样地盯着他看,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 杨勇的脸霎那间红了,就跟晚霞似的,竟然还挺美的。 “看什么看?就知道你不信!”被盯得不耐烦,他粗着嗓音吼回去。 李渊掩着嘴角,以假咳嗽来掩盖他的不自然,“想不到……你醉了还能把持得住……这不应该发生在正常男人身上啊……” 这真是句不怕死的话,果然杨勇被炸毛了,撸袖子站起来,做好干架的姿势道:“难道你试过?” “咳咳!当然没有,我还是童子身好不好?” 杨勇用李渊之前打量他的眼神会看过去,上上下下地扫了会儿,眼里明明白白写着『就你这种长年与男人为伍,不会猛如虎』的嘲讽。 “言归正传,我不懂还是为什么你会把持得住,还是在喝了酒的情况下。” 这问题,直击要害,杨勇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想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李渊对他更加怀疑了,平日里对于男女□□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在这个时候转得特别的快,直接冒出一句,“你该不会是在做那档子事时还想着其他人吧”这样的话来,于是,眼睁睁看到那张刚恢复正常的俊脸一下子又涨红了。 “莫非是,大嫂?” 李渊断得不错,思来想去,也唯有不被看好的正妃元氏才是最佳怀疑对象。他一开始就晓得杨勇和元氏不合,杨勇极其不待见元氏,而从杨勇口中得知,那正妻是一个爱争风吃醋、胸无点墨的女子,而他与其他四位都是相处融洽的。 如今,他没有让丫鬟怀孕,却生生吞下被扣帽子的闷气,还不得发只能去喝闷酒,做那档子事还能想着其他女子而不愿说,除了元氏还能有谁? 杨勇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连脖子都未能幸免于难。他把脸埋进手掌心,哀嚎,“叔德啊,你的机智让我很为难。” 李渊摸摸鼻子,还真是猜对了。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丫鬟,但是兄弟,”他搭着杨勇的肩,语重心长道,“到底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被你占了便宜不说你还念着其他人占她便宜,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啊,万一哪天她扎小人……” “已经要册封了!”杨勇不耐烦地打断李渊的滔滔不绝。 “册封?!大嫂的意思?”见他无可奈何地点头,李渊思忖了会儿,然后竖起大拇指,赞道,“做得好!” 杨勇无语了,都什么一样的兄弟啊?吃猪食长大的吧?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落井下石。 见他愁眉不展,李渊不再调笑了,说:“其实,要想事情变得简单又不让你吃闷亏,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只要告诉大嫂你没那啥在那丫鬟体内就可以了。” “怎么可能!”杨勇跳了起来,“那她不就知道我想她这事了?” 这回换李渊无语了。“……你可以把大嫂替换成别的女人啊……反正你那儿也不缺女人……” 对于这计策,杨勇在短暂的晃神后猛地扣手,大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好小子,不错啊,有前途!” 李渊嘴角抽了抽,硬是把那番话给咽了回去。 他不常去东宫,可那次在皇宫大殿上见到舞剑的元氏,他就知道她不一样了。而杨勇的这番言语,他再迟钝也摸着些线索。 一个男人敢在鱼水之欢时还想着其他的女人,若说那女人不在他心里占据重要位置,都是一派胡言、自欺欺人的。 只是他若把这些话说给杨勇听,只会引来他的极力否认,搞不好还会出现一直修书的激烈后果,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也相信以杨勇这种常常流连花丛的风流人,不会不明白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在李渊那边用过午膳后,杨勇心情大好地坐着马车回东宫,一回去,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见恪靖,告诉她夏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种,因为他有足够的证据。 赶到凤栖苑,扑了个空,被通知的是她在马场的消息。对于她在马场骑马这事,杨勇很是惊讶,从他和元氏在一起后,他从来不知道元氏会骑马,包括皇家出去狩猎,她也都是拒绝不去的,说是不喜欢马身上的骚味。 听到春苑说她在马场,他怎么能不惊讶? 一路奔到马场,隔着护栏就听到马儿的嘶吼。 女子一头的青丝梳成高耸的马尾,穿赭红色的骑马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鞭子抽马儿的屁股。她伏低了身子,风儿扬起她头发,发梢被吹得都飞了起来,眼神专注前方,不顾周围所发生的事,那英姿飒爽的姿态,完全不输给任何一个男子。 “啊……”杨勇张了张嘴,表情更加惊讶了。 那匹枣红马,不是他花重金买来的吗?性子可烈了,他驯了好久都驯服不了,竟然沦为那女人的坐骑,而且还那么乖地一圈又一圈绕着马场跑,咧开嘴嘶吼着奔跑,那分明就是很开心的样子嘛! 他的疾风啊,杨勇在栅栏外咬指甲。你到底认不认得谁才是你的主人啊?可恶!真的好不甘心呀! “听说你找,”话语顿了顿,恪靖才脱出那两个字,“臣妾?” 还来不及默哀,他的思绪就被打断。感到光线暗了暗,他抬起头,赫然见到那个坐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人此刻正挺直了腰板俯看着他。 “啊……”杨勇呆愣地仰视着她,女人的马尾垂挂而下,风吹来,发梢几乎能扫着他的鼻尖,痒痒的刺刺的。 以前是她仰视他,如今换了个位置,而这样的姿势,还真的很诡异啊。 可神气的是,此刻居高临下的她,竟然很衬她凌冽的气质。心中陡然生出,元氏就该是这样的淡漠而高高在上的感觉。 呸呸呸!什么高高在上?那是用在他父皇身上的好不好? 见杨勇不说话,反而是一副傻愣看她的样子,恪靖变得有些不悦。 她实在不喜欢被人这么直直地盯着。“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什么没什么事?!还有,在本太子面前你怎么可以不下来?成何体统?”杨勇突地跳了起来,宽大的袖子甩了又甩。 什么嘛!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以前不是巴上来的?神气什么?不就是可以驾驭疾风嘛,下次他绝对要把疾风给骗过来,不让这女人得意! 来找茬的……恪靖额角一跳,随即翻身下马。 杨勇盯着她翻下马的样子,心里更加不爽了。疾风是安安静静的,等到恪靖下马了,它都拿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还凑过去蹭她的脖子,很是亲密。所以他瞬间有了被抢走真爱的感觉,很想拿鞭子抽疾风的屁股,让它看清谁才是他的主人,谁才是给它好吃好喝好住的主人。 “请问殿下这次来找臣妾是为何事?” 见她低眉顺眼,杨勇这才心情稍微好点起来,他清了下嗓子,说:“本宫这番前来呢,就是为了册封夏花这件事,本宫实实在在告诉你,夏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本宫的。” 暗地里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没什么反应,他继续道:“不管你信不信,本太子当时……咳咳……出外面的。” 恪靖抬头瞅着他,道:“殿下在说什么?声音太轻,臣妾听不见。” “嗯,就是……出外面的。” “嗯?” 看到那不明白的表情,杨勇火了,提高了音调吼,“本太子是射出外面的!” “……” “……”面对那双明湛的眼,他觉得他是真心混不下去了。在来时的路上还想得好好的要如何如何说,可真到了她面前,瞬间觉得这气势,矮了几分,也不知道为什么。 “殿下,您说笑的吧?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骗你个鬼!”杨勇后退了步,“本太子当时是念着成姬才做了那种……糊涂事的,成姬最近不开心,不让……” “也就是说,殿下您被成妹妹踢下床,一时□□难耐就对夏花下手了?” “您还真是……饥不择食啊,王妹妹也好啊,高妹妹呢?” 杨勇晃了晃,阴郁地盯着恪靖。什么叫□□难耐?什么叫饥不择食?要不是寻了这破理由,他才不会这么堵呢! “殿下,您不会觉得您的逻辑很混乱吗?依臣妾看,您是为了推卸责任才编了这个来骗臣妾吧?殿下,劝您一句,知错就改,还是好男人,就怕错了不改,一错再错。” “谁告诉你本太子在骗你?” 恪靖故作惊讶,“难道不是吗?殿下放着王妹妹、高妹妹不要,偏偏选择了夏花,还在美酒的刺激下射在外面,殿下,这样的逻辑,也只有您自己骗您自己了,而且那小亭,距离王妹妹那并不长。” “殿下,错了就是错了,一个老是让别人来给自己擦屁股的男人,别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也别想在众人心中建立威望,只会落个被人耻笑的下场!事成定局,望殿下能好好想想,也对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 第二十三章 : 杨勇再次跑去喝闷酒了,这回他不再叫如花美眷,只找了平日里几个朋友一起喝酒。说是喝酒,倒不如说喝酒作诗来得比较贴切,只可惜那几个朋友都是酒肉朋友,说到吃喝玩乐还好,但是这诗词歌赋,顶多就一些不入流、带点下作意思又朗朗上口的诗词比较在行。 因为是纯属拿来糊弄姑娘家的,调情而没有这些作坊小诗,怎么能行? 而今日,杨勇除了喝酒就是作诗,而要命的是,那些诗都是他们所不懂的高雅,其实懂点行情的就知道,那不是高雅,而是借诗抒情,至于是怎么个情,那么也就只有过来人知道了。 也许是上天眷顾,虽然那群狐朋狗友不明白他心里的苦和恼,却因此结实了另两个爱诗的文人。一个叫姚察,另一个叫明克让,岁数都比他大上一截,但都不以年长为自高,相反还很欣赏他的才华。 美酒加吟诗,吸引了不少的客人,金陵首次出现一群,不左拥右抱美女,而是专门作诗的男人。 金陵的老板娘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的女儿们可以去陪伴其他的男子,而那边吟诗作对,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收入;可忧的是她这儿到底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非男人们用来作诗的高雅之地,好几个大款都被那一声声高亢的吟诗声给打发走了。 看,那个京城首富的三公子,本来三张银票就可以落手了,就是被那些吟诗的声音给赶跑的,临走前他还说,这金陵都快成了风雅之地了。 金妈妈的脸可谓是红一阵白一阵啊,可是又能如何?那边聚集的都是不好得罪的大人物呐,她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把那些人给撵走了不是? 眼睁睁望着即将到手的钱飞走了,金妈妈悔得把帕子都快咬裂。 悔不当初啊,若是以前就晓得那男人是当今太子,她也不会随意接客。太子虽然金贵,但到底说,也只是身份上而已,说起花钱,还不如那些公子哥出手大方,可又有什么办法?她都接待了,拒绝是绝对不可能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太子,那是拿整座金陵开玩笑! 可这样一来,她的收入明显减少了,左思右想也都不是个办法,也只能悔不当初了。 要是当初……要是当初……哎! “金、金妈妈……” “哎哟,我的大公子,您怎么喝成这样?”金妈妈扭头见到那个被人搀着走下来的醉了的男子,急急迎了上去,“要不要给您来碗醒酒汤?” 这都是怎么了?以往他过来都从不醉酒的,而这次连续两天,都喝醉酒。 机灵如她即便拨了几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过去,最后也都是被赶了出来,可见事情非同小可,绝对是受了什么打击! “没、我没事!”杨勇把胸口拍得啪啪响,然后醉醺醺地点着金妈妈的鼻子,大着舌头说,“我!我是想告、告诉你……以后!我!不不不、不来这儿了!” 不来这儿?金妈妈愣在原地,反复咀嚼着杨勇的话。 如此说……她一拧大腿,感到上头传来的痛楚,她高兴地都快跳起来。 铜板!她的钱,不会少了! 正要做一番挽留,却见杨勇已经被人抬着离开了,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也是醉醺醺,嘴里喊着“不要走”、“决战到天亮”的骚文人。 夜深了,临云轩的烛火还亮着,高良娣坐在圆凳上,就着烛火绣她未绣完的枕头套,烛光照着她恬静的脸,温柔的不可思议。掌灯的丫鬟见烛火不够亮,赶紧点上了一根新的蜡烛,好让视线明晰点。 “鹊儿,累了就去休息吧。”高良娣头也不抬地,手中的针线活却不含糊。 鹊儿摇头,说:“鹊儿还不累,陪着娘娘就好。” “太子还没回来吗?” “嗯,奴婢经过风清轩和兰胥苑时都是灯火通明的,丫鬟们也站在门外候着,至于成姬娘娘那儿,听说最近她染了风寒,正在养病呢。”见她没什么反应,鹊儿壮了壮胆问出心底的疑问,“娘娘,鹊儿不明白,殿下的为人,您是知道的,不然您也不会嫁给他,可为什么还是要由着元妃娘娘册封夏花呢?” “依奴婢看,元妃娘娘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手中的针线活稍作停顿,高良娣把针往头发里擦了几下,刺入枕头套中绣花蕊,淡然道:“别人的决定自有她的打算,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有什么好处吗?” 鹊儿嘟着嘴,闷闷地说:“当然是看那夏花不顺眼!春苑说夏花这人好吃懒做,还喜欢占人便宜,您说这样的人当了奉仪娘娘,也没有那个能耐啊,也难怪成姬娘娘会染上风寒,您看当初成姬娘娘和王良媛多好啊,一同出入,还姐姐妹妹这啊那啊的,可是现在呢?” “而且您想想,夏花的原主人是王良媛,当初要不是她装病装娇弱,夺走了兰胥苑,您也不会住在这么狭窄还背光的地方,要是夏花当上了奉仪,那她们主仆俩联手起来,这东宫不就成了她俩的天下了?” “鹊儿,祸从口出,小心你的嘴。” 一句轻巧的话让鹊儿很看风头地闭上了嘴,只是这心里的气还是越积越多的,特别是知道夏花欺负春苑那丫头的事,她就更讨厌夏花了。春苑是她的好朋友,众多丫鬟中心思罪单纯的一个,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闲暇时她们会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宫中有个交心的朋友很难得,而这样的事却被她遇上了,也因此她格外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 “记住,谨守言行的结果就是保全自己的性命,特别是在这深宫大院,被哪个别有居心的人听了去,你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鹊儿噤了声,知道自己话多因而把自家娘娘给惹动了,懊恼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高良娣的话虽然重了点,但更多的是为她着想,这点她还是知道的。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听到外头的声音,高良娣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和鹊儿两人开门出去。 门外,管家朱贤领着几个家丁抬着烂醉如泥的男人,走廊上的烛火打着他的脸,憔悴万分,偏偏他还喃喃着一句话。 “殿下一直说要到您这边来,所以奴才们把殿下送过来了。” 高良娣让开一个位置,“嗯,有劳朱伯了。” 等家丁们把杨勇放倒在床上后,鹊儿趁机打来了热水,醒酒汤也送来,只等东西都备齐了,方后退着离开。 高良娣坐在床沿喂他喝醒酒汤,只是喂了好几次,都差点被他打翻,幸亏她握得牢。 “我不要喝!不、不要喝……”杨勇胡乱挥着手。 “殿下,喝一点吧,您喝了太多的酒……” “啪!”瓷碗被打翻在地,碎成好几片,汤汁撒了一地,溅得道出都是,她的裙摆被拨上一些,濡湿了一小片。 “殿……”话还未出口,她只觉得手腕一紧,被一股很大的力道给扯了过去。唇磕上他的,麻麻的痛,惊呼尚未出口就被冲进来的舌头堵住。浓重的酒气伴着那舌头一起窜了进来,她皱紧了细眉,伸手推他的胸膛,却惹来更多狂暴的甚至可以说带着惩罚的吻。 抗拒到了最后成了顺从,她偎在他胸口,默默承受着他的怒气。 衣襟前的带子被扯开,凉风顺势灌了进来。高良娣猛地打了个冷颤,发现他俩的位置换了,而杨勇的双手早已不安分地游移在她裸.露的后背。 身上的衣服被剥得所剩无几,即便是在醉了的情况下,他的手法也不含糊。 借着明黄色的烛光看他的侧脸,所见到的并不是往日所见的欢喜,而是不曾见过的生气,哪怕怒气有所缓解,那紧蹙的剑眉也昭示他不好的心情。 平日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今却露出这样的表情,足以可见册封夏花那件事令他有多么生气。可是……他知道自己真正生气的原因吗? 是否真的就是被冤枉他令夏花怀孕?还是说…… 思考在他挺身进来的时候停止,没有任何前戏没有以往的温柔,就这么横冲直撞了进来。 高良娣紧紧闭着嘴,把呜咽声堵在嘴里,乍现在眼角的泪花却出卖了她的感受。 这感觉,就跟第一次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等她适应,杨勇就开始动了,每一次的顶弄都用上了巨大的力道,几乎要把她顶上床头。身上的重量在轻了后又重重压了过来,她想告诉他把她弄痛了,可在瞥见他隐忍的痛苦时,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消失了。 一场欢愉,没有言语,没有温存,没有耳鬓厮磨,当杨勇发泄在她体内时,她已经连喊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无声承受着他给的炙热,任由腿根无意识地抽搐。 杨勇在做完后沉沉睡过去,当他从她的体内退出去时,她仍然能感受到那热麻而刺痛的难受感。 盯着头顶的红帐好久,耳边逐渐传来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好一会儿,她忍着身上的疼痛坐起身。锦被滑落肩头,露出肌肤上欢爱过后的痕迹。 高良娣扭头望着身畔的男人,心里忽地升起一股距离感。 这个男人,同床共枕过的男人,此刻竟是那么的陌生,宛若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以往的耳鬓厮磨,到了现在已经成了过往的记忆,哪怕他就在她身边,伸手就能触碰到,也依旧不能消掉那股距离。 那段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看来,你并不是不在意她的。” 于是,一夜无眠。 第二十四章 : 清晨,恪靖一身简单的短褂开始她每天的重物搬运必修课。从最开始的双手无力到现在可以提起几十斤重的物体,对恪靖来说这已经是个不错的进步了。 至于其他的,也只能按照这身体所能承受的来调理。 长枪是不能握了,近百斤的长枪即便她提得起,也未必能刷得起,速成带来的后果只能是学艺不精和肌肉僵硬,所以她只能用另外的兵器。 在大殿上舞的那段剑法,她对元氏这种过分娇弱的身体也开始认命。即便可以靠着药物调理,也不能像她以前那样强壮,顶多凑个灵活而已。 练完后,她正欲回到凤栖苑洗澡,就听到不远处几个闲嗑的丫鬟,内容是关于昨晚喝得醉醺醺被抬回来的太子之事。听内容辨出,那几个丫鬟是兰胥苑和成姬身边的人,自从王良媛和成姬关系密切后。,连带着丫鬟之间的关系也亲密起来。 如今得知昨夜杨勇没去那两处而直接奔去了风清轩高良娣那儿,让这几个连同主子陪到后半夜的丫鬟们遭殃,以至于在谈到高良娣时,都带着怒气。 恪靖勾起嘴角冷笑,什么时候起,东宫的丫鬟都开始主仆不分了? 春苑找到她时,她正在教训那几个丫鬟,春苑不知道兰胥苑和流莺轩的人怎么得罪自家主人了,但她对于那些人也没存着多少的好感,等到恪靖教训完时,她才把高良娣在凤栖苑候着的事告诉恪靖。 和春苑一同回去,还没进凤栖苑的门就见到那抹端坐在凳子上的窈窕身影,恪靖跨进去笑道:“你等了多久了?” 高良娣回过身,在看到恪靖那一身短褂表现出惊讶后,她立刻恢复平静。起身叩拜说:“回娘娘的话,没等多久。” 后宫几个姬妾中,高良娣是唯一一个不喊她姐姐,而是以“娘娘”来称呼她的人。对她的态度,高良娣是谦和中带着疏离,既不像云昭训那样试探她,也不会像王良媛经常与她争锋相对,既保持着对她的尊重,又不会贬低自己,清高不孤傲,蕙质兰心。 这样的女子,她瞧着是喜欢的,哪怕和高良娣并没什么交集。 “坐下吧,本宫晨练了会儿,见谅。” “娘娘客气了,嫔妾冒昧过来打搅,打扰了娘娘的晨练,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仔细端详着那张静若幽兰的脸,恪靖以眼神示意她讲下去。 “嫔妾知道娘娘心里对夏花的事早已有了打算,只是出于大局考虑,还是希望娘娘能三思,毕竟此事非同小可。” “你到底还是说了。”恪靖点点头,似乎对她此次前来早已算准了,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能让你顾虑这事,想必是真的非同小可吧。” “但是,本宫问你一句,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资格来说这事的呢?夏花与你又有何干系值得你来求情?” 高良娣垂下了眼,缓缓道:“不是夏花,是……太子。” “呵,”恪靖轻笑,没有对王良媛惯用的轻蔑和嘲讽,而是一种探究,“本宫琢磨着也只能是他了,为何?殿下让夏花怀孕,做出次等糊涂事来,你还要替他说话?” “娘娘,您应该跟嫔妾一样,知道夏花的孩子不是太子的。” 恪靖挺直了背,故作惊讶,“哎呀,本宫可没这样说过哦,本宫之前不是说了么?谨慎起见,还是先让夏花安心养胎,是不是孩子,等孩子出生了自然也就知道了,妹妹你这么说,莫非是在怀疑本宫的决定?” 闻言,高良娣急急跪下,低着头道:“嫔妾不敢。” “妹妹,本宫看你也不是那种行事莽撞之人,想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了才过来找本宫。那么妹妹,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你的决策若能说服本宫,本宫就考虑考虑,如何?” “依照娘娘此番话,嫔妾冒昧问一句,娘娘是否认为,您的决定并不是万全之策?”高良娣没有正面回答恪靖的问题,而是以反问的形式来回答她。 恪靖怔住,心里只道高良娣果然伶牙俐齿。 她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来打量着这个跪得笔直,又不卑不亢的女子。从她来到这里,就不曾见过高良娣有为什么事来找她,照着平日里的观察,她知道这个女子淡泊名利,安分守己,从不会做一些出格的事,如今为了杨勇的事前来求她,能说明什么呢? 后宫真正的厉害女子,不是那些耍尽手段谋得最后高位的人,也不是那些用媚术骗得男人团团转的人,而是那些即便一生都默默无闻,也能平平安安活下去的人。 在勾心斗角的险恶环境中依然能存活,那才叫真本事。不是她没有那个能耐,乃是不愿同你争宠,或者根本就是看不起你,不屑于你一较高下。 那是一种自信,源自于对本身的适当看见。既不是自视过高,也不是贬低自己,看得合乎中道,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当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时,她早已平平安安地生儿育女,靠在床头笑看风云。 在恪靖的观念中,当一个人淡泊名利、置身事外时,他便是无敌的,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成为他的羁绊,他可以选择要却不被那些东西缠住,也可以选择不要而过着逍遥的生活。 若是以前,她会敬佩高良娣,可此刻…… “你先起来吧,这样跪着本宫看了都累。”恪靖揉了揉额角。 此刻的高良娣,分明就是被男女情爱给桎梏住的普通女子而已。 “本宫以为,你早已看淡了一切。” 高良娣猛抬起头,屋外的日光照了进来,女子略显疲态的表情如一个烙印,深深刻在她的心房上。肩膀轻轻颤抖,她敛去眼底的惊讶,低声道。 “娘娘,您若是真心去了解太子,也会喜欢上他的。” 在凤栖苑用过早餐,高良娣离开时已是近辰中了。走到拱门外,她回眸望了眼不远处的木门,才匆匆离去。 早在她决定来找元妃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是撼动不了元妃来改变主意的。 这个女子,已经褪去了之前的莽撞,开始露出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任何人不曾见过的厉害。 东风吹过来,刮起她臂弯的画帛,天还是白云飘飘的,她瞧着湛蓝的天空,喃喃自语:“要变天了呢。” 身旁的丫鬟听得莫名其妙,明明是那么晴朗的天空,怎么会下雨呢?然而事实证明,高良娣是正确的,午膳过后没多久,天变得阴沉起来,雨点骤然落下,让人措手不及。 “娘娘,下雨了,奴婢帮您挪一下椅子吧。”春苑说完,示意其他的丫鬟过来帮忙,却被恪靖制止住。 “没事,偶尔淋淋雨,还是不错的。”她放下手中的书,扭头转向窗外。雨帘中,一抹撑着伞的娇俏身影疾步朝这边走来,雨漫天遍地的下,小小的油纸伞挡不住雨水,而女子的裙摆却是干净的。 恪靖勾着嘴角,直到春苑过去开门,方才见到伞下的那张脸。 抖落伞上的雨水后,秋棠越过她,一言不发地进到里面去。而对于秋棠那种冰冰冷的性格,春苑也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不过这段时间,她不常见秋棠,也不知道秋棠在做些什么,提起时恪靖也只说那是别人的事,让她顾好自己,她就不再多言了。 “不错啊。”恪靖上下打量着秋棠,除了发梢上的一些水珠和肩膀上明显的水迹外,再没有被沾湿的地方。 她知道秋棠厉害,却不知道秋棠是这么厉害。 一个人能在漂泊大雨中保证自己不湿身,那是很难的,而若是还能保证自己的衣摆不湿,那是难上加难。秋棠的头发和肩膀处的布料湿了,裙摆却没湿,这说明什么? 这丫头,洁癖到连露出自己的破绽都不知道。或者……她根本就是有意? 见到秋棠满不在乎的神情,恪靖更确定她后一种的猜测。 支开春苑后,恪靖示意秋棠坐下,对着她笑道:“看来心情不错。” “之前收的两个女孩子,骨骼不错,是练武的好料子。”秋棠喝了口茶,说着与恪靖不相关的话题,“不出几年,会是忠心的手下。” 恪靖说过不是培养成死士,到底是女孩子,不能过分要求。而她,有没想过要把她们以死士的身份来训练。 “会青出于蓝?” 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秋棠放下水杯,“那要看她们自己了,若是有野心……” “青出于蓝并不是只有野心才能驱使的,”恪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手指沾着窗台上的水珠,一笔一划地写着几个字,“野心能给的,顶多只有半成的成长,真正能青出于蓝的是……” 守护。 对心爱之人的守护。高良娣靠在门楣,望着铺天盖地的雨点,紧了紧身上的外袍。 她看得出,在元氏的眼中没有守护,有的只是野心和向往,所以终有一天,当元氏察觉在她心中有了野心以外的事物,她是否就此而退缩? “娘娘,高大人求见。”翠珠过来禀报。 父亲?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挥退翠珠后,她按了按太阳穴。 父亲一向忙于朝政,如今冒雨过来,想必是知道了什么事。而除了杨勇醉酒,还能有什么呢?看来,要想蒙混过关并不是件容易事。 命鹊儿带上油纸伞,她提起裙摆朝着大厅走去。 第二十五章 : 恪靖是在她扎马步的时候接到宫中刘公公的通知,说皇后娘娘让她去宫里一起用早膳。 那时候日头还不是很烈,朦胧的光照着恪靖娇弱的身躯,而她身上那件衣服早已被汗水淋湿,关键是为了达到效果,她还在自己的□□放了点燃的香。 刘公公看到时,眼珠差点没掉下来。端详了好久才认得那个头发濡湿、衣裳也湿答答都快认不出是男是女的人,正是当朝太子的正妃,元氏。 “让公公久等了。”恪靖提着裙摆,略微屈了下膝道歉。头上的衔珠翠玉银簪在她低头的时候轻轻摇晃,闪着刺眼的光芒。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刘公公连连摆手着后退,“娘娘这是要折煞奴才了。” “不,这是对公公久等的歉意。” 望着那个打扮整齐得体还礼貌谦和的女子,刘公公摸了下脸,之前他所见的那个女子,绝对是其他人假扮! 随刘公公走到宫门外,发现除了步辇还停着一辆马车。刘公公诧异,随即明白过来那是谁的。 “想必是太子殿下准备上早朝去呢。” 刘公公话音刚落,一身朝服的杨勇与恪靖打了个照面。杨勇先是一愣,跟着只对刘公公点了下头,就钻进马车里去了。 “公公,本宫还是和殿下一同去吧,让皇后娘娘久等了也不好。” “也好,那奴才稍后就到。” 恪靖在刘公公的搀扶下钻进车厢,她一抬眼就看到那个坐在正中间,扭头望着窗外的男子。即便这窗户是被帘子被遮住的。 她坐到左侧的软垫上,听到杨勇一句“走”,李伯一鞭子猛地打在马屁股上,伴着骏马的嘶叫,马车疾驰起来。 其实东宫距离仁寿宫并不远,但杨勇每次上朝或下朝,都用马车代步,加上他是当今太子的尊贵身份,久而久之其他官员也就见怪不怪了。 一路上两人无言,杨勇是从始至终都是扭着头的,即使不说一句话,他的情绪也明明地写在他的举止上。恪靖倒是显得自然,倚进软垫里闭眼打着盹,来弥补之前消耗掉的体力。 到达宫门前,杨勇率先下去,恪靖才下去。门前的宽道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些官员,对于首次见到太子和太子妃同坐一辆马车,无不露出惊讶的神色。 虽然身为老爷子的官员们不八卦,但这未必代表官员的老婆们不八卦,凡是跟八卦扯上点关系的事,比如谁谁谁的大老婆不满其不举,半夜分床睡;比如前阵子谁谁谁赎了哪家楼的女子,把正房扔在家里;又比如谁谁谁赌输了几百辆银子,被妻妾追着打…… 诸如此类的举不胜举。 所以,对于太子杨勇和太子妃元氏不合的事,官员们也自然有所耳闻。 不是说太子不喜欢元氏吗? 不是说太子独宠云氏云昭训吗? 不是说太子连和元氏站在一块儿都不愿意吗? 那么眼前这场景是怎么回事? 瞧那两个站在一起说话的人;瞧那个给男子行礼的女子;瞧那个望着远去的倩影还不肯收回眼神痴痴迷迷的男子,真的是传说中不合的两个? 眼见为凭,之前听来的尽是胡说八道!女子之言,尤不可信! “太子和太子妃好恩爱啊。” “真是天下人的榜样,该效法!” “伉俪情深,郎才女貌,太子果真好福气!” 面对文武官员们的称赞,或者说是拍马屁,杨勇在摸不清头脑之时只能呵呵傻笑。 也只能傻笑了?不然他能拿什么来回应? “母后。”在丫鬟的带领下,恪靖来到偏殿的主厅。 独孤伽罗早已命人备好了可口清淡的早餐,对于有时间观念的她来说,在等人时拿一串念珠诚信礼佛是一件等人、修身养性两不误的事。 听到恪靖的声音,独孤伽罗睁开眼,笑着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母后把你叫过来,不会打扰你吧?” 恪靖摇头,甜甜笑道:“怎么会,元儿也还没吃呢。” “不过本宫吃素,倒是委屈你了。” 一顿早餐,恪靖吃得细嚼慢咽,独孤氏一直在旁边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她也只是腼腆笑着吃了。 “本来皇上和本宫一起的,不过他今日要处理朝政,本宫一个人又嫌孤单,就把你叫来了。” 恪靖放下碗筷,正视独孤伽罗的眼说:“母后若嫌清闲,可以随时叫我的,陪母后的时间,元儿还是有的。” “有你这句话,母后就够了,人大了就开始怕寂寞,生了那么多孩子也不顶事,成家立业了后各个都忘了本宫,有时想找个人聊聊都没有。”独孤伽罗顿了会儿,摸着恪靖光滑的鬓边,问,“元儿,那日在大殿上看你舞的剑,本宫看着挺好,何时成立一班也是不错的。” 问到点子上了,这才是独孤伽罗让她来用膳的目的。 恪靖低着头,闷闷道:“尽是些搬不上台面的俗物,本来元儿只是强身健体用,专门请了师傅来教,谁晓得那日王妹妹这般戏弄元儿……若不是真没有办法,元儿也不会献丑的,让母后难堪了吧。” “果然是王良媛那骚蹄子捣的鬼,”独孤伽罗的话锋一转,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本宫会教训那骚蹄子的。看来还真是委屈你了,你身子又那么薄弱,早知道本宫多派几个太医过去。” “多谢母后关心,不过现在元儿每天都有舞剑,身子都感觉好很多了。” “好就好,就怕怎么都好不了,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恪靖扒了几口青菜小米粥,抬起头,“母后,恕元儿冒昧一句,父皇最近很忙吗?” “是啊,很忙,为了渭河的事操心着呢。” 渭河?“隋主以渭水多沙,深浅不常,漕者苦之。”她看过前朝的事,自然也就记得这件。 “那各大臣是怎么说的?” “各大臣说了自己的见解,可都没有一个好的具体对策,所以皇上才苦着呢。”独孤伽罗顿了顿,揉了下额角,“关内是靠渭水来提供水源的,倘若治不了,不仅百姓苦不堪言,对关内来说也是个灾难啊。” “看来不光是父皇,就连母后也极挂心这事呢,”恪靖站起身,走到独孤伽罗身后替她按穴,“小时候,我只要头一疼母亲就会这样给我按按,脑袋一会儿就轻松了。” “母亲说,痛是因为血管堵了,需要疏通,把堆积的脏东西化开,血液自然畅通而引过来,那些细小的脏东西也就被冲走,所以也不会疼了。” 独孤伽罗享受着恪靖恰到好处的按压,缓缓应和道:“是啊,堵了就要畅通,有脏东西就要化开,血液一畅通冲走脏东西就没事了……” “其实,勇儿之前也说过开渠引水,不过皇上还在斟酌中,迟迟不下决定,本宫觉着勇儿的策略也挺对的,若是……沙子能清除些就好了,不过要清除就需要抽干河水,那是不可能的,引渭水尚可冲散淤沙,也许,可行。” 恪靖的手指移到独孤伽罗头顶,在她看不见的背后若有所思。 一顿早餐,恪靖没料到会遇上杨广。 那时,她正在给独孤伽罗捶腿,杨广就就这么进来了。他着一身藏蓝色的官袍,宽大的衣袖随之拂动,翩翩若君子。 只道是,那翩翩之下装载的是一颗被深藏起来以人皮披之的狼子野心。 他看到她,眼里闪过短暂的惊讶后行起礼来。 从他和独孤伽罗的对话中放得知,杨坚对于渭水的治理已经决定采用杨勇的意见,也难怪会那么快退朝。 杨广不知道会碰上恪靖,他在每次下朝后都有到独孤伽罗那儿陪她谈家常的习惯,从来都是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的。知道独孤伽罗喜欢元氏,对她的态度,他自然也就尊敬一些。 恪靖以拿捏到位的力道给独孤伽罗捶打着腿,听着他们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心里逐渐明白为何独孤伽罗偏爱这个二儿子。 杨广不愧是个能言善道的人,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在他口中都会转个弯,或者变得逗人开怀,或者变得谦虚有礼,特别是那惹人大笑的功夫,实在不是一般的。每次独孤伽罗在笑完后都要加上一句,再笑下去皱纹就变多了,然后杨广接上一句笑一笑十年少,母亲雍容华贵、风韵犹存吧啦吧啦一大堆拍马屁的话,拍得独孤伽罗心里美滋滋,脸上乐滋滋的。 若是杨勇也能把玩女人的时间花在哄独孤伽罗开心上,独孤伽罗也不会这般偏爱了。 只是,说笑归说笑,为何那两道目光会时不时地逗留在她身上?恪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努力去忽视杨广看过来的视线,却发现心底的不舒服感越来越强烈。 独孤伽罗察觉出她的异样,关切问了几句,便让她回去,却是让杨广送她到宫门外。恪靖纵然有千百个不乐意,也只能随了她去。 皇后娘娘的好心,她若是不领情,只会让她的印象分在独孤伽罗那里大打折扣。 于是,两人在出了殿门后,恪靖尽量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走在杨广前面。 一丈的距离,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刚好也是她所认为的安全范围。 杨广不紧不慢地跟在恪靖身后,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却不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走下台阶的时候,恪靖感到腿弯忽然一软,左脚咔地一下,然后身体往前扑去。 “嫂嫂!” 身后传来杨广急切的惊呼,紧跟着恪靖的腰肢被他的两条铁臂箍住,身子猛地被旋转,与他来了个面对面。惯性的作用更是让她和他的距离不过一指之隔,他鼻息间呼出的炙热气息喷在她脸上,拂动额前细碎的短发。 “爱……爱妃!” 恪靖扭头看向迎着日光奔过来的男子,惊讶于那人是她的夫君,不,是元氏的夫君,那个本该回到东宫的杨勇。 “怎么回事?”看到被杨广搂抱住的恪靖,他很顺手地接了过来,“扭到脚了?” 恪靖点点头,本来她想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杨勇接下来那噼里啪啦的一大通,完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不经意瞥见杨广面无表情的脸,她忽然往杨勇怀里钻,说:“殿下,多亏了晋王,臣妾才不至于跌倒。” 经恪靖这么一提醒,杨勇这才发现他忽视了一直在旁边的杨广,说来要不是弟弟出手快,怀里的人儿还真的会摔得很严重。他笑着拍了拍杨广结实的肩膀,道:“好弟弟,谢啦!” 杨广回以一礼,“不客气,皇兄好生照顾嫂嫂,脚扭了需要马上冷敷。” “对、对对,咱们这就回去。”说着,他一把抱起恪靖钻进了马车。 第二十六章 : 恪靖没想到杨勇会抱她上车,所以那个时候,她都忘了本应该有的挣扎,只是傻愣愣地任由他抱着钻进马车里,甚至害怕自己会掉下来,双手直接环住了他的脖子。 其实杨勇也想不到他会回来,本来下朝的时候,他已经命李伯驾车回东宫了,之前面对官员们那一双双好奇兼八卦的眼神,他以太子妃要陪皇后娘娘一天为由自己先离开了,只是才离开一会儿,他就又名李伯驾车回来。 他的理由是,外头太阳太猛了,若是让别人撞见太子妃走路回东宫,免不了一顿唏嘘加添油加醋的劲爆内容。为了他日后的耳根清净,跑一趟也费不了多大的事。 然后就撞见她差点摔倒的那一幕,当时他只觉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更不用说接下去那一系列完全超乎他想象的言行举止,等到回过神时,恪靖已经被他搂在怀里了。 车轮的轱辘声在这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很突出,恪靖双手交叠着看被风吹起的布帘,杨勇则保持着早上来的那个姿势,当然,窗口的竹帘还是没被掀起。 双手在宽袖中一个劲的搓着,虽是一派淡然的脸,也只有杨勇自己知道内心有多纠结。 元氏脚扭了,来之前他还能装装样子,但之后呢?到了东宫就没有外人了,也就是说即便他不装样子也没有关系,但…… 把她留在车上,那根本就不像话,好歹她是他正妻,撇开这层关系不说,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见到她脚扭了,扶一把也是应该的;可是……她讨厌他,这点他清清楚楚,他也不待见她,这点她也清清楚楚,而如今遇到的问题是扶还是不扶。 你说扶吧,他心里难受;不扶吧,还是心里难受,所谓两头煎熬大抵就是如此。 “听晋王说,殿下今日得到皇上的赏识了。” 哎?杨勇眨眼。这话是对他说的?四下无人,也就只有对他说了。 他咳了下,故作轻松道:“还行,不过父皇心里的一桩大事也该解了。” “是啊,殿下为父皇劳心劳力,也算是立了功,相信关内的百姓也会记住殿下的。” 都说男人的自尊心是在夸赞中增长的,杨勇也不例外。恪靖那一番话,让他的心都飘飘然起来,于是对那个扶与不扶的选择,他心里的天平俨然倾向了扶的那一边。 然而在他打定主意要扶恪靖的时候,却发现人家不领情了。 瞧,那个钻出车外还一骨碌下车的女子,那个一瘸一拐往前走的女子,根本就不用别人的帮助嘛,即便一条腿走路,也挺强的。 望着那抹娇小纤细的背影,杨勇最终迈开脚步追了上去,然后近乎霸道地把恪靖打横抱起。 “需要帮忙就直说,逞什么强呢?”杨勇竖起浓眉,挺不爽地加了句,“男人是用来干嘛的?还不是在女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她依靠?”说完,他带着怒气朝凤栖苑那边走去。 这一路上,引来诸多丫鬟婆子家丁或明着或暗着地观看,自然,太子抱太子妃回凤栖苑的消息就很快传开了。 春苑站在拱门边翘首以盼,老远的就看到太子抱着太子妃,披戴着日光大步过来。太子妃的脚晃啊晃的,环着太子脖子的双手别提有多紧了。 她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般,欣喜万分,转而回到屋里去,把早上做好的糕点在桌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 打从服侍元妃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对小夫妻这般亲密过,以前还老觉得太子妃躲太子就跟躲瘟神一样,原来都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呸呸呸!什么叫欲擒故纵?分明两个人很恩爱嘛! 杨勇跨进凤栖苑,把恪靖轻放到软榻上,命令秋棠去端冷水来。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见杨勇掀起裙摆,恪靖连忙按住他的手,道。 “看伤啊,你扭到了脚,本宫看看都不成?” 恪靖笑笑,态度却不容拒绝,“殿下乃金贵之躯,怎么能做这种粗陋的活儿?一会儿让太医配点化瘀活血散就可以了,再说了殿下是个大忙人,臣妾怎敢耽搁殿下的时间?” 一番话说的是合情合理,却让杨勇听着不是滋味。 明明就是急着要赶他走的意思嘛,还什么耽搁时间?纯属借口! 既然对方这么不愿同他待一块儿,那他也不用损自己颜面死皮赖脸地留下来。 “娘娘,殿下怎么走了?”春苑提着茶壶进来,她本来还想用早上在叶子上新采的露水泡茶给太子尝尝呢。谁想在走廊上就撞见匆匆离去,还一脸阴霾的他。 “殿下有要事在身呢,”恪靖靠在软榻上,让秋棠给她查看伤口,“如何?” 在红肿处撒了点酒,秋棠边揉边说:“还好,修养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一会儿给本宫看看腿弯处。” 按揉的动作停顿了下,秋棠和她对视,心领神会。 裙摆被撩起,露出细白的小腿,秋棠看向腿弯,果然发现一点淤青。 “娘娘是被石头所伤。” 听到秋棠所下的结论,恪靖点头,“不错。” 她想到那日,她在皇宫大殿上的舞剑,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个时候,她的忘我引起了杨广的怀疑,而导致今天所发生的事。 “力道把握得很好,只是让人觉得被针扎了一般,使腿弯麻痹,人自然就会跌倒,”秋棠仰起脸,瞅着恪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但,还不至于扭到脚,您是……” 恪靖笑了,“本宫故意的,既然对方别有居心,本宫倒不如来个顺水推舟,装弱女子博得同情,不是更好吗?” “那娘娘肯定对方被蒙骗过去?” “至少现在是骗过去了,至于以后,”恪靖望向窗外,冷道,“以他多疑的心思,也瞒不了多久,不过本宫也不打算隐瞒。” “对了,奴婢在经过王良媛那儿的时候听到她大吼大叫的声音,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呵,那么多人看到了,她会不知道?”恪靖手支着额,冷笑。“夏花呢?” “好着呢,在院子里吃葡萄,还有人给她扇风。” 恪靖点点头,“那就好,对了,本宫想你还是专心做你自己的,近期从库房里寻个乖巧点的丫头来,本宫提拔你为大丫鬟,事情还是由春苑负责下去,这样你也省事些,冬梅那丫头应该也快回来了,有她在,春苑也会稳定些。” 推按恪靖脚踝的手顿了顿,秋棠垂下眼,应道:“是。” 清闲的日子过了没多久,恪靖没有想到,夏花怀孕这件事那么快就传到了独孤伽罗的耳朵里。 事实上,她并没有告诉孤独伽罗的打算,至少近期是不会的,她会选择在杨勇认命愿意迎娶夏花时再告诉独孤伽罗。那个时候,给夏花按个不错的身份,一切水到渠成,独孤伽罗也不会有太大动作,顶多对大儿子发一通火,勉为其难接受这现实。 趁着夏花怀孕的期间,利用照顾夏花的缘由来牵制住王良媛,以便她加紧时间养精蓄锐,把更多精力放在结识各路英雄好汉上,放在国家大事上,然而……她打好的计策,却独独忽略了一点。 那日她才用完早膳没多久,孤独伽罗就带着一群人架势浩大地来到凤栖苑的门外,还是押着杨勇和夏花来的。 恪靖在见到跟在杨勇身后的王良媛时,她在短暂的惊讶后迅速移开了目光,不作任何的逗留。站在王良媛身边的杨勇就跟一受气包似的,闷声不吭却又满肚子的委屈,全部表现在了脸上,想要无视都难。 独孤伽罗当着她的面给杨勇施行了家法,杖打十五大板,说是给他的警戒,同时也命人给夏花一壶鸩酒。 恪靖眼睁睁看着夏花以一种恶毒的眼神,对着她喝下酒的,即便没有言语,也能从那双眼眸中得知夏花对自己的恨。 外头是杨勇哭天抢地的哀嚎,里面是夏花被人掰开嘴巴灌毒酒,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恪靖都是冷眼旁观,没有恳求独孤伽罗手下留情,也没有为杨勇辩护。 最后,杨勇是被家仆架着抬回去的,在临行前,他还在嚷嚷着不是他的错,那孩子不是他的。 夏花的尸体在她断气后被人抬走,独孤伽罗的意思是,死人晦气,以后还要让人来驱邪。 “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想爬高位、当主母?简直是痴心妄想!麻雀终归只是麻雀,拔光了毛也成不了凤凰,那是本质问题。” 这是独孤伽罗处死夏花的理由,而恪靖心里非常明白,处死夏花之后的真正原因。 对爱情的偏执,让独孤伽罗不仅严苛丈夫不准纳后宫,儿子的婚事她也干涉,巴不得儿子们个个都是一心一意的。 杨勇是她的长子,也是大隋的太子,却是第一个打破她心里标准的人。 他在独孤伽罗给他娶了元氏之后没多久就开始纳妾的,而且不是只纳一个,乃是好几个,这让独孤伽罗这个做母亲的怎么镇定得了?老子是被管得服服帖帖了,可小子呢? 虽说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偏偏他遇上的是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独孤伽罗。 借此机会,独孤伽罗就亲自前来教训儿子,除了对其他几个儿子以示警告,同时也告诉坐在金銮椅上的天子,女人多就是是非多,要向太平过日子,齐家才是王道。 因此,恪靖知道即便她说出真相,独孤伽罗也仍旧会一意孤行。 其实,即便她说出真相那又如何?因为她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怀疑而已。 夏花直到死时都不愿吐露真相,说明夏花自己也是明白的,不论说不说出,都是必死无疑,不然早已喊冤了。 就凭夏花那对生存渴望的人,会不争取机会?除非她自己知道最后的结果,只是这个死亡,她没料到来得那么快,就如恪靖也没想到那样。 第二十七章 : 独孤伽罗责怪恪靖太心软,才给别人留了空子钻进来明着暗着欺负。 恪靖听得出这话她是说给王良媛听的,凭着独孤伽罗的智慧,她不可能不会不知道夏花的身世。 对那妖媚的王良媛,独孤伽罗本身就不看好,如今连丫鬟都爬了上来,身为主人的王良媛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 “一个当丫头的也敢飞上枝头当凤凰?当我大隋律例是摆着看的么?要不是有背后人的纵容,依本宫看那丫头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元儿,不是母后责怪你,你确实该为自己做打算,不然你……”后面的话,独孤伽罗都说不下去了,只能以叹息来代替。 无论如何,恪靖确定独孤伽罗是真心对元氏好的,可她也明白,独孤伽罗的好是带着她掌控欲的好。 不过……即便如此,元氏还是要比她幸福得多呢。 见到恪靖暗淡下去的眼神,独孤伽罗摸着她的鬓发,说:“你心地纯良,母后只能说,防人之心,是不可无的。” 恪靖矮身拜了拜,说:“多谢母后关怀,元儿谨记于心。” “你若真能明白就好了。” 独孤伽罗离开后,王良媛缓缓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以一种得意又阴毒的目光看着她。 “对不住了,姐姐,原本妹妹很想好好照顾夏花的,想不到皇后娘娘得知此事,震怒无比,妹妹我就算是有心想保夏花,也无能为力,皇命不可为啊。” 恪靖转过头,笑看着她,低声道:“是啊,真可惜呢,年纪轻轻就香消命殒,但愿能入土为安吧。” “虽然还未来得及册封夏花,也不能厚葬,但是她在名义上终归是我们的妹妹,有些规矩就简单点吧,也算是对她的安慰了,妹妹你说呢?” “元氏,你不要太过分了!”王良媛凑近恪靖,双目几欲喷火。 穿过门扉的日光往西边移动,沿着恪靖的裙摆往上爬。恪靖摸摸鬓角,笑得和蔼可亲。 “过分?妹妹,到底谁过分呢?” 王良媛神情一僵,恢复镇定道:“姐姐这话,应该是心里清楚的吧,何必问妹妹我呢?” “清楚吗?”恪靖反问,笑容忽然跃在她脸上,“心里清楚啊,妹妹,那就请你好好把这四个字牢牢地记在心里,日后指不定还会救你性命呢。” 瞳仁猛地微缩,王良媛抬头望向恪靖,却见她已走进内室了。春苑见机行事,赶紧走到王良媛身边屈下腰,俨然一送客的姿势,气的王良媛想抽她。 『元氏,咱们走着瞧!终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我的!』 一顿十五大板的杖打,令杨勇在床上整整哀嚎了三天,太医用了最好的金创药给他敷上,也不能修复他内心的创伤。 他不是不恨,而是恨得要死,每次喊每次骂每次拍床板,从天骂到地从东骂到西,从骂厨房的厨子炒菜难吃到骂几个妃嫔没良心不会照顾,能骂的他几乎骂遍了。 鹊儿站在门外,听着传来的叫骂声,眉头皱成几道深壑。她发间插.着朵小白花,不止她,整个东宫上下,男的脖子处挂一根白绳,女的头发里插白话,这是太子妃娘娘的口谕,说是吊丧夏花的。 屋内,是她主子高良娣正在给杨勇喂粥,尊贵的太子殿下一会儿抱怨太烫一会儿骂太咸,总之就是难伺候! 想她主子,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从小到大也都是锦衣玉食的,如今为了夏花那事,处处受气,还吃力不讨好!她都看不下去了。 “鹊儿,在外面干嘛呢?还不拿毛巾过来?” 她一把抠掉那白花,在掌心里揉成一团。 什么吊丧?吊成这样,鸡飞狗跳的,完全就是造孽! 听到高良娣的吩咐,鹊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进去,把盆里的毛巾拧干了递给高良娣,不满却全写在了脸上。 高良娣拿眼神示意她,后者只是皱了皱鼻头,又跑外面去了。她无奈摇摇头,用毛巾擦杨勇滚烫的额头,眼里盛满了担忧。 太医说是伤口感染导致的高烧,虽然服了药,但是加上情绪激动,一直都是反反复复的。 本就是个金贵的人,吃不得太重的惩罚,一顿杖刑,要的不仅是他身体上的痛苦,更多的是心里的伤痛。而闹脾气、耍性子就成了最好的发泄途径。 之前还高昂地骂人,现在就胡言乱语昏昏迷迷了。心疼地拨开沾着他脸颊的头发,高良娣发出一记叹息。 别人都以为他是因为不开心而骂,不顺心而摔东西,却不知真正的原因。 他骂天骂地、骂东骂西,唯独没有骂她。 所以,即便是受了这样的委屈,冤枉被打,躺在这里哭天怆地…… “是不是她过来看看你,你就会心里舒服点?” 傍晚的时候,东宫来了个令恪靖意想不到的客人——杨素。 也不知夏花这事是怎么传到他耳朵里的,到底他还是透过风声知道了,所以他赶来了,看看这个将来要当皇帝的人怎么样,关心了解一下情况。 只是他去探望时,杨勇已经睡下了。 “杨大人请留步。”杨素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他转过身,距离他十几米开外,一个穿淡紫色高腰裙,梳着低髻以蝉钗点饰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随即微微低了下头,道,“元氏见过杨大人。” 元氏? “太子妃娘娘,微臣岂敢受娘娘的礼?”杨素诚惶诚恐,几乎要掀袍下跪了。心里却在臆测着对方这次前来见他的目的。 恪靖掩唇而笑,“这样拜来拜去的,我们不累,其他人都看着累了。” 杨素也笑了,腼腆的笑容,却不进眼底。 “杨大人,若不嫌弃,请在这儿吃了饭再走吧,我已经命人下了小菜,只要添一副碗筷就行。” “多谢娘娘抬爱,不过微臣……”话语一顿,他怔怔望着被霞光染得绯红的女子,心头一颤。 那股威严不可拒绝的眼神,分明就是早有预备的打算。心中咯噔了下,杨素弯着腰,道,“如此,微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所谓的小菜,其实是一些精致的菜肴,算不上大鱼大肉,却暗藏丰富。 “来,杨大人,尝尝这盘菜,清爽可口的萝卜丝,酸辣微甜,和开胃的。”恪靖一手护着过宽的袖子,一手夹了一筷子晶莹剔透的萝卜丝放到杨素的菜碟子里,“也不知合不合大人的口味,大人请自便,当作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 杨素连连感谢,肚里悱恻万千。萝卜丝放进嘴里,思绪却被这味道给吸引了过去。 这盘菜…… “杨大人,还有这个。” 碟子里多了个用蒲叶包起来的东西,他用筷子挑开蒲叶,见到里面的粉蒸肉时,几乎都愣住了。 这些即将成为回忆的菜,此刻活生生摆在眼前,尝在嘴里,让他只觉得回到了小时候。 “杨大人,不合您胃口吗?”见他不动筷子,恪靖关切道。 杨素回过神,摇头说:“不,很合胃口,味道也很……好。” 恪靖抿着唇笑,“那大人怎么不动筷子呢?还以为大人不喜呢。” 盯着那张如花的笑颜,他站起身,双手作楫,“微臣斗胆,娘娘若有何事,请直接说,微臣若能做到的,必定为娘娘去做。” “哎哟,大人这是何故?”恪靖惊讶道,“只是吃个饭而已,大人这般拘谨……” “其实大人也看到了,这些本来是为殿下准备的,可如今殿下出了这样的事,搁在谁心里都不好受,本宫日夜心烦,想安慰他都无法,恰巧大人今天过来,就想邀大人一同用膳,虽然说不上山珍海味,但到底还是辛苦出来的食物,扔了这些也怪可惜的,大人您说是不?” 脸上的神情变了变,杨素再次叩首,“殿下为人憨厚、个性率真,又不矫揉造作,微臣在听闻纳妾这事也是心疑了许久,故今日过来拜访,见了殿下,微臣相信此事必有蹊跷,微臣愿意一查真相,回殿下和娘娘一个清白。” 见杨素把话说得一眼一板,恪靖扬起嘴角,“大人何必站着说话,本宫看着脖子酸,来,先吃吧,菜一凉就不好吃了。” 等杨素走后,恪靖和春苑往杨勇所住的地方过去。 从杨勇被打以来,不,是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进入他的寝殿。 推开房门,她便闻到一股熏香的味道,原来是屋子里安神的熏香从镂空的香炉里冒出,蔓延了一整座屋子。恪靖的心随之安定了些,没心思去查看房间里的那些摆设,她举步朝里走,不期然地见到靠在床头休憩的高良娣。 这几天,王良媛、成姬都怕被杨勇的盛怒殃及到,所以都不敢来看他,就算是看了,也只是匆匆留一会儿就离开了,云昭训倒是来过几次,也留宿过一晚,其他的都是高良娣尽心尽忠地看守着。 瞥见她眼睑下方那深深的一圈黑色,恪靖吩咐春苑回去煮一碗鸡汤,转身离开。 有高良娣在,她就放心了。 对于杨勇,她不是没有愧疚,可是再愧疚,也没有那个心情去打理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有她的责任存在,也因此她要为自己的偏差去负责。 想来上天还是帮助她的,杨素的到来让她看到了解决的契机,至于将这事搞砸的那个人……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恪靖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既然人家已经借由王良媛伸出了爪子,那么她也就不用再有所顾忌了。 第二十八章 : 杨勇被平反的事是在六天之后,杨素不愧为办事牢靠的人,做事的效率几乎达到恪靖所要的样子。 其实这事能那么快解决,也是因为春苑的缘故。 那次她刚服侍完恪靖躺下准备回自己的住处休息,却在假山后发现正在边哭边烧纸钱的家丁。那个家丁她并不陌生,是夏花的老乡,名叫黄二,一开始她以为对方只是因为夏花的离去,让黄二觉得失去了个亲人,因而伤心罢了,所以她过去安慰,然黄二接下来将她推开并仓皇逃离的动作让她大惊。 虽然后来春苑在向恪靖复述这件事时心平气和,但却引起了恪靖的注意,于是她命秋棠暗中保护春苑,果其不然,之后的第三天夜晚,春苑在值班完回去时差点被刺。 而行刺的人正是黄二。 最后恪靖把黄二交由杨素处理,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便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夏花肚子里的孩子,是黄二的。 说来那次,杨勇在醉酒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和夏花做了那档子的事后,被路过的黄二看了一清二楚。黄二本来就是对夏花有意,无奈夏花却对他没存那样的心思,相反自从和杨勇对上了眼之后,她满心满眼地就想攀上这棵金枝,脱离这老被人使唤的日子。 无奈即使那次被意外宠幸,也依然不能获得杨勇的关注,相反还被同为一个乡村出来的黄二给抓了把柄。 在东宫,黄二是出了名的酒鬼,一有钱就会去买酒喝,不但把自己赚到的喝光,而且也会老问身边的人借钱买来喝,又不还,以至于和他一块做事的家丁都不愿把钱借给他,一见他都会远远避开。 一听夏花想要过好日子,黄二就起了歹心,明着暗着威胁夏花索要铜钱,并扬言夏花若是不给,他就把这事禀报王良媛。 为了不让王良媛知晓这事将她毒打虐待,夏花只能忍着愤怒把铜钱借给他。而夏花自己,则在寂寞和哀怨中等待着杨勇对她的垂顾,却发现最后,对方脸正眼都没瞧过她。 心灰意冷加上耐不住身体溢出的寂寞,在某个夜晚于黄二的怂恿下,她喝了几口烈酒,并和黄二发生了苟且之事,也是在那次之后,夏花发现她每月月初的葵水停止了。 接下来便发生了杨勇被赖上令夏花怀孕的事,事情到如今真相大白,也算是对杨勇的一个声誉的恢复。 独孤伽罗在知晓此事后,立刻前往东宫探望杨勇,不仅亲自道歉,还请求他的原谅。 问起恪靖当初下决定的意图,独孤伽罗赞赏她的小心谨慎。在事情没有查明真相前,确实任何人都没有伤害夏花的权利,何况恪靖是以保护孩子为理由出发,而当时唯一能怀疑的就是杨勇。 挨了皮肉之苦,也算是给杨勇一个血的教训。 在和独孤伽罗一同探望杨勇时,恪靖从那张冷漠的俊脸看出,即便独孤伽罗在她和他中间做了缓和,即便她也道歉了,杨勇对她也不再是怒骂或者甩脸色给她看,而是以冷漠来回应,告诉彼此两个人从今往后,不过是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黄二最后是被赐死的,他所有的衣物用品,付诸一炬全部烧了。 黑色的灰尘被风吹卷起,粘在杨素的头发上。他扭头望着身旁的女子,火光映衬着恪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让杨素觉得,即使她再靠近那团火,或者这周围的温度被那火燃得温度再高,她也依然是冷冰冰的,就如那对几欲能将火焰给冷却的冰眸一样。 “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几次接触下来,杨素已经知道她的能力,若不是前天亲眼所见,他还不敢相信那个伏案批阅的人竟然会是她。从最开始的震惊到慢慢镇定,直到现在他还是做不到接受之前看见的事实。 对方是一介女流之辈,应该是成天做女红、打点宫内琐碎之事,相夫教子的人,怎能参与政事?要知道,女子参政是违反天的做法,若是被当今皇上知道,也许连性命都难保。 可她笔下的那些政事之后的判断又是那么的一针见血,寥寥数语就将重点提炼而出,怎能不叫他惊讶? 他矛盾,他迟疑,也五味陈杂。 女子不应参政,可她那锋芒又不能忽视,应该说,她比杨勇更具风范。 杨勇好学,却碍于性子醇厚,对有些事的判断,他的性格都成了一种能正确定夺的阻碍。所以最后,他选择了沉默。 也许,等太子好起来后,她也该退居后面,恪守本分,做个贤惠的好妻子了,更或许,她会成为帮助太子登基称帝的贤内助,就如当今皇后娘娘那样。他是这么想的。 “微臣觉得,娘娘似乎并不开心。”杨素如实回答,“娘娘,微臣斗胆一句,此事娘娘应该早有打算,为何今日才处理?” 若要查明夏花怀孕的事,并不是很难,倘若太子妃真有心想册封夏花,早该将事情禀报皇后娘娘才对。只能说,其中的疑点太多,多到他不得不怀疑恪靖这样做之后的目的。 拢了拢臂弯处的画帛,恪靖望着熊熊燃烧的火,淡淡道:“后宫之事,不像大人所认为的简单,女人心海底针,没有一点手段,恐怕性命都难保。” “妻妾多了并不是件好事,虽然对男人来说那是种福气,大人您觉得呢?” 杨素尴尬地摸摸鼻尖,这话可是把全天下的男人都骂了一遍,他自然也不例外。 “娘娘,晋王来了。”秋棠在恪靖耳边低语。 恪靖冷冷一笑。来得可真是准时啊。 一听杨广过来,杨素说:“娘娘,下官要不要先回避一下?” “也好,”恪靖点点头,“大人若没什么急事的话,还请开导开导殿下,毕竟和皇后娘娘闹翻了,没什么好处。那么本宫就不奉陪了。” 到达花厅的时候,那个穿一身藏蓝色胡服的男子背对着她站在门口,玉冠束着他一头的乌发,垂挂而下的流苏被风吹着拂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急急迎了上去。 “皇嫂!皇兄他……”说着,眼眶突地红了。 恪靖微微屈膝,道:“多谢晋王殿下的关心,殿下他已经没事了,皇后娘娘刚才过来过,对那事也做了平反,如今奸夫已经抓到,还劳烦晋王殿下亲自跑一趟,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面对低眉垂眼的女子,杨广的眸光闪了闪,“看来真是天佑皇兄了。” “晋王殿下要不要去看看殿下?我也好命人做些点心招待。” “也好,本王去看看皇兄,也好安心。” 半柱香后,恪靖领着一队端托盘的丫鬟再次进到杨勇的寝殿,还没进门就听到爽朗的笑声,才笑完就一阵猛烈的咳嗽。即便不去看那人的脸,也知道是谁。算来这还是杨勇这几天以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 她走进去,内室里除了杨素、杨广,还有王良媛。 打扮得娇艳似花的王良媛笑得前扑后仰,头上的八宝钗虎皇碰撞在一起,清脆声不绝于耳。靠在床头的杨勇先前还咧着嘴笑,在瞥见恪靖后表情一下子变了,变得冰冰冷。他身边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气氛明显变僵。 “哎呀,姐姐,怎么这会儿才来呢?”见到恪靖,王良媛娇笑着站起身,“方才晋王殿下给太子殿下讲了个笑话,正开心着呢。” 恪靖笑笑,“看来,是我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姐姐哪儿的话,姐姐百忙中抽空过来,还带了那么多好吃的,殿下高兴还来不及,殿下您说是不是?” 杨勇从鼻孔里哼了记,扭过头以后脑勺对着恪靖不说话。 那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见人的动作。 见杨勇这样,杨广起身给恪靖让位,道:“哎,夫妻间小打小闹那是常有的事,偶尔给情感加点料也蛮好,皇嫂您快过来坐。” 杨勇一个白眼飞过去。『臭小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小打小闹?!』 杨广不以为然地笑笑,眼里带着狭促。 “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笑容僵持在脸上,杨广偷偷瞄了恪靖一眼,却见她一点表情也没有。“皇兄,别这样嘛,夫妻床头吵床尾和,忍一忍就过去了。” “什么忍一忍?!”杨勇瞪大眼,“那可是差点要了本宫的命好不好啊!都说了夏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本宫的,非要说什么大局为重,让本宫退一步,结果呢?挨了板子,十五大板啊!你忍忍看!” 杨广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下去了,看看自家哥哥又瞅瞅恪靖,被夹在了中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看着气急败坏的杨勇,再看看一脸幸灾乐祸的王良媛,杨素想起之前在林子里恪靖对他说的话。 果然,女人多了,并不是件好事啊。 “这些是厨子刚做好的糕点,也不知合不合二位的口味,就随意吩咐他做了。” 盯着恪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杨勇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 这女人,什么意思?他的话没听懂吗?那是在赶她走啊,还是他表达得不够明确? “姐姐,让我来服侍殿下吧,”王良媛赶紧接过恪靖手上的食盒,却在转身的时候尖叫了声直直往前扑倒。食盒被打翻,她人却被一旁的杨广拉住,免于摔倒。 食盒里的芙蓉糕、水晶糕、黄金酥等被打翻了一地,有几个还被王良媛稳住身子时踩了个稀巴烂。看到被踩烂的糕点,杨勇“啊”地叫了声,遂又紧闭了嘴,见周围人都没注意到他,才松了口气。 那些糕点,他可是很喜欢吃的。 “哎呀……这、这可如何是好?”王良媛咬着下嘴唇,惶恐不安,“这些可是给二位殿下和杨大人准备的,姐姐,妹妹不是故意的……” “三嫂不用担心,不过是打烂了而已,还是可以重新做的,只要人没事就好,对了皇嫂,您没事吧?有没有被冲撞到?” “谢晋王关心,这些东西踩了就踩了吧,反正也可以重做。殿下请稍等,臣妾再命人做一份来。” 带着一群丫鬟离去,出了门还能听到王良媛委屈的为自己辩解的声音。 月儿悬挂于夜空,皎皎倾落银光,旁边的星子,早已被那洁白的月光给掩盖了光芒,变得黯淡几乎不可见。 “秋棠,本宫觉得,未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 侧眸望着被镀上一层银白色的娇颜,秋棠低垂了头等候指令。 “王良媛那边,随时注意,包括她身边几个亲信的丫鬟,给牢牢盯住。” “是,那娘娘打算什么时候……” “不,线就让它放着,钓到大鱼才好玩呢。” 第二十九章 : 杨广是在林中亭里找到他所要找的人的,他先去了膳房,丫鬟告诉他,太子妃在外面的亭子里乘凉。 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坐在长椅上的女子,他停下脚步。 月光皎洁,倾落了她一身,上好的紫色长裙被月光照得盈盈发亮,如同流淌着的溪水。她仰着脖子望着天上的明月,眉梢间挂上了淡淡的哀愁。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伤感的她,即便刚才在杨勇的寝殿里那么的混乱,她依然保持着她的冷静,仿若什么事都不能令她有所动容。 “谁?!”听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恪靖警觉回头。 “皇嫂,是我。”杨广从黑暗中走出,“我看皇嫂对着月儿出神,想必是在想事情,就不敢惊扰,想不到,”他顿了顿,很抱歉的样子,“还是惊到皇嫂了。” “臣弟冒昧一句,皇嫂独自在这里观月,是否思念家了?”杨广顿了顿,解释道,“哦,是这样的,臣弟听人说,每当人看月时,总会勾起一些思念之情,思来想去,臣弟就想皇嫂可能是想家了。” “家?”恪靖喃喃。 哪里才是她的家?独在异乡为异客,她就是这里的异客,一个本不该介入的外人。她的家,还远在五百多年之后呢,即使是过了五百多年,她也是要离开的。 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恪靖转眸,“是啊,想家了,也不知道父亲过得好不好。” “再过两个月便是中秋,那时候皇嫂只要把元大人接到宫中,就能团圆。” “晋王过来,可是有事?” “哦,是这样的,”杨广回过神,把之前因杨勇生气的原因解释了遍,也安慰恪靖不要王心里去,除了这些,他还讲了他和杨勇小时候的事,讲到情深处,暗暗用袖子抹去眼泪。 恪靖听了个大概,杨广大抵就是套用儿时的温□□迹来告诉她,他们兄弟俩是多么的情深意切。 “本来还以为皇兄因为被冤枉而伤心着,如今事情得到解决,真是皆大欢喜。不过皇嫂也不要生气,皇兄虽爱美人,但心里还是有您的。” 恪靖笑笑,道:“殿下心性善良,这次的确让他委屈到了,是我的疏忽,不过晋王殿下,您之前在殿下重病时没来探望,现在却跑过来,敢问意欲何为呢?而这次,母后前脚刚走您后脚跟上,是否,太巧合了?” “皇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广上前一步,“莫不是怀疑臣弟?” “怀疑不怀疑,并不是人说了算的,”恪靖转过身,背对着杨广,“只是在想,晋王殿下倘若真的和殿下感情很好,为何在殿下低落无人能助时成为他的依靠呢?等事情平息了再来,不觉得多此一举?前来贺喜的人,可是多得去了。” “我觉得,真正的情谊,不是在功高庆贺之时的锦上添花,而是在众叛亲离时依然能支持的雪中送炭,晋王殿下,您是否也是这样认为的呢?不过……像晋王殿下这样整日为了朝政忙碌的人,要您百忙中抽空过来,也是挺为难的,毕竟在国事面前,兄弟情谊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恪靖面向他,歪着脑袋,“所以,相信殿下他也能体会晋王殿下的辛苦的。” 杨广笑了,笑意由眉眼舒展开,“皇嫂不愧为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兄能娶到皇嫂,真是皇兄的福气。” 月儿渐渐升高,喜儿把自己洗漱完并换上一套干净的长裙后,心情愉悦地前往杨广的寝殿。今夜是她服侍杨广,几日不见,对她来说如同隔了好久,即便有时能偷偷看上一眼,也不能消减心头的相思之苦。 “殿下。”她推开门,移动莲步进到内室。 床铺已经铺好了,杨广坐在床沿,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匕首的柄被一块深蓝色的麻布包着,露在外面的柄镶嵌了颗红色的石头,那色泽很艳丽,艳丽到有点诡异。 他翻来覆去地玩着匕首,烛光被刀背反射得一闪一闪的,让喜儿不得不眯起了眼。 “殿下为何玩这个?”喜儿走了过去,跪在杨广脚前,双手搭着他的膝盖,“好锋利的样子,可当心了手啊,要是伤着了殿下,喜儿可是会担心的。” 杨广抬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烛光落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本就俊美的脸如今多了一丝蛊惑,让人能溺毙在其中的漩涡中。 喜儿看得痴了,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被他邪魅的外在给吸引,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几年来,她都看不厌这张脸,反而不可自拔地陷入在其中。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她不过是身份低微的丫鬟,专门伺候人的,当她被嬷嬷派到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时,她就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牢牢把握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因为她终于可以站在他面前正大光明地看他,而不是躲在暗处,偷偷窥探。 有些话,其实即便不说出口,她也知道自己的真实情感。 可是,她对他的情感,到底还是不能见天日的。 他是日光,而她连天边的星子都不是,怎能配得上他至尊的身份?她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但这其中的分寸,她还是懂的。 只要能让他注意到她,她便心满意足了,何况如今,她能被他宠幸,那是何等大的殊荣呢? 脸颊忽然感觉一凉,似乎有什么尖尖的东西在脸上划过,喜儿猛地回神,这才发现面前的人用他的匕首在划她的脸,力道不大,也没有感到一丝丝痛楚,可心底还是升起了惧意。 她不是怕被伤害,而是怕脸被划开之后,他会不会就因此不要她。 现在,她唯一能感到她被珍视,便是在床笫之间了。 “殿下……”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愿错开视线,可眼底的惧意,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乖,本王不会伤害你的,”收回匕首,杨广再次低下头玩了起来,“本来是想要解决一个人的,不过……”话语稍作停顿,杨广用指尖点着刀锋,笑道,“本王后来改变了主意。” 喜儿靠在杨广的膝头,柔顺地问:“那么,喜儿可否知道,殿下想要杀最后却没有杀的人呢?” 用刀尖轻轻挑起喜儿的下巴,杨广问:“你觉得呢?” 眼珠子转了几圈,喜儿巧笑嫣兮,“喜儿想,应该不是殿下的仇人,殿下不杀他,也是有原因的吧,莫不是殿下觉得留他性命会比较好玩?” “这话倒是被你说对了,”像是奖励她似的,杨广的双手穿过喜儿的腋下,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凑近她后颈处闻着她发间的香味,“你好香啊,擦了什么吗?让本王好好闻闻。” 杨广长嗅了好一会儿,呼出的热气撒在喜儿敏感的后颈处,惹得她娇笑连连。 她扭过身,双手抵在杨广胸前道:“殿下别闹了,您还没告诉喜儿那人是谁呢。” “如果本王偏不让你知道呢?” 喜儿嘟起了红艳艳的唇,尖尖的指甲轻戳了几下他的肩膀,“只能说殿下太坏了,说了一半还留着一半,尽吊喜儿胃口。” 杨广长长地“哦”了声,“原来这就叫坏啊?那更坏的还在后头呢!” 说着,他连人带被地抱着喜儿滚到床内侧,滚烫的唇舌在喜儿刚发出尖叫时就覆了上去,一番恣意地攻城略城,吻得她娇喘不已。 纱帐被放下,掩盖了一室的春意,当喜儿紧拥着身上驰骋的男子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脸上遍布着哀伤。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食盒,那个食盒,显然不是晋王宫的。 女子天生的直觉告诉她,那个杨广想杀最后又没有杀的人,绝非等闲之士,从他那兴奋的双眸中她更深一层得知,对方的身份,只怕是个挑起他兴致的女子。 『殿下,是否今后,你会渐渐远离喜儿?』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如云的鬓发,她抬起双腿环住身上的男子,真真切切地去感受此刻的欢愉,以此来麻痹她在他面前存在的价值。 月儿隐进了阴云,光线骤然变暗,天起了西风,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被风刮落的树叶被吹进了未关闭的窗子,飘了一阵最后落在没有盖上盖子的食盒里,躺在被咬了一口的水晶糕上。 第三十章 : 杨勇这几天很纠结,而且是想到的纠结。 屁股上的伤好了之后,他本来是带着怒气去上早朝的,因为他晓得,他被冤枉而杖刑这件事,自家皇帝老爹不会不知道,可皇帝老爹不出面,害得他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月,明显是怕皇后大人的缘故。 虽然他知道皇帝老爹有惧内,但是到底是不能外扬的丑事,而且扬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所以,他的气只能发在他故意迟到上朝,告诉皇帝老爹他可是有一肚子的委屈的,谁料,当他大咧咧地在众人跪拜完进去的时候,皇帝老爹非但没有生气,还大大地表扬了他一番。 至于表扬的原因,是他在政事上给的建议。 皇帝老爹不但全部接受,而且据说还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了一大半的事,夸赞他抱病都参与政事,让诸位臣子效仿。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拍马屁,拍得他都快飘起来差点忘了生气了。 可是!问题是,他在养病时根本就没有看过底下的官员递交上来的奏折,又是哪来的方案呢?难不成他真的是勤奋到半夜起来挑灯审阅,又因为发病神志不清记不得了?因为他后面有问皇帝老爹看过那些奏折,发现上头,真真是他的笔迹。 看来,很有可能哦…… 用小木棍拨了下瓦罐里的蛐蛐,他觉得他心里一阵发虚。 “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刘公公带着几个太监,在东宫的后花园见到正在玩蛐蛐的杨勇,“老奴找您找得好苦啊。” 杨勇抬起头,瓮声瓮气道:“公公有什么事么?” “哎哟喂,还什么事,”刘公公尖声怪叫,“当然是皇上有请了。” 刘公公那张光滑的脸上笑开了花,几道皱纹立刻乍现,吓得杨勇倒退了几步,捂着心口直说见鬼了。 笑容僵在脸上,刘公公有气不得发,对方现在不光是太子,还是万岁面前的红人,他得罪不起的。 “殿下,皇上让您去宫里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一听“要事”俩字,杨勇就感到牙疼,他是真心不愿和皇帝老爹两人面对面啊。早上退朝的时候,老爹那句,怎么这次感觉你的决策没有之前的果断,吓得他小心肝猛跳猛跳。 那当然没有了,之前就说是他脑子烧糊涂了,加上心向恶胆的好了! 只是这样的理由,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啊。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极有可能遇见了田螺姑娘! 若是可以,他很想拒绝的,可是,皇命在身,哪能推脱得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然后,再次商讨下来的结果就是,杨坚在思忖了许久之后,语重心长的话。 外头阳光很灿烂,然而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杨勇对着天空看了许久,就连眼睛被刺得酸痛,他也不愿意收回目光。 “殿下,您怎么站在这里?” 寻着声音看过去,杨勇所见的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视线好不容易清晰起来,但见女子迎着日光走来,未施粉黛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纤细的身躯似乎罩上了件淡金色的外衫,裙裾飞扬,宛若…… “田螺姑娘……” “殿下!”恪靖急急跑了过去,却还是迟了一步。 仁寿宫的寝殿,恪靖守在床边,听着外头太医和皇后独孤伽罗的对话。 太医说杨勇病倒是因为体衰的缘故,加上操劳而晕倒的,只要注意休养就好。 当时她刚从独孤伽罗那儿出来,恰巧就遇见站着望天的杨勇,他脸上的彷徨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以为只有那种玩世不恭、嬉笑怒骂的表情才适合他。 “元儿,”独孤伽罗进来,摸着恪靖的脑袋,“看来是累坏他了呢,伤好没多久,就来来回回地跑,看来皇上之前是太肯定他的决策了,想来也难为他,也怪本宫做事太心急了。” “母后也是为了家族荣誉。”恪靖平淡道。 “是呢。” “但是殿下在这之前并不像现在这样忙碌,是发生了什么吗?” 摸着恪靖脑袋的手微微停顿,独孤伽罗望着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杨勇,轻声叹息。 独孤伽罗命人去准备安神药,回来的时候又被刘公公请去杨坚那里,最后留下恪靖守着杨勇。 宫女侍立在一边,等着这位太子妃的吩咐,却发现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对着太子发呆。 “勇儿其实是个颇有才能的人,唯一的不足就是,心肠太软。” “作为帝王,心软是最大的弱点。” “所以,母后希望你能做他的背后力量。” 从独孤伽罗的话得知,她对杨勇还是看好的,若不看好,那么也不会对她说这番话。 不过,只是因为不被看好,所以他才开始纵情玩乐吗?她相信杨勇也能察觉出独孤伽罗对他的期望,何况在他身边,皇上还拨了几个有名扬又学识渊博的太子傅。 不过心软,确实是成为帝王之路的绊脚石呢。但,绝不会是纵情的原因,那到底是什么? 另外……盯着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掌,恪靖的眉梢很不友善地挑了挑。从独孤伽罗走后没多久,她就被他这样抓着,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还自言自语着“田螺姑娘、田螺姑娘”什么的。 想怎样?尊贵的太子殿下,您到底想昏迷到什么时候去?本宫不是陪睡的啊,更不是什么田螺姑娘好不好? “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好恩爱啊。” “我早就听说他俩的事了,你看太子妃那么担心太子殿下,这就叫情比金坚啊。” “也好想找个这样一心一意的男人……” 八卦往往是不用有心就能流传出去的,加上皇室后宫这种需要一点八卦才能鲜活的地方,自然就传得更快了,到了最后为了满足八卦男女的好奇心和满足欲,添油加醋更是见怪不怪。 所以恪靖和杨勇的“恩爱”到了终极版本,变成了太子妃嘴对嘴喂太子喝药,年轻男女抵不住诱惑,上演金风玉露相逢的火辣场面。 这些话传到杨坚耳朵里时,他本欲落子的手松了松,黑子“啪哒”一声,掉在棋盘上。 “皇上,您输了。”独孤伽罗无比淡定道。 把手里剩下的黑子放回去,杨坚笑呵呵道:“皇后棋艺进步很多啊,都快赶上朕了。” “那是因为皇上的心思不在这里。”收拾好棋盘,独孤伽罗说。 “怎么那么快把棋盘收拾了?” 快速撇了他一眼,独孤伽罗淡淡回了句:“就算再下十盘,皇上也赢不了。” 杨坚张了张嘴,竟答不上话。 独孤伽罗只顾低头收拾棋子,也没去注意坐在对面的男人的神色。突然,她被人拦腰从软垫上抱起,男人纯阳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眼底的欲望毫无拦阻地落进她眼里。 “殿下!”她双手环住杨坚的脖子,以防掉下去,心中却因着杨坚眼里的火焰而乱跳。 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杨坚扬嘴笑道:“朕确实今日赢不了你,但有一件事,朕绝对赢得了你。” “皇上!您还有政事……” 杨坚咧嘴笑了,“对于男人来说,做完一些体力活再去办政事,会更有精神。” 杨勇醒来时,已经是过了午时了,他转过头,闻到的是若有似无的芬芳,女子的脸离他不过一掌之距,都能捕捉到她轻微的呼吸声。 元氏?怎么会是她?他明明见到的是田螺姑娘…… 视线渐渐往下,他记得田螺姑娘也是穿这身衣服的,莫非? 不可能!元氏绝对不是田螺姑娘!唯一的可能就是田螺姑娘消失了,他被她捡了回来。 等等,为什么要用“捡”? “殿下千岁。”服侍孤独伽罗饮食的善儿福了福,笑道,“奴婢给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准备了午膳,请殿下洗漱洗漱,移步客厅用膳吧。” 看了眼还睡着的恪靖,杨勇闷闷说:“……等太子妃醒来再说吧。” 善儿心领神会地点头,又欢天喜地下去,等着一会儿太子妃醒来再把饭菜去热热。 望着离去时都无比开心,回头还飞了个无比暧昧的眼神的丫鬟,杨勇突然有种被误会大了的感觉。 两个人离开仁寿宫时,已经是快接近傍晚的时候了,一路上,杨勇是难得的沉默,但他的沉默不是之前赌气所致,而是尴尬。 在出宫门的那一路上,逢人就见对方向他一阵挤眉弄眼,不是明的就是暗的,有些在他们走远之后还指指点点的,搞得他好不尴尬。 他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这些丫鬟太监的反应,就算是没有什么也是有点什么了。 偷偷瞅了恪靖一眼,见她紧锁了眉头,盯着窗外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东宫,杨勇刚下马车,就被人抱了个满怀,低头一看,是王良媛,撅着张红艳艳的小嘴,满脸的委屈。 “殿下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臣妾都快急死了!” “哦,和父皇谈了点事,就忘记时间了。”杨勇目光闪烁,直接略过他晕倒那段。 一听是谈事,王良媛立刻化委屈为喜乐,拉着杨勇的手往里走,“那真是辛苦殿下了,臣妾正好准备了饭菜,就等着殿下一起吃。” “抱歉啊,爱妃,本宫早已和云儿有约,不能去你那,待会儿再来看你吧。” 望着杨勇急急离去的背影,王良媛气的直跺脚。 云昭训云昭训云昭训!又是那个贱人!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被他全部的关注? 瞥见朝宫门走去的恪靖,王良媛提起裙摆追上她,“姐姐,殿下不去您那边吗?” “您陪了殿下一整天,到最后殿下却去云昭训那儿,姐姐不会觉得委屈?那云昭训仗着殿下宠爱自己,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直霸着殿下,姐姐,您应该好好提醒提醒。” 恪靖扭过头,笑看着她:“那妹妹觉得,该怎么提醒?” 得到恪靖的回复,王良媛笑得娇艳,“自然是把殿下让出来,让其他的人雨露均沾了。” “哦?那妹妹,姐姐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留不住殿下,不是别人太厉害,而是你自己太没本事,你若想殿下的心里只有你,就不要指望别人来帮你,自己,”恪靖笑着点了点脑袋,道,“动点心思吧。” 第三十一章 八月十三号,隋朝大有威望的邓恭公窦炽去世,享年七十八岁,隋文帝赐谥号“恭”。 他可以说是三朝元老了,在隋文帝这边也是德高望重的长者,颇得杨坚的尊敬,加之他的高风亮节和一身正气,令许多后来做官的年轻人都想成为他的学生。 他的去世,可以说带给隋文帝一个不小的打击,都说老人容易仗着自己的人生阅历倚老卖老,特别是曾经功绩显赫的老人,更加会顽固,但窦炽却是个通达人,也因此才会受到后人的尊重。 隋国上下为窦炽举哀两天,追悼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隋文帝更是扶着窦炽的木棺痛哭,表达他的深切思念之情。窦氏家族进而在朝廷中愈发的有威望,成为名门望族。 同月二十六号,陈朝将军夏侯苗请求归降隋朝,从窦炽离开的事中恢复不久,就碰上这样的事,杨坚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开心,而是愁了好几天,一开朝就是露着张苦瓜脸。 皇后独孤伽罗在幕后垂帘听政,也被他那紧锁的眉头给弄得心头烦躁,整个朝廷都呈现一种压抑的氛围。 太子杨勇提出接受夏侯苗的请求,陈国若失了夏侯苗,就等于是在军力上失去了左膀,而早日统一中原也不再是梦,甚至还能早点实现。但是杨坚却迟迟没答应,而是放在考虑范围内。原因就在于,晋王杨广所说,怕其中有诈。 最后,隋文帝因为与陈朝交好,就听从了杨广的建议,而拒绝了夏侯苗的请示。 看着将夏侯苗送往边界的将士们,杨勇扭转过头,驾马在官道上疾驶。 东宫凤栖苑内,水姒心收回给恪靖把脉的手,回道:“娘娘的身体基本已没什么大碍,只要注意调理和休息,不要让自己过度操劳。” 她是在今早医馆开门没多久,就被冬梅请来的,虽然今日前来邀请的不是之前见过面的那个丫头,但对方一提“公子”二字,她就知道是谁派来的。 说来,距离上次来这里,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这次的相见,让她觉得面前的女子多了点沉稳和内敛。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东宫时,恪靖对她的邀请,让她好几个晚上都辗转难眠,而现在,那件事如同石沉大海那般没发生过似的。 水姒心觉得,她该舒口气,可事实是,她并没有觉得因此而轻松了。 “那我家娘娘昨晚梦魇,今早还觉着困乏,是不是……” 挑眼看了春苑一眼,水姒心合上药箱,道:“困乏是因为操劳过度,我给娘娘配一副安神的药,睡前喝了就可以了。” “娘娘、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浑身是血的回来了。”冬梅急急跑了进来,脸色苍白道。 她的话刚说完,李伯和几个家丁就抬着昏迷的并且沾了一身酒气的杨勇进来。 说杨勇浑身是血,其实是夸张的说法,不过是衣服擦破了几个洞,露出鲜血涔涔的肌肤,最为严重的是额头,划开了一道口子,皮肉几乎外翻,半张脸都是血。他紧闭着眼,嘴里一直喃喃着“大难”、“劫数”这样破碎的词句。 “老奴接到殿下的时候,殿下他就就一直说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了。” 杨勇被放在了床上,太医未能及时赶到,水姒心便给杨勇做了止血,等到太医赶到瞧见杨勇额头上缝住的伤口时,都禁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凤栖苑的花厅,李渊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复述了遍。 原来在隋文帝差派大将护送陈朝将军夏侯苗回去后不久,杨勇带着他在花满楼里饮酒作乐,喝得醉熏熏才被他拖着出来,正想把杨勇抬上马背的时候,却不料遇见驾着高头大马在长安街道上疾驶的公子哥。 杨勇见那公子哥横行霸道,搅得街边行人心惊胆战,就出去指责那人,谁想那公子哥压根不把杨勇放在眼里,还驱马朝他践踏过来。 “要不是这位小兄弟及时出手相救,殿下还真的会成为蹄下亡魂。”李渊指着身边的年轻男子道。 恪靖看向那人,浓眉大眼配合一脸的正气,典型的铁血汉子。 “草民李亮,拜见太子妃娘娘!”李亮抱拳,声音洪亮道。 李亮?恪静静打量着他,脑海里快速搜寻历史记录,却发现唯独没有这个名字。 “回太子妃娘娘的话,他是李崇李大将军的侄子。” 听李渊这么介绍,恪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确实不记得有这名字,一般来说,要么对方是没什么作为的小人物,可若是照能将人从马蹄下救出来,那么其能耐也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李将军,在这里你还客气什么?”李渊用肩膀撞了下他,笑,“殿下器重你,还以兄弟相称,你就别这么拘谨了。” 李亮掩嘴腼腆笑着,眼角的深纹乍现他的平易近人。 “原来殿下还结实了像李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本宫还真是不知道呢。”恪靖微低下头,“见过李将军,敢问李将军可否看清冲撞了殿下的人?” “我只看到那人的装束,样貌倒是没瞧仔细,不过就装束而言,那人必定是非富即贵的人。” 非富即贵,还敢在内城驾高头大马疾驶? 恪靖点点头,“元儿代殿下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 “娘娘。” 恪靖转过身,原来是被春苑带下去换了衣裳的水姒心,她之前那件因为沾了血,恪靖就命春苑带她去换件新的。 春苑给的是鹅黄色的长裙,这种颜色最挑人,搭配不好很容易穿出村姑来。而水姒心本就长得水灵,加上白皙的皮肤,长裙穿在她身上,一下子将她的灵气给带了出来。 恪靖偏爱红色紫色系列,橱子里许多色彩艳丽的长裙就用不着了,水姒心这次的到来反而帮她解决了这一问题。 “看来,本宫眼光还是不错的。” 面对恪靖和她身后两个大男人直白的眼光,水姒心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白皙的脸蛋飘上了淡淡的红云,日光照着她的鹅蛋脸,说不出来的美丽。 英雄难过美人关,对着李渊眼中那毫无保留的惊艳,恪靖无声笑了。 干燥的黑夜,水姒心坐在院子里拣药材,之前身上的那件鹅黄色长裙,她早已换成自己常穿的衣裳。她还记得刚进医馆时,陆伯和妹妹水凌心亮晶晶的眼神,盯得她都直接跑回自己房间换下来。 事后,水凌心撅嘴告诉她,穿回原来装束的她就跟奔丧的一样。 奔丧吗?她倒觉得后来闯进凤栖苑哭哭啼啼的女人才叫奔丧,太子殿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就大哭大闹,还责怪太子妃没尽到应尽的责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子这么撒泼,凶狠而狰狞,就像要把对方撕碎了似的。而元氏,只是冷笑着看那人,仿佛纯粹是一场闹剧一出笑话。 然后,她见到那女子对她投来的狠毒眼神。 水姒心摇头,那不应该是针对她来的。 不过,不管太子妃借给她衣裳是别有用心还是出于好意,她都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特别是那个国字脸的男人的眼神…… 夜风拂过,带走脸上的燥热,她把脸埋进臂弯中,心突突地跳。 “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水凌心捅了下水姒心的肩,古怪地看着她。 从拣药材那会儿起,阿姐就魂不守舍的样子,目光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以为她病了,可看那红红的脸也不像是得病的征兆。 “没事。” “那你脸怎么那么红?”水凌心凑近了看她,却见她身子后仰着避开。 “你不会是……” 水姒心微微瞪大眼,刚想说话就被水凌心的给打断。 “偷偷背着我喝酒了吧?”水凌心惊讶道,“那可不行,陆伯会骂的!” 面对妹妹异常认真的脸,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拣药材。 “对了姐,刚刚我关门的时候看到门外有人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问他他也只是说等人,可我看也不像等人的样子,要不要把他赶走?” “医馆没多少铜钱,他要是偷也偷不出什么来,随他去吧。” “噢……”水凌心乖乖闭上了嘴,却是欲言又止。 其实她有看到那男人和另一个对着医馆这边交头接耳的画面,直觉告诉她那两个人不善,可又不好说,而且阿姐也说没什么,那么就真是没什么了吧。 ***** 恪靖站在书房的窗边,望着窗外挂满繁星的夜空,眉头紧皱。 秋棠买通了江湖上的一些人,查到今日冲撞杨勇的那个人。那人名叫宇文化及,其父亲宇文述,为右卫大将军,仗着家室显赫,他经常带着家丁在长安街道上横冲直撞,不循法度还目无尊长。 轻薄公子果然不愧为轻薄公子。恪靖勾了勾唇。其骄傲猖狂的性格,比起宇文述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隋朝的叛军统领啊,这人若不除,将来必定后患无穷。不过……手指的骨节轻轻敲打着窗边,恪靖遥望着天边的弦月。 暂时留着也未必是件坏事,若是能用,也让他发挥完了再说;若是不能用…… “秋棠,帮本宫密切注意宇文述的动向,选个日子,等他不在,可以好好拜访拜访他儿子。” 风吹过窗户,吹落桌上的折子,秋棠瞅了眼背对着她的女子,反身下去。 第三十二章 : 八月末,东宫迎来了杨坚的另外几个子女,也可以说,这是恪靖首次这么正式而面对面地见到他们。 恪靖知道杨坚和孤独伽罗有许多的子女,等到见了时,方知她的见识还是短了那么一点。 除了杨广,杨勇的其他三个弟弟都来了,最小的弟弟杨谅,今年不过十岁,典型的圆脸大眼,却不似同龄人的天真,反倒多了一股深沉。他大大方方站在恪靖面前,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穿着粉色长裙的小女孩。 “阿五,快见过皇嫂。”杨谅扯了扯小女孩的手道。 被唤作阿五的女孩轻轻巧巧地屈膝,以软软糯糯的嗓音说:“阿五拜见皇嫂。”在她低头的时候,戴在她头上的簪花晃动着,趁着那对水灵灵的眼,说不出的讨喜。 恪靖一下子被阿五的可爱给吸引力过去,弯下腰抱起她,笑道:“阿五今年多大了?” 阿五伸出三根手指,“三岁。”才讲完,她就觉得似乎有点不对,然后加了一根,道,“不对,是四岁。”说完后好像又觉得不对,一直在三岁、四岁中徘徊着,得不出答案,只能求助于杨谅。 被她认真的样子给逗乐了,笑容从嘴角蔓进眼里,恪靖用笔尖蹭了下她的说:“好孩子,记不得没关系,想吃糕吗?” “想。” 恪靖让春苑去拿糖,自己却抱着阿五不松手了。 “咳咳!皇嫂,” 咳嗽声打断和阿五玩的恪靖,她回过神,才发现还跪在地上的一干人。“抱歉,各位快请起,自家人用不着那么多的规矩。” 杨秀、杨俊互相对视了眼,敛下心底的惊讶,站起身。 “皇嫂,皇兄他……怎么样?” 问的人是有着温文如玉的男子,眉眼间的温柔就如黑夜里的月儿,让人忍不住卸下心头的戒备。站在他右边的则是容貌雄伟,有着美须髯的男子,他目光炯炯,一看就是胆气豪壮之人。 恪靖将心里的名字和两个人对了号后,回答说:“还在寝殿里休养着呢,昨夜醒来的时候就不怎么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皇嫂,我们先去看看皇兄。” “嗯,去吧,他看到你们那么多人,也会很开心的,”话语顿了顿,恪靖接着道,“各位若不嫌弃,午膳留在这儿吧,难得大家一块儿来,东宫也好久没那么热闹了。” 杨俊见她一直搂着阿五玩,便代替其他人应了下来。 花厅里,恪靖把春苑端上来的桂花糕掰成小小的块状给阿五吃,杨谅坐在一旁,看阿五吃得鼓鼓的脸蛋和因为满足而眯起的双眼。 他只是去看了杨勇一会儿时间就出来了,然后就见到阿五偎在恪靖胸前,一口口吃着桂花糕,还“皇嫂、皇嫂”甜甜地叫个没完。他知道小孩子只要有的吃,就会对谁好,阿五也不例外,但是见到阿五那么粘恪靖,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以前阿五都是跟牛皮糖一样跟在他身后的,如今换了别人,还那么亲密,对他而言就跟被抢走了心爱之物那样。 而恪靖,虽然在给阿五喂桂花糕,目光却一直盯着双手撑着下巴,一脸纠结的杨谅。 读过《资治通鉴》,对于突然出现在东宫的这群与杨勇有血缘关系的人,她有着比他们预先知道以后事情发展的优势。在杨俊等人离开后,她就一直在分析着能以利用的资源。 “皇嫂,您知道为什么皇兄会这么颓丧吗?” 思想就此打住,恪靖抬眸望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温和笑道:“你皇兄,其实很有谋略,也极有才华。” “这些大家有目共睹。”杨谅不以为然,“但却不能让他发挥得自如。” 恪靖不得不正视起这个孩子来。 她来到这里是开皇第四年,而隋朝的建立是在开皇一年,在那个时候杨勇因为祖父建功立业的关系被封太子之位,他的弟弟妹妹们也相应封爵授位。 而在她穿到这里的这几个月来,她并没有仔细去回想之前所发生的事,她所在意的只是未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值得再提。所以开始处心积虑,开始清理闲杂人等。而经杨谅这么一说,她恍然觉得她遗漏了什么。 并且所遗漏的,很有可能是关键。 把阿五往上托了托,恪靖问:“那你说说,是为什么缘故?” “皇嫂还记得皇兄刚当上太子的那年冬天所发生的事?” 恪靖一怔,在杨谅的提醒下,她安静下来。 『勇曾文饰一蜀铠,帝忧他染恶习,特告诫一番。』(作者翻译:杨勇曾经文饰过一件蜀铠【蜀铠:即铠甲,作战时穿】,隋文帝担心他染上奢侈的恶习,特地告诫一番。) “只是一件蜀铠,还不至于……” 话音未完,恪靖就被杨谅打断。 “并不仅仅如此。”杨谅停了会儿,缓缓道来,“皇嫂莫不是忘了那年冬至所发生的事?” 冬至? 开皇第一年,杨勇刚当上太子,那年冬至,朝中百官朝见杨勇,而杨勇也高兴接受他们的祝贺。 等等!恪靖眼光闪了下,回到史书记载。 『帝问臣下百官是以何礼节见勇,太常少卿辛亶曰,东宫理应用贺,而不能朝见。』 『帝以勇反礼制,即令臣下不得以朝勇,日减宠爱于勇,反增疑心。』 所以那些奏折才会被搁置在一边;所以每次下朝,他先去玩乐才回东宫;所以他的心思在那些诗词、美酒上。 并不是他不愿把心思扑在朝政,而是…… 后背忽然一凉,拿着桂花糕的手错位的下,险些戳进阿五的眼睛里。 “依臣弟看,皇兄这般颓丧,是因为父皇不再对他青睐有加。” 这是杨谅下的定论。 翻着书桌上的那些奏折,指尖划过上头的字迹,恪靖长长呼出一口气。 事情,远没有杨谅所说的那样简单啊,若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同时在晋王府的寝殿,杨广躺在虎皮软垫上,脑袋枕着喜儿的双腿,闭眼享受着她的按摩。 刚有密探来报信,说他那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去探望过杨勇了,最后是在过了午时才离开的。 杨广挥了挥手,密探行完礼便快速离开。 喜儿的手指从他肩膀渐渐挪移到他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按揉着,舒服得令他发出叹息。 “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低沉的声音透露着慵懒,让听见的人都觉得心头直跳。 “都是托殿下的福啊。” 杨广一把抓住喜儿的手,正欲亲吻,忽而接到外头说东西已到的消息。他坐起身,命人把东西拿进来,不消多久,穿粗麻布的家丁便双手捧着一卷画轴,弯腰弓背地疾步来到杨广面前。 “打开。” 家丁扯掉画轴上的红绳,双臂一展,一副女子的背影图展现在杨广面前。 画上的女子乌发如云,穿一件红色高腰长裙,腰间佩戴着流苏状的装饰物,一条披帛沿着她的肩膀垂挂在身后,似有风来吹起了披帛的下端,女子曼妙的背影隐在披帛中,遥遥望着竟如仙女下凡。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瞧见女子的正面,即便她稍稍侧着脸,也不能看清是哪家的姑娘。 “喜儿,你觉得如何?”对着画观望良久,杨广笑问。 喜儿一惊,她猛回过神,低下了身,“很美。” “美?”语调上扬,杨广转过身戏谑地看着她,“哪里美?” “背影。”喜儿如实回答。 “若说她并不是倾城美女呢?”见到喜儿略微惊讶的脸,杨广转向那幅画,手指沿着画中女子的头发往下滑,“她既没有倾城容貌,也没有令本王心动的姿色。” “但……”手指回到那张脸,喜儿分明看到杨广眼里流转的波光。 那样的眼神,她认得,也再熟悉不过,那眼神,是在觊觑到某样让他想得到的东西时才会流露的。 “但本王,就是喜欢她,喜欢到想看看,褪去这层高傲后的各种样子。”对着画上的女子,杨广的眼神逐渐变得狂妄起来,好似现在他就已经窥见了。 没有倾城容貌,也没有令人心动的姿色……喜儿看向画上的女子。 不知画师是有意还是无心,画中侧脸的女子,仿若有种傲临天下的霸气,特别是那眼神,冷漠中带着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又让人无法抗拒去注视她,好似天地间就只有她眉宇间的那股凌厉。 杨广的那番话,似乎只是男人想征服女人的壮志,但能抵挡住男人出众的外表和才情,并且挑起他征服之欲的女子,反而更能令男人发狂。所以画中那女子,杨广不是只一个“征服”就决定他和她的关系。 此刻的杨广,是她想望却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因为她的心早已沦陷,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下巴忽然被挑起,喜儿被迫仰头望着眼前样貌俊美的男子,只听他说。 “当然,本王也不会辜负你的,你那么善解人意,本王还舍不得放你走。” “喜儿只求能一生一世服侍殿下,就心满意足了。” 面对她突然发出的誓言,杨广勾唇道:“所以,本王才喜欢你。” “殿下,之前您让查的那人,已经查清楚了。” 另一个密探的闯入打断正准备偷香的杨广,他放开怀里的喜儿,阴狠地瞪着那人,“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森冷的语气带着杀意,如同一柄柄来自阴间的弯刀,直直迎面飞来。 密探大惊,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杨广忽然转变了态度,说:“不过今日,本王开心,所以暂且饶你不死,下次进来的时候,记得打招呼。” “是!” “那女人的身份既然查清了,那么就今晚动手吧,记住,别留下一丝痕迹,做得干净点。” “是!” 第三十三章 : 内城发生了一场火灾,熊熊火光冲天,照亮了黑夜。 因为是距离皇宫最远的地方,人烟并不密集,又是深夜发生,加上天气干燥,火灾面积很大,也未能及时救火,以致烧毁了七八户人家,都是平民百姓的茅草屋,而损失最大的是一家医馆。 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满地的粉尘和斑驳的血迹,经风一吹还能闻到隐约的焦味。散落在地上的铜板被火烧得几乎变形,可想而知当时的火灾有多严重。 这次的火灾,死的都是平民,隋文帝在得知情况后命人好好安葬尸体,并拨了笔资金特为安慰死者的家属,还为他们悲伤了几天,这件事也就这样过了。 而一件天气干燥引起的火灾,却让恪靖感到了威胁。 秋棠来报,那家医馆确实是水姒心所经营的那家。后来秋棠带着几个隐卫趁着夜黑风高的夜晚去事发点检查,并且带来了令恪靖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个被烧得污焦的火折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火折子藏起来,打算等到杨素过来时给他看。只是事情被一场旱灾给耽搁了过去,这一耽搁就是近半年之久。 『九月,甲戌,隋主以关中饥,行如洛阳。』 旱灾让隋文帝和他的妻子儿女迁都洛阳,等到回去长安时,已经是开皇五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旱灾的时间持续得并不长,冬雪一下,便有了水资源,只是还是有“野有饿殍,路有冻死骨”的凄惨现象。 光是善后工作,就令隋文帝一个脑袋两个大了,朝中每日上报的就是灾民的情况,一听到哪户人家没及时拿到救赈粮,他就气得摔折子,以至于没一个人敢懈怠的。 恪靖率领东宫的家丁丫鬟到受灾严重的地区送去了被褥、衣服,并且发动人把米磨成粉,调和碾碎的玉米粉做成米糊,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她还和下人一起亲自给患者清洗伤口,寻找住处,把杨勇平日里做的字画拿去卖,把得来的铜钱来救助灾民。 隋文帝知道后,万分感动,当朝赞扬太子妃的举动。 一时间,更多的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包括某些官员的家人,使得整个长安出现空前的救灾热潮,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它以往的繁华。 因为恪靖的以身作则,隋文帝赐给杨勇钱百万、锦千段、马五十匹,来嘉奖他的大义。 夜深了,敲梆的家丁在敲完二更天的梆声后打着哈欠,回到他温暖的被窝去。 东宫书房的烛光还亮着,火折子在杨素手中翻来覆去了好久,一会儿摸着上头模糊的花纹,一会儿把火折子放在烛光下细细端详。 良久,他才抬起头说:“这是皇宫才有的。” 今日他来东宫和恪靖商讨政事,还没开口对方就给他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让他辨认。虽然那东西被熏得焦黑,但摸着上头的花纹,他还能能依稀辨认出那是祥云图案。 此刻的杨素,在面对恪靖时更多了一丝恭敬,亦不再如从前那般试探了。原因在于去年十月的时候,恪靖蹭提醒过他要提防自己的正妻并管好他的嘴。当时当御史大夫的他并没有把恪靖的话放在心上,及至那次跟妻子吵架。 说来杨素的妻郑氏是个悍妇,他与其吵架说了一句“我如果当了天子,你一定不能作皇后”。未料这句话被郑氏告发,进了天子杨坚的耳朵里,杨坚大为愤怒,逮捕了他并让他获罪,还免了他的官。 这次的经历还差点毁了他的大好前程,若不是隋文帝的心一直系在讨伐陈朝上,若不是恪靖暗中帮助,让他可以透过和太子杨勇联名出谋划策的名义来献伐陈之策,他根本就没有官复原职的机会。 对于杨素来说,恪靖是他生命中的贵人,若不是她,他也不能可以得到杨坚的信赖。 在和恪靖的相处过程中,杨素逐渐发现这个女子过人的胆识和眼见,凡是关于政事,他俩的意见都会不谋而合,并且因为她的建议,他的策略更加全备。在态度上,她比杨勇更果断坚决,眼光还更宽阔长远。 杨素想起之前隋文帝对杨勇的赞赏,如今想来,也是在杨勇养伤时,她在暗中帮助的。 巾帼不让须眉,这个女子,更拥有皇家风范。 可她到底是女子,若是身为男子……杨素摇摇头,把脑海里可笑的想法去掉。 “果然是这样吗……”恪靖了然的点点头,眼睛明亮了些,似乎对于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确认的释怀。 见她似乎早就知道的样子,杨素进言道:“微臣不懂,娘娘怎么会有这样的火折子?”而且还是污焦的,明显是经过大火烧过。 恪靖看着他,说:“杨大人还记不记得内城发生的那场火灾?” 对着那双明丽的眼,杨素神色一凛:“娘娘的意思是?” “看来杨大人是想到了。” 刚捕捉到一点,杨素又陷入了沉思,“不过是一些平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而且又有什么利益可图?”说到最后,他的语调不禁上扬了些。 到底是十几条人命,当中还有五六岁的孩童和襁褓里的婴孩,人命关天,哪怕是平民,怎能视人命为草芥? 恪靖挺直了腰板,踱到窗边,掰着木窗的边沿,“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本宫想问杨大人,你是怎么看待太子殿下的。” “太子很好学,性格也很善良,不矫柔做作,难得的真性情。”杨素如实回答。 “那大人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太子,为何如今却成为流连烟花之地的昏庸者?” 这……杨素迟疑了下,嘴上不说,却在心底回答了恪靖的问题。 好色乃男人本性,哪个男人不爱美人?何况烟花之地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身不卖艺,更让男子挠心挠肝地想要与之长时间相处,以达内心的征服欲。 “那大人觉得皇上如何?” 杨素瞪大了眼。在背后谈论天子,可是要遭天谴的! “本宫来说如何?”恪靖笑眯眯地转过身,“小人、凶残、阴晴不定、疑心重、耳根软还惧内,可这样一个人,却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以身作则,善用忠良,大人以为如何?” 已经不能用震惊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了,胆敢议论天子还这么透彻的人,她还是第一个。 拍马屁者,他见得多了,那些记载历史儒家,为了时代需要也为了迎合帝王的喜好,往往大大讴歌颂扬那些有创举的帝王,至于那些不看好的,能多描黑就多描黑。 只是,她不怕隔墙有耳吗?杨素觉得他后背惊出了一身汗,一点的风吹草动就会让他觉得心惧。 他已经罢官过一次了,不能再有个第二次,也绝不愿发生。 “大人放心,这里安全得很,估计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面对恪靖的调侃,杨素半羞愧半尴尬地讪笑。 “本宫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大人有没有想过你的一句怒言,为何令皇上生了那么大的气,还差点把你押进天牢?” 杨素开始沉默起来,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愿去多想。 自古以来都是伴君如伴虎,君王可以让你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可以让你的荣华富贵在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更可以因为一句话让你株连九族。你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君主的喜怒之间,他开心了你就高升,他生气了你就跟着倒霉了。 然而有些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居高位,却不知在那些荣华富贵的背后,有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刀,稍有不慎,即刻引来血光之灾。而即便如此,也依然有人前仆后继地挤上来。 他,就是其中一个。为何?因为权利。 权利,一个多么令人着迷的词啊,足能使人发癫发狂,使拥有狼子野心的臣子做出弑君篡位的事来。 所以杨坚对他提防,即便他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即便曾经他们一起打过天下、荣辱与共过,杨坚也对他产生了怀疑。 其实他知道,杨坚本身就是个多疑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正如面前这女子所评价的那样。 “皇上怀疑殿下有早日称帝的心思,或者,他根本不想让位,若是可以,他想长命百岁,称帝万代。” “看看这戒备松散的东宫就知道了吧,大人,本宫相信你是明白人,你应该知道太子到底有没有那个打理朝政的能力,倘若真的只是个昏庸之人,那么皇上也不可能对他这么的防备,更不用老是对他的见解存有保留。” “就是因为太有能力了,反而生发了顾虑,害怕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这时候,只要有人想趁虚而入,告诉他自己的忠心,那么心思想不被转移都难。” “权利是团火,揣在怀里怎么能不把衣服给烧着呢?可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的人为了它罔顾兄弟情谊不惜反目成仇,甚至因此而手足相残的。只要得到权利,牺牲一部分人来成就自己,对他来说那又如何呢?” 寒风伴着沙子吹在脸上,森森的疼,好似要把脸上的肉刮下一层皮来似的。 交谈到了最后,恪靖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让他自己去选择他将来要侍奉的主人,可见她早已看出他心底的动摇。而对于那场火灾的答案,她不说他也猜出了个大概。 这次的会面,算是一场不算大的谈判,今后,他和她的关系将由他最后的选择来注定了。 低头望着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那是在他年轻时作战留下的记号,记载了当时他的英勇无畏,可如今,他的心神在荣华富贵中渐渐迷失,以至于没有彼时的热血激昂了。 可今夜,他不得不去承认,太子妃的那番话,让他沉寂了许久的心得以再次跳动了起来,那么的强烈、那么的明显,就像饮血沙场时的那股兴奋之感,想忽视都很难。 第三十四章 : 距离开皇五年的新年只有三天时间,整个东宫呈现一种非凡热闹的景象,丫鬟们陪同自己的主人出去采购置换的家具和新衣服,家丁们负责搬运,就连平日娴静的高良娣,也和鹊儿一同购了些新布匹,好交给人去做。 恪靖靠在软榻上,晒着阳光静静看书。因为没什么事,她就懒得把头发梳起来。 看着那个空闲到只能以看书来打发时间的女人,春苑坐不住了。 其他的娘娘都出去买这买那,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就自家娘娘,跟个没事人一样,完全不去在意这新年的气息。她都怀疑太子妃到底有没有拿自己当女人看,哪有女人不爱美的? “娘娘,太子送来了衣裳。”冬梅和另几个丫鬟戴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来到恪靖面前。 春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难怪太子妃那么淡定,原来早就有人给准备着了,她就说嘛,女人都爱美的。 “嗯,放着吧。”恪靖合上书本,对春苑吩咐道,“小苑子,给本宫换装。” 就在春苑屁颠屁颠准备去拿新衣裳的时候,却听见恪靖说:“不是那件,是箱子里素色的那件。” 啊?春苑瞪大了眼。大过年的穿素色的?不是添晦气吗? “本宫去看一个老朋友。” “哦。”春苑悻悻然道,然后乖乖地把那件压在箱底的素色窄袖棉服给翻出来。 一顶帏帽罩在头顶,黑纱缀于帽檐上,遮蔽面部。 李伯早已驾车在门外等候,恪靖带着秋棠和春苑进到马车里,去往内城的边界。 先前内城平民房被烧毁的地方,如今已经盖起了祠堂,早在祠堂刚落成的时候,隋文帝命一群和尚做法念经,旨在为亡魂超度。而长安经过了旱灾后,祠堂反而成了受灾之人的避难所,当初恪靖就是在这里帮助灾民,给他们发放赈灾粮和衣物的。 祠堂里立着几块木牌,上头刻着死在那场火灾中的人的姓名,除了恪靖,有好些死者的亲戚也都来这里看望、念经送佛,以祈祷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得到安息。 恪靖来到一块木牌前,静静望着牌上的名字。 她的帏帽没有摘下,但春苑还是能从那股沉默中察觉出隐隐的心伤。 在水姒心出事后没多久,恪靖一直在寻找水姒心的家人,然得到的情报却是,水姒心的双亲早已去世,留下水氏姐妹俩,她和她的妹妹水凌心就是丧命于那场火灾中。 而自从查出火灾乃是人为时,恪靖就不动声色地命令秋棠暗中窥视。 水姒心是因她而死,这件事即便只是个意外,她也要还水氏姐妹一个安宁。 然后,出自皇宫的火折子成了这起火灾的主要原因,虽然她和水姒心交往不深,只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但到底水姒心是帮助她调理身子的,何况她相当欣赏水姒心的医术和缜密的心思,一直以来都想为己所用,所以给水姒心相当大的空间思考。 红颜自古多薄命,然而不知为何,她却暗暗告诉自己,水姒心也许还活在这个世上,就在哪个角落等着她去寻找,哪怕那些尸体都被烧得焦黑变形而不可辨认,被人认定当中有一具就是水姒心的。 “娘娘,走吧。”秋棠在恪靖耳边提醒。 她们不能出来太久,东宫出了内奸,时刻要抓着恪靖的把柄来大肆宣扬一番,恨不能置她于死地。可现在她们还不能动那个内奸,恪靖的意思是,要抓就抓大的,即便抓不了大的,也要给对方致命一击。 “嗯。”收拾了心情,恪靖转过身,往门外走去,脚刚跨过门槛,她就停了下来。 一个穿着素色麻布衣裳头戴帏帽的女子经过她身边,隐隐的恪靖能闻到药草的香味。 “娘娘?”春苑出声叫她。 对着春苑笑笑,恪靖摇头表示她没事,回眸看了眼正点香的女子,然后随同春苑二人离开祠堂。才拐出门,就遇见她不想看见的人。 “皇……大嫂?”杨广站在恪靖面前,惊讶道,“想不到您也来看望他们。” 恪靖微微点头,不咸不淡说:“见过,公子。” “大嫂,”杨广喊住正欲离去的恪靖,邀请道,“若不嫌弃,一同用膳如何?” 清雅楼,杨广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凭栏而坐。恪靖坐在他对面,秋棠和春苑就站在她两边。 上来的菜都是爽口又暖胃的,三盘菜加一碗汤,刚好够两个人吃,不得不承认杨广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皇嫂,来尝尝这道菜,对脾胃有益。” 恪靖不急着拿筷子,而是故作漫不经心道:“想不到晋王殿下也是心怀慈悲的人呢。” 夹菜的手顿了顿,杨广放下筷子,笑说:“本王也没料到,皇嫂也是这么的体恤百姓,对亡灵如此关照。之前皇嫂尽心竭力救助难民,还真是菩萨心肠啊。” “呵呵,过奖过奖,为父皇分担点事,也是应该的,父皇年纪老迈,需要有人来帮他,好让他能一心扑在一统天下之上。” “皇嫂说的是,若是皇兄的其他姬妾也能如皇嫂那般心怀天下情系于民,那么皇兄也不用为了家务事而心焦力瘁了,不过有皇嫂在,臣弟也就放心了,皇嫂和皇兄能同心,对以后皇兄登基来说也是件好事,就如母后帮助父皇那样,想必大哥必会成为一个明君的。” 恪靖掩嘴而笑,说:“晋王殿下真是抬举了,我能做的也只是写琐碎小事而已,其实论智慧、才能,殿下也是人中龙凤啊,太子殿下若得您的帮助,往后的大隋必能成为大国,国富民强流传百世。” “我想那个时候,太子殿下也许真能成为不错的帝王。”说着,她眼里流露出类似于眷恋的情绪,如同刚陷入爱情的女子注视着心爱的男子,身心都沦陷。 “自然是要辅助大哥的,也还请大嫂能多多提醒臣弟。”眼眸暗了暗,杨广说,“皇嫂和皇兄这般恩爱,还真是煞羡旁人啊。” 伸出手想去拍他的肩膀,却发现手臂不够长,恪靖悻悻然地收回来,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殿下那么出众,定会寻觅到好姻缘的。” 在你一言我一句的交谈中,一顿饭也就这么过去,恪靖再次感谢杨广的款待,二人在酒楼的门口分开。 回到东宫的时候,冬梅告诉说太子在凤栖苑等了多时了。 自从那次旱灾她帮助那些灾民建功,恪靖却把这功劳归在隋文帝面前给他使他大得赞赏之后,杨勇对她不再是爱搭理不搭理,而是多了一层尊敬。 但两人心里清楚,那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种类似于朋友间的尊重,杨勇对她的敬重。 恪靖跨进凤栖苑,就见杨勇坐在书桌前看书。今日他穿了件用银丝勾出祥云图案的墨蓝对襟棉服,头发全部被拢在九爪麟龙金冠里,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 “殿下。” 杨勇抬起头,见到摘下帏帽的恪靖,问:“你去边城了?” “对。” “先进来烤烤火吧。” 火炉里燃着炭火,恪靖把手放于炉子上方烤火,杨勇继续看他的书,谁也没有说话。 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杨勇会偶尔来凤栖苑坐坐,却不长时间逗留,有时是两个人讨论一些问题,或关于政事,或关于东宫财务;有时恪靖看书,杨勇作诗;有时是一起下棋,一下就是半天。 而即便在凤栖苑待再晚,他也不会留下来过夜。 这种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是恪靖显得自在,她身边的管事婆春苑就看不过去了。好不容易娘娘和太子殿下关系好转,却迟迟不见太子妃怀孕,在这个母凭子贵的时代,孩子还是相当重要的,而且听鹊儿说,风清轩的高娘娘最近老是干呕,还喜欢吃酸的东西…… “我给你准备了点首饰,后天新年祭拜的时候戴上吧,”合上书本,杨勇看着恪靖说,“太子妃的装扮不能让人觉得太穷酸,新年也该喜气洋洋一点。”说完,他穿上宽袖裘皮大氅离开凤栖苑。 “娘娘,太子殿下送来的东西在这里。”冬梅呈上一个红木小盒子,并将它打开。 见到里面的首饰,春苑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些作工精致、纹路清晰的首饰,可不是像在街上随便挑白菜那样就能选到的。 “殿下对娘娘很有心啊。”挑出一只精巧的纯金椭圆形手镯,春苑对着恪靖细白的手比划着。 这个钮饰状的金手镯分了五节,节两端镶嵌了半球形、透明无色的珠子,每个节以方形嵌青绿色玻璃珠的小节相连。镯子一端为上嵌六颗小珠的花瓣形扣环,另一端为嵌一珠的钩,钩及环端为可自由开合的活轴。 春苑把镯子放在阳光下看,只觉得一层暖色的荧光包裹着镯子,漂亮得难以形容。 “真美……” 被春苑的感叹惹得轻笑,恪靖抬起头,见到她手中那金光闪闪的手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恪靖不过分注重外面的梳妆打扮,也被那镯子给吸引了过去。 美丽的首饰她不是没见过,但这样华丽精致的镯子,她还是看的少的,以前作为和亲公主陪嫁时的嫁妆,也没有这么美丽的手镯。 “需要帮忙就直说,逞什么强呢?” “男人是用来干嘛的?还不是在女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她依靠?” 那是她第一次被杨勇帮助,他抱着崴脚的她进到凤栖苑,让她恍然有种被保护的错觉。此去经年,已是往事烟云,他当他的无能太子,她则韬光养晦,隐藏锋芒,在暗中与对手周旋,保全自己的同时增加羽翼来反击。 只是,在不经意间,她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天的情景。 “娘娘?娘娘!” 恪靖猛地回过神,收回目光冷冷道:“收起来吧,这些东西,现在还不需要。” 春苑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却也只能依照她的吩咐把首饰盒收好。 明明是很开心的样子,为什么就是不愿真实面对呢?也许她该替主子好好筹划筹划。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部分是隐藏锋芒,等着最后的一击 都会有感情互动,嘻嘻!希望大家喜欢~ 第三十五章 : 火,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火,房梁上、门楣上,庭院里晒干的药草早已被烧着,加上这干燥的天气,火苗很快往外扩散。 身边是倒在血泊中的人,有家丁、有丫鬟、有打得一手好算盘的刘叔、有能看过一遍书就能倒背如流的小宝,手边还躺了个半边脸浸在血河中的女子,她叫,水凌心。 “喂!死丫头!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觉?快点起来干活啦!” 外头老妈子粗哑的嗓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紧跟着是破门而入的声音,被子被一把掀开,穿粗麻布的肥胖老女子双手叉腰站在床边,伸出粗短的手指指着她怒道:“骚蹄子,又想给我偷懒?!快点起来干活!当自己是什么呢?千金小姐?也不看看自己,长得就跟丑八怪似的,倒贴了也没人敢要!” 老妈子骂人的话语很难听,她忍着浑身的酸痛从床上坐起身,下床低着头道:“抱歉婶婶,昨晚……” 话还没说完,脸颊就被狠狠挨了一记耳光,几乎将她打偏过头去。 “昨晚什么?投篮就偷懒!还想给我找理由?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去,把门口那些衣服给我洗了,回来之后再给宋小姐送早点去,记住,把自己的脸给遮上,省得吓坏了客人,听见了没有?!” 忍着脸上的痛,她低低应了声,错过老女人往外面走。 “对了,一会儿我给你一套稍微好点的衣裳,穿得跟乞丐一样去见宋姑娘,只会冲撞了她,到时候我放在你床上,你自己来换就好。” “……是。” 等到她带着一双冻得发紫的手来到房间准备换装时,发现那件本该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已经被卷成了一堆。那已经不是衣裳,而是一堆碎布了。 低低叹了口气,她把破衣裳放进破旧的柜子里,随即去送早餐给宋莹莹。 在送早点的一路上,听到不少丫鬟在她身后指指点点,明着暗着骂她是丑八怪。 除了那个名叫雪雁的姑娘。那个从她进来那天,就对她笑脸相迎的单纯姑娘;那个和妹妹一样古灵精怪的姑娘。 雪雁想把自己的衣裳给她换,被她婉言拒绝了。 金陵这样的烟花之地,有多少的丫鬟眼巴巴地想成为可以接客的小姐,有些即便当不了,仗着自己所服侍的小姐,互相比较挤兑。 服侍了个有头有脸的小姐,自然也就跟着趾高气扬起来;而服侍了个小有名气的小姐的丫鬟,则将那些受来的委屈加诸在打杂的丫鬟身上,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透过捉弄别人,看别人的窘态、难堪,来满足那颗受气的心,让自己可以因此而平衡点。 而她,就成了那个被群起而攻击的对象。 在一个群体当中,当有些心中怀有怜悯的人看到身边的弱者时,自然而然便会产生想去保护的欲望,不仅仅是因为她悲惨的身世和遭遇,更是因为她那张再也无法见人的脸。 女为己容,或者女为悦己者容,可她这两样都没了。 没了样貌的女人,就算是扔在乞丐窟里也没人要,更别说嫁出去,简直是妄想。 所以,冷嘲热讽便成了同情,同情进而生出帮助,正所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端着清淡的小米粥和一些小菜来到宋莹莹所在的厢房,她敲了几下门,等到里面传来声音,才推门而入。 一身水蓝色的长裙,裙摆拖在地上,长裙的材质是掺有金丝的绸缎做成的,上头还用紫色黑色线绣成一朵朵富丽堂皇的花朵,她梳着三叠平云式髻,头上戴着吊着珍珠的金钗。 “放在桌上吧。”宋莹莹一手拿着笔,细细给自己描摹眉毛。 “宋小姐,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先走了。” “等等。”宋莹莹喊住她,施施然从凳子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对于那两道探究的目光,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慌乱,而是静静站着。 “你叫什么名字?” “……阿丑。” “哪个丑?仇恨的仇还是丑八怪的丑?”宋莹莹边说边围着她打转,头上的珍珠晃动,在那头乌发间显得美丽动人。“抬起头来。” 阿丑在迟疑了很久后才乖乖抬起头来。 “真的很丑。” 宋莹莹的这句话,不是带着鄙夷轻蔑的语气说的,而是一种陈述的平淡口吻,就像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 “但是,女子并不是说没了容貌就没了活路,”宋莹莹停在阿丑面前,注视着她的眼,“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做我的贴身侍女,我会和妈妈说的。” “也快新年了,给自己多置备些新衣服,穿得这么土里土气,被客人看见,还会说我没什么欣赏能力呢。” 新年的气息伴着早晨第一声的鞭炮声走来,长安街上,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市井小民,都赶着子时的时候放起了鞭炮挂起红灯笼。 被外头的鞭炮声给吵得睡不着,恪靖起身,披了件棉外衣出去。 寒风凛冽,凌晨的气温很低,即使有厚外套罩在身上,也不能抵挡从脖子处灌进来的风。将脖子往领子里缩了缩,恪靖拢上外衣,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东宫的丫鬟婆子们还在沉睡中,只有几个家丁在门口放鞭炮,天空飘着雪,是开皇五年的第一场春雪。 鞋子踩在白雪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雪花吹进她的衣领里,瞬间被体温给融化。 她想起自己还在清皇宫的时候,新年的前一天缠着皇额娘一定要在新年来临时带她去放鞭炮,后来却是睡得死沉死沉,无论皇额娘捏她鼻子还是搔她痒,她就是不愿醒来。第二天她还埋怨母亲没叫醒她,白白浪费了放鞭炮的机会,得到的是母亲温柔的微笑。 后来等她大一点了,皇额娘腿脚不怎么利索的时候,是她尊敬的四哥爱新觉罗·胤禛带着她去放鞭炮的,最后还因为把庭院里的树木烧着差点引起大火,而惹来皇阿玛的责骂,当时,他俩身上的新衣服也被火花烧出了几个洞,脸上染着灰,甚是狼狈。 四哥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咎到他自己身上,即便其中是她缠着四哥带她去放鞭炮。然后,皇阿玛以破坏宫闱安定、目无王法为由,杖打了四哥十下,以此作为警戒。 从那时候起,她再也不敢缠着谁一起放鞭炮了,哪怕看到别人放鞭炮,心里有多么羡慕。 听着风吹的声音,恪靖仿若有种离世的感觉,不知不觉来到宫门外,见到几个穿着深色棉外套,头戴帽子的家丁拿着鞭炮戏耍,还有几个正把红灯笼挂上去,注意力却不在自己手头的工作上,反而在那些放鞭炮的家丁身上,却又因为要挂灯笼,而不得不要去完成手头的工作的焦急样。 在那群家丁中间,是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他手里拿着鞭炮放,白玉似的脸上挂着放荡不羁的笑容,特别是当他把手里的鞭炮耍着花样玩的时候。 家丁们见他玩得按摩厉害,也想学他的样子,却惹了一身火星不说,还差点把木棍给甩出去。而有几个学的有模有样的,也远不及他的厉害。 “太子妃娘娘。”其中一个家丁看到不远处的恪靖,小声地对杨勇道。 杨勇扭头看去,果然是恪靖站在门口。他把栓鞭炮的棍子给家丁,迎了上去说:“怎么起来了?被吵醒了吗?” 他就是怕吵醒别人,所以才和家丁们找了个离寝居远点的地方放的,而且这边竹子多,也能阻隔声音的传递。想不到,还是吵到别人休息了。 恪靖摇摇头,“睡不着,想出来走走看看,就被这鞭炮声给吸引了。” 杨勇指着地上那堆红色的鞭炮,邀请道:“要不要一起来放?还有好多呢。”见她有犹豫又有点期待的样子,他笑说,“就当冲冲喜,安全的很!” 几乎是被强推着往前走,恪靖的身子还没站定,就被家丁塞了根木棍到手里,木棍另一端拴的就是燃烧着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空气里飘着二氧化硫的酸涩味道,她想起从她和四哥两个人偷偷摸摸地放鞭炮,到现在的和一群人一起放,中间那隔了长久的日子似乎一下子被拉近了。 因为鞭炮的爆炸,手也跟着震动起来,酥酥的麻麻的。 第一次和四哥放的时候,她还要让他握着她的手,不让手抖得握不住,如今竟然能一个人面对这危险的东西,而且,还很喜欢。 杨勇以为在给她塞鞭炮的时候,她会尖叫,本来他就是存着想要逗她玩的心态,并无恶意,想不到的是,没把她逗着,反而见到她的微笑。 火光照着恪靖清丽的脸,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浓浓的柔光,几乎让人怀疑身边的女子,与白日那个不苟言笑、做事干净利落完全不输男子的她是两个人。 那眉、那眼,分明装载了温柔,流出的是真情实意。 原来她也会那么开心的笑啊。 这是杨勇当时的想法,有种突然走进她的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毕竟在人前,他的正妃是那么的严肃,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是赏罚分明,不徇情枉法的。何况之前那场救助难民的功劳,她还归功于他,即使他做的只是写一些小诗,作一些画而已。她却将这些当作了作品一样卖出去,还将卖出去得到的铜板来救助灾民。 如此一个懂得打算的女子,自然是得到母后独孤伽罗极大的盛赞。 所以对她,他有的只是尊重而已。也因此他觉得,她就该是严肃的一个女子,做事仔细、心思缜密,却忘了,她也不过是处在二八芳华年纪的女子而已。 本该是爱笑爱哭的年纪,是被夫君宠着的年纪,而不是因为头上的太子妃这个称号,把属于自己的享受放在一边,强迫自己成长。 若是嫁入寻常百姓家,她脸上的笑容会更多一点,也会更开心一点吧。 心里,竟然有种心疼的感觉了…… “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忠犬之路迈进!! 果然还是忠犬比较温暖。。。 第三十六章 : “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才好看。”看那些家丁对她的眼神也是和他之前一样的惊讶,杨勇接过恪靖手中那段快要燃没的炮竹笑说,“老是把自己伪装得跟个大人,很累的。” 笑容凝固在脸上,恪靖意识到脸上的表情,立刻换上一副冰冷的面孔。 “殿下说什么呢,都二八年纪了还叫小孩吗?那么怎样才叫大人呢?母后还盼着我给她生个孙子呢。” “而且殿下别忘了,您与我坐上的这个位置,是多少人觊觑的,我们若不谨守自己的言行,只会被别人抓了把柄去,那个时候就不是笑的时候了。”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突然吃瘪的杨勇对着她孤傲的背影无言以对,又心塞得厉害。 他不过是想让她开心点,不要那么累,怎么就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了呢? 颇气愤地把手里的木棍扔在雪地里,杨勇大声嚷嚷:“放、放、放,放什么鞭炮呢?不知道深更半夜的扰人梦吗?!一个个的胆儿都长肥了?还不快去睡觉去!” 新年的第一天,清晨还未亮的时候,杨勇带着妻妾从东宫浩浩荡荡地来到仁寿宫,和皇帝杨坚皇后独孤伽罗以及他的皇弟皇妹们集合后,坐着步辇一路向西,到郊外去祭天。 历代以来的帝王都有在新岁初临时祭天的举动,一来是感谢上天在去年一年的带领和恩赐,二来也是祈求上天在新的一年中继续来赐福,能风调雨顺,能国泰民安,能长享福乐。 杨坚穿着玄色冕服,头戴着用青珠串成的十二旒十二串的冕帽,他每走一步,青珠就相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手中的三柱高香冒着灰烟,被风吹过,吹散了烟气。 当隋文帝把香插.进青铜鼎炉的时候,所有的人撩起衣裳的下摆下跪。 手拿着卷轴,隋文帝高声朗诵着上头的文字,整场祭天仪式所呈现的是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哎哟,跪了那么久,腿都跪麻了!”祭天仪式过去后,王良媛一边掸着身上的泥屑,一边抱怨道,“亏我这件还是新赶制出来的呢,早知道就穿破烂点了。” 在祭天仪式完毕后,是洒水仪式,就是用柳树枝沾盛在黄铜钵里的水,撒在每个人的身上,有祛除晦气,迎接好运的意义,因为今年参加祭天的人比去年多的多,所以时间也就相应长了很多。 “看,都染脏了。”搓着裙角,王良媛气得快骂人了,“什么祭天不祭天,我看纯是折磨人的!” “姐姐……”站在王良媛面前的成姬以眼神示意她。 “干嘛?我抱怨一下都不行了?” “抱怨一下当然可以,但关键是你抱怨的对象是谁,”独孤伽罗站在王良媛身后,目光直视前方,“抱怨天,那就是对上天的大不敬,若是惹了上天的心情,今年风不调雨不顺,是否该问你罪过?” 膝盖一软,王良媛跪在地上,低着头,“参见皇后娘娘。” 独孤伽罗绕过她,也不叫她从地上起来,而是走到恪靖面前握着她略微有些冰凉的手。 “怎么穿这么单薄?而且这料子也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了,新年不应该穿新的吗?” 恪靖笑笑,说:“这衣服既没有破也没有烂,过时是过时了点,但扔掉终归是可惜的,元儿看这身还能穿,就穿上了,却没想到新年该穿新衣冲冲喜的。” 对于她的回复,独孤伽罗很是满意地点头道:“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节俭就好了,毕竟钱还是需要花在该花的地方的。”这句话,他独孤伽罗说得意有所指。 王良媛怒瞪着含笑的恪靖,小人得志,分明是自己不愿穿新衣服的! 摸着恪靖的鬓发,独孤伽罗把她的发簪摆正,说:“今天晚上的时候换上新衣服吧,新年的第一餐晚饭,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还是需要拾掇下自己的,怎么说你也是太子妃。” “嗯,知道了,谢母后提醒。” 待杨坚携同独孤伽罗走远后,王良媛走到恪靖身边,啐道:“虚伪!明明有新衣裳却……” “妹妹在说什么呢?”恪靖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她,“这是身为嫔妃的你该对本宫说的语气吗?若是母后折回来被她听了去……” “不要拿皇后娘娘来压我!我不吃这套!”王良媛气急败坏道,却还是不愿明目张胆而压低了声音,“有本事就大大方方把所有的计谋都使出来,还真以为我怕你了?” “妹妹这么说就是冤枉本宫了,大家和和气气地处一块儿不好吗?新年说压啊怕啊什么的,太不吉利了,被旁人知道还指责本宫教导不严呢,妹妹有心在比较这块,倒不如想想怎么帮助殿下分担忧心事吧,成天想着怎么治别人,只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你?!”王良媛瞪大了眼。 恪靖打量着她平坦的小腹,笑说:“说来,妹妹在东宫也待了快一年了吧?到现在都没一个动静,说出去可是不好听哪,听姐姐的,多把心思花在子嗣上,给皇家增添个孩子,你想要的自然也会得到。” 王良媛狠狠盯着转身离去的恪靖,隐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捏成拳头,恨不能此刻她手里所捏的就是那离去的女子。 元氏,咱们走着瞧,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在距离仁寿宫的晚宴还有半个时辰不到的时候,冬梅拿着木梳给恪靖梳头。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除了衣服上要穿喜气一点,发型也不得马虎。 从老家回来到现在,她已经服侍近半年了,想来若不是太子妃托人送来的那笔钱,她弟弟的性命早已不在了。她母亲在生弟弟时难产而死,留下父亲当爹又当娘地拉扯他们姐弟俩长大,而在去年,爹因为得了重病瘫痪在床上,家里的一切费用全靠她一个人支持着。 重病瘫痪的爹加上得了破伤风的弟弟,身上的积蓄都花在了两个人看病上,早已是所剩无几了,因此那是她最黑暗的一段时期,而太子妃送来的铜板,无疑是雪中送炭,解决了她的困境。 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何况太子妃于她,早已不是滴水之恩了。 那些铜板,是她应该做四年的工才得的工价,很明显,她先透支了,并且还不用还。而平日里,太子妃也总会更多关照她一点,好吃的好穿的会留着给她们几个。 “娘娘想用哪只簪子?”把首饰盒推到恪靖面前,冬梅问。 恪靖睁开眼,望向镜中的女子,但见复杂的花髻盘旋在她头顶,乌黑的秀发如同一朵朵的密云,层层叠绕在一块儿。 “可会做牡丹?” “牡丹?”冬梅略微迟疑,却还是如实回答,“会。” “多久?” “不会很久,只要有纱就可以做。” “那就给本宫做一朵。” 不消一刻钟的时间,牡丹发饰出现在冬梅手中,春苑看着那朵逼真的牡丹花,惊叹道:“真好看。” 插花向高髻,冬梅以缀了珍珠的发夹固定住牡丹花,然后又用了缀以绿松石和珍珠的发簪作为点缀。恪靖以小拇指沾了胭脂,在额心画了水滴状的图案,有命令冬梅给在脖子后的头发做了处理。 一袭紫色百蝶穿花的高腰宽袖长裙逶迤拖地,腰间那块以黑色线镶边的暗金色革带,用暗金色的流苏作为装饰,高耸的花髻露出她线条姣好的雪白的脖子,而脖子后面那些特意留出来的乌丝,更是彰显了恪靖的肌肤赛雪。 “娘娘真美。” 恪靖好笑地看着春苑,打趣道,“哪里美了?说不出来不给吃晚饭哦。” “哪里都美了,”春苑皱鼻子,吐舌卖乖,“娘娘天生丽质,怎么打扮都好看。” “但是外貌都将会过去的,留得住的只有智慧,不过本宫倒喜欢你的性格,整天吃饱吃好,就心无巨事,白白胖胖惹人爱。” 以为恪靖在说她胖,春苑赶紧捏捏自己的脸,哭丧着脸说:“还真胖了啊,看来我得管着自己点,不能吃太多了。” “像你这样不好吗?乐呵呵的。” “不好!心宽体胖,胖了穿衣服就不好看。”春苑一本正经道。 瞅了认真的春苑一眼,冬梅扯了扯她衣袖,示意她一同离开。杨勇站在门外,正好被她俩撞见想进又还没进,踌躇的他。他嘿嘿一笑,解释说:“本宫刚来。” 冬梅和春苑纷纷跪安,“太子殿下吉祥。” 杨勇点点头,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有些不自在,“嗯嗯,你们忙去吧。” 然后,刚那俩小丫鬟还没走远的时候,他分明听见一个天真的声音问他为什么不进去,要站在外面,另一个人就回答她说。 “估计是……娘娘太美了,太子殿下……害羞吧……” 抬起的脚背放了回来,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无言。 这叫哪门子的害羞?他根本就没看到元氏好不好啊! “殿下?” 惊讶的声音拉回他的神志,那语调似乎是不相信他会出现在她门口那样。杨勇看过去,却被眼前的女子给惊讶住。 今日的太子妃,真真是盛装打扮了一番,耳垂上的长形耳坠显出她修长的脖子,而最最特别的是那别具匠心的花髻,牡丹作为发髻上的妆饰物,更显其妩媚与高贵。 “殿下,您有事?”见杨勇呆愣地看着她不说话,恪靖轻咳了声引回他的注意力问。 “哦,”他连忙收回视线,看向别处说,“就过来问问你准备好了没,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出发了。” 恪靖微微弯了下膝盖,说:“嗯,都准备好了,还让殿下特意过来跑一趟。” “其实也只是顺道而已,本宫刚去看云昭训,就顺便来看看你。”见恪靖没什么表情,杨勇突然有种不爽的感觉升上来,态度也有点强硬,“好了话就走吧,别人都等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忠犬之路明显任重道远啊 慢慢磨吧,哈哈! 第三十七章 : 几辆马车一路驶到仁寿宫的宫门口,小太监眼尖,见到后连忙以笑脸迎了上去。 一只深色皮革靴子踏出马车外,紧跟着是另一只,男子身手矫捷地从马车上跳下,对着宫门站了会儿。 “哎哟喂,晋王殿下,您可来了。”小太监边跑边说,“奴才可是等了多时了,殿下您这边请。” “公公客气了,按礼数来讲,还是要皇兄先请的。” 小太监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有种吃了虫子又不能吐的纠结,表情一变再变,最后才换上笑脸,朝着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男子迎上去。 “太子殿下……” 杨勇挥挥手,“没事,你忙你的吧,本宫自己可以走。” 小太监顿时汗流浃背了,对方可是太子啊,将来的皇上,他得罪了这尊大佛,以后可就是没有出路了。 “太子殿下,请让奴才带着您走吧。”小太监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他低着头弯着腰,死缠烂磨。忽然,手里多了冰凉的东西,然后听得一个女音说。 “没关系,殿下今日心情好,你就顾好你自己,吃好喝好,大过年的别这么愁眉苦脸的。”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的时候,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却发现掌心多了些铜板,一数他立刻乐开了。 半贯的铜钱,那可是他半年的辛苦费了!想不到刚刚这么一问安,得到的是这等报酬,那是多划算的事啊! 望着远去的那两抹背影,小太监把铜钱往衣兜里保存好,双手合十朝天举起。 老天保佑,让太子妃娘娘能早生贵子,能母仪天下! 老天再保佑,让太子殿下早日登基,治理国家五谷丰登又风调雨顺! 老天最后保佑,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恩恩爱爱,一辈子不离不弃! 走了一段路,杨勇刻意和恪靖保持一些距离。 送了她那么多的首饰,一样都没戴,还戴了那么土气的牡丹花,什么意思?那些金银的都不及一朵牡丹花吗? “殿下。” 声音从耳边响起,杨勇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然后臂弯间多了一只纤纤素手。 杨勇的视线直接落在她挽着他臂弯的手上,语气不善地说:“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夫妻恩爱需要,而且对您来说也是件好事,您总不能让母后看到您生气的样子吧?搞不好她又觉得您怎么了,”恪靖笑着说,完全看不出生气的意思。 杨勇倒抽了口冷气。演戏是吧?为了要让别人觉得他们夫妻恩爱是吧? 行!她能演,他也可以啊。 把挂在臂弯的手抓过来,箍在掌心里,杨勇面不改色地说:“恩爱需要,为了你,也为了本宫。” 恪靖略微呆愣,又迅速恢复她风轻云淡的面容,一抹微笑流露在眉梢,任由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往前走。 杨坚设立的晚宴在一个水上亭台,走走大约有两刻钟左右的路程,杨勇牵着恪靖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朝着目的地走去,提醒她小心脚下的石子,为了配合她的速度,杨勇还刻意放慢了脚步。 远远瞧着,男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女的光彩明丽小鸟依人,还时不时地因为男人的话而被逗得娇笑连连,俨然一对恩爱的夫妻。 自从有了上次,杨勇在宫闱内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恪靖那件事,宫人们对他们之间的亲密也就淡定多了,不过还是会有人以和善的笑容面对他们,并道一些祝贺的言辞,二人微笑着欣然接受,恪靖还会给宫人们分一些铜钱。 只是道贺就能拿铜钱,这么轻省的事不做白不做。于是,有更多的丫鬟太监们前来道贺。 杨广走在他们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不时地靠在一起交谈又言笑的人,眼底一片冰冷。 “晋王殿下。”王良媛徐徐走到他身边,施礼道。 见是将自己打扮得富贵无比,穿金戴银的王良媛,杨广双手作楫,道:“四嫂好。” 被那一声“四嫂”给叫得有点难堪,王良媛娇嗔地瞪了眼杨广,“什么好不好……就你挺好的。” 杨广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四嫂这话怎讲?” “你?!”王良媛抬起头,正想骂他猪脑子时,就听见成姬在她身后喊。 “姐姐,大家都走了,您怎么还在这里?” 迅速整理了脸上的情绪,王良媛转过身说:“嗯,跟晋王殿下聊了几句,没事了,走吧。” 视线越过王良媛看向她站在身后的俊美男子,成姬翩翩施了个礼,“晋王殿下万安。” “嫂嫂不必行此礼,于身份,我还得尊称你一声皇嫂。” 成姬掩嘴而笑,“殿下客气了。” 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虽然成姬比起王良媛还是逊色了点,但是出身青.楼的她,笑容天生就有种勾人心魄的魅力,那一颦一笑都能将男人的心神给勾住,加上姣好的身段,一袭蓝色的长裙衬得她亭亭玉立,宛若盛开的妖姬。 王良媛狠狠盯着成姬的笑容,心里暗骂她狐狸精。 “殿下,我们不便久留,先行一步了。”扯了扯成姬的衣袖,王良媛柔着嗓音道。 “二位嫂嫂慢走。” 王良媛走在前头,成姬紧跟在她身后,却发现她走得太快,就跟小跑差不多似的。成姬不得不加快步伐,途中还差点撞翻端着食物的丫鬟太监。还没走几步,就听见王良媛以不屑的声音骂道。 “狐狸精,就知道搔首弄姿勾引男人!” 成姬愣在门口,摸不清王良媛为何会这么骂她,明明之前她们俩还很好的。从见过晋王之后,她对自己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 等等!见过晋王后? 有什么划过心口,成姬不敢置信地望着王良媛落座的身影,再看看缓步从台阶上走上来,和其他人谈话的杨广。 这……不大可能吧,但是,她瞅着杨广俊美无双的脸,确实是个不多见的美男子,论才华、论性格,晋王真真是人中龙凤,待人谦和有礼,哪个人不喜欢和他相处? 注意到来自前方探究的视线,杨广抬头寻找,恰好和成姬的视线对上。他有礼貌地回过去一个春风般的笑容,后者也以温婉的笑回敬。 还真的是个赏心悦目的男人啊。成姬心里感叹着,只可惜,伪装得太过严密,反而让人徒生一种不能接近的陌生感。 在青.楼的那段日子,成姬早已学会了一套察言观色的能力,众人以为好的事或人,她往往会打上问号,对于口碑皆称赞的杨广,她也一样,只是她不愿去管太多,也就对他平平淡淡。 她不想怀疑王良媛和杨广之间有点什么,其实即便有点什么,她也管不着,搞不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而自从意识到自己远不是元氏的对手之后,她便开始安分的生活,只要能在东宫有衣有食有人伺候,再给太子生个孩子,过完这一生就够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和杨广纯洁的相视而笑,都落在王良媛眼里,更不知道她想要的安定生活,终归还是在某天被打破。 有些人,即便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会来招惹你,不是因为冲突,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你的存在让他觉得自身的利益受到了威胁。若想利益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解决你,即使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他哪里。 王良媛忿忿地拽着手里的绢子,看向成姬的目光更加阴毒了。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刘公公尖锐高亢的声音在整个水上亭台响起,杨氏家族的成员纷纷从自己的位置上起立,跪下迎接着杨坚和独孤伽罗。 “各位都平身吧。”穿着便服的杨坚还没走到自己的位置就笑着让儿女们起身,“今日是新年,一家子团聚的日子,礼数什么的能省就省。” “谢父皇,谢母后——” “父皇,母后,阿五剪了窗花送您们,祝父皇母后白头偕老幸福美满。”隋文帝和独孤伽罗最小的女儿阿五率先跑到他们面前,举着手中大红色的剪纸,腻着嗓音道。 见到最可爱的小女儿,杨坚的心顿时如开了花儿那样,高兴得合不拢嘴,抱着阿五连亲了好几口,把口水印在她粉雕玉琢的脸上才肯撒手。 独孤伽罗在一旁嫌弃他脏,眼里却是满满的欢喜。 在经过了近半年的旱灾,各地的粮食出产比以往都下降了很多,但桌上的食物,并没有因此而简单化。 孤独伽罗望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长长叹了口气,“哎——刚经历一场灾难,老百姓们过年也不知道吃些什么。” 杨广听闻,叩首起身道:“母后心系天下,真是我大隋的骄傲,相信百姓们听到母后的这番话,心里也会得到安慰的。” “只是这样,也无济于事啊。”独孤伽罗的眉宇更加一筹不展了,好好的一餐年夜饭瞬间变成了忏悔。 杨坚握着独孤伽罗的手,笑着安慰道:“伽儿,你就不要担心了,虽然那法子不能完全解救百姓的疾苦,但是朕已经派人去巡视长安街上的情况,发现若是哪家没食物过年,就分发一些粮食和铜钱,让他们过个好年,咱们不都说好了要放下所有的事,安安心心和孩子们过年的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孤独伽罗扯出一丝笑容,说:“都怪我没注意场合,来,大家吃好喝好,安安心心过大年!” 晚宴过后,是烟花,虽是深宫内院,隋文帝还是用一些礼花意思了下,以表喜庆。 水上亭台被挂起来的灯笼包围,头顶是盛开的烟花,不绝于耳的炮竹声让杨谅几个孩子看得目不转睛,杨坚抱起阿五扛在肩膀上,让她能看得更仔细,而另一只腾出来的手则把爱妻独孤伽罗搂紧怀,二人头靠着头低语,脸上是欣慰的神色。 有什么比全家人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更好的事呢?阿五是他们最小的孩子,如今两人对于眼前这种和乐融融的场景已经很满意了,要是…… “要是元儿给咱们添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就真的是坐享其福了。”往杨坚那里靠了靠,独孤伽罗感叹道。 “会有的,”亲了亲她的发顶,杨坚笑说,“就跟咱们一样,生许多的孩子。” 五个儿子,除了大儿子娶妻之外,其他几个都还没成立家室,独孤伽罗一向偏爱元氏,看着她越来越有太子妃的风范,她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唯一遗憾的就是从元氏嫁进东宫至今,都没传来喜事的消息,这怎么叫她这个当母后的不担心? 虽然元氏抱病在身,但是她这个做母后做婆婆的,还是希望能早点抱上孙子的。倘若杨勇不娶那么多的姬妾……想到这儿,独孤伽罗又一次叹息。 听到自己母后和父皇的对话,杨勇瞥了眼站在身边,仰头望着烟花的恪靖。 和之前的开心不同,此刻的她面无表情,眼底也是一片冰霜,即便有烟花盛开的光照射进她眼底,也依然不能融化那对眼眸背后的寒冷。 杨勇皱起双眉。还在前面的时候,他觉得他踏进了她的另一个世界,可现在,又好似被打入了原来的位置,或者说被推离到比原来还要更远的地方。 这个女子,是说到做到的,从她说他们只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开始,她就一直在兑现她所说的话,不再对他笑、不再对他闹,不再对他嗔也不再对他怒,而是清闲地过着她的日子,同时也遵守着她助他登上帝位的诺言,将作工所得的功劳都归给他。 她可以对他展现她过人的机智,展现她缜密的治国策略,展现她镇定的处事风格,却从未对他展示出这些之外关于她的其他方面。 这,便是“战略伙伴关系”。 她给他想要的,在从他那儿取走她自己想要的,二人互有所取又互不相欠。 所以,凡是他送给她的,不论是布匹还是首饰,她一概不穿也一概不戴的原因,为的就是要划清他俩之间的界限么? “妹妹,你怎么了?”见到高良娣突然冲出人群趴到栏杆边干呕,云昭训赶紧过去按着她的肩膀关切问。 高良娣抬起被光照得苍白的脸,缓缓摇头,“没事,就是觉得不舒服而已。” 不舒服?见她没什么光彩的双眼,再见她一副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难受表情,云昭训紧蹙了柳眉。 “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姐姐去看烟花吧,不用顾及妹妹,妹妹吹吹风就……呕——”她刚有呕吐的反应,便引来更多探究的目光。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望着看过来的杨坚,高良娣说:“父皇,孩儿……” “你的葵水有多久没来了?”独孤伽罗不愧是过来人,一眼就瞧出高良娣的异样。 “哎呀!姐姐,您怎么了?”还未等高良娣搭话,王良媛突然叫出声来。众人的眼光顺着看过去,只见高良娣的脚下,不知何时有液体滴落在地,烛光照着地面,是鲜红的颜色。 独孤伽罗当机立断下了命令,命人去传太医。 新年的第一场合家欢乐的晚宴,在高良娣的昏迷中被迫中止。 仁寿宫的寝殿,一圈人站在内室的外面,等着里头太医的消息,独孤伽罗坐在杨坚身边,神情凝重。杨坚轻拍着她的手背,缓解她紧张的情绪,同是身为过来人的陪伴者,他自然知道独孤伽罗的担忧。 留着花白山羊胡的太医出来了,恪靖赶紧迎了上去询问高良娣的情况。 太医在喘了口气后说:“高良娣娘娘已怀有身孕一个多月了,这次见红幸亏及时发现,母子都平安,但是就是需要保胎。” 听到这消息,独孤伽罗是喜忧参半,高良娣是当朝尚书左仆射高颎的女儿,而高颎的智慧以及他谦和待人又不铺张浪费的品信,受到朝廷内外的称赞。他的女儿高氏自然也是被管教得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高良娣和云昭训不同,云昭训虽然也是独孤伽罗给杨勇的妾侍,位分仅次于太子妃,但独孤伽罗更喜欢高良娣,早在此前,她有意想立高氏为昭训,却被杨勇抢先了步,立了云氏。 高良娣是怀孕了,可她的元儿……哎!独孤伽罗的两道眉毛皱得更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忠犬慢慢苏醒中,不过总有坎坷的,谱—— 第三十八章 : 高良娣被她的贴身丫鬟鹊儿接回东宫,是独孤伽罗让人用一抬大轿抬回去的,太医说这个时候的孕妇,是最不能多动的,而且还要时刻注意,以免再有落红的现象发生,若是严重,就会有滑胎的危险。 所以对这件事,独孤伽罗还给高良娣派遣了几个有名望的老太医给她,一有什么状况就尽全力保住胎儿,并且还给风清轩送去了棉衣、布匹、暖炉、首饰等,让高良娣能平安度过这段危险期。 恪靖被留在了仁寿宫,和独孤伽罗最小的女儿阿五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桌子上放着一些小点心,都是阿五一个人吃,小脸被糕点撑得鼓鼓的,配上乌溜溜的大眼睛和不断晃动的簪花,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可爱。恪靖拿了块糕,掰开了给她吃,对着那张挂着满足的笑脸,她的心也不由得被感染,笑意浮现在眉眼。 从杨坚那儿回来的独孤伽罗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一大一小两个人,穿着同样的绛紫色长裙,虽然都不是穿金戴银,但恪靖发间的那朵牡丹花和额间的水滴状图案,使她更显雍容华贵。 “你啊,越来越有当母亲的样子了。”独孤伽罗走过去,把阿五抱到怀里,喂她吃糕、 放下手里还剩下的黄金酥,恪靖笑道:“母后真是的,就喜欢拿元儿开玩笑。” 见她娇羞地低下头,独孤伽罗覆上恪靖细嫩的手背,说:“元儿,母后这次把你留下,就和你直说吧,你虽是母后钦点的太子妃,辅佐太子登基的后盾力量,但有一点,母凭子贵,这深宫中的女人,并不是说坐在那个位置上就能决定她未来,还是需要有子嗣来作为她的依靠的。” “一个女人,哪怕再有智慧,手段再厉害,没有子嗣还是站立不稳的。” 恪靖的眼皮一跳,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听独孤伽罗接下来的话。 “你看,高良娣如今怀孕,若是心机深沉的女子,必会想着怎么不让她的位分超过自己,若是生个女孩儿还好,可若生个男孩呢?那她的地位,可就是扶摇直上了。” “母后担心你的身体,可有孩子这种事又不能强求,还要让你照顾高良娣,实话讲,若是可以,母后倒愿意派其他人照顾她,不过到底还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大意不得,母后知你心细又宅心仁厚,只能托你照顾了。” “其实,殿下待元儿还是极好的。”说着恪靖将袖子撸高,露出戴在手腕上的金手镯。 镶嵌了宝石的金手镯在烛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菲的饰品,并且这么惊喜的作工,没有半年是做不出来的,光是上头的宝石就够难找的了,何况要打磨成成品? 独孤伽罗起先不相信杨勇会对她那么好,但是在看到恪靖露出那种娇羞的特属于幸福小女人所拥有的笑容,再联系到最近仁寿宫流传的关于他俩恩爱的事情时,独孤理解才愿意相信,那个平日里让她担忧让她生气的傻儿子,终于还是开窍起来了。 “不过,对于女人来说,生儿育女还是至关重要的,为皇族绵延子孙,你这个当太子妃的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等过段时间,母后会命人给你送去一些专门养生的药,对怀孕极有益处的。” 恪靖站起身,盈盈下拜,“母后的话,元儿谨记于心。” “你若真是谨记于心就好了。”独孤伽罗的话以长长的叹息作为结束。 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因为阿五缠着恪靖,而不论独孤伽罗软泡硬磨还是威逼利诱,阿五就是不愿放空间走,所以她是直到阿五睡着了才离开仁寿宫的。 在恪靖离开的时候,独孤伽罗命人以步辇送她回去。 冬梅站在东宫的朱红色大门口等着恪靖的回来,远远见到那顶用细麻布当遮盖,四人抬的步辇时,她离开迎了上去。 从她那儿得知,高良娣已经脱离危险,杨勇一直照顾到她睡下,王良媛在兰胥苑里盼了很久都没见杨勇过来,当即把前段时间他送给她的那套茶具给摔碎了。 恪靖坐在步辇上,对冬梅的报告既没有喜乐也没有不满,只是闭着眼静静听着。步辇抬到宫门口,然后被轻轻放下,恪靖打赏了那四个抬步辇的小厮,随同冬梅一起进去。 还没到凤栖苑,就遇见还穿着新衣的杨勇。 “啊,你回来了,我……咳咳!本宫正想回去呢。”杨勇故作惊讶道。 恪靖转眸看着冬梅。『不是说太子还在风清轩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冬梅摇摇头,她也很疑惑啊,明明确实是听鹊儿说太子在风清轩住下了…… “殿下不照顾高良娣吗?”恪靖歪着脑袋看他,“这个时候,她是最需要身为夫君的你陪伴的吧。” 杨勇搔搔脑袋,说:“本宫是出来小解的,当然还是要回去的,倒是你,回来那么晚,天寒露重的,得了风寒怎么办?” “殿下请放心,元儿的身子骨健壮得很。” “就算放心也要看一下时间啊,万一遭到刺客怎么办?” 恪靖不说话了,直直望着从一脸理直气壮转变为眼神躲闪的杨勇,忽而笑道,“殿下该不会是担心元儿的安危,所以在等元儿吧?” 被恪靖戳中了要害,在高良娣那儿,他担心高良娣的身体所以一直陪伴着,好不容易看到高良娣安歇下了,可心里的这股担心还没消失,反而积郁在心头成了郁闷还散不开,他就出来吹吹风好调解调解心情,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宫门口,然后见到被人用步辇抬回来的恪靖。 当见到那张冰霜般的容颜的时候,心中积压的不好情绪瞬间散开,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心里的郁闷和担忧来自哪里。 “元儿谢过殿下的关心,但元儿觉得……” “什么担不担心你?少自作多情了!本宫不过是出来小解而已,这就回去陪高良娣!” 望着那抹急冲冲离去的背影,冬梅撇嘴,太子殿下,到底是谁自作多情了呢? 回到清风轩,杨勇脱了外衣掀开被子钻进去,抱着高良娣软软的身子闭上了眼。高良娣被太过大声的动静吵醒,扭过头瞅见那张放大版的气呼呼的俊颜。 “怎么了,殿下?”她转了个身问。 杨勇眼睛都没睁开,说:“没事,睡吧,你要好好休息,孩子要紧。” 止住了话茬,盯着杨勇的脸许久,高良娣才叹息着合上眼。 身旁的人,早已不是那个在遇到了烦心事后愿意对她倾吐的人了。 ************** 正月之后的第四天,元孝矩带着他的礼物来到东宫,除了他之外,还有高良娣的父亲高颎。 恪靖命令厨子下了一桌子的好菜,因为高良娣那儿需要安静,她就把用膳的地点放到了假山处的亭子。 那亭子的周围有竹林作为屏障,假山屹立在一方小小的水池中,还安装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水车,把水送上假山,又让池水顺着假山的凹陷处流下来。 高颎在到达这个亭子的时候,就对这水车观察了良久,直叹其作工精妙。因为他在去年这个时候过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萧瑟的,而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不仅水池被扩大,加了水车作为装饰,加上那片竹林,显得整个亭子优雅而清静,招待客人的场所还真是不错的选择。 他来是探望女儿的,高府虽离东宫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坐马车来回也并不用花费太长的时间,但前两天他为了要处理一些军队中的事,不得不把时间推迟了。 恪靖和杨勇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高颎围着水车转圈子和元孝矩谈论的场景。 “高大人,父亲大人。” “二位岳父大人。” 听到声音,高颎和元孝矩一同转身,单膝跪地。 “二位快快请起,”杨勇上前拉着他们的手臂,“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于礼节。” 从元孝矩起身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一直注视在恪靖的身上,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见,他的女儿比以前成熟了不少,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淡然自若的风范。 他记起去年那次,他说过会在尽快的时间来探望她,然而他却是又一次的爽约,因为缠身的公事,几乎天天是夜不能寐的,常常只是刚脱了外衣睡下,想到什么事又穿上外套起来做事,到了最后,他所行和衣而眠了。 好不容易趁着新年稍微空闲点来看看女儿,却发现等到相见时,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父亲大人,您怎么不吃菜呢?” 元孝矩回过神,见到对他微笑的恪靖,再看看碟子里红烧肉,才意识到是她给夹的。 “莫非这些才不合您的胃口?” “不不,当然不是,”元孝矩忽然站起身,发现高颎和杨勇都以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过突然,他又坐下,笑道,“怎么色泽诱人的菜肴,怎么可能不好吃呢?”说着,他把红烧肉送进嘴里,连连点头称赞。 对于恪靖的招待,高颎甚是满意的,而且如今女儿的居所换了阳光充足视野宽阔的别院,里面所用的一切东西都是新制的,他知道太子妃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也就放了心,以至于回去的时候,脸上都是挂着笑容的。 他老了,已经不能再像年轻时成为女儿的支柱和依靠,在最开始时,他还不愿意把女儿许配给杨勇,一入宫门深似海,他更愿意让女儿找个一心一意的好男人幸福快乐地过日子。 如今,太子妃这般细心照料,太子杨勇也似乎不偏袒谁的样子,他也该稍微宽下心了。元孝矩的品行,他是信得过的,那元孝矩之女元氏,也就是太子妃,他相信也是个识大体的女子,至少今日,他亲眼见证了。 “来,父亲大人,喝茶润润吼。”从冬梅手中接过茶杯,恪靖笑着送到元孝矩面前,然后拉了张凳子坐下,“父亲大人最近可好?看您好似憔悴不少,人也清瘦了。” 元孝矩笑笑,却是牵强的,“为了地方的事,整日忙碌。” “那您可要好生照顾自己,您孤身一人,自己都不照顾自己,还指望谁来照顾您呢?”恪靖知道对面的男人是难得一见的清官,为人正直从不徇私枉法,更不为贿赂所打动,所以对他,恪靖是抱着尊敬的态度的,但是除了尊敬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感□彩了。 “阿媛,你还在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冬梅还是眼睛雪亮的,谱—— 挺喜欢那几个丫鬟 第三十九章 : “阿媛,你还在生气?” 恪靖一愣,随即抬头看着那张过分清瘦的脸,这问题,元孝矩是第二次问她了,第一次是在仁寿宫的别院时,那次他用了“恨”字。 而和之前那次的问话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区别,他的意思还是在于,元氏是否还在怨恨着他。 但是,现在的元氏已经不是元氏,而是来自大清皇朝的和硕恪靖公主。而她敬佩这个刚正不阿的男人。 “父亲大人为何这么问?”恪靖惊讶道,“女儿为何要生您的气呢?您大老远地过来,没有好好招待您才是阿媛的不对。”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看着她的眼,元孝矩由衷地赞美,“阿媛长大了,都成了父亲的骄傲了。” 怔怔望着微笑的元孝矩,恪靖听到在她心底,有什么碎裂的声音,不算大声,却清晰可闻。 她知道这句话,他是对着他的女儿元氏说的,可在她心底还是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来自父亲的称赞和肯定,那是她一直向往的,所以她才用自己的能力来建立属于她的丰功伟绩,用她的智慧联合了清皇朝和蒙古之间的关系,用她的才能让蒙古的百姓愿意效忠大清,为的不过是她的阿玛对她的称赞。 然,除了书信上的叮咛和商讨,再也没有其他的字句,不要说亲耳听到,就连亲眼见到也都是没有的。 元氏,比她幸运多了。 “阿媛?”见恪靖低着头不说话,元孝矩以为他说错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而紧张起来。 “我没事,”恪靖摇摇头,“就是最近有点困乏。” 回以理解的笑容,元孝矩说:“也是的,高娘娘有了身孕,任务最重的就是你了,不过再忙也要顾到自己的身体,差不多的时候,多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谢父亲大人关心。” “那我不好多打扰你,你多休息吧。”元孝矩站起身,忽然想到什么看着她说,“在我进来的时候刚好和王良媛撞上,见她打扮得体面,似乎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身边也没一个丫鬟陪着,看到我她挺紧张,还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我知道你一个人掌管整个后宫的事还是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以前我觉得你可以让高娘娘分担些,如今她有身孕,还希望你还是能多注意下,毕竟是第一个孩子。” “是,女儿知道了,多谢父亲大人提醒。” 元孝矩站着看她,好一会儿才以干涩的声音问道,“阿媛,能不能抱抱你?” “哎?”恪靖抬起头,元孝矩就已经将她揽入怀。 元孝矩并不是完全拥抱恪靖,而是半拥抱的姿态,另一只手轻轻搭着她的肩,类似于朋友间的安慰鼓励的那种,可又显得生疏,甚至恪靖还能感觉到他微微的颤抖。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坚定地拥着她。 然后,他又很快速地放开恪靖,前后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而这几秒钟,对恪靖来说却像是经历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 “父亲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既然他不能时常来探望,那么也只能让女儿自己照顾自己了。 元孝矩走向门外,恪靖陪着他出去,二人便在门口撞见贴墙站着的杨勇。“太子殿下……” “啊!本宫刚好过来这儿。”杨勇讪笑,笑容在元孝矩那双锐利的眼中怎么都挂不住。 自然是挂不住了,他来的时候就听见他那可亲的岳父大人问他的太子妃生不生气,迫使他前进的脚给缩了回来。他觉得这个时候进去,肯定会破坏他们父女俩的谈心,所以他就很明智地决定不进去打扰,就在外面等着,觉得什么时候可以进去了他再进去。 然后等着等着就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还看到了父女情深的场面。等到元孝矩出来发现他的存在时,杨勇才发现,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看了听了那么久了,指不定在岳父大人心里,他成了听墙角的人…… “这段时间,多谢殿下照顾小女了。”元孝矩抱拳对杨勇道谢。 “呵呵,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杨勇的心一下子虚了,连看向岳父大人的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元孝矩再度抱拳,说:“今后还望殿下继续照顾小女,虽然脾气倔了点,但心眼还是实在的。” 杨勇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另外,小女一旦有什么事,不怎么愿意让人分担,只是这女人再坚强也需要有让她可以依靠的人,所以还望殿下更多留意一下。” “一定一定。” 得到杨勇的允诺之后,元孝矩才离开。 杨勇对着元孝矩离去的方向,就是不愿意转过身。他能感觉到身后之人那沉默所代表的意思,以她的聪慧,估计早在心里嘲笑他了吧。 “殿下,外面冷,您不进来吗?” “本宫不冷,今日阳光还是不错的。”话刚说完,他就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这个人,睁眼说瞎话还能面不红气不喘,看来功力还是挺有能耐的。 恪靖垂下眼,实话说:“殿下,今儿个是阴天。” “……谁说过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就没有太阳了?它还是在的,云再厚再多,光也会有破出来的时候。” 不论杨勇的话是无心之言还是有心意指,这话日后成了恪靖在难关时的提醒,在遭遇再大再难的险境,她总能以『云上太阳,永不改变』作为她继续往前走的信念。 ************* 金陵的上等厢房,宋莹莹坐在木琴前,十指于琴弦上来回,一连串的音符从她指尖流出,那玄色的琴弦衬得她的指甲粉嫩而圆润。 年初,长安虽然还没有完全从去年的旱灾中缓过来,但还是会有许多的贵胄来这里寻欢作乐,因为他们不差钱,甚至还有一部分商人在这场的旱灾中提高粮价,以此发了一笔横财。 对于富家子弟们来说,一睹宋莹莹的风采是他们这辈子最想要实现的一件事,因为宋莹莹是整个长安出了名的美女。 美女分三等,有美丽的外貌,却拥有一颗蛇蝎心肠,那是蛇蝎美人,玩玩可以,但是绝不能太过火,一旦对方粘上你了,那么你这一辈子就别想好过,正所谓“最毒妇人心”,只有你想不到的,诶呦她使不出来的手段,往往这一类的美女最会为自己打算,见缝插针、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能力那叫一等一的,并且她若是认准了谁,那么那个男人就等着被榨干了进棺材吧。 并且,要想在这样的美女面前占便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们绝对不会做吃亏的买卖,若是男人翻脸不认人了,她就算是玉石俱焚了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另外一等美女是外貌出众,心地却很单纯。遇到这样的女子,往往会把男人的保护欲给激发起来,哪怕那男人是一只软脚虾,他也会为了这类美女奋勇壮胆,牺牲自己。但这样的美女也不好招惹,当有些坏男人为了一己之心而糟蹋了她,要么她选择自尽来痛斥负心汉,化作冤鬼也会来搅得你不得安宁;要么就转变为第一类美女,来个两半俱伤,她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最后一等美女就是宋莹莹这样的,有出众的外表,也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既能让男人为她疯狂,又能保持自己的清白,只卖艺不卖身,而且还进退有度,不会让男人觉得有距离感,但同时又带着不可亵渎的清高孤傲,就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亵玩了自己都会唾弃自己的。 因而男人最迷恋的就是这一类的美女,不论相处多久都不会觉得腻,更难得的是,宋莹莹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诗词歌赋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诣,没有学识或者读了几年寒窗的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只因她的诗太过朦胧,意义也太过深远,能与她对答的人,整个长安也找不出几个。也因此,她能稳坐金陵花魁的宝座,还无人能及。 不过即便如此,贵胄们也愿意花千金来见一下宋莹莹,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心满意足了。所以这次,来见宋莹莹的男人依然多得不可胜数,而宋莹莹则出了一个谜题,只有答出的人,不但把他所抛的钱如数归回,而且还能比平时多半个时辰的陪伴。 话以放出去,男人们都沸腾了,一个个撸袖子信誓旦旦地迎接挑战,有几个为了能先抢到位置,不惜与其他的人打起架来,最后是金陵的几个武功高强的大汉把那些捣乱的扔出去了,金陵才恢复平静。 然而,这些人即使情绪再高涨,肚子里的墨水再怎么多,智囊团再怎么有能耐,最后也都纷纷败下阵来。 恪靖坐在外厅,她是隔着一道紫色的珠帘听琴声的。身边的矮桌上放着一杯刚泡好的新茶,她端起茶杯放于鼻子下方嗅了嗅,一股茶的香味顿时迎面而来。 她是那群人当中的胜者,也是唯一一个给出答案的人。宋莹莹的题目是在一块纯白的布上以墨汁泼了个叉,让人以一句诗来描述。她思忖了会儿,就按着良心盗用了唐伯虎的诗句。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然后,宋莹莹的贴身丫鬟就让她进来了。 “在莹莹出来之前,莹莹有件事想请教公子。”帘子后的宋莹莹边抚琴边开口说话,得到恪靖的允准,她说,“敢问公子,您有看穿莹莹吗?若是莹莹没记错,莹莹尚未与公子见过面。” 第四十章 : 恪靖放下茶杯,正襟危坐道:“若说看穿,请恕在下愚昧,就如莹莹姑娘所说,我们未曾见过面,怎么可能看穿呢?” 抚琴的动作稍作停顿后,宋莹莹依旧面不改色地拨出她下一个音。她说:“若是如此,那莹莹是否该断言,公子的答案不过是误打误撞的?” “到底是误打误撞,还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才有的这些共鸣,在下觉得还是姑娘自己去揣测的好。” 恪靖这次换了男装前来,并不是为了宋莹莹,她是另有目的的。 前天秋棠告诉她,在金陵发现和水姒心长得很相像的女子,因为那女子是宋莹莹的一个丫鬟,恪靖就以男子身份来一探究竟。 自从发现了那截烧得污焦的火折子之后,她一直坚信水姒心还活着,并且依然生活在长安街,所以她才派秋棠密切关注长安街的各家各户;所以在旱灾那段时间,她不辞辛劳救济灾民,为的就是找到水姒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半年后,她得到了来自秋棠的可靠消息,即便还不能确定那个叫“阿丑”的女子,是否真的就是水姒心本人。 为了避免人多麻烦,她就只带了秋棠一个人。 抚琴的十指停下,乐曲声戛然而止,就像是被谁给掐断了那样。恪靖抬起头来看,恰见珠帘被一只玉手给撩开,出来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子。 “百闻不如一见,长安第一花魁果不愧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儿。”她知道宋莹莹是个大美人,但及至见了面,才知道话语再多再华丽,也不能表达出她的美。 宋莹莹的美不在于扶柳细腰,也不在于婀娜多姿,而在于气质上的灵动。那对秋水翦瞳在顾盼间生姿,仿若从天流下的清泉,被她看一眼便觉得神清气爽了。 有些人的眼睛能说话,而宋莹莹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宋莹莹屈膝拜了拜,笑着说:“小女宋莹莹,谢公子夸奖。” 恪靖站起身,走进她身边围着她绕了几圈,“艾草的味道,莹莹姑娘可喜欢草药?” “最近室内湿气重,想用艾草来驱驱,不想身上沾染了些,公子可是不喜欢这味道?” “不,艾草可是个好东西,在下想不到的是,莹莹姑娘其实也是平易近人的。” 宋莹莹掩嘴而笑。用精致可口的点心招待恪靖,俩人天南地北地聊了许多内容,从儒家思想到音律学识,从诗词歌赋到人生理念,不知不觉时间就匆匆流过。 离开金陵,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恪靖没有见到那个叫“阿丑”的丫鬟,她也试探性地问过宋莹莹,身边丫鬟少的原因,宋莹莹以减少开支作为理由回复了她。不过恪靖心知肚明,堂堂一个金陵,最不缺的就是钱,若只是为了减少开支,那么大可以在其他方面做文章,比如穿戴,比如吃的点心。 不过,有一个发现是,她倒见着了红蔺,那个被她从恶霸手下救回来的少女。 红蔺一眼就认出恪靖来,直喊她“大侠”,缠着她教她武功,那活泼的性格跟春苑如出一辙。最后还是被宋莹莹打发走了,临走前红蔺还不忘告诉她常来这儿玩。 恪靖抿着嘴笑,这丫头,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开朗的多了,但出现在金陵,想必也是遇到了什么不测的事才进去的。 不过,以红蔺说唱的功夫再加上训练,将来也能谋得好出路,不过,这金陵,到底不是清白之地。 “秋棠,从今日起密切监视红蔺,从她身上下手。” 既然宋莹莹不愿透露半点消息,那么她就只能找红蔺了。 “哎?小兄弟?行风兄!” “行风兄,等等!” 恪靖的肩被搭上一只大手,她反射性地抓过,一个擒拿手把对方的手扭在身后。 “唉唉,是我是我!”手的主人一边喊着松手,一边扭过头来看她。 见到那人,恪靖连忙撒开手后退了步,“李将……”“军”字还未出口,就被对方一把捂住了嘴巴,她拿一双眼瞪他,却见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把她拉到角落。 左右张望了下,确认没有熟人后,李渊凑到恪靖耳边小小声道:“千万别叫我的名字。” 拉开双方的距离,恪靖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堂堂一个年轻的大将军,竟然落魄到要躲避熟人的视线,还这么窘迫的样子,这……八九不离开那件事了吧? 被恪靖那对晶亮的眼睛盯得浑身发毛,李渊干笑几声,“那个,这把年纪了,被人追也是正常的。” “哦……”恪靖拉长了音做了个了然的姿势。 这个年纪了,还年轻有为,更重要的是前途无量啊,试想有多少姑娘觊觑,又有多少媒人来踏破门槛? “不是挺好?像李大将军这么出众的人,别人巴着过来,您不应该偷着乐吗?” 李渊朝天翻了个白眼,“你就别笑话我了,什么偷着乐,都快哭了。”说着他做了个哭丧的表情,一副想要证明他是多么无奈又多么艰辛的样子。 恪靖笑看着他,“没人追是件苦恼的事,看来太多人追,也是件很苦恼的事啊,人呢,还真是麻烦。” “哎,我可不是来听你教训的。”李渊斜眼看她,“话说,那么久时间不见,我还差点认不出你来了,刚开始我还以为认错人了,都不敢上来找你。” 恪靖双手抱拳,“幸得将军赏识,行某还真是受宠若惊呐。” “你能不来这套麻烦的礼节么?好不容易见个面,不如陪我一下吧。” 来不及拒绝,恪靖就被李渊拉走。 李渊选了个不算出名,不算大,却很精致的酒楼,带着恪靖包了间厢房。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这里的常客。 对武人来讲,义气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就如李渊,虽然和女扮男装的恪靖只见了一次面,但那次她的行侠仗义就给李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直念着何时能再见上一面。然后这第二次见面就已经是大半年之后的事了,可对李渊来说,这并不影响他的兴致,反而是一见如故,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连续发招。 其实恪靖是喜欢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一来不用想着怎么算计下一步怎么走或者下句话怎么说,而是怎么开心、怎么舒畅就怎么来;再者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不必担心哪天没饭吃、没钱花、没地方住,一封信过去,救援立刻就到。 她在蒙古的时候,接触的就是这一类的汉子。 开心的时候就高歌一曲,不开心的时候就策马和一群人狂奔,看谁不顺眼就和那人掐架,掐完就好了。 但是,凡是有利可图的地方,还是需要耍心眼,需要玩心计,有人的地方就有算计,在她的左膀右臂中,就有豪爽如李渊,也有诡计多端的人。而且,对她来说,若不耍点心眼,那么被害的就只有她了。 喜欢是一回事,而现实生活是另一回事,即使很多的时候,她厌烦这样的生活,不喜欢人前一套人后又是另一套的自己,却也还是为了生存去妥协去适应。何况,她也在这样的摸爬打滚中看到了自己付出之后的回报。 前一世如此,这一世,她也如此。 “嘿,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叫你都不回应。”李渊伸手在恪靖面前挥了挥。 恪靖回神,对他致歉笑道:“对不住,走神了。” “你该不会还在想我的糗事吧?” 见到李渊夸张的表情,恪靖不禁被他感染,说:“怎么,李大将军觉得很难堪么?” “告诉你,不准想!” 对着那张带有孩子气的脸,谁能想到若干年后,彼时的直率在一次次的背叛中消失呢?直率、豁达,那是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的特权,试问谁没有年轻过?只是年轻终归要在时间的流逝中归于无有,包括曾经的梦想和感情。 可是,她不同。 恪靖觉得,她能透过几百年的高度来看这些人的未来,这便是她最大的长处,为了生存也为了自己的以后,君子之交淡如水,若不想入局,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进局里。 也许,她并不能成为李渊的至交,至少现在,她是这么认为的。 “你怎么又走神了?”见恪靖再次没有焦点的视线,李渊皱起了两道浓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介意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的好。” “没事,就是……”恪靖顿了顿,拿起筷子点了点桌上的菜,“再不吃,这菜就要凉了。” 和李渊的一顿饭,恪靖吃得哭笑不得,因为这顿饭,将她的血给赔了进去。李渊叫了坛酒,恪靖一开始不知道那酒的厉害,以为顶多只是上好的女儿红罢了,及至喝了一口,满喉咙的炽烧火辣,她才知酒的名字叫烧刀子。 女儿红的力度远远不能带走身上的寒意,这是李渊给的理由。恪靖自认她的酒量不错,在大草原上生活的时间久了,她练就了喝酒的本领,特别是冬天,不喝上一杯不爽快,可她接触的酒都是有讲究的,比如竹叶青,比如女儿红。 像烧刀子这种烈酒,她难得碰一会,而这次不仅碰了,还多喝了些。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渊卯足了劲儿要和她歃血为盟、 见到酒碗里的几滴色泽很浓的鲜血,恪靖自知逃不过,只能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在碗里。 “那么今后起,咱就是兄弟相称了。”对李渊来说,结交了个兄弟只是件好事,就好比说,倘若下次再被母亲逼着和哪家姑娘相见,那么他就有绝对的理由来拒绝。 这就是李渊的打算。 “……大哥,您能不这样盯着我看?我不是女子。”被那两道不怀好意的视线给盯得不自在,恪靖端着酒碗别过身。 第一口酒,李渊已经豪爽喝了,接下来那口是她的,若是可以,她倒很想偷偷把这混了血的酒给倒掉,实在是不忍下肚啊。 李渊白了她一眼,“放心,你大哥我没有龙阳之好,不过话说回来,你身上有股味道,若不是之前靠你那么近,还闻不出来呢。”说着,他忽然凑近嗅了会儿,然后点点头以表示他的认定没有错,并带着鄙视的眼神扫视了恪靖一圈,最后语重心长道,“男人长得好看点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整些女人家的东西就好。” 盯着那张无所谓的脸,恪靖忍着上去揍他一拳的冲动,把碗里的酒一口干掉。 作者有话要说:许久未见的李大将军出场啦! 以后会增加他的戏份 第四十一章 : 被李渊带着到处玩,望着这热闹的街道,恪靖想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长安街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亲近这座城,和纸张上所描述的比起来,完全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特别是长安在经历了旱灾之后,整座城似乎都变得沉稳起来,若说以前是安居乐意,那么现在,则多了点未雨绸缪。 然而,恪靖知道,这种未雨绸缪并不会持续很久,当一代过去一代又来的时候,那些不知道旱灾为何物,享受着大自然恩惠的人,就会忘了前代人的痛,犯了和前代人同样的错误,甚至还要更甚。 而只有那些愿意回顾过去,在过去的失败上吸取教训的人,才会不断进步。可是这样的人又是多么的少,以至于历史不断重演。 这就是,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倘若是在唐朝,那时候的繁华更将会是举世无双的,因为那是和紫禁城不一样的美,而让长安发挥出她的美的,皆是因为…… 李渊的儿子李世民,他的“贞观之治”开创了长安轰轰烈烈的繁荣,加上武则天的大力推进,长安便是一颗璀璨的明珠了。 “闪开、闪开——”剧烈的马蹄声在宽阔的长安街道上响起,黑色的马鞭一下又一下抽打在马屁股上,让红棕色骏马嘶吼着往前狂奔。 “闪开——不想死的就给我闪开——”马背上,穿银白色翻领对襟胡服、挟弓持弹的少年喝道,斜飞入鬓的剑眉洋溢着他不羁狂傲的个性,全然不顾奔跑的骏马踢翻了哪个小商小贩的地摊,或者踩碎了滚落在地的水果蔬菜。 少年衣袂列列,和他那头以玉冠拢住的黑发齐飞扬,在长安街上留下一道带着黑线的白影。 对身后发生的情况恪靖还未发现,依旧沉浸在她的思考当中,突然觉得肩膀被一双铁臂揽住,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几个回转间,她已被李渊半楼半抱地带到了一边。 秋棠站在她身边,在刚才想出手的时候,已经被那个国字脸的男人给抢先了一步,她看着空落落的手,竟然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大胆狂徒!胆敢在长安街上这般胡闹,还有没有王法了!”李渊横眉竖目,大喝一声,抢过拴在酒楼前的一匹马,跨上就追着那人去了。 恪靖分明看到那个前一刻还在身旁的男子,此刻已经驾马追狂徒去了,那夺路狂奔的身影,分明就跟那少年如出一辙。 “……秋棠,咱俩先去喝杯茶,去去身上的酒味。” 李渊是在两刻钟之后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一脸的神清气爽、精神焕发,恪靖见他这么舒坦的样子,倒了杯茶过去,“舒服?” “舒服!”李渊一口干掉,好不畅快,“教训了下那小子,竟敢还想反击,就那点花拳绣腿,能怎么样?”国字脸上尽是教训恶霸后的畅快。 恪靖轻轻啜了口茶,盯着沉下去的新叶,问:“那你可知,对方是谁?” “管他是谁,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嘞,还怕他不成?” 抬眸看了眼一脸无所谓惧的李渊,恪靖摇摇头。 现在人家正是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而这年轻就是资本,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这并不是件好事,以李渊这种耿直的性格,明着也许他会赢,但是暗地里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终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这种性格吃到教训的,也会在那个时候,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直爽坦诚了。 “喂,怎么不说话了?”李渊搭着恪靖的肩膀,凑过去,“不相信大哥的实力?” “……能不相信吗?年轻有为的李大将军,鼎鼎有名的。” 李渊咧开嘴笑了,发自心底的那种,眉宇都舒展开。 恪靖很想损他,此刻的他跟初次见面那个严谨的男子,完全就是两个人,若说初次见面的李渊是有大将风范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个受到称赞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少年郎。 其实,他也只是二十未到而已…… “但是,做人还是低调谨慎些为好,今日的事……”恪靖顿了顿,望着那对刚正不阿的眼,竟然说不下去了。 “怎么不说了?”李渊皱起了眉,随即笑开连拍了恪靖好几下,说,“大哥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你放心,若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会这么做,早就看那人不爽了,也是时候该教训教训。” 恪靖垂下眼睑,兀自沉思。她竟然会低估李大将军的能力。 七岁因为父亲的去世被迫做了唐国公,本该是享受父爱母爱的年纪,却要面临这么大的一个重任,怎么不会造就严谨的性格呢? 开朗是一回事,严谨是另一回事,他可以对熟人开朗、不拘小节,却可以对着其他官员严谨,可是在熟人面前洒脱开朗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而这也证明,他已经拿她当朋友看了。 “你是我大哥,我信你。” 在李渊问恪靖关于这半年来,她的去向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把恪靖的话给拦住。 其实说或不说,在她所要讲的内容中,都参杂了不真实的成分。而一句不完全真实的话,那便是谎言。 当为了一件不愿公开的事撒谎时,也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圆那个谎,谎言就会永无止境下去,等到谎言被戳破的那天,许多彼此间的联系会因为这些谎言而变得脆弱不堪。这是恪靖知道的,但问题是,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已经来不及判断撒谎是对还是错,撒谎之后又会带来怎样的伤害了。 来者是杨勇,也不知在哪里玩看到了驾马追着狂徒而去,然后又驾马回来的李渊,所以他是追着李渊过来的,无奈身边没马,只得靠两条腿跑,自然比不上四条腿的速度,好在他眼尖,识得那马的样子,更好在,李渊所抵达的茶楼离他玩乐的地方不远。 事实上,他是出来见几个老朋友了,姚察和朋克让,好久没一起喝美酒、吟诗作乐了,赶上高良娣身体好一点,他就想着一定要放纵下自己。 “要不是看到你,追着你过来,我才不会放下他们呢。”这是杨勇的结论,昭示他多么看重李渊这个朋友。 给他倒满了一杯茶,李渊笑着点头,简单介绍了恪靖之后,还让店家上了些可口的点心。 杨勇边喝着茶边上下打量着恪靖,然后以极其平和的语气道:“兄台,我总觉得你很面熟。” 这是一句很平淡没什么特别含义的话,可到了杨勇嘴里,却不是那么个味道了。 白了盯着恪靖看的杨勇一眼,李渊用轻咳声提示他。对方是一正直好少年,别用你的歪脑筋打什么坏主意。 杨勇则是回以一个很不屑的冷哼来对抗李渊,“我只是觉得,他长得跟我家……大夫人挺像的。” “噗——咳咳、咳咳!”恪靖被茶水呛到。 “不过,只是像而已,没有其他意义。”杨勇很是淡定地接了一句,“而且我是你大哥的大哥,你若遇着了什么麻烦,或者谁来找你的茬,可以来找我。” “说来,最近关于您和大嫂的恩爱事迹,倒是流传得挺多的。”李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端着茶杯笑得意义不明,“看来改日,我得去你那边好好拜访拜访,顺便捎上个送子观音啊。” 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杨勇瞪着他,“什么送子观音?你三嫂已经有了。” 李渊抱拳,无比欣喜,“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去去去,”杨勇一脸的不耐烦做赶人的姿势,下巴靠在桌面,把玩着手里的瓷杯,“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有孩子是好事,但是母后那边……怕是又对我有什么不满了。” 恪靖看着他,沉默不语。 杨勇判断得不错,怀孕的不是正室,而是身为妾的高良娣,若是有心的人在背后说些什么话,独孤伽罗只会认为他是专宠姬妾的坏夫君。 可他又漏判了一点,当一个女人对谁有不满时,若自己不能亲自出马,最好的方法就是交给自己的枕边人,让他来替自己出面。对独孤伽罗来说,杨坚是她的出面者,只要她在他耳边唠嗑几句,再在温柔乡里醉一宿,杨坚便是唯命是从。 而杨勇失败就失败在他最后求的不是杨坚,而是独孤伽罗。 “我倒是觉得,依照大嫂的个性,倒能帮助你一些。” 叹了口气,杨勇双手撑着下巴,愁眉不展,“话是这么说,但是对于她,我是愈发的看不懂了。” 说是为了帮助他登基的事劳力,可事实上,有许多的事,元氏的做法他并不是很能明白,而元氏自己也不会与他商量了再去做,或者说……她有她自己的一套。 空茶杯在杨勇的两手间溜过来溜过去,茶杯与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刷啦刷啦声,他盯着不断转动的杯口,眉宇蹙得更紧了,“我从来不知道她对于兵法、作战策略那么精通,就连农业也懂得如何劳作,这女人太聪明了,完全不输给男子。” 恪靖觉得接下去的谈话,她可以离开了,于是便寻了个可以离去的理由。李渊自然也乐得她这么做,不多做挽留,只是客套地说了些话了事了。 第四十二章 : 黄金堆砌成的金碧辉煌墙,墙壁上雕刻着吞云吐雾的祥龙,四个角落摆了白玉凿成的柱子,其上安放着两个拳头大的夜明珠,照得整座金殿亮闪闪的。金墙前面是几个台阶,同样是用黄金堆砌而成的,台阶的最上方放着虎皮软榻。 黄金殿内燃着熏香,烟雾缭绕,让整个金殿都呈现一种似真似假的仙境。 穿着华衣,披散了头发的男子醉卧美人膝,他一手提着酒壶,另一手逗弄着围绕在他身旁美人们的娇躯,表情甚是满足。 那些美人们,或逗弄着男子,或给男子喂水果,或给他捶腿揉背,一个个都是姿色出众、身材曼妙,笑声如银铃的。 在大殿下方,白衣少年单膝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和之前狂傲的他不同,此刻的他已经鼻青脸肿,玉冠歪了头发也散了,更不要说胸口那个明显的大脚印,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你说,你是被一个莽夫给打了?”男子发了话,眼睛却不看他。 少年伏低了身子叩首,“回二殿下的话,确实如此。” 把酒壶换了只手,杨广懒洋洋道:“那你形容一下,这个莽夫长什么样。” 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少年言简意赅地形容了那个骑马追着他,还把他从马背上撩下来的男子的长相,有些地方还夸大了说辞。 “想不到,人人畏惧的‘轻薄公子’,堂堂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长公子,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卒给凑了一顿,这话若是传出去,你爹只会瞧不起你吧?” 少年的肩膀猛地一颤,随即连连磕头,几乎是喊出来的,“请二殿下替臣做主啊!” “做主?”杨广扭头看向他,似笑非笑,“想让本王怎么个为你做主法?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呢,让那人尝尝你所受的屈辱呢,还是……”手中的酒壶忽然被他捏碎,酒水撒了他和美人一身,美人们纷纷尖叫,却不是惧怕的那种。 “解决了他?” “一切听凭二殿下的意思。” 杨广啧啧出声,扯了身旁某个美人儿的青丝,快速在她脸上偷了个香,“你不说,本王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让本王替你做主?” 沉默了会儿,撑着地面的手捏成拳,少年压低了声音,“那就,请二殿下杀了他。” 听得此言,杨广放声大笑,笑声在金殿传开,绕梁不断旋转,似乎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笑声。 “好!好一个宇文化及,不愧是本王的心腹,那么,本王就随你所愿。” ***************************** 自那日和李渊歃血为盟成了拜把子的兄弟后,恪靖一连好多天都不再以男装出去,而是经常来往于仁寿宫和东宫之间。 初春的气温还是很低,早上起来的时候,地上都能见到一层薄薄的白霜,鼻子嘴巴里呼出的气息也被凝结,成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恪靖是在独孤伽罗送走杨坚上早朝之后没多久才到她那边去的,旱灾之后,隋文帝为了农业、水利的事情,早朝都是比较晚才退的,独孤伽罗那段等待的时间,便成了恪靖陪伴她的时候。 对于恪靖的这种做法,独孤伽罗起先是不愿意的,主要是怕她累着。高良娣的饮食起居都是恪靖在掌管,而女子孕期头三个月是最难熬的,孕吐、食不下咽、脾气暴躁,动辄掉眼泪、撒泼,要不是高氏乖巧懂事,独孤伽罗定会拦阻恪靖前来陪伴。 可是就另一方面来说,在等待杨坚下朝的过程中,一直礼佛也是会有无聊的时候,而往往她也需要有人可以陪伴陪伴,说说话。 对着恪靖的脸,独孤伽罗怜爱地抚.摸着说:“也真难为你了,一直坚持到现在。” “那是元儿自己愿意的,”恪靖轻捶着独孤伽罗的腿,“母后和父皇都那么操劳,做子女的腾出点时间陪伴一下,又会怎样呢?比起您们的劳累,元儿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岂止是举手之劳,”独孤伽罗摸着身上那件黑色裘皮大衣,感受掌心一片顺滑的触感。 这件大衣是前些天恪靖带来的,说是托人特地从江南那边捎来,送给她。拿到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其价格不菲,再看看恪靖身上头上没什么噱头的装饰,她是又心疼又生气。后来是杨坚的一番话让她甘心收下,杨坚的意思是,她能得到这样的礼物,也是上天对她的眷顾,透过儿媳来祝福她。 “给母后那么好的衣裳,自己却穿得那么简朴,母后能有你这样的儿媳,真是比有五个儿子还要好。” 头靠着独孤伽罗的膝盖,恪靖笑而不语。 在独孤伽罗心中,她的元儿是懂事乖巧的,也是孝顺贴心、知书达理的,她却不知所做的这一切,还是有恪靖她自己的打算。 恪靖尊独孤伽罗为今世的母亲,若是把独孤伽罗收买了,那么对于未来废长子皇太子杨勇立次子晋王杨广的储君决策也会有很大的缓和。这也就意味着,如若历史真照着轨迹运行,至少透过这些温情,日后独孤伽罗念及了,还能给自己还有杨勇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而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元儿,母后不想你那么操劳,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大可以找母后诉说,母后定会给你出头。” “母后,元儿一切好得很,元儿最大的心愿就是,只要东宫和和睦睦,太子殿下尽心为父皇分担朝政,不让父皇那么累着,让您们颐享天年这就是元儿最大的心愿了。” 正在恪靖与独孤伽罗相谈甚欢的时候,阿五突然哭丧着跑了进来,扑到独孤伽罗的怀抱里大哭。小小的肩膀抽搐不止,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怜。 “母、母后……阿、阿五不愿嫁人……呜呜……”阿五紧紧抱着独孤伽罗的腰,埋首于她怀中,瞬间把独孤伽罗的衣襟给浸湿。 欢乐的气氛被突然闯进的阿五给掐断,恪靖望着还不到她胸口的小女孩,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那个前段时间她还喂她吃糕点的小女孩,竟然哭诉说不要嫁人?怎么说,阿五还不到十岁吧……而她这个做嫂嫂的,竟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孤独伽罗叹了口气,脸上也是极大的无奈。 看着独孤伽罗沉默下来的表情,恪靖心里咯噔了下。原来,这件事还没有对外公布,也就是说,那个提亲人有来过,但只是开始而已,独孤伽罗和杨坚还在斟酌当中。 八成是阿五身边哪个宫女说漏了嘴。 恪靖猜得没错,阿五是无意间听到给她盘头发的丽儿提起的,身在宫廷中的孩子,心智上比起其他的孩子会更早熟,对于阿五来说,出嫁的意义对她也不陌生。 “丽、丽儿还说,那个王大人儿子的年纪都可以和太子哥……哥哥同年了,阿五……呜呜,阿五不想嫁给他……” 摸着阿五发顶的手停顿了会儿,恪靖接收到独孤伽罗看过来的眼神,她心领神会地搂过阿五,安抚地说了些半欺骗半安慰的话,直到把阿五给糊弄过去了,她才领着阿五去到外面。刚好阿五的奶娘过来接阿五,恪靖把还在抽抽搭搭的阿五交给她的奶娘,隧又回到独孤伽罗那儿。 独孤伽罗单手撑着额头靠在桌上,眉宇间的折痕很深,与之前谈笑风生的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恪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给她按摩肩膀。她知道独孤伽罗需要陪伴,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阿五是独孤伽罗和杨坚最小的女儿,都说幺儿是最受宠的,阿五也不例外,自小就承受了无尽的父爱和母爱,可是身在皇家的孩子,特别是女子,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父皇母后再怎么爱自己,而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是不能由自己掌控。 婚姻就是最大的不能。 对皇室的公主来说,联姻或者嫁给朝中有威望的臣子,是巩固皇族地位的手段之一,恪靖的几个姐姐妹妹是,恪靖是,现在的阿五也是。即便恪靖不知道阿五即将嫁的人是谁,但她知道,那人非富即贵或者是手中握有大权,都与这些扯不开关系。 可是阿五还那么小,根本就不懂得爱情、婚姻为何物,只是在宫廷里过着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忧无虑生活,受到欺负时有温柔的双臂给她温暖和爱,脸上只有天真和烂漫,而让这么小的她成为婚姻的牺牲品…… 恪靖觉得她的手在颤抖,可她还是硬生生地把心底的愤怒给压了下去。 “元儿,你会觉得,母后并不是一个好母亲么?”独孤伽罗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很疲惫,她虽背对着恪靖,但恪靖也能察觉出她的伤痛和无奈。 按摩的手稍作停顿,算是给彼此有一个缓和的时间,恪靖说:“您也有您的无奈。” 几乎是将近半刻钟的沉默,独孤伽罗才长长叹了口气,“你回去吧,皇上差不多该下朝了,你也要看看高氏的情况。” 第四十三章 : 李渊来找恪靖是在二月初三的时候,亭子里的柳树抽了芽,冒出星星点点的翠绿,和栽种在园圃里开着粉色花朵的春梅交相辉映。 恪靖因为独孤伽罗去到她大女儿杨丽华那里,就好些日子不去凌云宫了,而是待在临时盘下的居所里修剪梅花,这活本来是下人干的,闲来一个人无事可干,她就自己动起手来,而这一动手,就一连好几日了。李渊找到她的时候,正是她拿着剪子,手脚利索地剪着梅树的岔枝。 恪靖是侧对着他逆光而站的,手中的剪子不停,神情专注,她身边的春苑看到拱门外的李渊,正欲提醒恪靖,就见李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他的母亲是当今皇后独孤伽罗的姐姐,他和杨勇则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就身份上而言,恪靖是他的堂嫂,可他对这个堂嫂却很陌生,即使之前来过东宫几次,他俩相见时也只是点头而已,算不上怎么个熟络。 对恪靖的最初印象,他只是从杨勇或者一些旁人那边听到只言片语,是到了杨勇来哭诉他被诬蔑与下人有染,他才开始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堂嫂起了些注意。加上年初前,隋文帝派他保护她和一些救灾用的物品到长安,帮助当地的灾民,让他看到了恪靖的另一面。 这次,若不是为了杨勇的事过来,他想他是很难会踏进这里的。 元氏的父亲元孝矩,李渊敬佩他尊敬他,元氏能这么出众,也是与元孝矩的教导脱不了关系,也难怪独孤姨娘那么器重她。 “怎么了,春苑?”察觉春苑心不在焉,恪靖问。 “那个……”春苑凑近恪靖耳边,小声道,“娘娘,李大将军在外面。” “咔嚓——”剪掉一根细小的岔枝,恪靖把剪子放回春苑手中的托盘,抬头看向那个站在拱门外的伟岸男子。“你先下去。” 春苑福了福身,端着托盘进到屋子里。恪靖迎着李渊走过去,笑道,“见过李将军。” “微臣参见太子妃娘娘。”李渊单膝跪地,“有事打扰,还请娘娘赎罪。” “那请将军进屋里说吧。” 冬梅泡了两杯香茗,水雾袅袅,整座屋子都弥漫着新叶的香味。 恪靖坐在主位上,眼观鼻、鼻观心,偶尔和李渊闲聊一些他近来的情况,对于他焦急的神色,她故意选择以轻松的语气来调解。虽说李渊有事来找她,但恪靖看得出,他还是碍于一些问题迟迟不开口,他不开口,她就不选择主动问。 也许是多了层小弟的身份,恪靖觉得看他挠心挠肝的焦急样,她会暗爽。也许,这也是她对于之前被迫当了他小弟有不爽,今日逮着机会报复了吧。 “娘娘,微臣请您一件事。”李渊忽然单膝跪下,说。 “李将军如此大礼,想必真的是件令你很为难的事了,本宫若是能帮的,定会尽力帮助,将军请说吧。” 李渊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将他所要请求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理了遍,凡是恪靖问他的地方,他都一字不漏地解答。 “这么说来,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想要设立女官?”恪靖在问这问题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如何的惊讶,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揣摩着她的态度,李渊点头回应。 “看来,烦恼的不是殿下,而是将军您啊。”恪靖端着茶杯,吹散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新叶轻啜了口。 “娘娘这话怎讲?”李渊皱起了眉宇,对于眼前女子的平静大惑不解。莫非她不知道女子是不能干涉朝政的吗?一旦女子干涉朝政,那是要治死的罪。 放下茶杯,恪靖望着外头的柳树,问:“李将军来找本宫,是想让本宫劝住殿下,让他不要向皇上提议女子入朝的事,可将军有否想过,殿下是那种随随便便出一个点子,鲁莽付诸行动的人吗?” 给李渊一段沉思的时间,恪靖继续道:“再者,太子向将军提出这样的想法,势必是信得过你的,本宫琢磨着,比起常年争战沙场的将军来说,您的胸怀和眼界应该比殿下更宽广才是,将军何不换个角度思考,殿下为何会有这样的计策,想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本宫想,也许是殿下看到了女子的才能并不输男子,或者说在某些方面,女子还能补足男子的缺陷,如此有何不好呢?” 李渊说:“可是女子上朝,那是前所未闻的事,大隋正在崛起阶段,若是被邻国的知道,岂不是笑掉大牙?” “将军这番话说的好义正言辞,”恪靖不以为然地笑笑,“那本宫问一句,将军是否觉得吕雉吕太后无能?嗯,换个近一点的,将军觉得当今皇后无能?本宫知道,若没有皇后的支持和出谋划策,大隋的今日也许还不会那么繁荣昌盛,将军以为呢?” 对着那张未施粉黛的容颜,李渊忽然有种无力的感觉。 这分明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组合嘛,虽说那次杨勇不过是稍稍提了下建议,然后当场被他否决,但是这次,太子妃的态度可以说比杨勇的坚定。 “呵,本宫也不是非支持女子入朝不可,”恪靖缓和了下态度,不让气氛过于僵硬尴尬,“只是本宫觉得,将军有些观念还是需要做适当的调整,倘若说殿下的这提议会引来满朝的动荡,本宫自然愿意阻止他,一切都要以大局考虑,不过将军,本宫也想提醒将军一句,女子并非不如男,小瞧了女子,也意味着在小瞧自己。” 交谈在杨勇的回来被打断,长安的救灾基本到了尾声,许多的灾民转移了地区,逃到周边避难,留下的都是对故土有着深厚情怀的百姓。 除了救灾,杨勇还和高颎带领一批当地百姓种植草被、播草种,因为刚下过一场春雪,水资源相对开始丰富了很多,农作物也能下种起来,为了能让长安尽快恢复到以前的状态,高颎募集愿意出力的百姓,以一天五文铜钱的工价让他们清理长安街。 给杨勇泡上一杯热腾腾的茶,恪靖笑着递过去,还让冬梅带来暖炉让他烘手。 “不了,一会儿还要回去,”杨勇喝了口茶,嘴角沾上了茶沫子,“父皇急着要回来,这几天,恐怕是要加大人手了。” “叔德你怎么有空来这里?” “本来李将军是来找殿下您的,说刚好他那有人可以帮忙,还没谈一半您就来了,李将军,您说是吧?” 被恪靖一提醒,李渊忙点头附和。 “是吗?”杨勇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挺不相信的样子,“你手下的人都是战士,能做那些粗活?打仗是绝对行的,但这活……” “战士也是经常拔草、干活的啊,”李渊挺直了腰板解释,“你不知道战士中也有火头军的么?我可以派几个火头军过去给你们做饭,这样还能省一些开支呢。” 杨勇点头道:“也行,那就这么定了,现在急需人手,到时你拨几个人过来。” 几乎是凳子都没捂热,杨勇就披上大氅出门了。望着来去匆匆的男子,李渊不禁怀疑杨勇这趟回来的目的。 就只为了一杯茶水吗?若只是这样,长安那边会穷到连茶水都没有? “殿下回来是看娘娘的,”看出李渊眼里的疑问,春苑笑着替他解答,“殿下是不论有多忙,他都会抽时间回来一趟,刚开始奴婢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麻烦,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放心不下娘娘。” “春苑,就你多嘴。”恪靖瞪了她一眼,后者只是吐吐舌头笑嘻嘻走开了。 “微臣早听闻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恩爱事迹,如今看来,二位真是伉俪情深啊。” 恪靖抿唇笑道,“让将军见笑了,都是本宫管教不严,养成了他们肆无忌惮的性格,挺平常的一件事都能传得变了味,时间久了也就不想去理会了。” “那也是事实存在,羡煞了旁人,不然,就是给他们几百个胆子也不敢乱传。”瞥见站在门口的秋棠,李渊站起身,说,“微臣不多打搅了,那件事还是需要拜托娘娘您。 恪靖起身对李渊抱歉一笑,承诺他若是可以,她一定尽力阻止杨勇的谏言。虽不是百分百的保证,但至少李渊在离开时不像刚来那会儿那样的焦虑了。 秋棠过来告诉她,从红蔺那儿得到的关于阿丑的消息。 指骨轻轻敲击着桌面,恪靖撑着额头将秋棠的情报理了遍,问:“所以,阿丑是去年十二月中旬到金陵的?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之前做过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是。” “那这么说来,若是能知道她来自哪里,之前做过什么,就能知晓她的身份了。” 恪靖的指骨以相同的频率与桌面相撞,发出直线一样的响声,秋棠看了她一眼,不等她发话,就应声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忠犬之路不容易啊,不过太子已经在很努力了 **************叶虔卖萌阶段******************* 最近小伙伴们都不见踪影了,一个人写文好孤单的 给点鼓励嘛,人家那么努力了说。。。 需要更多花花呀 第四十四章 : 园囿里的花开了,那一簇簇金灿灿色泽远远望去,就像是……发亮的金腰带。 那是金陵的妈妈对这花的称呼。 那次她在给花浇水,才浇了一会儿就听到跟得了失心疯一样的尖叫声,由远及近地过来,然后手里的壶就被抢走了。 妈妈骂她做事不细致,说这花名贵得很,叫金腰带,是妈妈的心头肉,靠它来发财的,所以一定要细心呵护,哪里是浇脏水的,要用干净的水浇。这样才能春天“黄金”满枝头,夏秋绿叶舒展开,冬天翠蔓争婆娑。 为了怕她搞错,妈妈还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教她怎么修剪、怎么打理、怎么养护,又如何在除草的同时不弄坏它。 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顶多叶子、花用来入药,作活血解毒或解热利尿用。可偏偏在妈妈眼里就成了摇钱树,倘若告诉妈妈,这花有一个俗气的名字叫迎春花……她挑了挑唇,眼底装载的是嘲讽,可那可怖的脸,只让这一肌肉牵动的姿势显得更狰狞。 “阿丑!花还没修剪好吗?妈妈需要!”雪雁站在门口大声道,今天的她穿着一件粉红色夹袄,和□的那件米白色长裙一起配合她的双刀髻,衬得她年轻而充满朝气。即使鼻翼周围散落了零星的斑点,也不能影响她的美。 这就是年轻,就如园囿里盛开的花朵,娇艳无比。 提起裙摆跑到阿丑身边,雪雁抱过她刚剪下的金腰带,金色的花朵夹在粉色和米白色中间,显得她的肌肤愈发的白里透红。 “阿丑,你都不换下衣服。”雪雁抱着花掩嘴而笑,眼眸弯弯,正是韶华最美的年纪,“这个样子,回去又要被宋姑娘骂了,你快换身衣服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做就成。” 虽然宋莹莹已经同妈妈指明要了阿丑做她的贴身侍女,但妈妈还是会百般刁难她。 因为在妈妈心里,已经认定她装可怜来博取宋莹莹的慈心,祈求宋莹莹收留,等着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因此只要她一得空,妈妈就会找最脏最累的活给她赶,让她自动离开宋莹莹。 宋莹莹是谁?金陵的花魁,客人的心头肉,妈妈的摇钱树!对妈妈来说,宋莹莹就是那天上的月亮,而阿丑就是坨淤泥,顶多被人踩的,可偏偏宋莹莹相中了她,还给她吃好吃的穿好看的,宋莹莹可以她这个当妈妈的就不行了。 可是越百般刁难,这个阿丑就越认真把她所交代的任务做完,不论是苦的累的还是臭的,阿丑都能在她所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而且还是完美得让她无法挑剔的,就跟杂草一样,百折不挠。 时间长了,妈妈也对她没辙。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单就做事能力而言,阿丑绝对是出众的,为人也低调,对于别人的戏弄都是不还击,何况又是个苦命的孩子。若说挑剔,也就她那张吓人的脸而已。 人到底还是存有一点良知的,妈妈见自己抓不到她的把柄,她还和善迎接,最后也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宋姑娘给你准备了衣裳,换好后就直接去她那儿吧,”雪雁凑到阿丑耳边,小声道,“听说今天来了几位尊贵的客人,所以一定要打扮体面一点。” 若是以前,阿丑会自嘲说丑八怪用不着打扮,因为打扮了也没人看。但现在,她不再那么想,是宋莹莹的一句话改变了她。 对自己的外表自暴自弃的女子,是 端着装点心的托盘,还未到宋莹莹接客的厢房,就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放弃笑声。抬手正欲敲门,宋莹莹的声音令阿丑的动作顿住。 “晋王殿下果然不愧是人中龙凤,小女子自叹不如。” 阿丑呆立在门前,抬起的手就跟被冰冻了那样,僵硬得放不下来。里面的谈话声,她已经一句都听不进去,嗡嗡地似乎被浸泡在了水里。寒意从脚底冒起,直窜到脑顶,就如寒冬腊月中,赤脚踩在结冰的路上,冷到骨子里去。 “阿丑,怎么站在这儿呢?”雪雁怀揣着暖炉,宋莹莹说屋子里有点冷,让她再去搬个暖炉来,回头就看到呆站在门口的女子,见到她手上的托盘,雪雁瞪大了眼,“还没把点心送进去?哎呀!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不好意思打扰里面的气氛。” 翻了个白眼,雪雁摇头道:“你啊,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善良的好,一起进去吧。” 尾随在雪雁的后面,她低着头跟了进去。里面的谈笑声因为雪雁的敲门而有短暂的停止,紧跟而来的是三道目光。即使她垂着脑袋,也依然能感受到那探究的好奇的视线。 “二位请尝尝这点心。”收回目光,宋莹莹笑着对杨广和宇文化及说。 “哧——不过一场旱灾而已,金陵也这么缩水了?”冷冷瞟了眼盘子里的点心,宇文化及嗤笑,“这么做,可对得起那些花重金进来的客人?” 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宋莹莹依旧笑脸相迎,“宇文公子的话可就错了,相对于街上那些只能喝冷粥、啃硬馒头的百姓来说,这些缩了水的点心已经是人间美味了。再者,花钱进来是客人自己的事,凡是进来的客人,没一个嫌贵,都是心甘情愿的,若是嫌贵,也早已去其他地方,而不会在这边高消费了还给自己添堵,宇文公子您说呢?” 横眉竖目地瞪过去,心底的怒气还未传达到手上,就被桌子底下一只宽厚的大掌给摁住。宇文化及看向坐在身边对着宋莹莹笑得温和的杨广,自知不能放肆,只能把所有的怒气存在心底。 “莹莹姑娘的伶牙俐齿,本王算是领教到了,也望莹莹姑娘不要生气,化及他就是这种实话实说的性子,冲撞了莹莹姑娘,还请大人有大量。” 宋莹莹掩嘴娇笑,“殿下客气了,是民女太过强词夺理了。” “本王发现,不仅莹莹姑娘长得美,就连你身边的丫鬟,都是娇俏可人的呀,”视线转移到雪雁身后都没出声过的阿丑,杨广饶有兴趣地盯着她,“哎呀,原来还有神秘女子,敢问莹莹姑娘,这是临时安排的节目么?” 回眸看了眼阿丑,宋莹莹对着杨广回以抱歉的笑容,说:“殿下取笑了,莹莹本是一介风尘女子,哪能给殿下带来那么多的惊喜,她是民女收留的丫鬟,自小就遭到了不测,只能戴着面纱示人。” “不测?什么不测?”杨广站起身,走到阿丑面前,“本王听说,戴面纱的女子,要么就是长得太美,真面示人引来骚动,要么就是长得太丑,不敢以真面目贱人,那这位姑娘是属于哪种呢?” “殿下真是会开玩笑,莹莹都说的那么明白了……” 不理会宋莹莹的回答,杨广上前一步,逼近到阿丑的面前,盯着她说:“不,本王要的是她自己的回答。”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硬阶段,宇文化及的目光在杨广和阿丑那边来来回回,嘴角挂着佞妄的笑容;雪雁惊讶地盯着这个俊美的男子,不敢相信此刻她所见的跟之前那个温和的他挥手同一个人,此刻的杨广,分明就是一个强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的坏人。 宋莹莹对着雪雁使了个眼色,雪雁哦了声之后,拉着阿丑的手对杨广一屈膝,“禀报晋王殿下,这位是奴婢的姐妹,因为自小长了天花,又掉到了火坑,毁了容,所以才戴着面纱,好不容易有宋姑娘好心收留,还望殿下高抬贵手,给阿丑一个吃饭的机会。” “天花?”杨广皱眉,眼里带着不信。 “是。” “从小就长了?” 雪雁虽不知道杨广为何会执着于阿丑的问题,但她还是如实回答了。 “呵,美貌是女子全部的资财,一个女子失去了美貌,还怎么活下去呢?要不……本王帮你早日去西天,如何?” “殿……” 宋莹莹急急站了起来,只见一道银光从杨广的手中闪过,阿丑身边的雪雁早已吓得捂嘴尖叫起来了,只有宇文化及,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黑色面纱被从中间对劈开,对半的玮帽被剑气以左右双飞的姿势,钉到了门楣和窗台上,束着乌丝的银色发带飘落到阿丑脚边,乌丝披散在阿丑身后。 见到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宇文化及的脸色瞬间改变,他急急转过身,就像是遇见了瘟神那样,捂着嘴巴,以防刚吃下去的东西喷出来。 实在是……太丑了!他见过丑女人,可如此丑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因此他敢保证,这世间除了眼前这女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丑的人了! 绝无仅有! 很显然,杨广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也被眼前的脸给惊得稍稍后退了步。不过到底是经历过世面的人,他迅速恢复镇定。 “贱婢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阿丑屈了下膝,低头道。 抽过桌布罩在阿丑头上,杨广背过身,“倒是有几分胆识,你下去吧。” “谢殿下不杀之恩。” 第四十五章 : 回去的路上,雪雁一直叽哩哇啦地说她有多么害怕,刚刚有多么惊险,一句话概括就是,她埋怨阿丑不肯躲,跟傻子一样任人宰割。而阿丑自始至终,什么都不说,好也好坏也罢,对她来说,那不过是跟睡觉没什么差别。 这也让雪雁极度怀疑,她是不是本身就想早点死掉早点解脱,所以雪雁就一直给阿丑讲生活如何美好,生命如何贵重诸如此类的道理,直到阿丑把房门关上,她还在外面劝导个不停。 几乎是需要借助身旁的东西才能走到桌边,坐在凳子上,茶杯里的水早已冷掉,她端起茶杯,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进到身体里,清醒逐渐占据那颗混沌的心。阿丑摊开右手,掌心处,四个鲜红的指甲印赫然出现在眼前,那是她在宋莹莹那儿极力克制自己,不让情绪爆发,以指甲磨着掌心来提醒自己的,只差一点就刺到肉里面去了。 然而即使到了现在,心头那种捏爆心脏又突然间重组的感觉还紧紧缠绕着,仇恨过后是找到出路的巨大欣喜,只等着在孤夜里伺机痛饮仇家的鲜血。 三月初二,隋文帝因高颎整治旱灾有功,就提升他为左领军大将军,赏了他许多的布匹、马驹,而主力军杨勇更是得到隋文帝大肆的赞扬,玩笑说把边缘地区也让他来治理。 春.光无限好,恪靖坐在独孤伽罗身边陪着她聊天,也等着杨勇下朝。 杨勇是和杨广一起到独孤伽罗那边去的。一个是去接妻子,一个是去陪母后。当他们走入独孤伽罗的寝殿的时候,只见独孤伽罗不知被恪靖说来什么好笑的事,掩着嘴直笑,而闪着泪花的眼角还是遮掩不了她高兴的情绪。 站在门口,杨勇迟迟不愿进去。他都忘了自己的母后会有笑得这么开怀的时候,也忘了他有多久没看到母后这么的高兴。 等回过神来时,发现本该属于他的陪伴,皆由那个女子给填补了去。而他自己,都花在陪伴美妾或者照顾高良娣那里了,独孤伽罗对他冷淡,那也是他做得不够。可自从恪靖陪伴独孤伽罗后,母后对他的态度也一日比一日好转。 身边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抱怨家中的琐碎事,不是妻子触犯了母亲就是母亲惹怒了妻子,似乎都没有安生的一天。他就问妻子不是母亲选的,为何还会有那么多的问题。 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就发现,不是没有问题,乃是很多的问题,大多数在陪伴中给化解了。他也见到独孤伽罗对恪靖生气的时候,可过不了多久,恪靖的主动贴近让独孤伽罗放下了怒气,接纳她的讨好和亲近。 而他这段时间能这么的平静,全是因为恪靖,有时贪玩回来遇见突然来访的独孤伽罗,她也能找理由替他开脱。 “皇兄?”见杨勇没有跨进去,杨广疑惑地看着他。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个穿着同色系的女子面对面坐着,说不上几句就笑开。 杨广了然,笑道:“皇兄好福气啊,能娶到像皇嫂这样孝顺的女子,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瞪了嬉皮笑脸的杨广一眼,他啐了句“没大没小”,背着手进去。 “殿下。”见到过来的两个男子,恪靖站起身行礼。 “皇嫂不必多礼。”杨广过去扶,却被杨勇给挤到一边。 “不是说让你早点回去不用等我了吗?你身体刚好,还需要多静养。”责怪的语气里多了丝隐藏的关怀,那是连杨勇自己都不知道的关切。 恪靖站直神,回以暖暖的笑靥,“谢殿下关心,只是一个人回去嫌孤单,臣妾就擅自作主留下来了。” 盯着恪靖的笑脸,杨勇觉得他竟然有了种想去抚摸那脸的感觉,手指一动,最后是被身旁人的咳嗽给制止的。 “勇儿,要恩爱还是回去的好,再怎么迫不及待,也要考虑广儿的心情啊。”独孤伽罗半埋怨半欣慰地说着,能见到杨勇对元氏的好,她这个当母后的也是高兴的,因为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 当初得知杨勇把元氏气晕了三天,她怒的只想痛打这个不孝子,而今时今日,小夫妻的恩爱,也让她能了却一些心事。 杨广腼腆笑道:“皇兄与皇嫂这般恩爱,也给皇弟一个榜样啊。” “是啊,你确实该成家了,如今连三弟那儿都传来好消息,你再这么下去,母后就要担心了。” 笑容在脸上有了短暂的僵硬,杨广低下头,对着杨勇拜谢,“谢大哥关心,其实……二弟早已有了意中人了……”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杨勇和独孤伽罗的惊讶,特别是独孤伽罗,那欣喜可以说是难以言喻。她向来就喜欢这个二儿子,他的婚事已经成了她心头的一件大事,虽然杨广曾经说过要以国家大事为重,但她也一直惦念着给杨广寻个知书达理的好妻子,却苦于杨广的忙碌,如今他说有了意中人,做母亲的她怎么不高兴? “不过,对方似乎还没注意到我……”说这话的时候,杨广更加低下了头,耳骨染上淡淡的粉色。 “怎么能这么说呢?”杨勇拍着他的肩膀,“你仪表堂堂,为人又那么和善,姑娘家倒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注意到你?依照大哥的经验,八成是她太害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故意装作不去注意你,其实心里早就注意到你了。” “谢大哥鼓励。” 杨勇再次拍了拍杨广的肩膀,“谢什么?等日子到了,请大哥喝一杯就行。” 对着这对谈到日后的兄弟俩,独孤伽罗好气又好笑地摇头,责怪道,“好了你们两个,八字都没一撇就谈起日后的事,广儿你也真是的,都有了心上人也不知道告诉母后,你这是想让母后一直替你操心下去吗?” “让母后担心,是孩儿的不是,还望母后莫怪。” “怪什么?怪你明明有了心上人也不告诉母后吗?该罚!罚你下次带着那位姑娘一同来见母后。” 杨广叩首笑道,“孩儿一定带她来见您。” 恪靖和杨氏兄弟一同出了独孤伽罗那儿,还未走多远,就被远远跑来的一个小人儿给紧紧抱住。冲撞的力道太大,以至于恪靖不得不后退几步,杨勇托着她的身子,才不让她摔倒。怀里的人儿抱着她的腰,死活不肯松手。 “阿五?”恪靖低着头,盯着怀里的少女。 “皇嫂……呜呜,阿五不要出嫁……”抱着恪靖的手更加使了些力,阿五哭得鼻涕眼泪横流,而不论杨广怎么劝,她都不愿放开。 见到恪靖那张逐渐变了颜色的脸,杨勇拉扯了她的衣袖,说:“五妹,你再不放开皇嫂,她就没气了。” 移步到阿五的寝居,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后,恪靖找来条帕子,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小姑娘显然是哭得厉害了,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抽抽搭搭地还不停地掉着泪。杨勇何曾见过她这么委屈的一面,打从阿五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几个哥哥姐姐就对这最小的幺儿宠爱有加,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就算是被她的任性惹得心烦了,只要被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瞅一会儿,心就自动消化软成了一滩水。 所以阿五就是率真可爱,也是他们的开心果,如今哭成了泪人,可是把杨勇给揪心得恨不得抱回家哄上几天才好。可理智告诉他,阿五正在面临巨大的难题,他不能意气用事。 对于阿五要出嫁这件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旦父皇下达的命令,就是几百头牛也拉不回的。 何况阿五所要嫁的那男子,他父亲王谊与杨坚是旧交,这门婚事,从阿五还是娃娃的时候,那王谊就一直念叨着。 杨勇知道,王谊真正所在意的不是儿女的终身幸福,乃是他能否攀上这门婚事,若是攀上了,那么他以后就是皇亲国戚了,不用说荣华富贵,就是地位高升,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说白了,儿女幸不幸福不重要,只要王谊他自己幸福就好,而儿女的婚事,不过是他走向富贵人生的一条捷径罢了。 既然身为阿五的长兄都能看出来,就不用说阿五的父亲杨坚了,而不能推却,也实在是因为他和王谊的情分。 一同打天下,同在一个军营里待过,即便没有像杨坚和杨素那样同生死共患难过,但王谊带给他的帮助也是不可忽视的。 这就是杨坚的为难之处。 阿五不喜欢王谊之子王岭,可杨坚也不能为了女儿的不喜欢而断了他和王谊之间的情谊,而想到女儿的眼泪,他这个当父皇的又很伤痛。 身为长兄的杨勇,除了叹气也只有叹气了。杨坚都搞不定的事,他能做什么? 杨广在一旁劝阿五要听话,多多体谅父皇杨坚,得到的却是小姑娘竭斯底里的喊着,谁来体谅她的话。 是啊,都说要体谅,但是谁来体谅阿五呢? 幸福之于女孩子家家来说,太重要了,与其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倒不如一生不嫁。 抚摸着阿五娇小的身躯,恪靖望着杨勇一筹莫展的脸,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起来。 “也许,有一个人可以帮阿五。” 作者有话要说:花花、留言,都木有 组着军一个人好孤单寂寞无聊啊。。。呜呜 第四十六章 : “你确定要去吗?” 杨勇站在恪靖身后,对着正在收拾行李的她问。 昨日在阿五那边,恪靖想到一个可以帮助阿五的人后,立刻就决定去见那贵人。几乎是没有空闲的时间,只是过了一晚而已,她就命春苑她们给她收拾东西,准备去见远在几十里之外,居住在弘圣宫,原北周宣帝宇文贇皇后、隋文帝杨坚长女杨丽华。 “不多带几个人吗?万一路上遇着什么危险,也好互相照顾。” 恪靖直起身子,转过头对着杨勇笑道,“没事,一去一回也就两三天时间,何况这北周也是大隋的天下,怎么着也不会太危险。” “但是……” “倒是殿下,臣妾不在,殿下需要自己照顾自己,高良娣和其他几位也需要殿下您多多照看下,这几日,宫内的事可以让云妹妹作主,臣妾已经把该做的事都交给她来做了,殿下若有什么疑问,可以问云妹妹去。”说着,恪靖带着春苑和秋棠,往大门口走去。 杨勇紧随而上,跟在恪靖身旁,她走快他也跟着快,她走慢了,他也放慢脚步。 望着她干净的侧颜,他问:“路上的干粮备了吗?” “嗯。” “厚衣服呢?听说山麓那边挺冷的。” “带了。” “本宫昨日写给大姊的信呢?”那信是他连夜写出来的,也就只有家仆知道那些被遗弃在角落的捏成一团的纸张,等到写成一封满意的信时,已经是天际泛白的时候了。 “在呢。” “盘缠呢?” “殿下,我们该带的该拿的都在这儿了,”春苑提起手上的包袱,又把肩膀上的给他看,“瞧,连水、火折子都带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 杨勇自是知道她那笑容的意思,一张脸竟然腾地红了,他虎着脸粗声粗气说:“本宫这还不是担心你们缺点什么,路上不方便吗?被别人知道太子妃出趟门,连像样的东西都没有,本宫这面子往哪搁?” 春苑捂着嘴笑,“是是是,知道殿下关心娘娘,心系娘娘,既然殿下这般心疼娘娘,倒不如和娘娘一起去啊。” “本宫事务多,娘娘的安危,本宫自会派人员前去保护的。” “噗——”春苑被杨勇那故作无所谓的态度惹笑了,引来恪靖略带警告意义的眼神,她赶紧把嘴捂住,背过身偷着乐。 走到宫门外,抬头便是见到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一身便装却隐藏不住他的气宇轩昂,在他身后同样也是穿便装的三个少年,各个都是一脸肃穆的,就如去参加什么重大的战事一样。 她转眸惊讶地看着杨勇。李渊不应该正在忙训练战士吗?怎么有空跑到这儿来了? 被恪靖那两道猜疑的目光给盯得不自在,杨勇轻咳几声,解释:“刚好叔德这几日有空,本宫就委托他来保护你路上的平安,有他在,本宫就放心了。” 被点到名的李渊对着天叹气。有空么?分明就是彻夜被他从被窝里拉起来,威胁说若不护送太子妃到山麓,就别想睡觉什么的……某人这睁眼说瞎话的功能,是比上次更上一个台阶了。 会意地点点头,恪靖对着他盈盈一拜,“谢殿下。”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写信给本宫,若真办不成也不用勉强自己,就当去玩好了。” “嗯。” 在秋棠的搀扶下,恪靖走向马车,才钻进车厢,又被杨勇喊住。她掀开帘子,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日光笼罩了杨勇一身,他下眼睑处那浓浓的黑眼圈清晰可见,之前和他对视时,她还能见到他眼里的红血丝。冬梅说书房的蜡烛点了一夜,他伏案写了很久的东西,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写点什么,也只有她知道。 杨勇走到马车前,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恪靖手中。 “……一路平安,早点回来。”良久,他才吐出这八个字,却是那么的沉甸甸。 明明只是几天的时间而已,他却怎么都放心不下,但有李渊在,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 恪靖重重点头,放下帘子隔绝那两道目光,她坐回到位置上,把匕首收到袖子里,看似等着李伯赶马车,她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虽说不过是几天的路程,但是在她进到车厢只扫了一眼,就知道里面那一应俱全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就连香炉都带上了,可以看得出马车的主人恨不能把用得着的用不着的都带上,这才放心。 杨勇的关怀,她不是没有察觉到,特别是那最后的四个字,每一个字就像是用锤子重重敲击在她心房上。 马车外,李伯高高扬起手里的皮鞭,鞭子尾部抽打在马屁股上,两匹马一阵嘶吼,扬起蹄子狂奔而去。地上的尘土被卷起,日光下细微的颗粒飞扬得道出都是,杨勇往前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太子殿下请放心,微臣一定平安护送娘娘到山麓的。”望着还未收回手的杨勇,李渊把马驱到他身边,以拳头掩着嘴角说。 杨勇斜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啊?微臣有笑吗?敢问殿下您哪只眼睛看到微臣笑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哦,原来殿下您的眼睛还能散光啊,微臣都不知道殿下那么厉害呢……” 那调笑的语调让杨勇瞬间很不爽,他狠狠瞪着李渊,然后在马屁股上踹了一脚。 骏马仰天长啸了声,甩开四肢往前狂奔,李渊没料到杨勇会这么做,身子重心不稳往后倾,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亏得手中拽着缰绳,他使了力才不至于跌下。 “殿下放心吧,微臣一定会不负重任,保一个完整的娘娘回来的——”李渊高昂的声音远远传来,惊起停歇在树上的麻雀。那三个少年也驱马紧随其后。 对着那远去的背影,杨勇的脸是红一阵白一阵,也幸亏只有几个低着头看守大门的家仆,没人见到他那色彩丰富的脸。 日头渐升,上三竿的时候,晋王府的密室里传来丝竹弦乐的奏鸣声。玫红色的长裙曳地,五六个身材曼妙的舞姬跟着乐曲的节拍翩翩起舞,水袖划出炫目的弧度,让看者都不禁入迷。 杨广倚在女子胸前,吃着被清洗干净的苹果。 今日的早朝提早散了,阿五为了婚事不吃也不喝,闹得杨坚心头烦乱,对于底下大臣的谏言也听不进去,挥了挥手就让一干臣子回去。 金殿的珠帘被一只苍老的手掀开,留着花白山羊胡的男子对舞姬们使了个眼色,舞姬和乐师纷纷后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二殿下,微臣有事禀报。”男子双手一扣,恭敬道。 咬了口美人送到嘴边的蟹黄酥,杨广眯着眼望向男子,做了个请示的动作。 “微臣知道殿下的心情很好,但微臣不得不打扰殿下的心情。” “那你说。” “关于杨素那老贼,他的立场虽还没有表决,但是微臣想,他到现在还不肯决定跟随殿下,那么也就意味着他的心产生了偏差。” 杨广一声冷哼,似乎对这样的事并不惊讶,只是继续吃着美人送过来的水果。男子抬头快速瞅了他,又低下头,把疑问埋回心底。 “这件事,即便不用你说,本王也知道。”眯着眼,杨广把遮住眼睛的头发吹拂开,“那老家伙,从去年开始就把本王的心意给退了回来,说什么现在被罢官,经不起本王这般大的厚礼,分明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子面露喜色,说:“那殿下的意思……” 换了个姿势,杨广搂着美人的腰肢,端起酒樽晃动里面的酒水,“先留着那老家伙一条狗命,就他那落魄样,也威胁不到本王什么,更不用说能帮得了本王什么,父皇现在对他提防得很,指不定哪天本王心情好了,赏他一个全尸也是可以的。” 男子一撩衣服下摆,跪地叩拜,“殿下英明!殿下,微臣还有一事要奏。” 被男子打断和美人调笑的兴致,杨广放开抱着美人的手,很不爽地皱起了眉盯着男子,“宇文述,什么时候你话都要分段说了?” “这……只是事关犬子,微臣……”见杨广没表露出更大的不满,宇文述拣最简练的词语说,“微臣听说,李渊正往山麓那边去,殿下觉得这是否就是除掉李渊的最佳机会?” “他去山麓做什么?” “说是护送太子妃娘娘去见乐平公主。” 扔肉脯的手斜了下,肉脯偏离原来的轨迹掉到地板上,杨广推开美人,直起身子。“你说,太子妃去了山麓?” “是。”宇文述如实回答。 想不到她竟然去找大姊帮忙。杨广抚着下巴,眼底逐渐光彩了起来。宇文述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他的心咯噔了下,不为别的,光是杨广那眼神,他就知道,除不除掉李渊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宽袖下的手拽成了拳头,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杨广挥挥手,“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至于李渊的项上人头,你放心,本王答应过令子的事,就不会失信的。” “微臣谢过殿下!” 第四十七章 : 恪靖一行人在赶了半天的路程后,停在一处平地上休息。春苑搬出带来的干粮和水,招呼大伙儿一起用餐。 从洛阳到山麓要翻过一座大山,杨坚自从篡夺了北周的国权,建立隋朝后,他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南北统一上。而原北周的恶霸被当地的勇士赶出了村子,四处漂流就集结到这座山,不但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营寨,而且还笼络附近的地方恶霸,组成了一支有纪律的庞大队伍,专门打劫那些从山麓前往洛阳做买卖的商客或官府队伍。 只是这群恶霸只抢却不害人,而地方官府拿他们也无可奈何,所以邻近的村民就给他们起了个响亮的名字——饷马。 后面的商客在听闻有这样一支团体存在后,他们都会选择绕道而走,即便后山的山路崎岖难走了点,也总比被抢得一文不剩还浑身光溜溜的好。 午后的太阳,光芒强烈,金灿灿的光线穿过头顶层层叠叠的树叶,从间隙处漏下来。平地上落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光斑,风吹过,拂动树叶,光斑在地上游移,小的变成大的,大的缩成了小的,又汇成一道道金黄色的线,影影绰绰,光怪陆离。 “娘娘,喝点水吧。”春苑拎着皮袋,拧开盖子递到恪靖面前,“翻过这座山,就能到山麓了。” “嗯。”擦掉嘴角的水,恪靖望着前头望不到边际的山路。“这边的路挺宽,怎么就没见到人?”这个时候,已是下种农作物时,而从他们上了这座山的时候,就没见附近的村民,这对她来说,是不寻常的现象。 “估计都回家吃饭去了吧。”给皮袋重新拧上盖子,春苑不以为然。 秋棠走到恪靖身边请示道:“娘娘,奴婢先去前面方便一下。” “注意安全。” 不过是方便而已,为什么要“注意安全”?对着秋棠离去的背影,春苑小声嘀咕着。对于她来说,这次的出远门是比较开心的一趟,自从到了东宫做事之后,她顶多和恪靖在长安悠转,最远也走不出长安的城门,如今能去山麓,到一个她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那是很兴奋的一件事。 所以即便要走山路,也不能掩盖她游玩的心情。 秋棠是在半刻钟之后回来的,春苑以为她大解,也没多问。 从一个准备下农田干活的村民那里得知这一带关于饷马的消息,她就立刻回来禀报恪靖了。 “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她对饷马不熟悉,只能从村民的口中得知那是个不好惹而且都是有本事的团伙,他们这趟出来,身上的盘缠带的不多,可关键在于马车里的东西,杨勇把紫金香炉都放进去了,被识货的人看到,就算不危急到性命,也不会有很和平的结局。何况还有个不会武功的春苑,一旦对方人多势众,她和李渊那四人也会自顾不暇的,而且从一开始,太子妃就不让她训练的隐卫跟着…… “照原计划。”站起身,恪靖掸落身上的草屑灰尘,带着春苑钻进车厢。 车轮轱辘,在宽道上显得有点孤单,即便有李渊和他的三个年轻战士跟着,也不能消减这过分独孤的气氛。 “娘娘,您说这么宽的一条路,就给我们走,是不是太奢侈了?”撩起窗帘看着外面空荡荡的道路,春苑心有余悸道。 之前在山脚下的时候,道路还是宽阔平坦,阳光也很充足的,但是现在进了林子,道路虽宽了,反而更让人觉得不踏实了。特别是听到马蹄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山路上显得益发的寂寥而让人心底发慌。而且越往里去,两边的树木就越荫郁。 日头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天开始变得阴暗起来。马车经过的时候,都能惊起停息在树枝上的乌鸦,就更给这山路增添了一丝阴森恐怖。 撞了下秋棠的肩膀,春苑凑过去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们……该不会碰到什么坏人吧?” 都说乌鸦嘴是最灵验的,春苑想她若是明白这个道理,就算是打她几大板,她也不会说了,可事实是,即便她说或者不说,都是一个结局,所以不管她乌鸦嘴或没有乌鸦嘴,危险都在那里。 当春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拖拉马车的两匹骏马发出高昂的嘶吼,马车突然一个猛烈的撞击,让坐在里面没防备的春苑受到巨大的冲劲,身子往前扑,脑门磕在了木板上。 原来是马失前蹄,马车直接撞到了马屁股上,最惨的要属李伯了,即便手牵着缰绳,整个身子还是不可避免地飞了出去。若不是李渊及时护住了他,依照李伯这把年纪,就算有点本事,不死也是半残了。 恪靖因为秋棠及时拉住了她,并没有遭受到什么伤害,唯一受伤的也就是春苑了。在春苑还来不及抱怨的时候,她已经被秋棠抓着手臂带到了马车外。在她们三个刚逃出车厢的时候,只听见哗啦一声,车厢被十几个黑衣蒙面人给打得四分五裂了。 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春苑此时的心情了,什么抱怨、委屈,都抵不过心底涌上来的害怕。见到那些纷飞的木屑,她在心底哀哭——为什么要多嘴嘛,这些坏人分明就是直接取他们的命来的嘛! “诸位请问是什么人?我等与你们无怨无仇,为何要害我们?”盯着那群黑衣人,李渊目光如炬,一脸的正气道。 秋棠看了他一眼,将恪靖和春苑护在身后,袖中的短刃滑到手心。以恪靖为中心,三个少年人和李伯一字排开挡在外围,做好掩护。 黑衣人不买李渊的帐,提起手中的剑就杀了过来。 兵刃相接,发出清脆的响声,对于没见过刀光剑影、打打杀杀的春苑来说,这是一次惊险又刺激的经历。 惊险的是刀剑无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会莫名其妙地被捅出个窟窿;刺激的是,高手对战,是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无法达到的领域,而且亲眼所见,那是比说书人还要逼真的体验。 若不能身临其境,就不能感同身受,春苑想,下次回去,她也能做个出口成章的说书人了。 李渊不愧是大将军,一个人对三四个黑衣人都绰绰有余,就连他带来的那三个少年,也是身手不凡,而李伯就吃力了点,虽然会一点拳脚功夫,但对年事已高的他来说,体力就是个硬伤。 黑衣人的一招一式都是切中要害的,若不集中心神,那就必死无疑,所以没人敢掉以轻心。 在旁边观察了会儿,恪靖发现那群黑衣人并不是针对她而来,他们的目标是李渊,而正在打斗中的李渊也察觉到了这点。 十几个黑衣人只剩下四个,李伯的手臂被划了一刀,皮肉外翻,秋棠给李伯做了简单的止血,趁众人不备的时候发出短刃,刃柄没入黑衣人的后背,连同李渊的刀一道结果了他。 于是,最后三个黑衣人很快被制服,只是还来不及盘问,都服毒自杀了。 一场打斗,死的死、伤的伤,没了马车,对恪靖来说余下的路程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就当下而言,找个可以休息疗伤的地方就是当务之急。 然而世事难料,第一波磨难才平息不久,恪靖几人就遇到了这山的主人。 “走!进去!”穿粗布麻衣的人推搡着把恪靖几人关进大牢,动作粗鲁得让春苑哇哇乱叫。 “推什么,推什么?本姑娘有手有脚,自己能走!” 为首的男人见春苑挺着脖颈,吹了记响亮的口哨,“哟!小丫头还嘴硬了?信不信你爷爷我让你哭着求我?” 他的话刚说完,就引来周围那些人不怀好意的哄笑。春苑骂了句下作,那人就顺杆子往上爬,对她动起手脚来。 手还摸到屁股,就被捏住。男人暗叫不好,却已经没有回手的余地。命脉被掐着,是生是死,他的命全掌握在捏住他命脉的人。 “这位小哥,我看你也是仪表堂堂之人,想必刚才也是因为我家丫头在语言上得罪了你,也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说话的人走出阴暗处,男人这才看清她的长相。 中等偏上的姿色,算不上多少的美艳,却有种双令人生畏的眼睛,好像只是轻轻看你一眼,就能让人不能说一个不字。 听出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男人忙点头称是。命脉刚被放开,手里就被塞了个温热的东西。接着从高窗里射进来的光线一看,原来是一只玉镯子。 “今后,还请小哥多多照顾,我们只是去探望亲人而已,却莫名其妙被抓过来……” “我懂,我懂!”男人笑意连连,“姑娘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三位姑娘的!” 第四十八章 : 两天过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杨勇在花厅里来回踱步,脸上的神色忧心忡忡。 只过了两天而已,他的心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忐忑不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几杯凉茶进了肚子里,那股不安也依旧是散不开拂不去。 杨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望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眼不停走来走去的杨勇,说:“皇兄不要着急,一会儿估计就有密探来报了。” 原来今日下午杨广来找他的时候,杨勇拜托他去探寻恪靖的行踪。照理来说,两天的行程足够抵达山麓,也是他收到信件的时候,因为一开始,李渊就答应一天一封信,报告路途上的相关情况,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收到一封来自李渊的信。 他担心恪靖一行人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 而得知杨勇的担心后,杨广就答应让人去查看查看,然而半天过去了,也没见到密探的回复。 望了眼外面已经完全黑掉的天,杨勇唉声叹气。如今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能等着密探的回复,但是那种等待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殿下,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二位殿下请随臣妾一同去用膳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王良媛缓缓走到杨勇面前,娇羞道。今日的她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穿着崭新的衣裳,佩戴最华丽的首饰,红唇秋眸、顾盼生辉,显得她整个人都艳丽无比。 杨勇看而也不看她说:“你先带二殿下去吃吧。” “二殿……” “我还是和皇兄一起吧,四嫂若饿了,可以自己先吃。” 笑容凝固在脸上,王良媛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 恰好在这时,密探来报,说查到恪靖等人的消息了,说是被饷马给抓住,正关在大牢中。一听这消息,杨勇就紧张了,抓着密探的衣襟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问得密探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最后还是杨广做了调解,才让杨勇稍微平静了下来。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皇嫂他们只是被抓住,是生是死还不知道?”给密探带来的消息做了个概括,杨广言简意赅问。 “是。”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会突然冒出饷马的?”明明以前都不曾听闻这事。 杨广一拍脑门,“我倒是记起来了,自从父皇登基以后,山麓那边的恶霸被官兵赶出村庄后就没人管了,该不会那群饷马就是……” “那一边是谁管的?怎么不治治这帮恶贼?” “我若没记错应该是王谊。” “王谊?”杨勇紧锁着两道眉。那不就是阿五将来的公公?好家伙! 见杨勇不说话,杨广走到他身边,问:“皇兄现在做何打算?” “先救出太子妃,”直视杨广的眼,杨勇搭着他的肩膀,“阿摐,这件事,皇兄只能委任于你了,要不是……”要不是他手下有兵权,要不是东宫的禁卫没有被撤去,他也不会麻烦杨广。 “皇兄这是什么话?能为皇兄这般出力,是身为弟弟我的职责,兄弟有难,怎能不互相帮助呢?”对着杨勇抱了下拳,杨广承诺说,“皇兄请放心,我一定会将皇嫂平平安安带回来的。” “有你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二殿下不留下来一道用膳吗?”见到杨广急急离去的背影,王良媛上前几步喊住他,忽而觉得不对,连忙改口道,“殿下您看,天色已经黑了,若不吃点东西上路,恐怕也没力气吧……” 她已经从杨氏兄弟的对话中听出太子妃被抓的信息,心里开心得都忘乎所以。 被抓了好,被抓了妙,最好来个意外什么的,这样就真的是天助她了。因为恪靖在,她处处受气不说,还被杨勇遗忘了很久,加上高氏怀有身孕,宫中还有个云昭训偶尔出出力,如今她明显意识到,她的受宠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一个太子妃,一个高良娣,这两个眼中钉她觉着刺眼了,太子妃出去后,她以为杨勇会到她的居所来,未料两天了,他都是独自睡在自己的寝居,就连暖床的丫鬟,他都谴退走了。 如今,老天都帮助她,除去太子妃,她怎能不抓住机会?她相信,时间拖得越久,恪靖的生命就越会受到威胁,能拖一刻是一刻,能拖一点是一点。 “不了,谢谢四嫂的接待,但是事关人命,不能耽搁太久。”说完,杨广和随从一道离开花厅。 见他离去,王良媛觉得,她的心也跟着一道走了。手紧紧拽着丝帕,她咬着嘴唇不甘。 她今日的盛装打扮是为了谁?为了谁啊?偏偏就是有人不愿多看两眼! “殿下,臣妾先去……”瞅见杨勇魂不守舍的样子,王良媛撇撇嘴,转身追着那身影去了。 杨广和随从在走了一段路之后,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杨广名随从先去外面等他,自己则停住脚步等着身后之人赶上来。 “四嫂这般急着出来,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么?”见着因赶得匆忙,差点就摔倒的女子,杨广双手背在身后,笑看着她说。突然,怀里撞进一具娇香玉体,他就势搂住她纤细的腰肢,然后带着她转到假山的背后,掩人耳目。 王良媛头上的簪花擦过他的下巴,几分瘙痒,搓了香粉的她,浑身上下都是浓郁的香味。穿金戴银、盛装打扮,他自然知道她这番下苦功夫的意思。 “四嫂,您这是投怀送抱么?” 好不容易平复了急促的呼吸后,王良媛抬头,盯着眼前的俊美男子,又生气又难过又欣喜,五味陈杂的滋味让她最终以踮起脚尖,主动送上红唇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现在她可以确定,这男人在之前是故意不去理会她,让她独自在那边挠心挠肝的难受,他自个儿却在一旁看她的好戏。 实在是可恶! 两个人分开一点的距离,杨广望着怀中的女子,月光倾泻在她美艳的脸上,化了妆后的她更是光鲜动人,红唇经过津液的滋润,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暗哑着嗓音,戏谑道,“四嫂这是算什么?” “算什么?当然是惩罚你啊!”嘟着嘴,王良媛开始抒发她的不满情绪。到了最后,她索性用她涂着蔻丹的指甲去戳杨广的胸,来发泄堆积在心口的愤懑。 抓住王良媛的手指,凑到唇边落下一个个细碎的吻,杨广抬眸,望进她眼底,“这样,四嫂的心可是平复了吗?” 深邃的眼眸锁住她所有的心情,什么不满什么抱怨,早已在被他带到这假山之后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如今剩下的只是无言的悸动和心底的渴望。她屈起膝盖,在他两腿间蹭了蹭,媚眼如丝,“不够,远远……不够。” 狂暴的吻如雨点般落下,从红唇一路进到她光滑的脖子里。酥痒感从大腿根处蔓延到全身,细碎的娇喘从唇中逸出。 “……给我。” 后背抵上了假山,她感觉到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膀臂托起,然后又冷风从裙摆下灌进,冷得她立马勾住杨广的腰贴近他。这一动作,将两人的距离紧密贴合,近的一丝空隙都没有。 滚烫的利剑在洞口蓄势待发,她都能感受到上面跳动的脉搏。春.水从洞口流出,滴到利剑上,没有烛光,没有熏香,有的只是朦胧的月光和吹拂的夜风,而这样的环境反而把感官神经更加扩大,一点细小的动静都能勾出囚笼里的猛兽。 “这里可是外面,四嫂承受得住?” 她没有说话,而是以起伏的行动来回答他的问题。 许久没有被宠爱过的她,身体所充满的快.感就像是干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激烈得难以想象。当火热的液体喷在体内的时候,她几乎要尖叫出来,而杨广的吻及时封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激战告一段落,可她还是觉得不够,细胞叫嚣着还要,那点点雨露,根本就无法滋润她的饥饿。正想继续展开的时候,体内瘫软的利剑却已经滑出去了。 杨广背对着她快速整理好衣服,“四嫂也打理一下吧,一会儿皇兄过去用膳,被看出什么就不好了。” “你那么急着离开,为的就是去救那贱人?”王良媛抬起头,注视着正离去的杨广,“但是都这个时候了,那贱人,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吧?” 伸出去的脚背缩了回来,杨广转过头,看向王良媛,“四嫂似乎很讨厌太子妃啊。” “岂止是讨厌,巴不得她死了才好。” “所以你才诱惑本王?” 诱惑吗?难道你不也是很投入在其中? 隐去眼底的怒意,王良媛冷哼,“是又如何?二殿下不是也不喜欢她吗?为何要答应殿下的请求去救?您在这里和臣妾欢爱,难道还会认为那贱人活着?带回一具冰冷的尸体,您不觉得此番前行是多此一举?” “那看来要让四嫂失望了,既然本王答应了皇兄要带皇嫂回来,就一定会做到,而且……”话语再停了几拍后,杨广对着悬挂在半空中的银月,说,“依照皇嫂的聪慧,本王相信她是不会有事的,有事的只会是别人。” 往前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笑,即便他知道夜色遮盖了他的笑容,可他也还是对王良媛笑,“对了,今夜四嫂的味道还真是相当不错的,要不是事务缠身,多来几次也无妨。” “皇兄没那个口福,也是他自己有眼无珠啊,哈哈——” 笑声弥漫在黑夜,就如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王良媛的头顶上空。 风吹起散乱的头发,插在青丝里的发簪早已歪斜,衣服也未整理好。王良媛就这样静静站着,直到杨广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她都没有系好腰带。 天亮了,大牢的门再次被打开,春苑是被一阵吆喝声给吵醒的,揉揉眼睛舒展了下酸痛的胫骨,发现恪靖早已醒了,站在窗口下方对着外面正亮起来的天发呆。 “娘娘,用膳了。”从狱头手中接过碗筷,春苑走到恪靖面前说。 连续被关了两天,她也开始由最开始的不适应逐渐接受起眼前的事实来了。其实看守的对她们不赖,饭菜都是热腾腾的,还会给她们加餐加肉,被子虽不是新的,但也不是破烂到无法盖,就是味道稍微难闻了点,有时那狱头得空了,还会跑过来同她们聊上一会儿。 春苑想,也是因为她家娘娘事先贿赂了的缘故,若是被外人知道,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做。 “嗯,你先吃吧,本宫不饿。” 这两天来,恪靖做常作的一个动作就是对着那扇高高的窗户发呆,而且一呆就是好长的时间,有时是皱眉,有时是舒展开眉宇,而大部分是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谁也不愿去问,因为问了,她也只是说看天色而已。 外面狱头给火炉里多添加了些木柴,火苗舔着木柴,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火星四溅,给这狭小的空间增加了点光芒。 春苑咬着馍馍,歪着脑袋打量着恪靖。因为两天多的时间没有洗漱,她的脸已经不再是来时的白白净净,脸上沾了些灰尘,衣服上也有,衣角都皱起翻卷了,比起她在救灾时的样子还要狼狈。 可即便如此的落魄,她的背脊也依旧是挺得笔直笔直的,目光遥望着天际,不是那种呆滞的眼神,而是清澈明晰的似乎能将天空给穿透,春苑想,她家娘娘即便是在再艰难的环境,她也能保持着不卑不亢的风骨,这种风骨,可以说一点不输给男子。 这也是她崇拜她家娘娘的地方,比女子多了一分坚韧,一分傲气,一分凌冽。不,不是一分,而是好多分,就算是贵为太子妃,天天给人服侍着出来,可在艰苦环境中,也不表现出娇弱,反而坚强无比。这点春苑在和她一起帮助灾民时就领略到了,而现在,却是关系到生命的时刻,在她那里,也见不到慌乱。 她家娘娘说了,她们会平平安安、风风光光地出去的,所以,作为恪靖贴身侍女的她也就信了,没有理由的相信。她相信最后,他们这群人会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的。 “太子妃娘娘,我们寨主有请您亲自前往一趟。”大牢的门被打开,狱头带着几个手下站在门外说。 恪靖嘴角勾起,说:“那劳烦这位小哥带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来猜猜王良媛的心情呗~可以用四字成语哦 +++++++++++++++++作者卖萌线++++++++++++++++++ 最近得了拖稿症,需要花花留言来调节调节 天使们,请吱个声吧,不要让作者君淹没在寂寥里,~~~~(>_<)~~~~ 第四十九章 : 一袭暗红色高腰长裙,外罩一件落了灰的有些脏的暗金色棉外衣,衣领和袖口处是一圈狐皮,以抵挡寒冷,即便脏的都不能分辨色泽,可就那种顺滑的材质也可知是上层货色。系在腰间的流苏随着女子的行走而飘动,三千青丝梳成一个层叠的高髻,簪花蔓罗,饱满的额头之下是一双明澈的眼。 即使身上的衣裳沾了灰尘,衣角不再平整,她也依旧昂然挺胸,阔步向前,一点没有阶下囚的落魄样,反倒是尊贵不减,压迫感徒生。 “不愧是当今的太子妃娘娘,未来大隋的皇后,果真是有不同于寻常人的气概。”佩戴着银质面具的男子坐在高堂上,眯着眼看走近的恪靖。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衫,外面裹了件虎皮大氅,头发用一枚黑玉簪盘在脑后,苍白纤细的手指搭着椅子的把手,他就以这副高姿态上下打量着她。 从恪靖进来的那刻起,他就被她身上的那种凌厉的气势给吸引了去,虽说做皇后的女子都不是等闲之辈,但根据他多年的看人经验,眼前这个女子,是有着比母仪天下还要高傲的威严和磅礴。 站定脚步,恪靖笑看着男子,“你若尊敬本宫,那么是否该向本宫行跪安礼?” 语落,伴着旁边的人一记响亮的呵斥,几柄明晃晃的大刀从两边伸了过来。刀尖对着恪靖,闪着寒冷刺目的光芒。 不看左右两边那些人怒气的脸,恪靖盯着男子,红唇微扬,“原来,单帮主的胸怀并不像本宫所想象的那般豁达啊。” 男子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回看恪靖,“太子妃娘娘怎么会知道本帮主的姓氏?” 回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恪靖回道:“自然就跟单帮主得知本宫的身份一样。” 短暂的沉默后,单雄义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就像是听到什么很搞笑的笑话似的。他那帮手下不明就里地对视,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只能依旧拿刀尖指着恪靖。 止住笑,单雄义对左右两边的人责备道:“拿刀子对着太子妃娘娘,你们这是嫌活得够长了吗?还不快收回去,给娘娘搬张椅子来,再来一盏茶!” 他的话一讲完,几柄大刀收了回去,紧跟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给恪靖搬来了椅子,而后又有小厮装扮的人呈上了一杯新泡的茶水。 单雄义对着恪靖抱拳,说:“刚才底下的人多有得罪,还请娘娘勿放在心上。” 落座后,恪靖笑笑说:“单帮主应该高兴才是,他们这么一致对外,不也是体现了对你的忠心耿耿吗?” “蒙您吉言,也亏得弟兄们同心,才能深深扎根在这山里,要不然到现在,我们还是飘流的命。”说到这儿,单雄义的表情难掩愤懑。 “听单帮主的语气,想必你也是受了极大的冤屈,单帮主若不嫌弃,本宫愿意听你所经历的事,并且为你讨回公道。” 听恪靖这么说,单雄义收敛好表情,自嘲道:“单某知道娘娘是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妃,娘娘的事迹,单某也略有耳闻,不过我们只是一群饷马而已,何必劳烦娘娘愿意花时间精力在我们的身上呢?何况现在,兄弟几个活得也自在。” “但打劫官府的事,到底是要绳之以法的,哪怕单帮主做的都是劫富济贫的活,打劫的也尽都是些贪官,可这样的事在官府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事情在舌头上一转,谁知道最后的信息是真是假,难道单帮主想让兄弟们都背负一辈子的黑锅吗?而且单帮主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手底下的那帮兄弟们想想啊。” 恪靖合情合理的一番话直戳进单雄义的心里,对着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冗长的沉默后,他叹了口气。不是他没想过,而是当弟兄们和他达成了一致后,他就不愿去面对存在的事实了。原以为早已不是什么大问题,而等到被别人翻出来,心里的那道坎还是过不去。 端起半旧的茶杯,恪靖吹散漂浮在上头的茶叶,低头啜饮了口。 味道自然比不上东宫的新叶,那茶是春苑每日起早,接叶子上的露水来煮的,味道香醇而清新,这边都是三大五粗的大老爷们,只要能解渴就好,对茶叶、水杯的要求也就不像宫中那么高。 一杯茶水见底,单雄义便将他的遭遇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包括他被贼人诬陷,家业被夺等。三杯茶后,恪靖将所听到的消息在脑海里过滤了遍,放下茶杯看向不再如之前那般意气风发的男人。 “对于单帮主所遭遇的事,本宫很难过,单帮主的英勇事迹和为人,本宫是明白的,若能查清属实,”恪靖并指指天,“本宫对天发誓,必会让太子殿下回单帮主一个公道。” “公道?”单雄义冷哼,眼里划过不屑,“这个天下,还哪来的公道?若是有公道,我们兄弟也不至于被赶到这里,过不见天日的生活。” “单帮主,举头三尺有神明,即使我们人对恶势力无能为力,上天也会有亲自出面的一天的。实不相瞒,本宫此次前往山麓,为的就是五公主的婚事,五公主不愿下嫁王谊之子,无奈皇上因为当初和王谊的交情,推不掉这婚事,本宫就想去请天元皇太后出面。” “而从单帮主这儿听说王谊的斑斑劣迹,本宫就有了更多的把握,相信不但能为公主推掉这门婚事,而且也能将王谊绳之以法,那么单帮主和诸位兄弟也不用过着千夫所指、不见天日的生活了。” 心底的某根弦在恪靖最后的话语中被挑动,他承认有那么一会儿,他被恪靖说动了。 试想,谁会愿意过见不得人的生活?即使他们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工作,即使他们经常帮助附近的老百姓,即使他们常惩治贪官,可就如恪靖所说,话语在舌头上打个转,那就是千古贼子了。 可是……如果在做饷马之前,他和其他人都没有提前看清事实的话,那么也不会踏上这条不归路了。 他们是江湖人士,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不是朝廷能够干涉的,并且官员和侠客,是两个互不交集的团体,所以他有他的道,他们有他们的路。 单雄义恢复他高傲的姿态,靠在身后的垫子上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说:“承蒙太子妃这般看得起单某,不过我们江湖人的事,还是不希望由朝廷出面,不然只会被其他的人笑话,我们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的。” 恪靖不以为然笑笑,“单帮主似乎漏了一点,那王谊不仅是你的仇人,更是朝廷的败类,有这等人存在,朝廷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或说不是为了帮助单帮主你,也是为了朝廷和当地的百姓。” 正谈的顺畅的时候,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有自称是晋王的男子带着一帮兵丁正往山寨里硬闯。 听到晋王二字,恪靖眉头一跳,和单雄义对视了一眼,请求他带着她一起出到营外。 兵刃相接的声音远远传来,还能听到打杀的呐喊声,山寨外,杨广领着他的一群精锐部下正和单雄义的手下激战,几个回合下来也不见胜负。 杨广的精锐部下都是从他的战士中挑选出来的,虽不是最精良的一群,但也是佼佼者的,而单雄义这边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便手中的兵器不如杨广那一队的,而他们的武艺也是占了上风的。 一时间,两队人马分不出上下。 “都给我住手!” “晋王殿下,请停手!” 单雄义和恪靖一同出生制止。然而,杨广的剑还是刺穿了为首一个穿白衣男子的胸口,杨广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肩胛骨被飞刀刺穿,血流如注。 两个人都被扶到房间疗伤,寨子里的大夫说都没有性命之危,就是失血过多了点,需要静养几天。 穿白衣的那个是单雄义的第一个结拜兄弟,叫仲瑜,是单雄义在最危难时认识的人,后面又同生死共患难过,所以彼此间的情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表达的。 对单雄义来说,伤害仲瑜的人就等于是伤害他,要不是恪靖从中做了缓和,当时他就会提刀杀出去的。 单雄义给杨广腾出了间屋子,杨广躺在木床上,脸色惨白。 李渊等人已经被提出大牢,在外厅正和单雄义闲聊着,两个同是侠义肝胆的人,话语一出就有了投缘的感觉,加上李渊善谈、随和的性格,很快就熟络起来。 恪靖则以亲眷的身份在里屋照顾杨广,屋子不大,顶多容纳得下四五个人,一张床占了大面积,就只剩下几把椅子和一个茶几了。 “劳烦皇嫂照顾了。”杨广挺起上半身想道谢,却因牵扯了伤口而痛得他直抽冷气,“这样颓废的样子被皇嫂看到,希望皇嫂不要笑话本王了才好。” 用帕子擦掉杨广嘴角的药汁,恪靖腾出手来替他拉好被子说:“晋王殿下为了救本宫受伤,本宫自然有义务照顾你,而且晋王殿□边的人,打斗可以,照顾人就只会反被照顾了,何况谁没有难堪的时候,本宫现在笑话殿下您,指不定哪天就被您看笑话了。” 杨广扯开嘴角,说:“皇嫂越来越会讲笑话了,看到皇嫂平安无事,本王也就放心,皇兄也可以放心了。” 隐藏在宽袖里的手指轻颤了下,恪靖面不改色地把碗放回春苑手中的托盘,笑道:“才出来几天就让太子殿下挂记在心,臣妾真是做事不够小心。” “皇嫂应该觉得高兴才是,皇兄那边惦念着皇嫂,也全是皇兄深爱着皇嫂啊,这样深厚的感情,令我这个做弟弟的,也想早日找到和皇嫂那样蕙心兰质的女子,共结连理了。” 恪靖笑笑,站起身说,“像晋王殿下这样出众的男子,姑娘们就算是倒贴也是愿意的,本宫不打扰您休息了,晋王殿下若有什么吩咐,招呼本宫的侍女秋棠便好。” 带着春苑离开,没走几步,春苑就犯嘀咕。 也不知是她多心了还是什么,她总觉得晋王殿下把“皇嫂”那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让人听着怪不舒服的。 因为杨广的养伤,恪靖一行人的行程又被耽搁了两天,等到上路到抵达山麓时,已经是五天后了。 自从杨坚篡了北周的帝位,并建立了大隋,杨丽华依旧保持着她天元皇太后的身份,和她独生的女儿宇文娥英一起住在弘圣宫。 恪靖等人被老太监引到弘圣宫,跨进宫门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穿着富贵的女子正在教身旁的女孩写字。 没有人下命令的,哗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紧跟着是异口同声的问安。 杨丽华头也不抬让他们起身,没吩咐宫人给他们搬来凳子,也没让人给他们上茶,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热情,而是继续教女孩写字, 李渊很不解地看向杨丽华,两道浓眉皱成一团。 天元皇太后不是杨勇的大姐吗?照理说她应该不会不知道他们此次过来的目的,而且他也相信早在他们到这里前,杨丽华也必定收到了杨勇的来信,不然也不会不表现出惊讶,可问题是,除了之前她让他们起身,她就不再搭理他们,似乎对于他们,她只当作空气般存在。 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算什么?逐客令? 因为恪靖不说话,包括杨广在内的其他人自然也就不会当首个发言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差不多过了一刻钟,恪靖突然开口道。 “公主真是个乖巧讨人喜的孩子,这么认真学字,将来必定是个聪慧的人儿。” 点着竹简的玉指移错了位,女孩仰起脑袋看向杨丽华,“母后,您把字给遮住,孩儿看不到了。” 杨丽华摸摸女儿宇文娥英的脑袋,笑道:“对不起,来,我们继续吧。” 宇文娥英点点头,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写着未写完的字。 李渊觉得他有点看懂眼前这气氛了,不仅是杨丽华,就连她的女儿都这么自顾自不去理会他们,除了对他们来的目的了若指掌之外,也是对他们的一个提示。 这件事,杨丽华未必会出手,即便她所要帮的对象是她最小的妹妹杨阿五。 作者有话要说:无赖打滚 花花,要花花 花花,要花花 花花~~~~~~~~~~~ 求虎摸,一个人写文太累了 第五十章 :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这是曹植的一首诗,恪靖用她低沉的声音吟唱了出来,调子、曲谱,都是她自己创的,没有乐师的配乐,没有舞姬的翩然起舞,她用的是大草原的风格,声音中却又带着婉转和淡淡的哀伤,可又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她在赌,赌杨丽华的反应,她相信杨丽华的态度并不是针对他们,也不是针对杨阿五,或者说杨丽华还是想帮助杨阿五的,只是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拦阻了她。 一曲完毕,又是冗长的沉默,杨广侧眸望着恪靖,静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虽然衣物不再如出来时那般光亮如新,虽然头发也不再那么有光泽,但脸上那种傲气,也依旧不增。他记得在进宫门时,要不是他亮出随身佩戴的玉佩,那老太监只会让人把他们轰出去。 “英儿,母后有点事,你先找嬷嬷玩好么?” 宇文娥英点点头,放下毛笔跑了出去。 “玉华,干站着干什么?还不给太子妃娘娘等人赐座。” 杨丽华的贴身侍女玉华领命出去,不消多时就和其他的下人搬来了三张凳子,跟着又有其他的丫鬟呈上了茶水。 恪靖刚坐下没多久,杨丽华就询问了她的情况。把这几日的遭遇简单阐述了遍,恪靖所回答的每句话都是点到即止的。她不提杨阿五的事,而是端起茶杯品味着新泡好的茶水。 “想不到这一路,弟妹遇到这等危险,难怪勇儿给哀家的来信,充满了对你的问候和关切。哀家还不知道,山麓这一带还出了这等贼人,隋文帝也不知此事吗?” “皇上一直忙于国政,地方上的事都经由地方官做去了。” “地方官?”杨丽华冷哼,“尽是养了些吃肉不吐骨头的老家伙吧?”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偏激,她抬手拂平鬓发,笑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父皇母后怎样,心里怪想念他们的,不过大隋刚建立不久,对父皇来说也是件棘手的事吧。” 挪动了□子,恪靖点点头回道:“国事确实很忙,好在还是有许多贤良的文臣武将辅佐皇上,也能让他稍稍宽心的,晋王殿下就是其中的英才。” 被点到名的杨广微微愣怔,对着恪靖看过来的视线,又看向大姐杨丽华,放下茶杯谦恭道,“皇嫂言过其实了,真正的英才是皇兄才对。” “几位来一趟山麓不易,哀家命厨子去准备可口的饭菜,几位暂留一段时间再走吧。”杨丽华站起身,让玉华领着恪靖、杨广和李渊去他们的各自居所。 一趟山麓之行,本来恪靖的打算是尽最大的努力让杨丽华和她一道回去,帮助解决杨阿五婚事的问题,谁想这次前行,可谓是惊喜连连,除了遇到单雄义之外,更是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宇文阐,那个禅让帝位给杨坚的北周最后一位年幼的帝王,史书上记载的是禅让,而明眼人都知道,到底是禅让还是逼退,都明白其中的底细。至于禅让,无非是糊弄百姓,或者给自己的事迹留一点颜面的措辞。 若不是认识了宇文阐,恪靖觉得杨丽华未必会那么快决定回到洛阳,至少凭着她对杨坚的怨言来说,即便她这个做长姐的会帮杨阿五,也会再拖延那么几天。 用过午膳,恪靖带着春苑在宫娥的引领下四处走动,参观弘圣宫景观。 不同于简朴的仁寿宫,弘圣宫的装饰、布局都是上好的,大到气势雄伟的宫殿,小到园中一处的草坪,即使整座宫苑的主人宇文贇早已不在,其中的一花一木也没有被冷落或者遗弃的。 连这么微小的地方都不怠慢,可见杨丽华的管理方针是多么的严谨可靠。 走了一段路,在宫娥的介绍下,恪靖发现的是一个与长安,与洛阳不一样的美。 长安的美还隐藏在淳朴底下,尚未发出光彩来;洛阳的美在于她的幽雅宁远;而山麓的美则在于她的富贵堂皇。不论是被修葺过的草坪,锃光的瓦片还是镌刻了各式图案的木窗,每一处都在尽力展露着她的繁华。 走到一片梅园,那些迎着春.光怒放在枝头的粉色或淡紫色的梅花吸引了蜜蜂采掘花蜜,恪靖驻足在梅园前,久久移不开视线。 “前面好热闹啊,发生什么了吗?”听到远处传来嬉戏的声音,她问身边的宫娥,还没等到对方的回应,一个穿着锦袍头戴衔珠金冠的少年跌跌撞撞跑了出来,然后一把抱住恪靖的腰咯咯笑。 “抓住你了、抓住你了!”他一把掀掉蒙住眼睛的丝帕,白净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这回轮到你来抓我们了……” 打量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少年的俊颜漾着困惑,“你是谁?朕怎么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宫女吗?” 宫娥急急跪下,诚惶诚恐道,“王爷,这位是隋朝的太子妃。” 朕?王爷?望着直愣愣盯着她看少年,想到史书上所记载的一段关于这少年的话,恪靖晓得宫女这般惊慌的原因了。 『公元581年二月甲子日,北周静帝以杨坚众望有归下诏宣布禅让。杨坚三让而受天命,自相府常服入宫,备礼即皇帝位于临光殿,定国号为大隋,改元开皇,宣布大赦天下。』 一个被剥了皇位的君王,即使史书再怎么美化,说他是觉得杨坚贤于他而禅让,也无法抹煞当事人那种无能为力又激愤的心情。 那个时候的宇文阑,不过是才总角的孩子,在经历过大风大浪,有着无数阅历的杨坚面前,他拿什么与之抗衡呢?何况当时,兵权早已落在杨坚手中。 于是,被逼退位美化成了禅让;欣然接受成了三让而受天命。 不是不愿,而是不得不愿,若不愿,就没有今时今日的北周王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至少因为杨丽华的缘故,他还能享受王爷的待遇。 而宫娥的慌张是因他对自己的称呼,大抵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宇文阑还是将自己当作北周的君主,加上又有杨丽华的庇护,他的胆子也就愈发的大起来。 可身为旁人就不一样了,他是在太子妃面前自称为“朕”,若是太子妃将这事奏告皇帝,不要说宇文阑,就连他身边的宫人也不能幸免于难,轻则发配到边疆,重则危及到性命。 恪靖微微点了下头,对他的无礼也不放在心上,微笑道:“见过北周王。” “你是当朝太子妃?”宇文阑围着恪靖打转,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遍。“难怪本王觉得你身上的味道不同,原来不是这宫里的女子。” “本宫也觉得诧异,北周王竟然能与宫人玩在一块儿,可见北周王是何等的平易近人。” 站定在恪靖面前,宇文阑对视那双明澈的眼,挺起了背脊和胸膛,“太子妃亲自莅临寒舍,还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请问太子妃可是查到了什么没有?” 宇文阑登基的时候,不过整满五岁,他比恪靖也年少五岁,说话却一点也不像个十一岁的孩子,反倒是端出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孤傲的不可一世。 恪靖明白,他此刻的孤傲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坚强,毕竟他对杨坚不是不恨的,即便那恨不比杨丽华那么多,而自幼就经历了被迫让位的他,身为囚笼之鸟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哪怕被封了北周王,只是徒有名号而已。 要知道,真正能坐在龙椅上的人,真正流着皇室血脉的人,是他才对。 然而阶下囚到底还是阶下囚,他的宫殿、他的仆婢、他如今的爵位,还是那个人赏给他的,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身为天元大皇太后的杨丽华是那个人的女儿,也是他的嫡母。单是这层身份上,他就从杨丽华那里沾到了许多的光辉。 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倘若有一天,杨丽华撒手人间,她的女儿宇文娥英出嫁为人妇,他还能享受到这一切的待遇吗? 一山不容二虎,即便他已经不再是皇,他已经没有资格自称为“朕”,即便这天下已经是杨家的天下,可他身上所流淌的属于宇文家的血液,就已成了一个危险的信号了。 敌不过事实,他只能得过且过来麻痹自己,荒淫度日、耽误朝政,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梦幻生活。而当恪靖出现眼前,他还是不得不从梦中醒来,并且告诉自己,也许他的日子,到头了。 恪靖看到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装满了戏谑,而在眼底深处,又是掩藏不住的恐惧和认命。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在识破人心这块,她练就透过眼睛来抓住对方的真实想法的本领。 最终,宇文阑还是在两人的对视中败下阵来。 捕捉到他的退缩,恪靖笑笑,“王爷,本宫这趟前来是探望天元大皇太后的,五公主即将要出嫁,本宫特来告诉她这件喜事呢。” 宇文阑皱眉,显然对恪靖的话持有不信的态度。“五公主出嫁,一封信就可以了,何须兴师动众亲自跑一趟?” “因为,那是天元大皇太后啊。” “呵,看来皇上还真是煞费了苦心啊,还要让尊贵的太子妃不远千里跑一趟,也不怕遇上什么不测么?” 恪靖抿着嘴,不卑不亢地对视了过去,“老天庇护,这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而且就是因为如此,才能看出皇上的诚意啊,王爷您说是不是?” “有惊无险?看来皇上待太子妃就如对待他那无用的太子殿下那样,不看好也不甚喜爱啊,无痛无痒如同……”话语顿了顿,眼底的嘲讽如洪水涌出来,宇文阑勾着嘴角,阴阳怪气道,“废人一般。” “王爷这话可就说错了,”恪靖直起了腰板,目光锐利地刺到那双年轻的眼睛中去,“太子殿下之所以能为太子殿下,是因他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能力,即使现在的他还未丰盈,性格也还未成熟,但雄狮就是雄狮,终有一天必要傲视天下,施展他的能力。” “雄狮不是被关在囚笼里供人玩耍的,供人玩耍的是宠物,太子殿下就是正待成长的雄狮。” 第五十一章 : 夜幕降临,恪靖在洗漱了之后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栏杆上对着夜空发呆。 今夜月色很美,皎洁的月光将远处和近处的景物给照得朦朦胧胧。 在刚用完晚膳之后没多久,杨丽华来找她,问她下午的事。恪靖没多想就知道她所指的是哪件事,说了一半留了一半,杨丽华对她的话也不多加怀疑。 她明白,这事早有宫人去知会杨丽华了,所以她若是说半句谎言,杨丽华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唯一的应对就是,不给全部的事实,既不是骗也不是糊弄,既不会让人觉得难堪,也不会让人存有危险意识感。 杨丽华显然很满意她的应对,离去的时候都还多停留了会儿,问了关于杨阿五的事。当恪靖告诉杨丽华杨阿五已经十一岁时,她明显从杨丽华画得精致妆容的脸上看到了裂痕。 所以,她坚信阿五能脱离这段不幸福的婚姻了。 “为什么身为长嫂的你,要那么尽力帮助阿五,甚至不怕得罪权贵?” 这是杨丽华离去前问她的问题,她思索了好一会儿,回道因为她将阿五当作亲妹妹那样看待。 当作亲妹妹那样看,才不愿她的后半辈子一直在眼泪与痛苦中挣扎;当作亲妹妹那样看,就希望在她以后的生活中,能有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夫君陪伴着。 在弘圣宫又待了两天,杨丽华携同女儿宇文娥英、北周王宇文阑和一些仆婢,与恪靖一起前往洛阳。 宇文阑、李渊以及李渊的三个随从骑着马,杨丽华备了辆新马车,命令车夫陆某和李伯一同赶车,杨广因为肩伤还没好,就和恪靖她们同坐一辆马车。 一路上,相安无事,秋棠知道,在树林的隐蔽处,落着些人,恪靖之前刚认识的单雄义等人。 春.色盎然,路边的野花开得十分的茂盛,春苑掀开了窗帘,靠在窗边望着沿途的风光。树枝上鸟声啁啾,即便不仰头看也能知道春意的美。马车后面,是一队骑着马的男子,或俊美、或气宇轩昂、或肃穆、或风流倜傥,各个都是精英。 恍然有种天地的焦点都聚集在车厢内,那个闭目养神的女子身上的视觉感。回头看了眼闭着眼休息的恪靖,春苑觉得她的这趟旅程,真的可以写成书了。 回到洛阳,杨丽华先见的是独孤伽罗,恪靖等人将杨丽华平安护送到宫门口之后,就回东宫去了。 杨勇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他收到李渊的信,说是过几天就回洛阳,因此他在早朝散了后,就早早于门口守候了,就怕最后会与恪靖他们错开。 李渊的信件告诉他,他们这一路上所经历的一切,包括却刺杀、被饷马抓住关于监狱,包括留住在弘圣宫,看得他差点信都拿不住。杨勇想,难怪这几天他心里一直不安,原来真的是他们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也幸亏他向老天爷祈祷,保佑恪靖他们的安全,看来老天是真的听了他的祈祷的。 听到由远及近的得得马蹄声,杨勇伸长了脖子观望,他觉得他的心跳没由来地加快了起来,远远的就见到一辆刷了红色油漆的崭新马车驶过来,坐在车头赶马的正是李伯。 当马车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甚至能清楚听到心跳的声音,两匹马被缰绳拉住,嘶叫了后停下脚步。 遮挡住车门的帘子微微一动,然后是说话的声音,跟着一只小手伸了出来。杨勇尽可能地瞪大眼,想看看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人的样子,心跳太剧烈,几乎能跳出来似的。 然后他见到了春苑,再是面无表情的秋棠,最后,才是那个他一直记挂着的人儿。 “殿下?”瞅见站在门口的男子,恪靖微楞,然后见到他迈开脚步急急奔了过来。 心跳突地一滞,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往旁边躲,却发现脚尖不知怎么回事,就像被钉住了那样挪不开。然后,她感觉到耳边忽地刮过一阵风,下一刻便见到杨勇和另一个穿玄色衣裳的男子搂抱在了一起。 原来是李渊翻身下马后,迎着杨勇迅速奔了过去,力道没控制好,差点将杨勇给撞飞。 日光下,两个大男人搂抱在一起,其中一个还是身子骨比较瘦小的,如此的画面感,竟然……毫无违和感…… 春苑嘴角抽了抽。太子殿下不应该是奔着她家娘娘过来的吗?怎么是……李大将军?这发生了什么事? 李渊紧紧抱着杨勇,激动的难以言喻,“殿下,殿下……微臣,好、想、你!” 一片沉默,春苑觉得她的脸都绿了,画面太美,她都不敢看。秋棠面无表情地对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也没有一点情绪上的波动。 这回轮到杨勇傻眼了,他明明是奔着他家太子妃过去的,这李渊出来瞎搅和什么?而且,这厮的力道太大了,勒得他都呼吸困难,别说是说话了,声音都发不出。 他……绝对是故意的! 李渊依旧紧紧搂着杨勇的脖子不肯撒手,期期艾艾倾吐着这一路上的艰辛,从出发时到遇见刺客,又遇见饷马等等。 恪靖走到李渊背后,对杨勇说了句“臣妾困乏,先去休息了”,就越过杨勇,和春苑、秋棠二人前往她的寝居。 “……你闹够了没?”等恪靖等人走远后,杨勇感觉到脖子稍稍松开了些,他阴沉着脸问还挂在他身上的男子。 李渊笑嘻嘻地退开几步,抱拳道,“参见太子殿下。” “参、参、参,参你个大头鬼!”杨勇一脚踹了过去,“信不信本宫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 “参我?”李渊抬起头,故作惊讶,“为何要参末将?末将做错了什么吗?” 狠狠瞪了他一眼,杨勇说,“心知肚明!别给本宫装傻!” 搔搔脑袋,李渊笑道,“末将真不知啊,殿下您不说,末将哪里知道得罪了殿下什么呢?末将千辛万苦还差点把性命给赔了进去,如此尽心尽力护送娘娘,殿下这般说末将,这罪名……可是担当不起哟。” “你?!” 眼珠子转了几圈,李渊恍然大悟,“殿下该不会是因为末将打扰了您和太子妃娘娘温馨会见,所以才恼了吧?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末将实在是太想念殿下,以至于忘了殿下心里挂念的是太子妃娘娘……” 杨勇已经是气得不知道该骂他还是打他了,一看就知道李渊是故意惹出这么一茬的。想到恪靖离去时那没有表情的脸,杨勇就恨不能拿李渊来出口恶气。 分明就是无端生是非来! 不再取笑杨勇,李渊恢复他平常的样子,拍了拍杨勇的肩膀,“去吧,你那么想她,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是该告诉她你是多么在意她了,喜欢是要说出来的,娘娘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了,您要好好安慰人家。” “甜言蜜语、全身按摩,把您平日所学的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保管娘娘舒服得任您所为。” 最后一句,李渊是凑近杨勇耳边说的,那种挤眉弄眼的表情让杨勇的脸瞬间爆红,也不知是日光晒的还是他一副穿太多。 一脚揣在李渊的屁股上,杨勇恶狠狠道,“滚!” 李渊笑哈哈地逃开,跨上马背策马而走,离去前还不忘调侃祝杨勇成功。 走到恪靖所住的寝居,杨勇对着那敞开的木门发呆。李渊的话显然在他心里起了作用,如今回想起来,当时他的眼里只有那抹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纤细身影。 他还记得那时候,日光照着她的脸,那脸比她去山麓之前小了,也苍白了,而那对眼依然是那么的有神。春苑搀扶着她的手,包裹在宽大衣裳里的身子更显娇小,似乎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即便他知道这女人并不是属于杨柳扶风般娇弱的那一类。 那么现在,他该进去还是不进去?既然这女子是那么的坚强,用不着他的样子,他来了是否就是多此一举了?可心底又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告诉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那么,他在等待什么呢?或者说,他在期盼着什么呢? “殿下,您怎么在这儿?”春苑端着一脸盆的水出来,刚好见到那个站在门口发愣的男人。要不是她急刹车又后退了几步,还就真的会这么撞上去了。 杨勇回过神,看清眼前的人后,支吾了几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春苑了然地点点头,善解人意地替他回答,“娘娘刚躺下不久,估计还没睡着呢,殿下若是想同娘娘说说话,就趁现在吧,一会儿等娘娘睡着了,就没机会说了。” “哦,那本宫还是等太子妃休息够了再……” 把铜盆往地上一放,春苑直起腰来有点生气道,“什么休息够了?殿下,不是奴婢说您,娘娘离开了那么久,还差点丢掉性命,殿下难道就不关心她一下吗?一回来就和李大将军搂搂抱抱,到底谁才是您的……”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态度,春苑的脸刷地变白。 她可是在和尊贵的太子殿下讲话呢,怎么可以用这态度?她是不要命了吗? “太子殿下请恕罪,奴婢冲撞了殿下,不是……” 杨勇笑笑,说:“没事,你那么忠心护主,本宫很高兴。”说着他背过手,跨到里屋去,留下一脸呆滞又惶惶不安的春苑发傻。 到底太子殿下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她的小命虽然不值钱,但她也只有一条命啊…… 第五十二章 : 走到内室,杨勇发现躺在床上的恪靖,秋棠站在一边看守,见到他进来,只是微微屈了下膝,并不多说什么,显然是怕吵醒了正在休憩的女子。 做了个让她退下去的手势,等到内屋里只剩下他和恪靖的时候,杨勇才走到床边,静静盯着她。 如墨的长发披散,红色锦被下就是那具纤瘦的躯体。比起醒着的时候,此刻的她褪去了凌厉和冰冷,留下的是难得一见的安静与祥和。那绵长的呼吸和婴儿般的睡颜,也告诉他这一路上她的艰辛和不易。 的确不易,差点赔上了性命的。在得知他们遇见不明蒙面黑衣人的行刺时,他的心真真是快停止跳动了,那时候他多想能立刻飞到她身边,多想将那群黑衣人抓来严刑逼问,看看到底是谁给了他们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对他身边的人行刺。 也是在那时候,他发现手头没有兵权,是一件多么悲哀又无奈的事。 倘若他握有兵权的话,那么他就不用委托弟弟杨广前去救援了。若果说那个时候,杨广没有到他这边来,他还能请求谁的帮助呢? 所以每每想到这儿,他就觉得脊骨发凉。 可是,幸好她回来了,平平安安、无病无痛地回来。 其实他有好多的话想对她说的,而在见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她时,却发现那些满腔的话,在那个时候已经化作他的行动了,想拥抱她的行动,而那行动才付诸了一半,就被李渊给半路拦截了下来。 意识在李渊的那番调侃下逐渐转为清醒,他不知道原来他在她离去之后,是那么的朝思暮想着,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还要让旁人指出来。 这样的心情,有点复杂,他对王良媛是喜欢,对成姬是喜欢,对高良娣也是喜欢;他对云昭训是爱;那他对她呢?是什么? 喜欢不像,爱也不完全是,这种不能用字句来阐述的心情,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缠绕在心头,纷杂的、理不清的。 不知不觉,等杨勇回过神来时,发现他已经站在恪靖的床头站了快半柱香的时间了。而即便站那么久,也依然得不到答案,依然空白一片。 长长地叹了口气,杨勇走近了些,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拨开遮盖住恪靖额头的刘海,又替她掖好被角,等满意了才离开。 床上的人在等到听不见脚步声时,忽然睁开了眼,原来从杨勇进来的时候,她就醒了。以前恪靖还是海蚌公主时,因为争战的需要,她一向都是浅眠的,一点风吹草动她就能立刻醒来,即使换了环境换了身份,这个习惯也还是延续着。 所以杨勇何时进来何时离开,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没有一句话,没有任何的声音,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得到炙热的目光。而在杨勇离去前的那一声叹息,饱含了太多的意义,深长到即便她不愿去回味,心情也会不知不觉地被牵引过去。就跟她从马车上下来,撞见杨勇那两道灼灼眼神一样,心神突地就被吸引过去,想扭转开视线也是不能。 胸口似乎被一团棉花给堵塞住,几分瘙痒几分难耐,额头上的肌肤,还留着指尖所遗留下来的触感,这样的气息太过暧昧,又太过令人窒息,是她不曾遇到过的。 用完晚膳后在书房,恪靖向杨勇报告这段时间所遭遇的一切,并探讨途中出现的黑衣人的身份。能得出的初步结论,是那群黑衣人的目标是李渊而不是她。 “所以你怀疑有人想置叔德于死地?”杨勇看着她的脸问。 “是,而且目标非常明确。” 杨勇皱起了眉,“你觉得,叔德可是得罪了谁?” 恪靖坐直身,回看杨勇,掐见到他正看着她自己,下意识地就移开了目光,道:“李将军得罪了谁,臣妾还不敢妄下结论,只能说那人非富即贵,而且敢取李将军的性命,那么他在朝廷中必定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在逃避他。这是杨勇下的结论,她的目光才一接触到他的,就立刻调转开,就好像是极不愿与他对视似的,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走到恪靖面前,他盯着她头上的簪花,问:“你没休息好?” “臣妾休息得很好。” “那你怎么不看着本宫的眼睛说话?”行动往往先一步意识,等杨勇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说出了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话来了。 恪靖明显感受到头顶上的压迫感,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回答:“殿下乃九五至尊,臣妾怎么敢做出直视殿下这种无理的事来呢?” 无理的事?眼眸微闪,杨勇又上前了步,“你是不敢还是不能?或者说其实是害怕?”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动,恪靖正想回答,却听见杨勇接下来的话。 “你似乎忘了,你是本宫的太子妃,本宫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俩之间,有必要这么生疏?” 下巴突然被挑了起来,恪靖被迫迎向那双细长的眼。杨勇弯下腰,凑到恪靖眼前,直直望进她的眼。 “那么苍白的脸,还说休息好了?” 挪动了□子,与杨勇保持一定的距离,恪靖对着他漾出一个笑意没有抵达眼底的笑容,“多谢殿下关心,但臣妾觉得,比起身体,还远不及其他事来的重要,殿下可别因为顾及臣妾的身体,而耽搁了大事,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耽搁大事?什么大事?你是本宫的太子妃,你的身体难道就不是大事了?”话语到了末尾,语调都被杨勇提高了几度,把站在门口想过来送茶水的春苑虎得挺住了脚步。 “你知不知道你出事的那几天本宫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本宫多想赶到你那里救你出来?你怎么就,怎么就……”几乎是硬扯地,杨勇一把将恪靖从位置上拉起,也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当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时,杨勇才能感觉到那种被填满的安心,那颗被悬挂了好几天的心,也终于能放下来了。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脑袋枕着恪靖纤细的肩头收紧了双臂。 身高的差距迫使恪靖不得不抬高脖子,肩上的脑袋和换在她腰间的双臂加叠在一起,使她几乎承受不住那重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不能及时应对,等到想推开时,发现她已经被桎梏住,不能抬手。 “幸好你活着回来了……” 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力,耳边的叹息如同拍打岸边的波浪,一下下不停歇的。温暖的气息包容着恪靖,她被完全地圈在那两条臂弯中,更加显得她是这么的娇小纤弱。 忘了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及至大脑能转一点弯时,在对方那句“让本宫更好地感受你的存在吧”,意识陷进两瓣薄薄的嘴唇中。 杨勇歪着脑袋,衔住底下的红唇,环住她腰肢的手臂改为一手搂着,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能更贴近他。两唇相叠,他的第一反应是,那红唇就跟她这个人一样的冷,没有一点温度,以至于他想更多地去融化上头的冰冷。 心渐渐平静下来,如今剩下的是一记记强有力的心脏搏动的声音,怀中的人没有反抗,可是也没有顺应,而是闭着嘴让他亲个够。他睁开了眼,见到那两潭深井似的没有波动的眼,在她眼底跳动的烛光似乎在嘲笑他的动情和愚蠢。 可是,动情如何?愚蠢又如何?只有当他更加贴近她,他才能感受到她的真实存在。他受够了她的冷漠,也受够了她的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他不想再奉陪她下去,他,想要打破这种相处模式,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单纯的感知存在逐渐变了味,杨勇不再满足于唇瓣之间的相叠,舌尖抵着恪靖的红唇,推挤进去。 没有阻隔,几乎是进入地很顺利,长舌在她的檀口中四处游走,极尽可能地想去挑起她深处的欲.望。 自从高良娣怀孕之后,他已经好几个月不碰女人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王良媛露着香肩在他面前晃悠,他都提不起那样的兴致,最后以朝政上的忙碌来推辞掉,更不要说穿着暴露的成姬在他面前热舞,而唯独今天,他有了想要她的冲动。 不是美貌的王良媛,不是功夫一流的成姬,而是冰冷的太子妃。 呵……看来他是病了呢,而且还病得不轻。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恪靖猛地推开了身边的杨勇,几度呼吸及至情绪恢复,她才让门外的人进来。 春苑端着托盘探头探脑地跨进,看了眼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后,低着头急急走了进去,把茶壶、水杯放到书桌上,急急行了个礼,把托盘挡着脸又急急离开。 她看到了,她家娘娘和太子殿下都红扑扑的脸还有游移的眼神,她一定是打扰到他们的好事了!哎呀!会不会遭天谴?好不容易她家娘娘和太子殿下有了进展,却被她冒冒失失地给破坏,这叫她以后怎么面对她家娘娘? 谁让阿林说只要里面安静下来就是没事了,根本就是有事!可恶的阿林,都是他的错! 第五十三章 : 四月十五,风和日丽,春光灿烂,园囿里百花开放争奇斗妍,偶有鸟儿停在房檐上歇息,几声啁啾就更给这春色增添热闹的气息。 恪靖坐在蒲垫上,和独孤伽罗面对面坐着对弈,她手执黑子,落在一处,而后抬起头笑看着独孤伽罗。 “母后,您输了。” 对着那局棋看了很久,独孤伽罗把手中剩余的白子放回棋盒里,认输道:“想不到元儿的棋艺竟是这么的精湛,倒让母后大开眼界了,若你和皇上下一局,只怕他也要十二万分的认真呐。” “母后就是爱拿元儿开玩笑,”恪靖抿着嘴,继续不动声色说,“平日里只是有空和太子殿下玩几盘,打发打发时间而已,哪能比得上父皇精湛的棋艺,母后今日是让着元儿,才让元儿取胜了,若是认真起来,元儿根本就不可能会赢啊。” 几句话,说得独孤伽罗心情无比舒畅,缠着恪靖还想再下一盘,棋子还没落下去,恪靖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皇嫂!”杨阿五从她身后探出脑袋来,漾着甜美的笑容,“来了也不告诉阿五,要不是嬷嬷看见,我还不知道您来了呢!” 因为杨丽华的请求,杨阿五的婚约被退掉了,同时杨勇在杨坚面前告发王谊大量搜刮聚敛钱财,还侵吞数家百姓的地业,占为己用,更为自己做了黄袍。经查实确有此事后,杨坚不但削了他大司徒郢公的爵位,将他的家业还给被侵吞的人,家产一半充公一半发放给贫民,而且还把他和他的家属一起发配到了边疆荒蛮地区。 虽然杨坚借由他俩的交情不杀王谊,但恪靖心里明白,这样的判决也意味着断了王谊的生路,任他自生自灭。荒蛮之地,地形险恶、毒虫百出,可想而知对过惯了衣食住皆由人来服侍的王谊来说,那无疑是等同于判了死罪。 只不过这个死法,面子是给足了,可比起一刀下去,这种慢慢熬慢慢折磨的痛苦,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 可那又如何?王谊最后还是谢主隆恩了,因为在他眼里,面子比性命还要重要。 除了这之外,杨丽华的身份由天元大皇太后恢复成大隋的乐平公主,比史书上记载的要提早了一年。 杨阿五因为不用嫁给她不喜欢也素未谋面的人,对恪靖是相当的感激和亲近,只要恪靖来独孤伽罗这儿,她总能抽空出来,就是在学女红,也会偷偷流出来。 前几天,独孤伽罗从杨丽华那儿听到关于恪靖为了请求她的帮助,一路艰险抵达山麓的事时,独孤伽罗有问过恪靖为什么对阿五的事那么的上心。而当时看见的回答是,她将阿五当作自己的妹妹那样看待,所以她不希望妹妹嫁个不喜欢的人,过着并不幸福的生活。 那番话被阿五听见,她就抱着恪靖哭了好久,自此便于恪靖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恪靖也知道,和独孤伽罗相处下来,她对自己的喜欢是一天比一天多,而杨阿五的事无疑是一个转折的契机,帮助她距离她的目标越来越近。 只是,倘若有一天,独孤伽罗知道现在的元氏已经不再是她所认识的元氏,只是突然闯进元氏躯体里的她,那么在那个时候,独孤伽罗还会像现在这个时候那样对她百般的好?阿五还会这样从身后抱住她,甜甜叫她皇嫂? “皇嫂,你在想什么呢?”见恪靖走神,杨阿五伸出手朝着她挥了挥,“难道还没休息够?阿五听皇兄说你这段时间太操劳,人都瘦了一圈,抱着都磕得痛,他看着可心疼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狡黠,还暧昧地对恪靖眨眼,一副鬼精灵的样子。 独孤伽罗把她拉到身边,刮了下阿五的鼻尖,嗔道:“人家夫妻间的事,你插什么嘴?莫不是你想着出嫁了?” 杨阿五嘟起了嘴,撒娇似的依偎进独孤伽罗的怀里,“要嫁也要像嫁给皇兄那样的男子,对皇嫂关怀备至,还时时记挂在心上,母后不知道,有一段时候听三皇兄说大皇兄老是心不在焉,光是早朝时就不少挨了父皇的骂,这次大姊能回来全靠了皇嫂的帮助,想来那时候也是皇兄心心念念都是皇嫂,所以早朝时别人所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现在可好了,皇嫂平平安那回来,皇兄就成天乐呵呵的,逢人就笑还打招呼,就跟进了蜜罐子里似的,这样甜蜜的生活,谁不羡慕呀?” “哎呀,说曹操曹操就到,看!” 独孤伽罗顺着阿五所指的方向看去,迎着日光疾步走来的可不是她家大儿子嘛,瞧那脸上的笑容,还真跟阿五所说那样,跟进了蜜罐子里似的,合不拢嘴。不管遇见的人是宫女还是太监,他都笑着打招呼。 看看杨勇,又看看专心收拾棋盘的恪靖,独孤伽罗欣慰地点点头。 杨勇能对元氏上心,她这个当母后的也该放心了。 “孩儿参见母后。”杨勇扣着双手,弯下腰道。 独孤伽罗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他,起了调侃的心,说:“皇上都还没下朝,你怎么就那么快赶过来了?” 抬起头看了把棋盒摆放整齐的恪靖一眼,杨勇勾起嘴角,竟是腼腆的笑容。杨阿五瞪大了眼,她何曾看到她皇兄露出这般羞涩的表情,就算是羞涩也是别的女子对他羞涩,可今天……她还真的是大开眼界了。 “看你们两个,成天待在一起也不怕腻歪,非要一同来上早朝一起回去。” 杨勇笑嘻嘻地正欲回答,却听见恪靖不咸不淡地来了句,“其实臣妾是来陪母后的,那些大臣们怎么想,臣妾也管不住了。” 瞅到杨勇那张略显尴尬的脸,独孤伽罗低下头抿着嘴笑。以前是勇儿不待见元氏,现在轮到元氏不待见她的勇儿了,风水轮流转呐,让勇儿尝尝这滋味也是好的。 “母后,那我们先回去了。” 独孤伽罗点点头,“去吧,路上小心。” 恪靖和杨勇一前一后地走出没多少路,杨勇就急急从后头追了上去,抓着她的手一同走向宫门。 “母后,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冒出来了。”等那两抹背影看不见时,杨阿五凑到独孤伽罗耳边小声道。 独孤伽罗看着阿五黑白分明的眼,笑而不语。 “但是,阿五也想以后的夫君,能像皇兄对皇嫂那样的对待阿五。” 摸着杨阿五的圆形发髻,独孤伽罗亲了下她额头说:“会的,阿五一定会找到像皇兄那样的男子的。” 和杨勇一起上了马车,恪靖也没有挣脱开他,只是尽可能的远距离坐在一边。因为在力气上,她永远都是弱者,所以不挣扎,冷漠回应就是最好的反击。 对于恪靖的沉默,杨勇倒也不在意,抓着她的手乐呵呵的。自从他下定决心认真对待这个太子妃,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来看待她时,他就会越被吸引过去,那是不同于其他女子对他的吸引。 他承认自己好色,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女谁不喜欢看呢?可他的太子妃不同,没有惊为天人的外表,甚至自从那日他吻了她之后,她还会对时不时地他冷言冷语,或者背后戳一下,但杨勇觉得,现在的她褪去了那层虚假的礼貌,反而更加真实了。 如今想来,她的那种吸引并不是肤浅的外在,而是什么,他也没有一个答案,可他就是被她给吸引住了,还是愿者上钩的心态。 二人回到东宫,一下马车,杨勇缠着恪靖问她中午吃什么,不给回答他还不让她进去什么的。对杨勇来说,给恪靖补身子是他最近除了朝政之外第一要紧的事,那次的拥抱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如此瘦的身子骨,不好好补补怎么能生孩子? 恪靖被他缠得烦了,随意报了几个菜。 那天的亲密接触之后,杨勇对她的态度可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前他是迎合她一起演戏给外人看,而现在他却是在假戏真做,不论她明着暗着表明她对他的态度,他也依然一意孤行地黏着她缠着她,以至于王良媛和成姬好几次来找过她,哭诉杨勇都不去她们那儿。 一个脑袋两个大,合作的事一旦牵扯进情感,就不再像最开始的那么省心了。可她又无法对杨勇做得太绝,至少就目前而言,杨勇是她的保护伞,脱离了这层保护伞,她就不能有往前走的可能性。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计划尽可能的提前。 “咳咳……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听到声音,杨勇扭过头,见还穿着官袍的杨素站在他们身后,满脸的尴尬。 “杨大人?你来了多久了?” 杨素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会儿,回答:“不久,微臣也刚刚才到。” 刚刚才到?杨勇狐疑地走过去,明显对他的回答表现出不信。 “微臣还是先回去。” 恪靖往前一步,笑着邀请道:“杨大人,难得来了,都不进来坐坐,这也说不过去呀,喝杯茶歇歇再走吧。” 第五十四章 : 书房里飘着淡淡茶香,窗户朝南开着,能见到花圃里怒放的鲜花。窗外风光无限,正是出去踏春的好天气。 杨素坐在圆凳子上,环视着干净整齐的书房,心神被那一排排的书架给吸引住。 书架没有落灰,看得出经常有人来打扫,而且也不是摆放装装样子的那种。 抬眸快速看了眼坐在书桌后的杨勇,见他的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外头,嘴角漾着笑,也不知在看些什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见恪靖带着几个侍女从长廊的那一边走来,她头上的凤头钗随之晃动,衬得她整个人明艳动人。 “殿下是否觉得,太子妃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杨素这次过来除了告诉恪靖他的立场之外,同时也是向杨勇举荐韩擒虎这位大将的。韩擒虎和他都是武将出生,如今杨素被贬职,他又和韩擒虎关系不错,兵力方面,他相信韩擒虎是能够帮助到杨勇的。 在举荐完之后,恪靖就命春苑做些可口的糕点招待杨素,她也先离开了会儿,及至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套衣裳。 收回目光,杨勇看着一脸揶揄的杨素,哼了记,“她从以前就很美。” 杨素语塞了,竟发觉无言以对。眼前的这个太子殿下,还是去年那个不爱与太子妃同待一处的男人么? “二位辛苦了,”恪靖跨过门槛,笑着走进来,“殿下,臣妾给您和杨大人准备了些点心,臣妾看时间尚早,要不留杨大人一起用餐吧。” 杨勇连连点头,“自是当然,杨大人难得来一趟,怎么能就这么打发走了,杨大人你说是不是?” 明明是一句邀请的问话,却令杨素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第一反应就想拒绝,抬眸看到杨勇那『你敢说一个不字』的眼神时,拒绝的话被生生咽进肚子里。 他能说一个“不”字吗?这分明就是不能好好吃饭的结果啊。 “殿下,臣妾有一件事想同杨大人商量。” 杨勇看向恪靖,等着她说下去。 “臣妾以为,杨大人最近没有公务缠身,想让杨大人出面替臣妾把长安的几家店铺给盘下来。” “为什么要盘?”杨勇不解地看着她,“本宫的费用还不够你开销吗?” 恪靖朝他温柔笑,见到杨勇平息下来的怒气后,她说:“自然不是殿下所认为的那样,殿下每个月给臣妾的开支,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臣妾想,有些时候,我们还是需要未雨绸缪一下,就好比遇上这旱灾,没人会知道以后发生点什么,有打算总比没打算的好,就怕没打算,等遇到了什么意外,就不知该怎么面对了。” 杨素听着觉得恪靖说的有理,直捋着山羊胡点头,“微臣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中间没人会经商,娘娘可有合适的人选?”而且商人是个让人不耻的职位,所以老百姓宁可去务农也不愿意经商,如此会有人愿意接管? “杨大人,您觉得金陵的莹莹姑娘如何?” “宋莹莹?金陵的花魁?” 恪靖笑道:“看来杨大人对莹莹姑娘还是挺熟悉的啊。”一句半玩笑的话说得杨素老脸通红,低着头愣是不敢看她。恪靖接下去说,“臣妾听说,这莹莹姑娘不仅才貌双全,自从长安发生旱灾后,她也打理着整个金陵的财务,而且还井井有条,分文不差,所以臣妾觉着,可以先考察考察,若莹莹姑娘真是这方面的能人,让她做这件事是再好不过的了。再加上后面有杨大人的帮助,岂不妙哉?” “但莹莹姑娘会答应吗?何况女子只要在家相夫教子就够了,到外面去抛头露面,只怕莹莹姑娘也未必会肯吧。” “杨大人考虑得甚是全面,”恪靖点头赞许道,“不过大人您觉得,莹莹姑娘会是那种甘愿平平淡淡过一生的普通女子么?能连续六年坐整个金陵的花魁,没有一丁点的智慧,是不可能这么长久的。还是说,杨大人还觉得有其他的不妥?” “这……”杨素面有难色。 宋莹莹自然不是那种简单的小角色,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是在她当金陵的花魁第一年的时候。不过是惊鸿一瞥,他就知道这女子将来绝不是简单的人物,然后便是她蝉联六年花魁的消息,包括今日,宋莹莹依然是整个长安响当当的名字。 可他毕竟是武将出身,又立下丰功伟绩,若是让别人知道,特别是他的同僚知道他经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乃至嗤之以鼻?就连他也会瞧不起自己的。 男人的面子和尊严,可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杨大人,一个人的成就不能只是单方面,若杨大人愿意参与这事,让您各方面的能力都锻炼一下不是更好吗?大隋对商人还不是很重视,臣妾倒以为,若能给予他们一定的重视,不仅整个大隋的经济提升,皇上也会对这事重视起来的。”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追随太子,如今太子妃突然出了这么个难题,这让他怎么抉择?可他现在是被贬之人,不论做什么,也没有人会去注视,可问题是,他还是无法跨越。 看出杨素的为难,恪靖缓和了态度说:“杨大人也不用急于一时给答复,您可要回去好好想想,若真不想做,太子殿下也不会难为你,毕竟杨大人并擅长经商。” 别人给了台阶下,那么他也就不能太过武断拒绝。杨素以三天为期限,答应恪靖三天后给她回复,就离去了。 书房剩下恪靖和杨勇两个,从商榷经商这事开始,他并没有过多的参与,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他是大隋的太子,九五至尊,而经商这条路可以说是被老百姓都看不起的,所以大隋做大的商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小商贩或者是小店铺的老板。可透过恪靖和杨素的对话,他听得出她是想做大的,而且这个想法也决不是一时兴起。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真的只是防患于未然?还是在她心里,有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大计划?想到这儿,杨勇觉得他对她是愈发的不明白了,本以为两个人的距离近了些,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殿下?”望着突然抱住她的男子,恪靖惊讶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抱她了? 那天的亲吻之后,杨勇会不时地亲近她,比如说摸个小手,从背后抱住她,或者四下无人时亲个小嘴什么的。她也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默认,因为她明白,她的挣扎对他是完全不起作用的,只会起到反效果,被误会为她欲拒还迎,误认为她害羞闹情绪。 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适应不了他的突然靠近,也总想退缩。 “本宫不会饿着你的,你可以放心跟着本宫混。”杨勇闷闷的声音从她肩头传来。 原来是这事。恪靖的心放下了些,任由他抱着她的身子。 其实有些时候,这个太子还是傻得可爱的,就像现在。他八成是对她的话理解成,他的俸禄不够她开支,心里难受着。 眉眼展开,恪靖回道:“太子殿下现在的俸禄是一月比一月增长,怎么会饿着臣妾呢?就算给这东宫再增添几个如花美眷的女子,也是不成问题的。” “瞎说!”拥着恪靖的手使了些力,杨勇皱着眉,却没说话。 他心底其实想说,如今这个样子,他已经很满足了,特别是和她共事的时候,都不知道原来他还能有心能继续在参政上,特别是看到杨坚对他的赞赏。若是以前,他早就放弃了。 “本宫会是个好皇帝,而你,也会是个好皇后的。”话语消失在相叠的唇瓣间,他一手环着恪靖的腰,一手捧着她的脸,极尽温柔地吻着。 三天后,杨素带着他的侄儿杨忠夏来到恪靖那里,恪靖知道他是以杨忠夏来代表他的出面,和恪靖一同做买卖。 这是他做出最大的让步和努力了,恪靖看得出这件事让杨素苦苦挣扎了好久,所以他来见她时,精神都有点不济。 杨勇见到了杨忠夏,最开始时对他印象还算不错,对恪靖说这年轻人是个可栽培的料,可到了后面,他就开始有点不待见他了。 那天恪靖换了男装打算和杨忠夏一起去金陵找宋莹莹,她刚把外衣穿上,杨勇就闯了进来。他瞧着恪靖老半天,冒了句“这位兄台好眼熟”,然后就想起一件事来。 对记人的能力,杨勇是属于那种他上心的人,他会记得特别牢的,而女扮男装的恪靖,除了第一次在酒楼里的见义勇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就是那个和李渊结为兄弟的恪靖了。 愣了好一会儿,杨勇才发觉他和李渊都被她给骗了,实话说这滋味不好受,可是再看到恪靖对着他轻轻一笑,然后问了句“好看吗”,他的不满情绪立刻被打得无影无踪。 岂止是好看,他家夫人简直就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绝对会迷倒一片女子的!杨勇刻意强调了“我家”,神采奕奕,惹得一旁的春苑哧哧闷笑。 “怎么这样看着我?”被恪靖盯得不好意思,杨勇别扭地转过脑袋,难道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吗?可他明明就是发自内心的夸赞啊。 恪靖摇摇头,心绪还停留在“我家夫人”那四个字上,就如一粒小石子掉进了深池里,激起无数的涟漪,荡漾着往外蔓延。 她走到杨勇面前替他整理了下他的领子,“谢谢,被殿下赞赏臣妾很开心。” 第五十五章 : 杨忠夏来的时候,恰好见到恪靖和杨勇深情脉脉对视的时候,在他的视觉里是深情脉脉,事实也只是杨勇深情脉脉而已。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杨勇主动,恪靖很少主动靠近他,而这次的突然靠近,显然把他给乐坏了。美人当前,又是心爱的女子,自然是要一亲芳泽的。正当杨勇撅着嘴正要印上那张红唇时,只听见春苑说了声“杨少爷求见”,薄唇在距离红唇不过一指之隔处生生停了下来。 瞅见杨勇那双能把他剜好几十遍的锐利目光,杨忠夏轻咳了几声来掩饰他的尴尬,弯着腰道:“下官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被打断好事,杨勇一脸的不爽,所以回应都是爱理不理的。今日的杨忠夏,穿了件白色锦袍,腰间还佩戴了根银丝编织的腰带,还用上好的玉佩用来点缀。玉冠束发,眉飞入鬓,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儒雅的书生味,看得春苑都不经暗暗感叹。 杨忠夏比杨勇小了三岁,比恪靖大了一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瞧怎么顺眼。再看和他待在一块儿商议的恪靖,风度翩翩、谈笑风生,一点不输男子的英气。 杨勇心里泛堵。这两人,未免也太和谐了点,似乎都没有他插足的余地了。 到底谁才是她夫君啊? 及至到了金陵的门口,杨忠夏瞥了眼硬挤在他和恪靖中间的男人,暗暗抹了把汗。 从出来的那会儿起,尊贵的太子殿下就缠着太子妃娘娘要一起来,软泡硬磨、死皮赖脸的,终是得到太子妃娘娘的允准了。他还记得他们进马车时,太子殿下看他的眼神。 那是带着得意和不可一世的眼神,好似打了场胜仗似的。问题是,他有得罪尊贵的太子殿下什么了吗?就连来金陵的路上,太子殿下都找机会挤兑他,要不是太子妃娘娘一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再多句话就把你扔下去哟”的话,估计太子殿下还会继续给他穿小鞋。 三个人一道进了金陵,恪靖熟络地和妈妈聊了几句,就带着另两个目瞪口呆的男人往二楼走去。 站在门口,杨勇和杨忠夏对视了眼,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宋莹莹乃是金陵的花魁,一般是不见客的,而且就算是见人,也是要客人经过重重考验才能见上一面。纵观整个长安,能见到她的男子有几个?可面前这人,只是和老板娘闲聊了几句而已,就能这么轻轻松松地被引见。 难道不是要过五关斩六将的吗?难道不是要诗词歌赋样样都来的吗?他们可是做好了十全的准备,等着一展身手的啊,谁来告诉他们,这不是真的。 门被打开,一个梳着平顶髻身穿粉色高腰长裙的丫鬟见到门口所站的三个男子,认出为首的恪靖来,连忙往身边闪身,笑着邀请他们入内。 “各位公子,我家小姐正在换装,还请稍等一会儿。”雪雁笑道,一双眼弯弯,说不出的可爱。 恪靖点点头,坐在圆桌边,品着阿丑端上来的香茗,静静等待宋莹莹。 说是一会儿,其实也差不多等了两刻钟左右,杨勇闲着无聊,打量起身旁的恪靖起来。 不得不说,她带给他的惊喜实在太多了,光是顺利被引见宋莹莹,就已经让他很震惊,不要说宋莹莹的丫鬟对她的毕恭毕敬。 算起来,在他没注意她的时候,该是这里的常客了吧,不然小丫头也不会这般熟络地对待他们。 他和她之间是不是错过太多了?那么他现在努力,还能弥补得回来吗? “让各位久等了,实在是莹莹的罪过。”伴着珠帘相撞的声音,身穿华服的宋莹莹在雪雁的搀扶下款款走了出来。青黛点眉眉细长,牡丹花开插宝髻,怎一个明艳动人的女子,看得杨忠夏直了眼,愣是让恪靖的轻咳声给拉回了心神。 恪靖站起身,向宋莹莹介绍身边的那两位,又说了番客套话。 “行风公子难得来一趟,虽莹莹和公子交情不深,但也不至于疏远到这地步,”盯着恪靖的脸,宋莹莹单刀直入,“公子今日带了另外二位来,何不直接挑明了来意,也省了些口水和时间呢?” 杨勇瞅着依然笑意盈盈的宋莹莹,这话听着还真不舒服,感觉跟坏了她什么好事似的。 “既然莹莹姑娘这么说,那行风也就不客套了,”恪靖啪地收了纸扇,说,“行风这趟过来,是想请莹莹姑娘为行风办件事,或者说,行风需要像莹莹姑娘这样的人才。” 晃了晃神,宋莹莹在确定行风不是说假话之后,捻着丝帕放于嘴角笑道:“公子真是太看得起莹莹了,莹莹不过是一介烟花女子,哪能有那个荣幸被公子看中呢?” “行风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莹莹姑娘的才能,一定能帮得了行风。” “那您说是什么事。” 恪靖用了最简练的词句向宋莹莹阐述她此趟过来的目的,确保她听明白了后,才端起茶杯喝已经凉掉的茶水。嘴巴还没碰到杯沿,就被一只大掌按住,她抬眸,见到杨勇把他那茶杯递过来。 “你那茶水凉掉了,喝这个,对身体好。” 见他有点不自然的眼神,恪靖想起今日是她来葵水的时间段,来葵水期间喝茶,特别是凉茶,对身体的伤害是很大的,只是忙于谈事的她都忘了这事了。 “谢二哥。”恪靖端起茶杯,低头喝了口水。温热的水顺着食管进到身体里,也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小腹的胀痛似乎稍微有些好转了。 杨勇的眼睛瞬间亮了,那茶杯他喝过的,而且他家夫人是在他喝过的地方印上去的。低头喝茶的恪靖没意识到杨勇脑筋里的小九九,只以喝水的功夫等着宋莹莹的回话。她却不知,宋莹莹早已将她和杨勇之间的互动尽收了眼底,只是她没表态罢了。 “所以,行风公子的意思是,让莹莹和杨公子一起去盘城西的几家店铺?” 放下茶杯,恪靖笑道:“对,行风也会还莹莹姑娘一个自由之身。” “自由之身?听起来好诱人啊。”宋莹莹望着打开的窗户,眼神迷离。 “莹莹姑娘难道不觉得,趁着年轻大干一番事业,也是颇为激动人心的一件事么?等到年迈时,想有冲劲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谈话因宋莹莹的沉默而陷入暂时的停滞状态,恪靖也不急,心平气和地喝喝水吃吃点心,偶尔还听听外面商贩的吆喝或者是金陵姑娘以甜腻腻的声音招揽客人。 杨勇撑着脑袋,拨动空茶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都没发过言的杨忠夏,一脸的紧张,就怕事情不能如预想中的那样发展。 他自小就对经商感兴趣,可是杨家何时出过商人?父亲自小就教导他要向叔叔杨素那样的有勇有谋,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为大隋的将军,所以他都是被迫学一些他不喜欢的东西,如今好不容易杨素说通了他的父亲,让他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而父亲的难题就是,事情若能办成就让他走经商这条路,否则还是回来带兵。 所以说,他的人生就在宋莹莹的一个点头间,即便不是点头,只要她说愿意考虑,他也还是有半成的把握的,可现在的抢矿,宋莹莹既不是答应,也没有强烈的想要拒绝的味道,让他实在很提心吊胆啊。 如果可以,就算是让他抱大腿求宋莹莹不要拒绝那么早,他也是愿意的。 “那,宋莹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忠夏瞪大了眼,有点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呆呆望着宋莹莹那带笑的容颜,只一个念头划过他脑海,就是他终于能心想事成,做他所喜欢做的事了。 也许是太过激动了,他抓起宋莹莹的手,嘴唇动了几下,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在杨勇的咳嗽下,他才尴尬着表情放开的。 恪靖又同宋莹莹讲了相关事宜,并应诺等事情办成了,她会给她一定量的酬金。 “莹莹姑娘若有其他好的人选,也可以推荐,不过最后的定夺还是需要我们几个来把关。”合拢扇子,恪靖如实说,“另外,我想莹莹姑娘的两个婢女都能成为不错的帮助者,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另外找人还要长时间观察审核,倒不如就地取材的好。” 宋莹莹嫣然一笑,道:“行风公子的建议,莹莹会采纳,不过就如公子刚才所言,人手还是需要增加的,公子若信得过莹莹,也就放心交代下来即可。” “好说好说。” 和宋莹莹谈判完后的当天,恪靖让杨忠夏用了七十斤的五铢钱将宋莹莹和她的两个丫鬟一同赎了出来。杨勇问她,按照宋莹莹的条件,远远不止这七十斤的五铢钱,她是用什么方法将妈妈说服得心服口服的。 打开纸扇遮住下半部分的脸,恪靖笑道:“子曰不可说。”激得杨勇把她按在怀里一顿揉。 接下来的日子,宋莹莹和杨忠夏都没有辜负恪靖的期望,一个满足游戏于谈判的快.感,特别看到店家忍痛割爱的表情,心里就无限畅快;一个是兢兢业业工作,为自己的未来努力前进。不出五天,他俩就将城西的几家店铺以最低的价格给盘了下来,而且还连带着盘下一座四合院,作为恪靖和他们的临时居所,好用来更方便地商讨一些事务。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月,待到气温回升时,隋文帝杨坚带着他的妻子和他庞大的家族人员,从洛阳浩浩荡荡地回到长安,时值正是五月中旬。 第五十六章 : 回到阔别了大半年的东宫,杨勇只觉得无比的舒畅,虽然在洛阳也是不愁吃不愁穿,但是相比较而言,他还是喜欢长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而长安在杨勇和他岳父高颎的共同努力整治下,已基本恢复了她原来的热闹样子,只是那股劫后余生的恐惧感还是弥漫在百姓心头,挥之不去。 当恐惧成了萦绕着百姓的黑影时,为了能不让自己看起来落魄,转移注意力便成了让恐惧削减的方式。妇女们转移在首饰盒新衣服上,男人们则转嫁到了赌场。而恪靖所盘的那几家店铺正好是首饰店和赌场,其收入是相当可观的。 而杨素因为在户籍普查上进行了改良,使得隋朝的人数新增加了一百六十四万余人,不仅防止出现隐瞒户口人丁的情况,分家居住,自立门户的政策也便于更好管理,大得隋文帝的赞赏,进而封他为上国柱,厚赐布匹、仆婢。 六月初九,小暑。 天气开始炎热,但还没到最热的时候,而一盆凉水倾倒在院子里头,都能听得见嗞嗞声。春苑站在凤栖苑的门口,望着被浇过水正在冒热气的地面,小脸皱成一团。 这个时候,食欲不振,吃什么都没胃口,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好久,意味着接下来,她每天都要为大家吃什么而绞尽脑汁了。 “娘娘,您小心点。”鹊儿担忧的声音从拱门口传来,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高良娣,时不时地把脚下的石子踢开,就怕高良娣踩在上面发生什么意外。 恪靖倚靠在软榻上看书,瞥见高良娣施施然走来,连忙腾出半张软榻,并让春苑拿了几个软垫,让她靠在榻上,“挺着这么个大肚子你还走来走去,万一发生了点什么,你让本宫怎么向殿下交代?” 自从恪靖免去高良娣的晨间请安后,高良娣也一直安心于养胎,熬过了最危险的前三个月,她是到了第五个月才和恪靖有来往,也只是偶尔,一来二去,两个人也逐渐熟络。如今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恪靖让她安心等着待产,请安的事推迟到孩子出生之后。 而今日,高良娣是突然拜访,恪靖在过了晨间的请安之后早已脱下朝服,穿上便衣。 “哪有那么娇弱?这小子皮的很,妾身不动了他反而老是捣乱,非要妾身出来走走才安静下来。”高良娣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嗔道,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恪靖发现,她原本尖尖的鹅蛋脸如今变得圆润了,红光满面,神采飞扬,比起以前的性子也更加的开朗。也许这就是即将为人母的喜悦,等着孩子降临的那种喜悦是其他事情所无法取代的。 恪靖一手摸上高良娣的肚子,自言自语地对里面的小家伙说起话来,什么他将来绝对是个虎娃呀,要给他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庆生宴呀,什么要健康长大,照顾以后的弟弟妹妹呀,说了一大通,惹得高良娣低头浅笑,还不时地应和几句。 春苑双手递上了热水,听着恪靖和高良娣如同两个孩子一样的话,也觉得欢喜。 这个东宫都没一个孩子,好不容易高良娣怀孕,意味着东宫即将会热闹起来,但问题是,侧室有了,正室却杳无音讯。虽然高良娣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太子殿下对她家娘娘越来越好也越来越粘,但一等孩子出生,难保有闲人会多嘴多舌,背后伤人,她的娘娘,难道就不想有个孩子来巩固下吗? “娘娘,妾身这次过来是想告诉您一件事。”在得到恪靖的允准后,高良娣看了两边,确保恪靖把其他人都谴退走,只留下她俩时,她才靠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鹊儿告诉妾身,她好几次撞见王娘娘出门,而且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时辰,起先妾身不相信,及至有一次在宫门口散步,遇见神色匆匆赶回来的王娘娘时,妾身才相信鹊儿的话,如今下人对于王娘娘出去的事不禀告,八成也是被买通了。” “所以妾身想娘娘最好能彻查此事,一回两回还能不去计较,但问题是隔段时间就出去一趟,还不带任何人,事情就有点蹊跷了。” 恪靖点点头,“你说的事,本宫定会派人去彻查的,想你怀个孕不容易,还要特地跑来这儿告诉本宫这事,还真是不懂得照顾自己。本宫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养身子,给殿下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才是最要紧的。” “妾身只是看娘娘一直帮助殿下,而妾身又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只能尽自己所能的了。” “什么帮不上忙?”恪靖坐直身体,指着高良娣的肚子说,“这就已经是大忙了。” 见她认真的表情,高良娣掩嘴笑,“是,是妾身不注意自己,还请娘娘勿责怪。” 高良娣走后,恪靖命冬梅给翠玉轩送去补品,自己却看还没看完的内容。 夜幕还没降临,金星悬挂在天际的时候,杨勇坐在圆桌前,对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发呆。他刚从外头回来,正想去凤栖苑的时候,云昭训带着她的丫鬟过来说早已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就等着他一起用膳。 实在拒绝不了云昭训那双充满期待的水眸,他想起这段时间忙于政务,也极少到她那边,一般都是往回于凤栖苑,偶尔也去高良娣那里,看看她和未出世的孩子。 所以他过来了,带着愧疚的心。只是心里再愧疚,面对这么多的美味佳肴,他也没什么食欲。进入苦夏,吃啥都没味道。但…… 望着碗里快要堆积成山的菜,他只得认命地巴拉了饭菜。 这些菜都是他爱吃的,表明了云昭训的一片心意,他怎能拂了她的良苦用心?好不容易把碗里的饭菜给吃得干干净净,却发现连起来的气力都没了。 杨勇眼望着房顶,思绪却飘向外面。 本来说好去凤栖苑蹭饭的,最后还是来了这里,让家丁去告之晚膳在云昭训这儿了,也不知道那边怎样。 “殿下,喝杯茶润润吧。”十指托着茶杯,云昭训带着温柔的笑容说。水滴状的红玛瑙耳饰在她弯腰的时候贴着她的肌肤,衬托出她白如雪的玉肌,指甲修磨得圆润,还涂了蔻丹,使得整只手看起来娇嫩无比。 杨勇看得目不转睛,手指触碰上她的手背,即刻引来云昭训脸红地娇羞躲闪,只是眨眼的功夫,她悄悄瞅了他一眼,欲语还休。 “爱妃保养的还真是不错,本宫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回眸一笑就让本宫心颤不已,纪念过去了,爱妃还是一点没变,依旧美艳动人。” 云昭训轻抿着嘴,说:“殿下笑话了,岁月不饶人,怎地会有人一直容颜不老呢?”嘴上虽这么说,但心底还是对杨勇的几句话很受用的。她眸光荡漾,闪闪烁烁,似在期待着什么,只是杨勇除了盯着她的手背看,也不表明他的态度。 他在想另一只手,同样也是女子的手,可那手比眼前这只要来得粗糙多了,骨节分明,掌心还有薄薄的茧,一点不像身处皇宫常年保养所应有的,反倒是干活干出来的那般。 也的确是经常干活所致,一会儿亲自修剪花草,一会儿打木桩说是强身健体,一会儿策马奔腾,一会儿又去养护院探望那些贫民,还哪有心思专心在保养上面呢? 可他却觉得,那只手反而更加让他怜爱。 “殿下?”见杨勇不吱声,云昭训喊他的名字,“臣妾今日替殿下换上了崭新的被子,殿下……” 杨勇突然站起身,令没有设防的云昭训吓了跳,本能的往后退了步。 “本宫尚有未完成是政事,今夜就委屈爱妃独自睡了。” “哎?可是……”云昭训回过神来,发现杨勇已经朝着门口走去了,她连忙提起裙摆追上去,急欲抓住他的袖子,却只抓住了袖口。袖子从她的掌心划出,杨勇几乎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挺拔而坚决。 有什么从心口连同那上好的锦缎被一道带走,空落落的难受。屋前的台阶倾泻了一地的冷月,屋内被罩着灯罩的红烛烧着了烛芯,发出啪的脆响,云昭训头一回发现这寝殿是那么的空旷,处处散发着怅然的气息。 也不知站了多久,她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被月光照得朦朦胧胧的景色,问道:“彩月,什么时辰了?”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上好材质的披帛挂在她的臂弯间,迎风吹起,那单薄的背影让彩月看了都于心不忍。她低着头,回答:“回娘娘的话,戌时过了两刻钟多了。” “哦,原来还这么早啊……”云昭训仰起脸,对着天空中的那轮硕大的银月喃喃自语,“你去备至热水,撒上花瓣吧。” “是。”彩月应声低着头下去,连看她的脸的勇气都没有。 第五十七章 : 一碗水饺,一碟食醋,杨勇坐在桌前,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着饺子,还不时地发出啧啧声。吃完后,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一脸的满足,说什么还是饺子最下肚。 恪靖望着他,视线不经意掠过他鼓出来的肚子,然后命春苑把碗筷收拾下去。 当时她刚沐浴完,就看见春苑带着纠结又欢欣的表情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他过来了,让打算早点休息的她不得不换了衣裳去迎接。 搬出棋盒没下几盘棋,杨勇又说饿想吃宵夜,她就让春苑把没下完的饺子拿去煮,看他狼吞虎咽的那股劲儿,恪靖都怀疑他到底有几个胃,还是在云昭训那儿没吃饱。 “殿下今晚不是陪云妹妹吗?怎么有空到臣妾这里来了?”恪靖边给他沏茶边漫不经心地问,“听说殿下已经有好久没留宿云妹妹那儿了,这样子好吗?” 用什么问句,这明显是赶人的语气! 心里顿时不爽,杨勇本来想说他是东宫太子,爱去哪就去哪,但是在看到那张淡漠的脸时,他反而说不出来了。 低着头,他吱呜了声,却叫对方一句听不见回了过来。 “本宫想你了!”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声音,杨勇那白皙的俊颜瞬间红了。 对着那脸,恪靖神情呆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媛,本宫今晚……想住你这儿。” 沉默一阵子后,恪靖站起身,说:“那,臣妾让冬梅另外给殿下铺床。”还没走出几步,就让人从后头拥住,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背脊一僵,恪靖刚想扭过头,耳骨落入他口中。 “为什么要另外铺床?”盯着恪靖脸上细微的绒毛,杨勇收紧了双臂,“你是我的妻,睡一起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炽热的呼吸喷渤在耳骨,“殿下,您喝酒了?” “没喝酒。”薄唇贴着恪靖的耳垂划过,杨勇嘟囔着,“但是……本宫想要你。”说着他突然咬住恪靖的耳垂,力道不大,却足以能咬出个牙印。 恪靖低呼了记,抵着后腰的那根又烫又硬的东西她一点也不陌生,杨勇求欢的信号很明显,也很突然。 身体被转了过去,嘴唇压了下来,堵住她的声音,同时双手更是被反剪在后,就连双腿也被压制住,完全断了她反抗的后路。 他用他的下.体摩擦着她的,吻从嘴上游移到她雪白的脖颈处,又慢慢往下移。 “殿、殿下……”胸前的炽热触感让恪靖脑袋发涨,夜风灌了进来,半凉半热。她仰着头,身体尽可能地往后弯,好离他远点,谁知对方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殿下,请先放开臣妾。” 杨勇抬起头,眼底的欲火攀升,“不放,本宫今夜就要你。” “你是本宫的妃子,本宫有权碰你,不准……拒绝我。”拦腰将怀中的女子抱起,杨勇大步朝着龙凤床走去。 后背接触到冰凉的锦被,恪靖低头一看,胸前已经春.光乍泄了。眼角余光瞥到站在床边的杨勇,她往里头爬去,光.裸的脚踝却被他抓住。 吻落在脚踝上,电流不可抑制地沿着脚踝蔓延开,她一声低吟,引得杨勇一把将她拖了过去,连啃带咬地贴着她娇嫩的大腿。 “我会很轻柔待你的,阿媛,给我。” 身上的重量让恪靖明白,说理已经完全行不通了,此人已经陷入欲海当中,说理只会让她更加接近危机。 趁着杨勇宽衣解带的时候,恪靖忽然坐起身,用力撞向杨勇的额头。 剧痛从额头传来,头痛欲裂,杨勇眼睛一翻,身体往后倒,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等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脑袋痛得厉害,就跟被挨了一棍子似的。身上的衣裳半开,露出他精壮的胸膛,里衣下的小兄弟还很精神抖擞地向他致敬。 杨勇抱着脑袋,唉哼个不停。 他做了个梦,梦见他把一个美人儿给强了,那美人儿曼妙的胴.体,撩拨人心的娇.喘,多情的眼神,每一处都那么的令人心醉,以至于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都要不够。 只是女子的脸被一方白布遮住,让他只能看到她的眼,等到他想揭去那块布看清女子的脸时,就被照射进来的刺眼的光芒给弄醒了。 他怎么就不晚点醒来呢?或者说这日光怎么就不慢点呢?那样他就能看到那女子的脸了。 云昭训带着她的侍女来到杨勇的寝居服侍他,早上给恪靖请完安候,对方让她服侍杨勇更衣。那时她也觉得奇怪,若是昨夜杨勇在凤栖苑歇下,那么早上那会儿必然会撞见上早朝的他,可直到请安结束,也没见到。然后才知道,昨夜杨勇并没有在凤栖苑过夜。 那是很复杂的心情,她经历了一夜的无眠,以至于请安的时候她都觉得天旋地转,如今得知这消息,这种被痛苦、欣喜和埋怨充斥的心情让她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刚跨进门槛,她就被杨勇的脸给吓住,身旁的侍女或被吓得尖叫,或手中的铜盆被打翻,让杨勇也被吓得呆愣住,直问怎么了。 “殿下,您的……”云昭训点了点他的额头,然后取了铜镜给他看。 “哇!那么大的包,难怪本宫觉得脑袋疼。”手指碰上红肿处,痛得杨勇直抽冷气,“昨晚本宫撞到哪了吗?” 其他的人都面面相觑,唯有云昭训紧锁了眉头深思。 “云儿,你在想什么呢?” 云昭训摇摇头,绝美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没什么,殿下,妾身来为您更衣吧。” 一身男装的恪靖带着秋棠来到城西,她刚下了马车,就有仆人过来接应。 “公子这边请,宋姑娘早已等候多时了。” 店的内室,一袭明黄色装的宋莹莹低头记账,她发间的银簪衬得那青丝更是乌黑亮丽。杨忠夏拿着算盘站在她身边,帮她算账,偶尔抽个空盯着她的侧脸看,也不敢明目张胆。 “咳咳!我是不是打扰到二位了?” 宋莹莹抬起头,见到站在门口的恪靖,俏皮一笑,“公子说有打扰就打扰,没打扰就没打扰了。” 啪地展开纸扇,恪靖露了个自以为很风流的笑容,问:“那莹莹姑娘以为呢?” “打扰到如何不打扰到又如何?难不成公子想以身相许来补偿莹莹不成?” “咳咳……”一直都没说话的杨忠夏突然咳了起来。 恪靖拿纸扇遮住脸的下半部分,看着杨忠夏戏谑道:“就算在下愿意,有人估计也不愿意。” 杨忠夏咳得更厉害了,一张俊脸隐隐有转红的迹象。 “我跟杨公子不过是合作上的伙伴,并非如行风公子所想的那般。”宋莹莹这话说得坦荡荡,眼神晶亮,“公子这般说,只会让莹莹更觉得公子对莹莹有意哦。” 瞥见杨忠夏那对暗下来的眸子,恪靖讪笑说:“蒙莹莹姑娘厚爱。” “不逗您了,公子您过来看看这账本,刚算出来的。” 走到宋莹莹身边,恪靖只瞄了一眼就说:“行风信任莹莹姑娘,不细查也罢。” “如果每个商人都像公子您这般,就没有富得流油的商人了。” 对宋莹莹的这番暗讽,恪靖笑笑带过,说:“行风对于信的过的人,是不会存有半点疑心的。” “没有疑心到额头都长了个大红包?” 摸摸额头,恪靖无奈地摊手。昨晚她都做了应急措施,想不到这包还是没退下去。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想到这,恪靖摇摇头,把脑子里的关怀甩掉。 昨晚要不是她使了力气,那么最后她就是被强的份了。略懂医术的冬梅从昨晚的夜宵里查出了“一夜春”的成分,就跟她当初假定的一样。 一夜春,顾名思义,春药的一种,药效不算强,在一刻钟后发作。 一个人的一夜春不强,顶多让一个贞洁烈妇成为荡女,但两个人的一夜春就另当别论了。因为当两人在欲火中结合的时候,结果往往是战死在床上。它只会让沉浸欲海的两个人更加疯狂,不醉死誓不放休。 而幸亏当时她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不然,这后果真不堪设想。 春苑的心思,她自然明白,只是身为她的贴身侍女却做出这样的事来,让她不得不把春苑先隔离起来。 单纯的春苑势必不会知道这一夜春的厉害之处,若是知道,给她十个胆子也不会做,唯一的定论就是,有人假借她之手陷害她。 惩罚春苑却不告诉实情,为的就是揪出其背后的凶手,所以她并不打算打草惊蛇。 “早上出门时,磕到门了。” “磕到门都能长那么大的包,行风公子还真是娇弱。” 杨忠夏在一旁直擦汗,宋莹莹的话,三句中夹杂一句暗讽的,还让人不能回嘴。她待他彬彬有礼,他还真是要谢天谢地了。但事实上,他也羡慕被这样对待的恪靖,因为这时候的宋莹莹,比起对他彬彬有礼的宋莹莹,要真实的多。 第五十八章 : “莹莹姑娘,该喝药了。”一身素衣的阿丑掀开门帘进来,端着药碗说。 恪靖惊讶地问:“姑娘生病了?”她的这话是对着阿丑说的,意思是『原来莹莹姑娘的贴身丫鬟还能给看病、配药』。 宋莹莹笑着接过阿丑手中的碗,说:“最近有些体寒,睡觉时都忍不住打颤。” “姑娘生病怎么都不同杨某说?还这样辛苦工作,只会更加增加身体的负担。”杨忠夏说这花的时候语气带着责备,而更多的是心疼和不忍。 “莹莹姑娘若不嫌弃,可否让在下替你看看,在下还是略懂一些医术的。”说着,恪靖走到宋莹莹身边,按着她脖颈,“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轻微中暑,不过行风觉得,姑娘还是要多注意休息的好,不然杨兄可是会担心到寝食难安的。” “行风看阿丑姑娘配的药也是针对中暑的,想必阿丑姑娘也学过医术,不过有一种比吃药更快的办法,就是拔火罐,此法不仅快,而且便捷安全,毕竟是药三分毒。” 让宋莹莹去休息,恪靖主动在店里帮起了忙,因为洪福说店里来了个刁难的贵妇,怎么都依顺不了。 还没出到店内,就听到女子以尖细的声音嚷嚷着。恪靖凝神一听,然后和冬梅交换了个眼神。 这声音,不正是王良媛的贴身侍女夏香特有的虫鸣吗?因为夏香的声调总比别人高几度,又容易高亢,跟夏夜里濒临死亡的虫鸣一样,就有了这个称号。 而自从夏花死后,夏香对她的主子是千依百顺、忍辱负重,就怕她一个不小心,最后落了个和夏花一样惨死的结局。所以唯有讨好自己的主人,才是生存之道。 只是王良媛是何等刁钻的女子,哪怕是把她服侍得舒服了,她也未必会心情好。一天到晚皱着张脸,就好似谁欠了她一大笔钱,每个人都是她的仇家似的。特别是出了夏花那样想翻身做主人的丫鬟,王良媛的脾气更是变得反复无常,对身边的人没有基本的信任。 一天一骂是小事,三天一小伤是家常便饭,关键在于,王良媛对丫鬟的处置,还是隐蔽的,伤口都在被遮掩处,露在外面的都是完好的,加上王良媛还时不时把过时的衣物、首饰跟赏狗一根肉骨头那样赏给她,因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有多受宠。 今日她跑来这里闹场,主要是前段时间王良媛在这里购置了一些首饰,让家仆搬回去时发现当中的项链被掉包,就过来索赔了。而当时给包装的雪雁很清楚她将王良媛所要的都一一仔细看过、检查过并且核对过才装好,根本没有掉包之说。 至于谁对谁错,就凭恪靖的认识而言,她是愿意相信雪雁的,只是现在拿不出物证,也不好乱下决定,而且因为夏香过来闹场子,店里的客人也被吓走了好几个。 穿着华贵的王良媛悠闲地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喝喝茶、剥剥手指甲,完全不在意夏香的话有多难听。遇上这样的人,杨忠夏也只有被骂的粉。 恪靖掀开门帘出去,将跟夏香争得面红耳赤的雪雁护在身后,笑着对夏香说:“这位姑娘,人长得那么标志,说话却这么难听,就对不起您的美丽了哦。” 见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俊男子,叫骂的嘴型还来不及调整好,加上他的那番笑谈,夏香的脸刷地红了。 夏香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问:“公子是……” 恪靖以纸扇点了点柜台后的男子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子的名节呐,适合骂街的只有泼妇,何况姑娘您身后还有一位贵客。” “你?!”夏香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可是被说得生气了,却又没有反驳的地方。她回头偷偷看了眼王良媛,见对方凌厉的眼神已经飞过来了。头皮一麻,夏香咽了口口水,挺起胸膛说,“要不是这家店欺人太甚,我也不至于跑来闹事。” 雪雁从恪靖身后绕出来,不甘示弱吼回去,“你别血口喷人,我们明明没有做错还硬要让我们认错、赔偿,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 把又要吵起来的两个人拉开,恪靖说:“莫气、莫气,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何必劳心劳神?有问题慢慢说,总有解决之道。” “解决?”夏香冷哼,“她偏不认账,还怎么个解决?” “这样吧,姑娘口口声声说东西被掉包,那可知被掉包的是哪一件?” “是这件,”夏香从怀中掏出一根项链,“我家夫人要的是深海之蓝,但她却弄了这东西,来糊弄我家夫人,要不是夫人她深知深海之蓝,早就被骗过去了。” 接过夏香手中的项链,恪靖认出这根项链是她去年时受到杨坚的奖赏,她让人把得来的分给其他几个娘娘,王良媛得到的就是这根鸡血石项链。 深海之蓝是她让人从南海那边运过来的,据说产量很少,她也只拿到了两条,价格自然也就比一般的首饰贵了好几百倍,普通百姓只能看看的份。王良媛的俸禄完全来源于内务府,热衷于挥霍的她本身就没多少的钱,怎么能买的起如此贵重的深海之蓝? 恪靖摸摸下巴,“嗯,鸡血石项链和深海之蓝……还有有相差了许多的啊。做这行的竟然连这个都能弄混,实在是不像话,还想不想继续做生意了?” 听恪靖这么说,夏香不禁挺起了胸膛,以得意的眼神看向雪雁。 雪雁自然不愿被冤枉,正想辩驳时,就听见恪靖问:“那姑娘可知,深海之蓝的价格是多少?” “五千……五千铢?不对!六千铢。” “哦,那夫人是何时买深海之蓝,又何时发现被掉包的?” “七天前买的,昨日才发现。” 恪靖双手背在身后,道:“那就奇怪了,既然夫人这般偏爱深海之蓝,为何现在才发现被掉包?按理来说,买回去的第一天就发现了。” “那是……” “那是因为买回去的首饰实在太多,来不及戴。”王良媛从位置上站起身,把夏香拉到身后,“谁会晓得,正想趁现在拿出来戴时,发现不是深海之蓝。” 恪靖点点头,“那夫人是说,好东西要留到后面了?杨兄,既然如此,何不把深海之蓝拿出来?” “行……”杨忠夏的面露难色,见恪靖表情坚定,才让雪雁把深海之蓝拿出来。 见雪雁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出来,王良媛的眼睛都亮了,及至礼盒被打开的时候,她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几欲上去拿。 “等等!”恪靖上前一步,“夫人口口声声说东西被换,那么是否先把您的那串项链还给本店?” “为什么?” “因为那鸡血石项链是本店之物啊。”恪靖回答得理所当然。 “胡说!鸡血石是当今圣上所赐,怎么会……”夏香说到一半,就发现说漏了嘴,她捂住嘴,却为时已晚。 周围人对着她和王良媛指指点点,大概也是猜出个缘由。 “夫人,这么说吧,一条深海之蓝的价格,要六十五万九千八百八十铢,而非只是简简单单的六千铢就够了哦,”恪靖话一停顿,拈起盒子里的项链,“另外,这根是赝品,放在外头供客人参考的,客人若有需要,本店可以为客人量身铸造,满足客人的需要。而店里仅有的两根深海之蓝都被别人买走了,早在七天之前,所以,不论夫人是出于什么理由,深海之蓝都不可能是您的。” “这位姑娘说鸡血石项链是宫廷之物,那二位……” 王良媛脸色铁青,带着夏香匆匆离开。 天忽然下起了漂泊大雨,雨点急急砸在黄土上,瞬间把灰尘浸湿。路边原本被烈日烤得焦黄的青草,在得到雨水的滋润后昂扬着抬起头,承接雨水的洗礼,洗去叶子上的铅华。 被雨水困在店里,恪靖站在门前,倚靠着柱子对着眼前的雨帘发呆。地上已经积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洼,混着泥土的水从高处流向低处,让水洼底部的淤泥越积越多。这场雨来得太突然,上午的天气又很晴朗,谁也没有料到暴风雨说来就来,没有什么预兆。 没有带雨具的行人纷纷找可以躲雨的地方,那些来不及收拾摊头的小贩只能边叫苦连天,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即便速度再快,也免不了被雨水打湿,特别是卖布匹的,损失惨重。 “公子,外头水气重,还是进屋里避避雨吧。”阿丑站在恪靖身旁说。 “不碍事,倒是阿丑姑娘,你该注意□体,太过操劳会伤及身体。” 阿丑微微点头,“多谢公子关心。” “阿丑姑娘,现在有空吗?能否陪在下聊聊?” 前进的脚步微顿,阿丑转过身,走到恪靖身边,“蒙公子看得起阿丑了。” “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女孩儿,怎么会瞧不起呢?”恪靖扭过头,笑看着阿丑,“若阿丑姑娘是因为脸上的伤疤觉得低人一等的话,那么这个世间,觉得自己不如别人的人太多太多了。” “虽然行风不知道阿丑姑娘过去发生了什么不幸,但行风觉得,若一个人一直专注在他的不幸上,那么他就永远没有进步的可能,只会落到怨天尤人、自怜自艾,还不得善终的后果。” “那公子觉得,如何才能进步?”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空好似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把雨水倾倒下来。恪靖伸出手,接住从房檐滑落的冰凉雨水,说:“你怎么看待一个人的不幸,就有不同的结果,有人视不幸为人生的污点,碰不得提不得,天天指望别人来关注他,自己却是最不爱护自己的那个;有人则看不幸为前进的动力,要么死要么变强,阿丑姑娘以为呢?” 望着恪靖的侧脸,阿丑垂下眼睑。门前那方道路上,落地溅起的水花飞到了裙角,打湿薄薄的布料,阿丑行了个礼,“谢公子提点,阿丑明白了。” 第五十九章 : 雨势渐小,天空的乌云稍微被风吹得散开了点,路两旁树上的叶子在经过雨水的洗涤后,变得油亮亮的。雨水从叶脉滑落到叶尖,达到一定的重量后,从叶尖坠落到泥土里。官道上一片斑驳,车轮的痕迹、被碾碎的树叶还有商贩来不及收拾的物品。 恪靖坐在车厢里,身体随着车厢的摇摆左右晃动。 杨勇是在快接近傍晚的时候过来,当时雨下得还很大,马车就停在店铺前,他撑了把油纸伞下来,只是路面的水太大太多,他就这样边把伞撑得直直的,边跳着脚奔到她面前,额前的那个大包依旧那么明显而滑稽,而脸上那明媚灿烂的笑容几乎能驱散头顶的那片厚厚的云层。 然后她听见他说,阿媛,跟我一起回家。 阿媛,跟我一起回家。 跟我一起回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入到了她的内心深处,她定定看着他的眼,鬼使神差地说了声好,和冬梅一起在宋莹莹揶揄的眼神下上了马车。 车厢里的气氛很平静,不是窒息的沉默,而是流淌着一股淡淡温馨的宁静,有那么一瞬间,恪靖觉得这里就是她的家,即便只是一晃而过,给她带来的却是难以想象的安宁。 “你的额头,还好吗?”盯着恪靖的侧脸,杨勇问。 他今日没去上早朝,云昭训告诉他恪靖拖李渊帮他请了病假,然后他慢慢回忆起昨夜的事来。他不是傻子,自然猜出他被下了药,也差点把她给强了,虽然一开始他就是带着想和她同床而眠的目的,但在意识不清晰的情况下做出这种行动,他也是不乐意的。 而且……照伤口的疼痛程度,也足以看出,他的太子妃还是不愿意的。 从秋棠那儿得知她一早就出门,他觉得她八成是在躲着他,昨晚是把她给吓坏了吧。所以他才来负荆请罪了,放□段请她回去。 不过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吗?有点小伤心,有点受伤。 “谢殿下关心,臣妾无碍。” 那你倒是转过头来说呀……杨勇一脸的纠结,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说:“你放心,本宫会查出那个下药的人的。” 恪靖终于肯扭过头,她看着杨勇,本来想瞒着他的,未料他猜出其中的缘由。杨勇怀疑的对象并不是春苑,他的理由是春苑这么单纯、护主的家伙,只有被别人耍或者陷害的份。 背后的主谋,谁也没有说,而恪靖大致知道是谁。她顺便把今天王良媛到店铺里闹场的事同他说了一说,杨勇瞪大眼,怎么也不相信王良媛会是那种会撒泼的人。毕竟王良媛服侍他那么多年,他不愿把身边的人想得太坏。 “殿下,您若是能联系夏花那件事,就应该知道,有什么样的仆人就有什么样的主人了,您以为您能看透一个人的心,却不知只是看了表层而已,何况女人心海底针,女人是世上最会伪装也是最复杂的一群人。”从阿丑那里了解到,买去深海之蓝的人是谁,其中一个就是面前的杨勇,而另一个……恪靖的心底隐隐划过不安。 王良媛今日能来店里闹场,她总觉得当中的原因与另一个人的身份脱不了干系,倘若她的猜测没有错的话…… 杨勇低着头,神色很复杂,他没看到恪靖脸上的担忧,因为他还陷在沉思中回不了神。 深海之蓝是他在前段时间于恪靖开的店里看到,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它,宋莹莹介绍说,深海之蓝的意思是『唯爱』,他还不懂唯爱的意思,但直觉是不错的一个词,然后就把它买下了。 他想这条项链戴在他家太子妃雪白纤细的脖子上,必是好看得紧的,却不想被王良媛看去了,当时她就没头没脑问了句“殿下您怎么也会有这条链子”,之后就不说话了。听王良媛的口气,她除了在他这里之外还在其他地方看到过。只是还来不及细问,她就被成姬接走了。 回到东宫,秋棠就来报告说抓到给春苑药的那人了。恪靖让杨勇和她一同审问,自己先去换衣服去了。 被抓住的是个丫鬟,长得瘦瘦小小的,一双眼却特别的精明,滴溜溜的转动着,一看就是在动脑子想对策。 也难怪会选择她,确实是个精明的人。不论冬梅明示暗示,她就是装傻。 恪靖让冬梅把剩余的水饺煮好了给小丫鬟主子送过去,小丫鬟一听脸色霎时惨白,连连磕头祈求恪靖的饶命,才愿意将被害指使她的人告诉恪靖。 杨勇呆坐在圆凳上,小丫鬟嘴里的那个人的名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击打在他的心上,半天都回不了神。他厉声责问小丫鬟的真伪,甚至以性命要挟,得到的却还是一个答案。 恪靖派人去兰胥苑进行大彻查,不稍两刻钟的功夫,秋棠就在兰胥苑的花瓶背后发现了一瓶瓷瓶。经过太医的诊察,里面的确是一夜春。 王良媛被请到了凤栖苑,面对人证物证俱在,她是极力否认的,小丫鬟为了保命,将时间地点、计谋的缘由以及她被王良媛以家人的性命为胁迫才接受这计谋的原因都说得详细尽致,而王良媛还是一口否定,并企图以眼泪来博取杨勇的同情。 杨勇虽然把小丫鬟被关在了柴房,任其自生自灭,对王良媛的惩罚只是以管教无方让她面壁思过三天,罚抄家书一千遍,但他那双黯淡下来的眸子已经表明,他的心在摇动。 下人带着疯了般尖叫的小丫鬟和面无表情的王良媛下去,主厅里只剩下恪靖和杨勇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殿下不查查一夜春的具体来源吗?或者说,殿下在和王妹妹就寝时,她没有用这个来助兴吗?” “你想说明什么?”杨勇低着头,语气异常的冷。他已经好久没碰王良媛了,就连上次是什么时候碰她也都不知道,是不是该随太子妃所愿,今晚碰她? 恪靖垂下了眼,“臣妾只是觉得,王良媛也是被害也未知,毕竟她若是从太医那儿要这药,太医不会不告之臣妾的,这次被下得神不知鬼不觉,只能说明那药另有来源。殿下您可要查查这瓷瓶的出产和买家,相信就能查到背后的那个人了。” 杨勇沉默良久,忽然站起身背对着恪靖,“本宫累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殿下,宽仁忠厚是您的优点,但同时也是您的缺点,若是将它用在对付您的敌人身上,那么最后受苦的就只有殿下您。不要相信您身边的任何人,特别是百般讨好您的。” 前进的脚步微微顿滞,杨勇头也不回地离开。 之后的七天,杨勇再也没有踏进过凤栖苑,就连他必到的晚膳时间,也不见他的身影,大多在成姬和云昭训那边交替着用膳。春苑自知犯了大错,即使她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也自责不已。骂自己蠢的同时,又怪小丫鬟狼心狗肺,亏自己平日待她那么好,最后那小丫鬟反而借她之手来加害于太子妃。 其实她也不过想帮她家娘娘而已,事已至此,没办好还搞砸一切,把太子殿下气走了,怎叫她不内疚? 白天,恪靖还是陪同杨勇一同上早朝,扮好一对恩爱夫妻应有的甜蜜,等杨勇下了朝,他们又共坐一辆马车回东宫,只是谁也没有进到宫门去,然后各自坐上自己的马车,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其余的时间,杨勇是尽量错开和恪靖撞见的时间,就算是见了面,也都装作视而不见擦肩而过。貌合神离的两个人,让春苑的愧疚感一天比一天加增,为此还得了一场病。 而这七天里,恪靖是愈发地往来于店铺,大小事都要经过她审核了才行。杨忠夏瞧出了端倪,却也不好过问,因为之前他才问了一次,就被恪靖一句“杨公子你很清闲啊”这种风轻云淡的话语给噎到了。所以对他来说,保持沉默就是明智的选择。 一个四米长三米宽的浴池,池子四角安置了四个精雕细琢的龙头,泉水从龙的嘴里流出来,池水几乎能清澈见底。 杨广靠在池子的边沿,闭眼享受着身后之人的按摩,他那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如同水草四处漫开。身后的女子一手拿着块上等的丝绸给他擦背,另一只手在他贲张的后背肌肉上游移。涂了红色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他古铜色的肌肤,说是擦背,倒不如说挑逗来得更贴切。 杨广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说:“四嫂才被解禁没几天,就跑来本王这儿,皇兄知道吗?”后背被狠狠抠了下,他哧哧闷笑,听到身后的女子以半恼怒半娇嗔的声音说。 “死相,也不知道我是为了谁才被受罚的。”解禁后的第六天,她是看准了恪靖不在才偷偷溜出来的,来到晋王府就得知杨广泡澡的消息,她便不请自来了,还是脱光了主动送上门的。 只是九天不见面,她就觉得她快要发狂了。眼前这个男子,已经成了她的全部,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九天不见,心底的思念如同藤蔓那样疯长,缠绕在心头,挥不散,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早地来见他,以解相思之苦。而他倒好,竟然在这里舒舒服服地泡澡,一点也不见他对她的思念。 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王良媛借此来抒发心中的不满,听到他的抽气声,她才满意地放开。古铜色的肌肤上,瞬间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混着口水、血丝和池水。 第六十章 : “咝——”杨广发出欢愉和痛苦夹杂的声音,惹得王良媛娇笑。 指尖在他的后背上游移,长年习武的缘故,练就了杨广一身的肌肉,王良媛最爱的就是他的后背,宽阔而伟岸,倚靠起来特别有安全感。见到他肩膀处的疤痕,指甲沿着那伤疤画圈圈,她在他耳边吹气,“怎么又多了一个疤?之前还没的。” “那是因为本王故意受伤的。”杨广闭上眼,回忆起那日救恪靖时的场景。刀没入他的肩膀,她都不皱下眉,就连见到血时应有的惊慌也没有,依旧一副冰冷的面孔。 事后他想,要么她是完全冷血的,要么这种杀戮的场面,她早已司空见惯,才这么的淡然处之。 见杨广心不在焉的样子,王良媛有些生气。她这么赤.裸相对,他都能思想开岔,到底能有什么事令他在这种时刻都能记挂? “四嫂,本王发现,在大皇嫂面前,你永远都是输的那个啊。” 王良媛脸色一冷,“怎么,晋王殿下开始嫌弃我了么?该不会看上她了吧?” 转过身,杨广笑笑轻拍着她的脸颊,却被她一把打掉。 “哎呀,生气了,”见她背过身,他故意夸张了语气道,然后凑过去把她的身体扳正过来,“你知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的。” “那晋王殿下是什么意思呢?”王良媛假笑着问,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不要糊弄我』。 杨广叹了口气,说:“四嫂为了本王的缘故,差点赔上性命,本王怎么会责怪你呢?感激还来不及呢。” 王良媛冷哼了记,“你最好是记住,真正对你好的人到底是谁,若你用完我一脚踢开,我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是是是,”杨广忙不迭地点头应和,“咱俩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谁也离不开谁,何况四嫂如今,也是只有本王才能收容你,不是吗?而且接下来,本王还是要有重要的事让你来帮忙呢。” “帮忙?”王良媛抬眸盯着眼前俊美的男子,红唇上扬,你到底是离不开我的。“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让殿下有求于我啊。” 眼眸微黯,杨广揽住她的肩膀,笑道:“本王除了你,还能有谁愿意和本王同心的呢?”见她脸色缓和了点,他继续说,“三日后,父皇举办狩猎大会,到那时我需要你把皇兄引到偏僻无人处,余下的事交给我就好。” “只是这样?” “不然?四嫂以为什么巨大难以完成的事么?你那么娇贵,本王舍不得你干些粗活。”说着,他的手指沿着她背后的脊梁骨,一分分一寸寸往下滑,到尾椎骨的时候轻轻按压了下去。 娇喘突地从红唇中逸出,王良媛狠狠瞪了他一眼,埋怨他的突袭,却又爱死这个动作。 “看来,皇兄都没怎么宠爱你啊。”薄唇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吮吻出一个个红梅,杨广喊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道。 抵抗不了流遍全身的快.感,藕臂紧紧拥住他的脖子,送上她自己。王良媛边喘息着边说,“只有你……才能满足……啊!”体内突然闯入的硬物撞碎了她嘴里的话,来不及呼吸,就被灭顶的欢愉给折服,剩下的就只有支离破碎的喘息和迎合的欲.望。 回到东宫,已是午后了,拖着疲惫的身体,王良媛缓步前进。 这次的相见,她和杨广足足疯了好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不见面的缘故,她格外地投入,可体力到底不如对方,最后不论她怎么求饶,他就是不肯放过她,几欲让她欲仙欲死。要不是喜儿过来说有人找他,怕是他还会继续酣战下去。 该死的,到现在她还是脚步虚浮的,这是要弄死她才甘休吗?虽然心底是这么骂的,但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 如果能一直和晋王在一起……脸上一阵发梢,王良媛拍拍发烫的脸颊,暗笑。 “妹妹,这大热天的你从哪里来?” 冰冷的声音拦截了她前进的脚步,王良媛僵硬着回过头,见恪靖带着她的贴身婢女秋棠站在她身后,笑看着她,而那笑意只停留在嘴角。 “啊!姐姐,您怎么在这里?大热天的不怕晒吗?”她及时转移了话题。 “热?当然热啊,快二伏天了,听,知了都在树上喊热呢,却偏偏有些人不怕热。” 心里咯噔了下,王良媛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笑道:“姐姐什么话呢,妹妹只是到门口迎接殿下,等了很久都不见他人影,就只有自己先回来了。” 恪靖恢复她冰冷高傲的姿态,问:“本宫有问你什么吗?还是妹妹你自己做贼心虚了?” “我……”面对恪靖那两道凌厉的眼神,王良媛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这也不能怪她心虚,恪靖的话,明明就是抓到了她的把柄又不说偏给你打哑谜、绕圈子,让你挠心挠肝的难受。可她也确实没有问她什么问题,而是她自己进到里面去了。 头皮一阵发麻,王良媛又为自己找不到理由而咬着下嘴唇懊恼不已。 恪靖忽而露出笑容,说:“瞧把你给吓得,姐姐知道妹妹你关心殿下、心系殿下,看你等得脸色都惨白了,快点进屋休息休息吧,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不过姐姐还是要规劝妹妹一句,才被解禁没多久,最好还是守妇道一点,要是再被抓住什么把柄,可不是禁足面壁思过那么简单了。哦!忘了告诉妹妹了,殿下今日回来得很早,午时前就回来了,现在估计在成妹妹那儿,你有话要对殿下说就去成妹妹那儿吧。” 恪靖走后没多久,夏香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王良媛,她提起裙摆,直直跪在地上。“娘娘赎罪,奴婢来迟了。” “啪!”清脆的耳光甩在她脸上,打得她脸都偏过去,嘴里瞬间盈满了浓浓的血腥味,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痛。 王良媛从来不会打她耳光,因为脸看得见,而她为了扮演好一个好主子,不会这么做,今日从她的盛怒中足以可见她是真的被气坏了。 夏香想起她在路上撞见正准备回凤栖苑的太子妃和秋棠,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匍匐着爬到王良媛脚前,抓着她的裙角哀求。 “娘娘饶命,请娘娘饶命!” “饶命?”王良媛嗤笑,“本宫刚刚被那贱人羞辱,你却求本宫饶命?那本宫的羞辱找谁要回来?” “娘娘!娘娘!”夏香拽着她的裙角哀哭不止。 王良媛弯下腰,尖利的指甲划过夏香那肿起来的脸颊,问:“那你让本宫怎么饶你?要是你早点来,本宫也不至于被那贱人羞辱啊。” “奴婢……奴婢为娘娘上刀山、下油锅,被五马分尸、做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眼里闪过一丝阴毒,王良媛让夏香站起来,望着庭院里的竹子沉默良久。 “也许,有一个办法,你可以帮到本宫……”风突然席地而起,竹叶被刮得刷刷作响,夏日炎炎,夏香却觉得彻骨的冷。眼里是王良媛那张狰狞疯狂的脸,她被吓得后退了步。 三日后,皇家围场,隋文帝杨坚带着全朝的文武百官在这里狩猎,同时也是给他的臣子放个假。 这日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绿草丛生、野花点缀,似乎也是上天作美,以微风吹拂,让人不会觉得燥热。 皇家旗帜在空中飘扬,拿旗的士兵一个个身着铠甲,神情肃穆地站立,在他们旁边是骑着高头大马、整装待发的男子们,各个都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的。盛装打扮的女子们在独孤伽罗贴身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一处绿树成荫却视野宽阔的地方。 说是观赛,倒不如说是选夫婿更来得贴切些。 因为来的女眷中,大部分是正在闺中的女孩子,难得出来一趟,自然是穿金戴银、琳琅叮当、浓妆艳抹,鹅黄色的、粉色的、艳红色的、水蓝色的,万绿丛中一片亮丽的色彩,每个人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恨不能把全部的首饰都往身上戴才好,这样才能吸引别人的眼光,成为焦点。 所以,看狩猎是其次的,重要的是与哪家公子或者皇亲国戚对上眼,最好和当今天子的儿子们对上眼,做个二房、三房也是可以的,那以后就真的是飞黄腾达不愁吃穿,谁不心动呀? “三哥,那个穿粉色长裙的漂亮女孩子在看你呢。”蜀王杨秀碰了下他身边的杨俊,挤眉弄眼道。 他是杨坚的第四个儿子,自开皇二年进位上柱国、西南道行台尚书令,又是益州刺史、益州总管,都督二十四州诸军事。 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杨秀也不例外。自他上任以来也确实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管理着益州,多方训练他的军队,加之他本身就是个容貌雄伟,武艺精湛的人,小小年纪有着超常人的胆量和勇气,而且在他身边还有元岩为良师益友,就更是如虎添翼,令朝廷百官对他非常敬畏。 杨坚给他取名杨秀,本意是让他能如他的名字那样,却偏偏他粗犷的外表与名字极其不符,性格更是暴躁易怒。 和杨秀不同的是,杨俊为人生性仁恕慈爱,长得又是温文尔雅、俊逸非凡,待人又是谦恭有礼,那些听说秦王有美好品格的女子,做梦都想着嫁给他,如今见到真人,怎么按捺得住激动?都争相着前来一睹秦王的美姿。 脸一红,杨俊扯了下手中的缰绳,说:“休得无礼,人家那是在看二哥呢。” 杨秀不以为然,依旧笑呵呵地凑过去开玩笑,“二哥哪有你好看?我听说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三哥这样的君子。” “胡闹!你嫂嫂在旁边看着呢!” 众女眷中,就只有两个女子是挺着大肚子来的,一个是杨勇的妾高良娣,另一个就是杨俊的王妃崔氏。 可不嘛,崔氏就像有顺风耳一样,杨俊的话刚说完,杨秀就感觉到后背一凉,往后看去,嚯!那个眼光很直很精亮的人,不就是他那凶悍的三王妃吗? 第六十一章 : 恪靖坐在独孤伽罗的身边,今日她作为当今太子妃的身份出到这样的场面,妆容和服饰都是精细选置的。冬梅在她饱满的额头画了莲花状的图案,褪去了眉宇间的英气,多了丝女子的柔情。 独孤伽罗对恪靖的打扮很满意,即使不是金银满头戴,也显得她高贵不失典雅,端庄又大方。而独孤伽罗的发饰,以那朵盛开的牡丹最为显眼。 当恪靖来到这里时,和独孤伽罗对视后的微笑就心照不宣了。 “头一次看到皇兄的妻妾都在,还真是闪亮。”杨广手拿着缰绳,笑说,“我们弟兄五人中,估计也就只有皇兄最快活了。”他转头的时候,恰好看到王良媛投过来的视线,对着她点头致意,就接收到对方娇羞的笑容。 杨勇把玩着皮鞭,头也不回,也就没有看到杨广和王良媛互动的那一幕,他以为杨广在羡慕他,只是语气极其平淡道:“今天来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二弟若是有对的上眼的,也可以尽快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今大隋一日比一日强盛,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若是你的事完成了,母后会很高兴的。” “呵呵,还真让皇兄说中了,臣弟想今年不止三皇嫂和三弟妹喜得孩子,皇家也会再添一桩美事的。” 听杨广这么说,杨勇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哟,咱们的黄金单身汉终于肯把自己处理掉了?哪家姑娘能入得了你的法眼?改日给皇兄见识见识,能打动二弟你的,必定是个绝美的人儿,是吧?” “不瞒皇兄,确实是个美人儿,却只见过画像而已。” “谁?” “西梁国主梁明帝的女儿萧美娘。” “她?”杨勇来劲了,“我听说她是举世无双的女子,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想不到竟然是她……好!皇兄挺你!你俩郎才女貌,必定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杨广摸摸鼻尖,笑得腼腆,“皇兄言重了,臣弟只求自己和萧美娘能和皇兄和皇嫂,以及父皇和母后那样恩爱就好。” 杨勇一拍他的肩,“你那么出众,一定会是一段好姻缘的。皇兄高兴,今天若是你能赢皇兄,不论你提出什么条件,皇兄都能答应你!若是你赢不了我,那么就要给出钱币六万铢,如何?” 见一脸兴奋的杨勇,他伸出拳头,“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拳头相碰,在司仪一声令下,杨勇一甩皮鞭,驾马狂奔起来。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兴奋成了他今日的噩梦,他的誓言更成为往后的绊脚石,让他差点失去他挚爱的人。 宇文化及驱着马来到杨广身边,二人在交换了眼神后,往不同的方向前去。 马儿在树林里奔跑,围场里的动物有些是宫人从外头抓来的,有些是附庸国进贡经由养殖之后有的。一身铠甲的杨坚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虽然不入战争已有五六年,但在骑射方面,他所表现出的王者风范依然如当年那样英勇,甚至连少年人都要快马加鞭。 杨坚驾着马,笑得张扬,“哈哈——你们可千万不要让着朕,谁敢放水就罚半年的俸禄!谁要是比朕先打到猎物,就重赏!”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不敢放水,半年的俸禄还是相当可观的,而且人家天子都发话了,也不能怠慢,为了重赏,拼了! “哎呀,快看!都出发了!” “晋王好身手,秦王也不赖啊。” 在一旁围观的女眷们唧唧咋咋地评论着,那么多的天之骄子任她们欣赏,却谁也不愿多提及当朝皇帝。不是不愿,而是不能。皇帝和皇后伉俪情深,那么多年了后宫虚设,外界说是两人恩爱,其实有点心眼的人知道,不纳妃子全是因为皇后的不允准。何况坐正中央的就是皇后此人,多夸几句反成为灾祸,倒不如不说的好。可是不说,又太过明显,所以偶尔夸一两句,再转移目标,这也就保的自身安全了。 人家诸葛孔明发明的声东击西是用在军事上,而她们的声东击西是用在保命上。若是诸葛孔明尚在,得知他的计策被贬低到这种地步,怕是都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破口大骂了。 不过来这里的目的到底不是纯粹为了观赏比赛的,所以女眷们在观赛了没多久后,就开始讨论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来。 秋棠来到恪靖身后,低头在她耳边低语。 看台处,高良娣和崔氏两位分享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也互相交流如何保养身子;成姬坐在圆凳上一副困倦的样子,脑袋时不时地点一下,有时碰到身旁丫鬟手里的扇子上,她就骂几声继续打盹;云昭训和别的女子讨论首饰、服装,有时谈到兴致处还发出银铃的笑声。 杨勇的妾侍中,唯独不见了王良媛。 “派人去找找王娘娘,找到了就跟在身后,不要惊扰了她。” 秋棠领了命下去,没人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以为她只是去拿东西而已。一刻多钟的时间,她回来报说找到王良媛了。 让秋棠牵制住王良媛,她自己则跟独孤伽罗打了声招呼,在围场绕了一个大圈后来到王良媛的所在处,只见王良媛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秋棠破口大骂,那尖锐的声音就跟指甲在金属器皿上滑来滑去那般,她还高高扬起手,准备打秋棠耳光。 “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在手掌落到秋棠脸上之前,恪靖出声道,“这里是禁地,你来这儿做什么?” 见恪靖走过来,王良媛说:“姐姐,您来得正好,妹妹正要找您说事呢!” “说事?那有必要找本宫的丫鬟出气?就算是教训,也是本宫教训。” “妹妹只是有事找殿下,所以才过来了,谁想她百般拦阻。” “殿下?”恪靖看着她,问,“哪个殿下?今日可是有好几个殿下。” 王良媛笑笑,说:“自然是太子殿下,不然妹妹还会找谁呢?” “太子殿下现在在打猎,何况这里是生人勿近的,箭矢无眼,你可有想过万一有了什么危险,谁来替你负责?” “负责?”王良媛冷哼,“那姐姐来这儿又是做什么?难道姐姐不怕箭矢无眼吗?” “出来小解而已,听到这里有声音就过来看了,想不到是你。”恪靖回答得面不红心不跳,“本宫不管你有什么事找殿下,有事大可以回去再说,这里太危险,秋棠,带王娘娘下去。” “我!” 得得的马蹄声远远传来,王良媛转过头,见到骑在马上的男子,喜出望外。 “殿下!”她对着他挥手,却见杨勇一脸的冷凝。 “你们怎么在这里?不知道这里是禁地不要命了吗?!” 王良媛提起裙摆来到杨勇面前,仰着脑袋看他,“殿下,妾身正好有事找您!” “有事回去说,本宫今日和二弟打了赌,你们几个却来这里瞎搅和,简直是胡闹!” 听杨勇不善的语气,王良媛鼻子一酸,眼眶濡湿,“殿下……” “殿下,王妹妹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找您,想必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吧,殿下何不先听妹妹想要说的话呢?” 杨勇转向王良媛,“什么事非得在这里说?” “妾身……”王良媛转了下眼珠子,笑言,“殿下,可否先借一步?”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当着自家人的面说嘛?” 王良媛的脸红了一阵,暗地里狠狠瞪了眼身旁的恪靖。若不是这女人的突然出现,她怎么会如此难堪? “殿下,臣妾还是先回避一下,等您和妹妹聊完了,臣妾会接她一起回去的。” 愤愤咬了下嘴唇,王良媛留下句“妾身回去再同殿下说”,扭头便走。 秋棠不知在什么时候退下去,只剩站在草丛中的恪靖和马背上的杨勇。日光穿过树林射进来,照着她精心妆扮过的脸,杨勇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十天的不说话、刻意不见面,等到两个人单独面对时,那陌生感如同一面厚厚的墙隔在两人中间,一个站在这头一个在那头,谁也没有想前进一步的意思。 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想走来,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高高在上,而他却要俯就?为什么她就不能表现出女子的柔情似水、善解人意?这十天来,等到他气过了冷静了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来面对她。 而一旦见她,就等于是他先低头了,他是她的夫君,她的倚靠,怎能让他先低头?所以他在等,等了六天,等到耐心逐渐被磨光,等到差点他就去见她了。 “打扰殿下狩猎,是臣妾的过错,臣妾回去自会领罪,臣妾先告退。”避开那两道过分灼热的目光,恪靖转过身往回走去,还没走出一段路,马蹄声出现而耳边,然后她被拦腰抱起,坐到了马背上。 “殿下?!”她惊慌地回过头,脑袋却被他狠狠按进怀里。喷在她头顶上的粗气,昭示着他的怒气,箍住她的手让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恪靖心里一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而颠簸的马也让她不能挣扎,挣扎了只会摔下马背,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看他要带她去到哪里。 第六十二章 :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她的脸颊摩擦他身上的锦缎,渐渐起热。两具身躯靠得极尽,几乎紧紧贴在了一起,不留一丝的空隙。她和他面对面坐着,骏马的颠簸让她明显感觉到擦着大腿内侧的那根火热。 抱着她的男子,气息越来越不稳,也越来越粗哑,热气熏着她的脸,让她觉得燥热而难受。 “别动!信不信本宫现在就要了你?”杨勇的话带着威慑,配着他低哑的嗓音,拂过恪靖心头。 乖乖坐直身子,她规规矩矩放好自己的手脚,再也不敢乱动。 见她如此乖顺的样子,薄唇挑起一丝淡淡的弧度,杨勇驾着马继续奔驰。也不知奔了多久,等马儿停下来时,恪靖已被带到偏僻无人的地方。 秋棠早已被甩开,这地方的树特别多,草也丛生,之前还能听到其他的马蹄声,现在都听不见了,只有树枝上鸟儿的叫声,提醒着她他们还在围场之内。 恪靖垂着头,不愿去看他,偶尔有风吹过或者几声鸟叫,之后也都化为宁静。 “你比之前更瘦了。”杨勇圈着她不赢一握的腰,语气里带着责备,“都不好好吃饭吗?” “殿下何时有心关心起臣妾来了?”她挺起了背,以嘲讽的语气说,“殿下那么忙,臣妾的事臣妾会顾好,不劳殿下您分一点心思在臣妾身上,何况,您还跟二殿下打赌了呢,若是输了,代价很大吧?” 明明是冷嘲热讽、酸溜溜的语气,杨勇听着却有点小开心,他常听父皇说,女人最爱说反话,所以当一个女子说反话的时候,最好的对策就是脸皮厚一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招父皇对付母后是百试不爽。 如今,他也拿来试试,看看是否如此。 “本宫只是讲了一句,你怎么回那么多句?不会是在赌气吧?” 像是被揪出了心底郁闷的原因所在,恪靖只觉得心尖被一枚尖锐的东西刺了下,浑身的异样。 见她不说话,杨勇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怀里的小女子果然是在赌气。他还以为这几天就只有他独自一个人生闷气呢,原来她也在生气。 嗯嗯……看来他故意不去找她,还是有点果效的嘛,早知道再沉住气等几天,搞不好效果会更好呢! “殿下说什么呢?臣妾怎么会赌气呢?殿下日理万机,臣妾也忙里忙外,还哪里来的闲置时间赌气呢?殿下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没有吗?没有你干嘛不敢看着本宫说话?” “有关系?” “有!你不敢看本宫的眼睛,说明你在心虚,怕被看出什么,你也知道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阿媛,我们都不生气了好不好?” 杨勇突然放软的语气让恪靖的心底蓦地一软,她抬起头,见他眼里带着恳求。 “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本宫是怎么捱过来的,想到你那里去最后都强制自己不过去,就怕看到你冰冷的面孔不理人,最后还闹个自讨没趣,你看你,现在都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生气了好不好?” “来,笑一个,来嘛来嘛!我家阿媛笑起来最好看了!” 恪靖还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杨勇索性软泡硬磨,扮起鬼脸来。最后还是她的一句“殿下请自重”,气得他直蹂躏她的脑袋。 “女人,你怎么就是这么不听话!”强硬地抱住她娇小的身子,他无可奈何道。 气急败坏的话和依然温柔的动作,透过他的肩膀望着头顶的天空,恪靖微微扬起了唇。 这个傻子…… 不远处的林子里,刺眼的光芒闪烁,紧跟着有什么东西破风而出,朝杨勇的后背过来。恪靖的心中警铃大作,她喊了声“殿下小心”,带着他一起滚落马背。而同样有所警觉的杨勇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她的脑袋,不让她磕在石头上,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殿……”话还未出口,杨勇就按着她的脑袋伏低了身子,第二支箭矢飞了过来,擦着他的后背飞过去,钉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抓刺客——” 闻讯赶来的秋棠听见声音,带着她的隐卫,以黑布蒙上脸俯冲过去。恪靖被杨勇带离到一棵树的背后,她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鼻息间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掌心是一滩殷虹的鲜血,她抬头看他,见他眉宇紧蹙,额头布满一层密密的汗珠,却极力忍着伤口的痛。 她还注意到,他有些变形的左腿,那是他为了保护她,翻下马背时摔伤的。 打斗声逐渐变激烈,杨勇探出脑袋去看,见那刺客因为一抵三的缘故开始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被黑衣人活捉,凌空另外飞来几支箭矢,刺客趁混乱间踢中两个人,拉住从前头赶来的蒙面男子的手,用力一蹬跳上马背,和他一起离开。 杨勇从箭囊中抽出箭,拉圆了弓,对准那人射了出去。箭刺入此刻的后背,而那马已越跑越远。官兵是在那二人走了后才赶来的,杨勇气得边骂他们废物边用拳头砸身旁的树干,砸得手背都血岑岑的。 杨坚见受了重伤的大儿子和惊魂未定的儿媳,眼眸暗了暗,让兵丁护送他们二人回去,也不多说什么。 东宫杨勇的寝殿,丫鬟端着一脸盆红色的血水从里面出来,恪靖坐在主厅的椅子上,等着太医的出来。 太医进去快半个时辰了,丫鬟端出来的水接连也有三四盆,当时她没有看到他后背的伤,直觉很严重,因为当他护着她时,她是第一次听到那么隐忍的低鸣。而那些被端出去的血水,就更证明他的伤势惨重,可偏偏在回来的路上,他还一个劲儿地安慰她没什么事。而等回到东宫时,他惨白着张脸倒在她怀中。 红唇被她抿成一条线,指骨一下下敲击着椅子把手,外面的日头西斜,太医还没出来。 当留着花白胡子的太医带着疲惫的神色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恪靖连忙迎了上去,“太医,殿下他……” “回娘娘的话,殿下后背的伤口很深,不过血已经止住,就等着伤势痊愈,这些天还需要娘娘多担待,不能让殿下碰水,伤口碰水就容易感染。” 恪靖谢过太医,让冬梅带着他下去领赏,她进到杨勇的寝殿,见到脸色还很苍白的他,心头涌出浓浓的疼惜。 他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那个时候,她本可以将他推开的,但她却自私地选择了让他来替她挡箭,因为她知道,以他的性格,他绝对会保护她的。 然后,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就跟她所想的那样,将她保护在身下。 所以她想,倘若他有个什么意外,那么即使不死也是半残,那个时候,她反而有更大的空间更大的心力放在夺权上。即使她是女子的身份还不允许,但高良娣腹中的孩子,就足能成为她未来夺权的筹码。 杨坚那块,完全不成问题,她有的是等待的时间,养精蓄锐、韬光养晦,等到足有与晋王杨广对抗的时间,她的目的就达成。 然而,杨勇却成了她计划中的变异因素,他对她的讨好,他对她别扭的喜欢,他对她毫无保留的关怀,甚至是危险中不顾性命的保护…… 她坐在床头,手指点着他紧皱的眉宇,抚平上头深深的折痕,长长叹了口气,“你是……傻子么?” 傻子,只有傻子会不顾自己的安危,保护他人的生命在先。 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做啊…… 云昭训一听杨勇出事,就让马夫快马加鞭地赶回东宫,独孤伽罗和她其余的几个儿子也一起前往东宫去看杨勇。当他们进到杨勇所住的寝殿时,看到的就是恪靖跪趴在床边,和杨勇头靠着头睡在一起。 夕阳光从木窗的格子里照射了进来,笼罩了那两人一身暖金色的光彩,安谧的氛围任谁都不愿去打破,生怕一点的声响就破坏这极致和谐的画面。 独孤伽罗以眼神示意他们离去,把这空间让给这两个恩爱的年轻人。 “王良媛呢?”出到外面后,独孤伽罗见杨勇的姬妾中独独少了王良媛,皱着眉不悦地质问云昭训,“太子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做妾的也不知道待在太子身边照顾服侍吗?什么事都要太子妃一个人来面对承担,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 “母后,二皇兄也不在。”杨俊突然开口道,语气里透着幸灾乐祸。 从杨勇出事到他们聚集到这里,都没见到杨广,而他们都知道,独孤伽罗很宠这个二儿子,因为他极讨她的欢心,也就格外的受到她的偏爱,因此即使知道他不在,也没有人愿意去说,却只有杨俊道出来了。他是性格耿直的人,对于看不惯的人从来不会故意表现出多大的好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怕明知独孤伽罗偏爱杨广,他也直言不讳地揪出杨广的错误。 “广儿的事,做母后的自然会教训他。” 还没等她说完,杨广就带着一脸的歉意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见他到来,独孤伽罗早已忘了之前说的要教训他的话,只是责备他过来晚了点而已。杨广边道歉着边看向杨俊,后者只是从鼻尖冷哼了声,暗地里骂了句“虚伪”,扭过头不去看他。 “你也不要去打扰勇儿他们了,元儿正在照顾着,待会儿等勇儿醒了你再进去表示下关怀也好的。” 杨广点点头,和独孤伽罗他们一起出去,临走前对着寝居后望了眼,等独孤伽罗喊他的名字,他才离开。 第六十三章 : 兰胥苑,王良媛坐在圆凳上不住地喝着水,惊魂未定,是她现在的全部心情。 就在她离开杨勇不久,她又折回去了,想看看杨广接下去会做什么,然后她就看到杨勇被行刺的那一幕,行刺的那个人她没看清楚,但是第二支的箭矢,她认得,那是她曾经在晋王宫亲眼看过,也亲手摸过的。 然后,她也看到了那个救刺客的人。 “原来四嫂在这里,难怪在大哥那看不到你。” 捧着水杯的手松了下,水杯从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身上的裙子也被水给浸湿一大片。夏香赶紧找来丝帕给她擦,却被王良媛一把推开。 “四嫂怎么了?这般惊慌?”杨广来到王良媛面前,对着她问。 王良媛低着头,努力平复她慌乱的心情,说:“谢二殿下关心,臣妾并无大碍,只是觉得渴了。” “四嫂怎么对我这么见外了?四嫂的脸色很苍白,不会是生病了吧?”说着,杨广上前一步,抬手欲探她的额头,却见她急急后退了步,踢翻身边的圆凳。 圆凳发出沉闷的响声,滚了几圈后停止下来。夏香早在她进来的那会儿就被她支开,那个时候她只想一个人冷静冷静,却不想那么快见到了杨广,而且还是夏香放他进来的…… 见王良媛这么大的动静,杨广不解地看着她。 “你不要过来!我警告你,别过来!” “四嫂?”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你想杀殿下,想杀太子殿下——”王良媛几乎是用吼的,竭斯底里的神态,是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狰狞。她一直觉得在他那里,她会成为一个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女子,因为唯有眼前这男人才会挖掘出她的另一面,她也一直坚信,最后他们会在一起,哪怕遭受外界的压力,她也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 可事实是,当她见到向杨勇射箭的他时,她惊觉她竟然不认识他了。 他眼底的狠绝、阴毒,以及即将得逞后那种的狂喜,是她从未见过的,她知道杨广一直觊觑太子之位,所以在和他好上之后,她也就帮助他的夺嫡暗暗努力着。 只要能让杨广当上太子,杨勇被废,那么她的皇后之梦也就不再是梦,而是可以实现的事了。 可是,她从来没想到要以杨勇的死来换得杨广的太子之位,而且他们讲好的也是让杨勇被废而已,若不是今天在围场里她见到他的疯狂,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他真正的打算。 即便她现在爱的是杨广,但杨勇于她来说也是重要的存在。若不是他,她不可能会进宫,不可能会让父亲因此飞黄腾达,更不可能会过上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而且曾经,杨勇对她也是百般的好,花尽了心思讨她欢喜,博她一笑。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那些都是曾经的事,也至少给她带来欢笑,而且要不是杨勇,她也不会认识杨广这个俊美的小叔子。 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她做错了,她差点成了杀死杨勇的那个间接凶手。 “你为什么要骗我?当初你明明只是说把他引到偏僻处……” 是啊,他确实只说了让她把杨勇引到偏僻处而已,并没有告诉她他接下来的计策。 “四嫂真不愧是聪明人,那么快就明白了,”杨广笑看着王良媛,眼里是满满的讥讽,“本王没看错人,四嫂,你今日做得很不错,虽然中间出了点小问题。”他用两根手指比了比,并没有对今日的失败有多大的失望。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你亲哥哥啊。” “为什么?”杨广冷哼,“那本王为什么不这么做?自古以来,皇子皇孙为了那个位置,哪个不是争得你死我活的?若本王不杀他,终有一天会被他所杀,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四嫂你说是吗?” 王良媛后退了步,背靠着墙无力道:“殿下他宅心仁厚,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会厚待你和其他的王爷。” 下巴突然被捏住,被迫抬起,杨广那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明明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的陌生,仿佛是第一次见面。 什么时候起,她对他不了解了呢?不,应该说从开始时,她就不了解他的,而这场局里,除了他,其他的都是戏子,都是他的棋子,达成他霸业的棋子。 “宅心仁厚?呵呵,四嫂看来你是太天真了,不懂得权利的厉害啊。权利带来腐败,而绝对的权利带来绝对的腐败,大哥他即便现在不会,难保将来也不会,与其让本王一天天过得提心吊胆,倒不如除了这心头大患,还我安宁之日,还是说四嫂,你想看着本王心衰气竭而亡?” “真正被权力所迷的,是你才是吧……”无力感从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地冒出,身体贴着墙壁滑下,却被一只铁臂给箍住了腰。 气息喷在她的发顶,非但没让她感觉到温热,反而阵阵寒冷。平日里被隐藏的獠牙,今天终于露了出来,那么的尖锐那么的森冷,王良媛觉得她连喊的力气也没有,那只贴着她脖子的手是那么的有力,掌心处的薄茧,她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那只手,只要一使力,就能捏断她的脖子,她的性命,全在于他的喜怒之间。 “权利?多么迷人的字眼啊,”杨广凑近在王良媛的颈边,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四嫂难道不喜欢么?呵呵,骗人的吧,倘若你不喜欢,你怎么会愿意和本王好?还不是你觉得本王有当天子的资质?所以啊,其实你自己也是很爱权利的。” “你说过的,他日,本王若登基称帝,你要站在本王的身旁和本王一同俯瞰着天下苍生,笑看世界,怎么,四嫂莫不是忘记了?” “其实你爱权利胜过爱皇兄,你对皇后之位的渴望胜过你对爱情的渴望,否则,你也不会将皇兄引到偏僻处,要知道,围场里面最忌讳的就是落单,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被猛兽吃掉或者被误当作猎物射死。” 薄唇贴近王良媛的耳畔,手指在王良媛的脖子上来来回回地游移着,杨广渐渐收紧了手,“如今,你我都是一条路上的人,本王若有个什么闪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好不到哪里去?殿下他爱我,怜惜我,不会……” “不会什么?”杨广笑出声,声音在胸腔里来回震动,眼里装满了嘲讽,“你还想他继续对你好么?四嫂,你的天真令本王,欢喜得紧。你想,若是被皇兄知道你在本王身下承欢的样子,知道你不仅喜欢本王这样对你,你还巴不得每天待在本王身边夜夜临幸你,让你 疯狂让你尖叫让你欲语还休、欲罢不能……”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王良媛双手捂着耳朵拼命地摇着头,她大声喊着夏香的名字,却只听到杨广张狂的笑声。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这里的人,早已是本王的眼线,他们还会听四嫂你的吗?” 王良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嘴里不停地喃喃着。 “不信?你大可以尽情地喊每一个人的名字,没有本王的命令,他们谁也不会进来。” 已经不再是无力那么简单了,头一次王良媛觉得这座兰胥苑是那么的空荡而陌生,即便她在这里住了三年,却从来不知道这里的人都不以她为主人,而是以眼前的男子为主人。房间里好似隐藏了头猛兽,蛰伏在某个角落,就等着在她不备的时候将她啃噬得干干净净。 这段时间,她到底在做了什么呢? “你到底想怎样?” 埋在她脖子里舔舐的杨广笑了出来,就像是遇见了最好笑的事那般,笑得越来越大声,“怎样?想怎样?哈哈——” 面对大笑的杨广,王良媛骂了声疯子,却让杨广愈发地兴奋。 “没错,本王是疯子,你也是,我们都是疯子,疯子知道疯子的想法,即便本王不说,你也知道怎么做,对么?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你是那么聪明的人。” 身体突然被揽了过去,她极力抵抗着,却怎么也脱离不了他的两条铁臂。 “别想企图回去,不,或者你可以回去试试,看看最后谁会是让皇兄厌恶的那个,聪明的人会选择继续前进,你……本王不强求。本王相信,皇兄若是知道你和本王间的事,他会很开心的,兄弟间同享一个女人,多么恩爱的一对兄弟啊,你说是吗?” “怎么了?身子抖得那么厉害?四嫂害怕了吗?不怕不怕,有本王在,本王会好好待你的……” 暮霭渐渐四起,橘色的光线照着身前男人的脸,那笑容那眉眼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似在后退,从他眼中飞出来的黑色巨大的网将她罩住,又逐渐缩紧,让她动弹不得。他在她快速体内进出,衣冠楚楚地享受着她,粗气一直喷洒在她耳后,可她却感受不到那极致的快.感,只有无尽的屈辱充斥着她。 黑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浓,将她完全包围,回不去,已经回不去了,早在她第一次放他进屋的时候,她就把自己推入了深渊。 眼泪随着眼前男子将热流洒进她身体里而顺着眼角滴落,原来,水鱼之欢可以这么的肮脏,可她知道得还是太晚了…… 第六十四章 : 杨勇醒来了,见到那个靠在床头睡着的女子,他有点小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其实他早就醒了,就在太医出去的那会儿,他的太子妃进来的那会儿,他都没睡着过。在太医给他缠带的时候,他故意叫得很大声,为的就是让外面的女子听得一清二楚。 她还没告诉他消气呢,他就借着这大声喊疼来消减掉她心里的气,这样两个人在见面时就不用太尴尬了,甚至他还想到让太医将他的病情描述的多少悲惨,以此来博得他家太子妃的疼惜,与他和好。 可是,那个老顽固太医,说什么骗人是不对的,特别是骗至亲的人,他不过是让他把伤势描述得稍微夸张一点而已,什么叫骗啊?根本就不是骗好不好?害得他最后还要装晕来躲过俩人见面的不自然,老顽固就是老顽固,一点都不懂得变通! 不过……凝望着恪靖那张睡觉都不安稳的容颜,杨勇靠了过去,揽过她的脑袋。 他家太子妃愿意守着他,也意味着她的气消了吧。 “睡觉都这么不安稳,想些什么呢?”薄唇印上看见皱起的眉宇,杨勇低声叹息道。 “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杨阿五趴在杨谅的背上,手捂着眼睛,却留了道指缝对着杨勇嬉皮笑脸,“大皇兄羞羞,趁皇嫂不备上下其手,真是改不了好色的本性。” 杨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被一个小孩子这么嬉笑,脸皮再厚也红了个透。正要回嘴过去,只听见阿五呼痛了声,原来是她脑袋被别人敲了下。 “四皇兄,干嘛打阿五?”阿五揉着脑袋,一脸的不满。 “都说了小孩子不能跟过来,就怕打扰看戏的心情,你偏要,现在知道了吧?”他才说完,脚背就被狠狠踩了下,杨谅跟护犊一样的护着阿五,大有想和他干一架的姿势。 杨秀摸着下巴笑,“哟,毛都没长齐就敢挑衅哥哥了?” 杨俊出来劝架,却让唯恐天下不乱的杨秀愈发地搅和,杨勇看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可以和自家娘子能安安静静地独处一会儿,非要有那么几个碍眼的家伙跑来搅局,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嗓子吼过去,却被杨秀提醒不能吵到怀里的人儿而闭上了嘴,他瞅了眼恪靖,见她有转醒的迹象,连忙轻拍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大皇兄真体贴。”杨阿五无不羡慕道。 杨秀比起了大拇指,对他挤眉弄眼,“大哥,你若想让这后宫不得安宁,就尽情地宠大嫂吧,你今后的日子,绝对不无聊!” “大皇兄是想昭示全天下的人,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把枕头用力扔了出去,杨勇涨红了脸让那些捣乱的人滚,杨氏兄弟姐妹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出去,把这屋子留给他俩。杨勇嘀嘀咕咕地骂兄弟无良,心里却甜滋滋的,将恪靖揽到身边,替她盖上被子,临睡前还不忘偷个香。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恪靖轻扬着嘴角,眉眼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寝殿之外,王良媛站在主厅,对着那群嘻嘻哈哈推推嚷嚷离去的人发呆。他们的对话,他们的嬉闹,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话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即便是从别人嘴巴里面说出来,也是那么的令她痛彻心扉。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啊…… 多好听的句子,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凭什么那个女人就可以?凭什么那个女人就可以得太子这般垂怜?凭什么那女人的运气就这么好? 宽袖下的素手拽成拳头,狠绝从那对眸子里迸出,如四溅的火星,烧着了干柴,染成熊熊大火。 黑夜笼罩在整个东宫的上方,烛火于夏风中摇曳,黑暗深处,蝈蝈在长鸣了几声后,恢复平静。黑暗总能酝酿出阴谋,在人安歇的时候,危险如同吐着红色信子的蛇,悄然无声地挺近。 恪靖醒来的时候,正是二更天时,身旁的杨勇早已醒了,眼神灿灿地盯着她看,似乎都看不够的样子。然后他说他饿,太医交代不能吃油腻的,也不能吃腥的,恪靖就让厨子做了青菜粥,她自己坐在床边喂给杨勇喝。 粥还很烫,她低头吹了吹,才送到杨勇的嘴边。 靠在柱子上,他看着她认真喂他喝粥的样子,心里甜的发泡。 打从成亲以来,他们从陌生渐渐到熟悉,他可以吻她,可以拥抱她,可以摸她的手,但是她主动、温顺的靠近,第一次发生在他俩中间。 珠花在她的发间跳跃,折射着烛光,明艳娇丽。他想伸出手去摸摸,感受这一刻的真实,却被恪靖的眼神给瞪得缩了回来。 “殿下的伤口还没好,不要乱动。”说着,她又低头舀粥去了。 “我……只想摸摸你。” 春苑在一边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而恪靖只回了个『你下流』的眼神,继续把剩下的粥喂给他喝。 “阿媛,在我伤好之前,你都喂我好不好?” 把瓷碗交给春苑的手微微一停顿,恪靖看着他,轻声说好。 第二日,杨素和李渊在下了早朝之后就被人请到了东宫,他们本意就想去见见受伤的杨勇,所以不等换朝服就直接奔往东宫了。 书房里,恪靖背着双手立在窗边,眉宇紧锁,案头上放着三支羽箭,其中两支是昨日,秋棠从围场里拿回来的。 “微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恪靖回过身,见到杨素和李渊,笑道,“二位先坐,那么急着把二位召集过来,是有东西给二位看。” 李渊拿到羽箭,浓眉皱成一团。他看看杨素,而后者也是以不明就里的眼神回看他。 “李将军,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把羽箭翻过来,李渊赫然看到箭头的“宇文”二字。 “这是?”他看看恪靖,又把另外两只羽箭的箭头翻看。三支羽箭,只有两支写着字,而另一支没写字,可他看出,肩头是用玄铁铸造,是宫廷所有。 恪靖点点头,“不瞒二位大人,这三支箭,其中有两支是刺伤过殿下的,一支则是之前李将军在护送本宫去山麓时,刺客所留下的。” “宇文?”盯着上头的字,杨素喃喃读出声。 朝野上下,能以宇文为姓的人,除了右卫大将军宇文述还能有谁呢? “但是围场那次,宇文大将军并不在场啊。”杨素看着踱步的恪靖问道。 “他是不在,可是他的儿子在啊,”停下脚步,恪靖望着窗外的景色说,“宇文家的几个公子,可是都在了。” “微臣记起之前和宇文家的长子有过过节,如此说来,祸因是于我,却让殿下和娘娘牵连在其中……微臣有罪!”李渊跪在恪靖面前,面有愧色。 “不,这次的事与将军无关,怕是有人有心想要铲除殿下,只是借了宇文家的手而已。”话语一顿,恪靖笑看着杨素和李渊,说,“至于那个人,本宫就算不明说,二位也知道吧。” 和杨素对看了眼,李渊起身问:“那臣等怎么做?” “擒贼先擒王,如今王的羽翼还没丰满起来,那么我们可以先除掉他的一部分羽翼,让他想飞也飞不起来,将军觉得呢?” “微臣遵旨!” 接下来一连五天的养伤,杨勇可谓是酸甜苦辣都尝遍了。 当病人,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饭菜有人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是他家娘子亲手喂的,而且因为养伤还不用每天起早去赶早朝;坏处是整天除了盯着床顶还是盯着床顶,似乎他能做的就只有把两只眼盯成斗鸡眼,等着他家娘子的到来。 可等人的滋味到底是不好受的,特别是一大片空白的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打发。即便这五天里,杨素来过几次探望他,告之朝廷上所发生的事,或者李渊来这边开他玩笑,把他气得哭笑不得再离去,也不能让他觉得生活有多美好。 “殿下,殿下?”见杨勇对着庭院发呆,云昭训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该你下了。” “啊?哦!”杨勇回过神,对云昭训抱歉地笑笑,执着棋子落在棋盘上。 后背的伤经过悉心调理之后,已经明显的好转,就只有摔折的腿,大夫说还要再过段时间才能痊愈。闲不住的他不能到外面去,也就只能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活动,比如主厅,比如走廊,都是需要人搀扶了才能下床的。 恪靖不在的时候,全是云昭训在一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而下棋成了他最近以来打发时间的工具,然而在下棋方面,云昭训往往要思考好久才会落子,久而久之,他也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其实只是玩玩而已,玩到最后都不像玩的。杨勇一手支着额,神情倦怠地望着庭院里绿得发亮的园囿,光影交错,快一刻钟了,面前的女子还拿不定把棋子放哪的好。 要是阿媛的话,她绝对会大开杀戒的…… “殿下。”云昭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嗯,好。” 一步子,黑子获胜,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胜利了,都没有再战的兴趣。也许对云昭训来说,下棋还是难为她了。 “爱妃,咱们休息一下吧。”伸了个懒腰,杨勇打着哈欠道。实在是,无聊啊! 云昭训点点头,起身来到杨勇身旁,“妾身扶殿下去床上。” “不用,让小全子来就好,爱妃你体弱,扛不起本宫的。”杨勇叫来小全子,手臂搭在小全子肩膀上,吆喝着他扶自己过去,“啊!对了爱妃,你若累了回去休息好了,这里有人照应着本宫,不碍事。” 第六十五章 : “不,殿下,姐姐交代妾身要好好照顾殿下,妾身就陪着殿下。” 愣愣望着云昭训那闪着坚定的双眼,杨勇忽然生出一股愧疚感来。他招呼云昭训过来,拍拍床板示意她坐在身边,对着她略显疲惫的脸说:“你怨本宫吗?” 怨?云昭训仰着螓首,笑说:“怎么会呢,殿下的心思都在国事上,儿女情长什么的怎么能成为阻碍殿下前进的因素呢?妾身不怨,只要殿下心里有妾身,妾身就知足了。” “傻丫头……” “殿下,太子妃娘娘来了。”小全子在外面喊。 即将碰触到云昭训脸颊的手突然缩了回来,杨勇眼睛一亮,一个翻身滚到床内侧,抖开被子装睡,动作利落得就跟健康人没什么两样。云昭训坐在床沿,她看着他灰暗的眼神瞬间变亮,看到他身手敏捷地躲进被窝,看到他就跟小孩子般静静等着别人的到来。 一身红裳的恪靖款步而来,饱满的额头缀了枚水滴状的额饰,双眸晶亮犀利,宽大的衣袖像是灌满了夏风,猎猎抖动,她每走一步,耳上的长形耳坠就来回摇晃,威严庄重与风情万种并存。 下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对着她行礼,云昭训从床沿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施了个礼。 “妾身参见太子妃娘娘。” “殿下呢?” “在……”未等她说完,恪靖绕过她走进杨勇的寝居。 薄薄的锦被下,拱着一团小山丘,她走进一步,那小山丘就动一下。 嘴角噙着笑,恪靖被他这种孩子般的举动给逗笑,却还是一本正经道:“殿下,该起来审阅奏折了。” “呼——” “殿下,”恪靖弯下腰,凑近杨勇耳边,“殿下若审阅完,臣妾才能陪着殿下啊。” 杨勇一骨碌爬起身,一脸的『你还知道要陪着我啊』的郁闷,极不满地盯着恪靖。 无视他那张脸,恪靖说:“睡醒了?醒了就该审阅了。” “阅、阅、阅,日日阅、夜夜阅,都没有时间休息,你一来就让人审阅,除了这就没有其他的事了吗?” “殿下若不审阅,还有谁能呢?杨大人说这段时间,呈上来的案件太多,只怕是要辛苦一下您了。” “本宫还是伤员啊!”杨勇拍着床板嗷嗷叫。 恪靖不理他,而是让小全子把厚厚的一沓奏折给搬了过来,边冷笑着说这是今天的份,边打开了放到他面前,并递上了毛笔。杨勇嘴上说着委屈的话,却在瞥见恪靖眼睛下方那浓浓的黑眼圈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看奏折了。 前四天都是她和杨素等人替他商讨,听小全子说每天他们都讨论到很晚,几乎废寝忘食了才散,有时还会因意见不合而吵上几句,他知道他偷了几天懒,她就受几天苦,其实他也是想让她知道,他事务繁多,有时也需要放松放松的,谁想不过是四天而已,就让她累成这样子,他自责也心痛。 也难怪一听闻他能下床,她就气冲冲过来了。没对他冷嘲热讽就好。 批到一半,顿觉腿上一沉,他扭过头,只见原来监视他批奏折的女人,此刻已经累得倒在他腿上睡着了,还隐隐地小声地打着鼾。 杨勇哑然失笑,心头柔软的不可思议。 见过她强势的一面,见过她冷漠的一面,见过她虚假的一面,可这个时候因为疲惫流露出来的安然和宁静,是真真实实的她,不加伪装不加修饰,最最自然的她。 他们可以这般自然亲密的相处,实在是令他无比的欣喜。 让小全子拿来他的外套披在恪靖身上,他倚在床头,把剩余的奏折接着审阅。 云昭训站在不远的地方,自知这里已经没有她踏足的地方,敛去眼底的失落,转身走了出去。 她的殿下变了,不再留恋于儿女情长,而是一心扑在国政上。照理来说她该高兴的,因为他终于有了身为储君所该有的责任感和义务感,然她却高兴不起来,心底反而被一团棉絮堵着,急欲找个地方发泄。 走路慢慢变成了小跑,最后又变成了狂奔,她一路上奔着前往自己的住处,就连差点撞着下人,她也不去顾及。 “哎呀!”王良媛被她撞倒在地,夏香惊呼着跑过去扶她起来,正要破口大骂,见到是云昭训,赶紧住了口。 “那个不长眼的骚蹄子?夏香,怎么不让那贱人跪下?!”王良媛边扶正头上的簪花,边忿忿道,“让开!哎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云姐姐啊,怎么跑那么急,把妹妹我撞得好疼啊。” 云昭训抱歉地回了个笑容,“抱歉,有没有伤着哪里?要不让太医过来替妹妹看看?” “哪倒不至于,只是撞晕了头而已,倒是姐姐你,又没人追着,跑那么快容易出事,万一你腹中怀着个孩子,就不好了。” 云昭训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姐姐不是陪殿下吗?怎么那么早就出来了?” “有太子妃陪着,就不用在那了。” “哦,”王良媛笑看着她,眼底闪过戏谑,“只怕是逃出来了吧。” 心脏蓦地一痛,云昭训牵强地笑问:“妹妹说什么呢,殿下只是在审阅奏折,我不好打扰,就出来了而已。” 王良媛摸摸鬓角,说:“姐姐啊,殿下现在的心思放在谁身上,你我都清楚,姐姐,你已经不受宠了,何必再自欺欺人?” “妹妹知道姐姐最爱的是殿下,要不妹妹给姐姐支个招,让殿下的心思重新转回到姐姐身上?” 云昭训恢复她原来的端庄,淡淡道:“妹妹的心意姐姐心领了,但是妹妹别忘了,殿下是大隋的储君,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心怀着天下,装载的是黎明百姓的安危,身为他妾侍的我们怎能为了私情让他分心?妹妹若是有空,倒不如为殿下祈福,求上天赐给殿下一个健康的身体吧。” “呵,虚伪,”走到她面前,王良媛凑近她耳朵,轻声道,“谁不知道,最想太子妃死的就是你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当妹妹……什么都没说过吧。” 金陵最上等的厢房,穿着深蓝色锦服的男子坐在高位上,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给自己猛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去,高度的酒精灼烧着食管,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只顾着喝酒。在他面前,是一群浓妆艳抹、袒胸露乳的舞姬翩翩起舞,每一个人都使劲了浑身的解数来博取他的注意。 早在进来之前,妈妈就说里头是全长安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若是被他看中,那么这辈子就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此等好事,怎么能错过呢? 然而,舞蹈还没跳一半,酒杯就被扔了过来,酒水洒了一地,酒杯更是被摔得支离破碎。舞姬们大惊失色地纷纷逃开,不明白哪里惹他生气了。 “滚、给我滚,一个个地都滚出去——”男子一把掀翻面前的矮桌,怒不可遏。 再笨的人也不愿逗留在此地了,比起荣华富贵,还是性命最重要。不知是谁先打开了门,其余的舞姬们逃了出去,避免被男子的怒气所波及到。男子似乎还不解气似的,不但掀了桌子,还把两边的纱都扯掉。闻讯而来的妈妈见到一地的狼藉和发了疯的男子,赶紧上前劝阻。 “哎哟喂,我尊贵的二殿下,谁惹你生气了?” 杨广迷蒙着双眼,颤颤巍巍地指着穿金戴银的女人,说:“你!把宋莹莹给本王找来,本王……点名要她!” 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堆上一脸谄媚的笑容,“二殿下,今日莹莹身体不舒服,要不改日再……” 酒壶被扔了过来,在妈妈脚边转了几圈,酒壶盖子脱落,酒水从里头流出来,浸湿了脚下的花色地板,她“哎哟哎哟”地叫着,心疼那酒壶是新买的,花了她好多钱呢。 “每次你都这么说,何时能换个借口?半个月前是这样,一个月前也是这样,莹莹是得了不治之症还是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本王告诉你,她不来,本王今日就让人把这金陵给砸了!” 妈妈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因为不论宋莹莹在或不在,这尊佛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 “本王好不容易得到能诛杀他的机会,想不到却被她反利用,除掉了本王的亲信,可恶的女人!”杨广跌坐在地上,抓着柱子喃喃自语,一会儿嬉笑一会儿怒骂一会儿又摔东西的。 “二殿下,恕奴婢冒昧,奴婢只是风尘的生意之人,官场的尔虞我诈奴婢不懂,但奴婢倒懂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这样的道理,何况风水轮流转,谁能保证这次他赢了,下次他还是会赢?一次失败代表不了什么,殿下您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大不了重头再来,勇者何惧呢?” 转过头,杨广望着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白粉的妈妈,忽然笑了起来。 他这个大隋的晋王,竟然被一个青楼的老板娘说教,这样的事何其好笑?关键是,她说的还在理。 勇者何惧?勇者何惧。他是勇者,一次失败代表得了什么呢? 第六十六章 : “金妈妈,莹莹姑娘……已经不在了吧?” 金妈妈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支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理由。她还以为她这次又能蒙混过去,而且自从宋莹莹走后,新上任的秦丹是她之前一手提拔的人,各方面也相当不错,而且对于看客来说,即便走了个宋莹莹,新人也能给带来不一样的风情,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她,转而投在秦丹身上,想不到啊,绕了一个大圈子,这尊佛还是不糊涂。 不过,无论如何,也是瞒骗不了他的。 “那你可知她的去向?” “这……”金妈妈面露难色,如实回道,“奴婢实在不知她去了哪,只是被一个姓杨的公子给赎走后,就再也没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了。” “姓杨的公子?”杨广顿了会儿,然后勾着薄唇看向金妈妈,“莹莹姑娘好歹也是金陵曾经闻名长安的花魁,为你赚了不少的钱,想不到那么有生意头脑的你竟然会放她走,而且还那么薄情,连她走了之后都不再过问。” 金妈妈尴尬一笑,“奴婢实在是找不到她,本来也想着有空可以去看看她的,可是她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除了那次来了个叫行风的公子带着另外两个公子,他们也就再也没见过。” “行风?” 行风、姓杨的公子…… “二殿下,您,没事吧?”见他眉宇紧蹙,金妈妈走过去关切道。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杨广从衣兜里摸出用红线串起来的钱,“金妈妈,整个长安就属你这儿消息最灵通,本殿下交代你一件事,你若能办成了,所得的酬劳远不止这些,懂?” 见到那么多的钱,金妈妈的眼睛都亮了,接过那些钱,她乐呵呵地说着愿意效犬马之劳诸如此类的话,只要有利可图,何乐而不为呢?何况在金陵里,确实是消息最灵通的,她每天待上那么一天就能听到许许多多的小道消息,那可是最好的赚钱机会了。 入夜,璀璨的星子缀满天空,一道银白色的星带由南向北横亘在星空,给这黑夜更增添一抹美丽。 恪靖站在杨勇的背后,手中拿着布,盯着他后背那道长长的已经结痂的伤口发愣。 用过晚膳没多久,他俩只下了几盘棋,杨勇就当着她的面挠身体,还说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要洗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脸的『我在这里,腿脚不灵活,就等着你给我洗白』的贱样。 恪靖忍了半天,最后愣是背过身抿着嘴笑了。 让小全子打来热水,杨勇豪爽地脱了衣裳,露出他精壮的身体,还不忘在恪靖面前明着暗着炫一番他引以为傲的身材。 他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那身肌肉还是每天习武锻炼出来的,他的肤色不是那种古铜色,而是女子所羡慕嫉妒的白色,或者说还有点苍白。 然后,恪靖就看到了那道狰狞的伤口。从右肩一直到后背的中间,长长的口子,结了暗红色的痂,有些地方的痂还剥落了些,长出新生的肉。 说好的只搓背,搓了没多久就变了味,耳边是杨勇舒服的喟叹,恪靖觉得她的耳朵烫得厉害,就跟被火烧着似的。其实打从他让她搓背的那会儿开始,就隐含了暗昧的色彩,她不点破,他也就诱导着她一步步跳入他布置好的局。 除了成亲那晚不欢而散的第一次,他们再也没有同房过,而杨勇在娶了其他的姬妾后,就更加流连于美妾娇姬,将他那用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室完全遗忘在脑后。如今,两人的感情一如比一日俱进,他对她一天比一天喜爱。 杨勇对于这一夜的到来自然是非常的期待,对面的人是他的妻,是他重新认识的女子,是不断给他带来惊喜和满足的人,也是他携手共度一生的良伴。 之前那次,他被下了药,即便他们没有发生任何的事,他也给自己暗下了誓言,要珍惜他们之间的亲密,而且是在清醒的时候。现在水到渠成,正是良辰吉时,春宵一刻值千金,他迫不及待地等着拥有她。 “阿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杨勇抓过她的手放在唇边,低头一根根地吻过去。 电流从指尖往上窜,四面八方地流出去,她看着他认真地亲吻她的手指,每一处都不放过,就如一个被捧在掌心的珍宝,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地对待。 “阿媛,今晚住这里。”他仰头看着她,眼睛里透露着恳求。 他怕她拒绝,怕她突然又有什么事占据了她的心,好不容易两个人一路磕磕碰碰走过来,可以坦诚相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害怕。 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看着她的眼,印上她的红唇。 恪靖头一次那么温顺地接受他的亲近,活了两世,前一世的她凤冠霞帔,嫁给了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第三代图谢土汗,也即是喀尔喀多罗郡王噶勒丹多尔济的长子敦多布多尔济。而这次的婚姻于她来说,只是作为清皇朝行使其在蒙古的监国权利的政治工具而已,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她的夫君,都知道这场婚姻,有的不过是利害关系,而不是男女之情。 即便她有为他们的婚姻做过努力,也不能让这场婚姻做出任何的改变。 敦多布多尔济在外面有他的真爱,而她有她要实现的宏图大志,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在外人面前的恩爱不过是冰冷的相敬如宾。 所以,她不知道情为何物,哪怕有过年轻女子的美丽的梦,可那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梦罢了,随时可以破灭的梦。 面前的这个男子,教会了她什么是爱情,让她明白什么是为对方舍命的爱,她现在对爱情的感知,全部来自于他,大隋的储君杨勇。 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迎来的是他更加狂烈的吻,在她唇齿间不住地寻找,不断地勾起她深处的小兽。 杨勇一手箍住她的腰肢,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更贴近他,舌头刺进她的耳朵,只听怀中的人支吾了声,身体一阵轻颤。他一愣,抬头看着她,秋水翦瞳,水光影影,轻纱半褪、雪肌泛红,原来…… 他轻笑一声,再次探进她的耳朵,这次恪靖的反应比之前还要激烈,想躲又躲不开,欲拒还迎,让他爱得只想就此将她融进身体里,合二为一。 这反应,真可爱。 原来,他的娘子也可以这么的惹人怜。 原来,他的娘子也并非是清冷得不可一世的。 原来,他的娘子是有他的。 分开她的双腿,让她面对面坐在他腿上,他捧着她的脸,凝视良久后吻遍她脸上的每一处。 这饱满的额头是他的,啵—— 这翘挺的鼻子是他的,啵—— 这滑溜溜的脸蛋也是他的,啵—— 还有还有,这张犀利的能把一个活人气成死人、把死人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的小嘴也是他的,统统都是他的,啵、啵—— 夏风带着几分热度从窗户里灌了进来,吹得灯笼里的烛火摇摇晃晃,将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的影子拉成了一个。 红木制的椅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草丛中的蛐蛐像是被屋内的那些抑制不住的破碎的娇吟给吸引住了,都不再发出响亮的虫鸣,只任由里面那对年轻的男女尽情纵欢,享受这漫长的夜。 天破晓,恪靖被鸡鸣声吵醒,耳边是匀速的呼吸声,杨勇一手充当枕头放在她颈子下,一手搂着她的腰,以一种霸道的姿势拥着她入眠。 一夜的纵欢,从椅子转战到床上,他就像是要不够她那般,连续要了她好几次,而她也是第一次享受到那种进到骨子里的快.感,以至于最后她掌握了主导权,成为在上面的那个,若不是在体力上不及他,她也会不甘示弱。 她记得当时他戏谑道,他家娘子不仅在政事上巾帼不让须眉,在床笫之间也同样如此。 身上布满了欢.爱后留下的印记,那是他的杰作。将那只手轻轻拿开,她往后靠了靠,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里面流出,而他的小兄弟还留在她体内。 杨勇不满地皱了下眉,瞬间让她感觉到里面那根有抬头趋势的家伙。 她无语地盯着他,而身边的人就像是有了意识那般,又开始动了起来。 ……种马,也不怕精尽人亡。 这快速的一战,持续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杨勇又陷入沉睡中。她一咬牙,忍着还在体内流窜的电流,快速离开他,翻身下床,披上他的外衫。 她的高腰裙昨夜被蹂躏得沾上了她的□,已经不能穿了,春苑和冬梅让人用步辇接她回凤栖苑,临行前,春苑的脸上还止不住的笑,不论冬梅提醒她多少次,她也依然乐呵呵的。 她家娘娘和太子殿下终于能二人合为一体了,身为太子妃贴身侍女的她怎能不开心?那可是她的期待啊。 “春苑,一会儿把药煎好了送过来。” 行走的脚步一滞,春苑仰头望着坐在步辇里闭目养神的女子,心坎一痛。她还是答应了,那是她的主子,主子的任何决定,她都忤逆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椅子:第二次给了我。。。 床:别得意 第六十七章 : 李渊过来看杨勇时,见他抱着薄被滚来滚去傻呵呵地笑,脑顶磕在床柱上也还是笑,滚累了仰躺望着头顶的蚊帐继续傻笑,都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哟,恭喜恭喜啊。”李渊笑着走到床尾,双手环胸倚在床柱上,戏谑地笑看着他说。 停止傻笑,杨勇的脸瞬间爆红,他不满地瞪了李渊一眼,没好气道:“本宫的居所是你能随意出入的吗?” 对他的不满,李渊以憨笑来含糊过去,“咱俩都谁和谁了,还这么见外?不就是恭喜你一下嘛,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对你哭丧?岂不是更让你心烦?怎样,新婚之后那么多年,憋得慌了吧?果然还是大嫂最对你胃口。” “去你的!”杨勇一把抓过枕头扔了过去,惹得李渊调笑着躲开。 “不用掩饰了,你的傻笑早就出卖了你。” 手边已经没有可扔的东西,杨勇抱着被子,气呼呼地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 大白天的来给他添堵,这人纯心就是想作死! “唉唉,腿脚好了利索了就可以起来了,皇上这几日可惦记着您呐。” “谁告诉你本宫腿好了?还伤着呢!” 李渊嘻嘻笑道:“还伤着殿下在那方面都能猛如虎。” 杨勇气得翻身而起,大吼他的名字,后者却还是嬉皮笑脸的每一个正经样。他没辙了,遇上这等流氓,软的硬的都无济于事。 “哎哎,起来了起来了,我今天过来是要告诉你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想听哪个?” 掀开眼皮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杨勇一脸的『无所谓,你想怎样就怎样』的表情。 “好消息就是,你今后的任务会轻松很多,而坏消息就是你的任务还是会轻松很多。” 慵懒的面容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杨勇盯着李渊,似乎想从他脸上寻到一丝玩笑的意味,而得到的只是对方开始闪躲的眼神。 “不要这样看我,其实我也是小道消息,并不是很准的。” “谁?” 李渊疑惑地看着他,没听清从他喉咙里窜出来的字眼。 “你是听谁说的?” “哈哈,都说了是小道消息了,不准的。” “谁?”杨勇的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林公公。” 沉默。杨勇望着头顶的纱帐,良久无言。 望着没有表情的他,李渊内心有千万的唾弃汹涌澎湃地流过。其实他知道杨勇迟早都会知道这件事,即便他只是从林公公和其他人聊起时才知道皇上的用意,可林公公是谁?皇上面前的红人,哪有他不知道的消息? 他知道这对他来说很残忍,但是私心以为,杨勇有权知道,哪怕这样的决定还处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仁寿宫,恪靖站在花瓶面前,清理掉那些已经泛黄的叶子。 “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个。”独孤伽罗一面享受着宫女的按捏,一面对着恪靖的身影感慨道,“倒是越来越像个贤德的妇人了。” “这些谁都能做,不过是做与不做的区别。” “看你的心情挺不错的,气色也愈发的好了,呵呵,莫不是……” “母后……”恪靖转过身,难得露出她娇羞的一面。 见她这个样子,独孤伽罗笑得更加开怀了,还连连说着不能笑,再笑就长皱纹这样的话,而她眼底的光彩却逐渐黯淡了下去。 她对着她挥挥手,说:“元儿,过来,来母后这里。” 恪靖走到她身边,乖巧地蹲下。独孤伽罗和蔼地摸着她的发顶,“你嫁到东宫也快三年了吧,怎么都没见你有动静呢?母后等不及要当皇祖母了。” “母后确实要当皇祖母了。”她顿了顿,靠在独孤伽罗的膝头,“不论如何,元儿也是那孩子的嫡母。” “别人生的毕竟比不上亲生的。” “……母后,您说吧,您想对元儿说的,并不只是这些吧。” 抚摸她头发的手停顿了好一会儿,独孤伽罗轻声叹了口气,指尖从她的发顶滑到发梢,来来回回了好几遍,“母后就是看中了你的这种慧眼,只不过,女人太过聪明了,到底不是件好事,你太蕙心兰质了,这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短处……” “你有空常来这里陪陪母后吧,朝中宇文大将军因为他长子的缘故被贬官调离了,你父皇接下去会更加繁忙,母后一个人怪孤单的。” 眼睑垂下,恪靖望着花色地毯,轻轻点头。有些话,就算独孤伽罗欲言又止,她也心知肚明。进宫时,宫人们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都看在眼里,路上又撞见给杨坚送参汤的林公公,他说什么皇上日夜操劳、兢兢业业,所有的奏折都要经过他一人的审核,人都苍老了。 她不问独孤伽罗原因,因为她知道杨勇的出色表现和朝中大臣们有意无意的赞美,对杨坚来说都成了威胁。 他五十还没到,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正是事业的顶峰时期,即使对方是他要传位的儿子,也要等他做不动了才行。 权利,不是年轻人的专利。 “勇儿的腿好了吗?” “回母后的话,太医说不出几日殿下就能下地走动了。” 独孤伽罗欣喜地笑笑,“这就好,母后不能常去看他,你就要多照顾他了,宇文述那老贼,养了这么个歹毒的儿子,足以可见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父皇已经贬了他,这还算便宜他的,若是本宫,早就发配到边疆或是征到长城去了。” “幸亏勇儿福大命大,天佑着他,若不然……” “母后,都已经过去了,”恪靖握着她的手,“殿下已经安全,皇上也惩罚那宇文述了,他事务繁忙,我们也不能多让他分心,这样就够了。” 独孤伽罗慈爱地摸摸她脑袋,说:“懂事的孩子,勇儿能有你,是他的福气。” 回到东宫,已是下午了,在仁寿宫简单地用了膳,又陪阿五玩了会儿,她才坐上步辇回去。春苑来报说,太子早已在书房等她好久,让她回来了就去那儿。 独自一人去到书房,远远的就看到他趴在栅栏上,手里拿着根木棍,眼皮耷拉地望着放蛐蛐的紫砂罐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就连恪靖来到他身边,他也不知道。 拿木棍的力道没控制好,他啊了声,只见罐子倾斜了下,里头两只蛐蛐蹦了出来,一下子跳进草丛里不见了踪影。 他瘪着嘴,眼里泪光一闪,扔了木棍垂头丧气。 “殿下……”恪靖走到他面前,让小全子把抓到的蛐蛐重新放回紫砂罐子里,接过来笑着递给他,“东西跑了可以再抓回来,碎了可以再买个新的,只要有办法,没什么不可能。” 杨勇愣愣地望着她手里的紫砂罐子,张了张嘴,见恪靖一脸坚定地望着她,却做了个让她惊讶的动作。 他接过她手里的紫砂罐子,把蛐蛐放走,就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小全子瞪大了眼,不相信他所见到的,毕竟太子殿下对这两只蛐蛐是那么的喜欢。可那叫了声逃窜的深褐色家伙,那空空的紫砂罐子,分明就是这个样子! 他很委屈地瘪瘪嘴。那是他好不容易抓回来的,就这么放走,他容易嘛他。早知道最后会这样,当初太子妃也不用让他顶着日头去抓啊…… “再好的东西也是不属于我的,它有它的去处,我何必把它关在一个狭隘的地方?” 恪靖走到他身旁坐下,手轻轻覆盖在他手背上,“确实没有什么是属于谁的,但是有一点,是你的终究就是你的,别人想夺也夺不去,不是你的即便强抢,最后也还是不归你,殿下,在还没有弄清那东西是不是属于你时,先提升自己也是一大收获。” “可是阿媛,他一直对我心存芥蒂,即便我多次讨好他尽心尽力为他做事,他也依然视我为猛兽,我们……是父子啊……他就那么怕我夺他皇位?若是如此,这位置不要也罢!” 话语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哽咽,恪靖望着他,他眼底的哀伤刺痛了她。 他应该是属于嬉笑怒骂,而不是这种哀伤敛去他身上璀璨的光辉。 她直起身体,双手换住他的肩膀拥抱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不是他的错,一遍遍一次次,不厌其烦的,直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入她颈子里,她更加收紧了双臂。 小全子退到一旁,把这片地方让给这对小年轻。 外头阳光很盛,他伸出手挡在眼前,遮去这刺眼的光芒。 他服侍了太子殿下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以前不论他遇到什么,都不会流泪,顶多是独自喝闷酒,但今日的殿下…… 眼角一阵湿热,小全子勾着嘴角。 是太子妃改变了殿下。 在这个世间,有什么比能有一个人愿意陪伴自己,接纳自己的软弱,相濡以沫相伴一生更可贵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总是好事多磨 天冷了,各位小天使们记得保暖哦 第六十八章 : 皇宫大院,灯笼里烛火悄无声息地跳动,外头看守的宫人,因为抵不住深沉的倦意,眼皮粘合在了一起,而巡逻的卫兵手拿着长枪,双目睁大,表情肃穆地凝视着前方,守卫这片土地。 书房里的蜡烛燃烧了大半夜,只剩下拇指长的一截。批了大半夜奏折的杨坚累得伏在案头上睡过去,他手臂下压着一叠还没审阅过的奏折,林公公摇摇头,取了根蜡烛换掉那即将燃烧完的,点上后盖上灯罩,又退回到一边去。 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见到进来的女子,他正要行礼,却被对方制止。 外衫罩在杨坚身上,对着一桌凌乱的折子,独孤伽罗轻叹口气。 杨坚被梦惊醒,大口大口喘息,目光呆滞,他还陷在梦境中不能回过神。 “皇上……”一只柔软无骨的手抚上他的后背替他顺气,独孤伽罗站在他身后担忧地望着他,“殿下做噩梦了?” “哦,是皇后。”看清身旁的人,杨坚吐出一口浊气。 “您做噩梦了,什么内容,臣妾愿闻其详。” 杨坚只是点点头,说做了,其他的内容只字不提,而眼神还是迷茫的。 见他反常的样子,孤独伽罗更加担忧,“皇上日理万机,晚上都不得空,这身子早晚会垮掉的,听臣妾一句,去休息吧,身体是本钱,您倒了就是最大的损失。” “朕若不尽心竭力去做,就有愧于这个天下啊,”杨坚长叹了气,眉宇紧锁,“授天命,不得懈怠,不然就是有愧于天也有愧于百姓。” 孤独伽罗于心不忍,走到他身后给他轻按着太阳穴,“你啊,就是逼自己太紧了,天下事一个人担,怎么担得起?” 拍拍她的手臂,杨坚示意她不要担心,拣起其中的一本奏折,翻开来看。初看时,立时被上头的内容给吸引了去,然后在看到折子下方的名字,他眼角一跳,合上奏折归到一边。 “勇儿的提议是越来越好了。”一目十行的本领让孤独伽罗看清上头的内容,在杨坚还在休息时,她就翻开折子看过,有无痛无痒的,有长篇累牍都不知道在写些啥的,也有敷衍了事的。相比较而言,不论是与别人还是与自己,杨勇的进步都是飞速的。 “皇后按摩的技术倒是越发进步了。”杨坚转移了话题。 独孤伽罗笑笑,说:“元儿教的,她每日给臣妾这么按摩几下,臣妾顿觉神清气爽,让她教我,就想给皇上你按按。” “元儿……勇儿和她的关系是越来越好了,也算是皇后你一直所期待的那样。” 独孤伽罗微微一笑,说:“是啊,勇儿他开始像个称职的夫君了,如今还能替皇上分忧解扰,又能稳妥处理朝政,可见他是真的用心在做了,臣妾看着他现在这样子,就跟当年的皇上一样。” 杨坚不难听出她话里有话,眼睛不离奏折,他盯着上头的字迹,内心却翻涌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皇上,臣妾斗胆一句,关于宫中的传言……” 不等她讲完,杨坚就把话截了过去,“皇后你也说了只是传言而已,何须当真?” 按摩的手停了一会儿,独孤伽罗说:“若是传言那就再好不过了。” 七月下旬,还是正热的时候,杨勇的腿脚自从完全好了之后,就老是于凤翔酒楼和姚察、明克让等人饮酒作诗,抒发自己的情感。 于是长安街流传了这样一句话:要想看美人,去金陵,那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的美人;要想饮酒作诗,去凤翔楼,那里只有你尽情畅快没有我们作不出的词曲。 凤翔楼也因此成了汇聚文人墨客的地方,时常能听见或高言大志或气吞山河或婉约的辞从那里传出来。而杨勇即便每日上早朝,也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杨素看在眼里,疑惑在心,宫廷中传播的小道消息,他并不是不知晓,可问题是皇帝老爷都没吭一声,谁也不知道他肚子里做的是什么打算,而太子杨勇则表现出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似乎又给这消息增加了准确性,然而他去到东宫和太子妃商议事情,也未见她有什么心事,反而给予他的计策是愈发的一针见血。 下了早朝,他赶紧奔到东宫,东宫的家仆一见他,就好像是早知道他会来那样,将他引到后花园。在后花园的亭子里,恪靖坐在石凳上等着他的到来,而在她面前的石桌摆好了糕点,显然等候多时。 “娘娘。” “杨大人坐,”恪靖指着身边的石凳,笑说,“本宫知道大人你会过来,就备至了点食物,清淡了点,大人将就下吧。” 杨素更加疑惑了,他走过去,两道眉皱起,“娘娘早知微臣会过来?那么也就自然知道微臣此趟前来的目的了。” 恪靖掩唇,不正面回答他,而是端着茶杯送到他面前,说:“大人先喝口茶润润喉吧,凡是大人想要了解的事,本宫会一字不差地告诉你。” 杨素眉峰一跳,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谈话并不是那么的简单,对于恪靖,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揣测她的心意,因为这女子往往在你觉得她会这么做时,突然间不按着常理出牌,可事后想想这样的方式也是极其符合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她所讲的。 同一时刻,长安大街的凤翔楼,杨勇依然和他的那群骚客在楼上把酒言欢,而在金陵的上等厢房,杨广品着最上乘的香茗,静静等着金妈妈讲完。 自从他贿赂金妈妈让她打探宋莹莹的消息后,金妈妈也确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可能地将她从客官嘴里听到的消息收集起来,甚至她还让她的女儿们去客人的嘴里套消息,只是几天过去,所得的还是很零散的。 听着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杨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当他要发作的时候,一个名叫怜儿的丫鬟来报,说她知道关于宋莹莹的消息。金妈妈和杨广对视了一眼,直到他做了个允准的手势,她才让人放怜儿进来。 原来前天,怜儿所服侍的洛姑娘听说城西所开的首饰店是整个长安最好的店铺,就带着她去挑选首饰,而在那里,她就见到宋莹莹的贴身丫鬟雪雁,两人闲聊间她才知道,莹莹姑娘被赎出之后,就投靠一个姓杨的公子,一起着手经营起首饰店,姓杨的公子聘请她做老板娘,两人干了没多久,就凭借独到的眼光,让店铺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 当时宋莹莹还送了她和洛姑娘一人一对耳坠,并邀请她们经常过来玩。 怜儿见过那个姓杨的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是女孩子们所心仪的那种,想想人家宋莹莹,虽然不当金陵的花魁,但是在外面也还是活得多姿多彩风生水起,同样是风尘女子,她和洛姑娘就没有那么好的命运。 羡慕归羡慕,可终归心里还是真挚祝福的。一听说金妈妈在问宋莹莹的下落,心思单纯的怜儿以为她只是思念宋莹莹,想去见见她。未料进了屋子,才知道真正打探宋莹莹下落的不是金妈妈,而是那个穿着富贵的男人。 不过,实话说,若是论外表的话,那姓杨的公子还不如眼前这男人的五分之一呢,虽然姓杨的公子也是出众的。 “谢谢怜儿姑娘相报,”杨广对着她笑,而小姑娘早已被那笑容给晃得天南不知地北了,本来就是个俊美的男子,一笑起来更让人魂不守舍。还没回过神来,眼前就多了一串隋五铢,那份量相当于她半年的工价。 “这是给怜儿姑娘的报酬,以后莹莹姑娘的事,还要请怜儿姑娘多留意了。” 怜儿以为杨广只是关心宋莹莹而已,不疑有他,接过钱就连连道谢。 杨广起身,和小厮一同前往城西,在经过庙堂时,就有家仆来报说林公公在晋王府等候多时,让他早些回府。林公公一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如今忽然来到,还让他早点回去,必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商量。 两厢权衡了下,他还是和小厮回晋王府。于是马车一转头,又往晋王府奔去。 ********************** “所以,娘娘的意思是,让微臣当奸细?”杨素看着恪靖,小心翼翼地问出心底的疑惑。恪靖有意让他投靠杨广,而他并不觉得事情就这么简单,所以他第一时间得到的就是这决论。 恪靖直起身子,笑得高深莫测,“奸细还是敌人,那是杨大人的选择,本宫干涉不了,而且就目前而言,皇上极有可能会派遣晋王帮助沙钵略可汗,而这只是个开始,一旦晋王意识到他应往夺取兵权这方面发展,那么他的势力势必会日夜增长,到那时,即便本宫不说,杨大人也会有衡量,毕竟你是那么聪明的人。” 杨素看看她,低头陷入沉思。 今日早朝时,突厥沙钵略可汗确实派遣使者到隋朝告急,请求允许他率所属部落迁徙到大漠南面,在白道川一带暂住,而当时杨坚就立刻允准了,后面的计策,他却未下决论,只因朝廷上,以贺若弼为首的推荐晋王杨广出征,而韩擒虎则推崇杨勇,一时间两派人争执起来,搅得朝廷都乱成一锅粥,而杨坚只是气愤地拍了下桌子,勒令退朝,此事便不了了之。 可依据最近杨坚对杨勇那疏离的态度来看……晋王杨广显然是最适合的人选,倘若真是如太子妃所说,晋王一旦得到兵权,凭他那与杨勇不相上下的口碑,最后的结局到底如何,还未为可知。 只是,事情走到今日的田地,她还能这般冷静做出分析,并让他做抉择,若是没有把握,她会这般淡然?早就和他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了,而不是坐在这里帮助他分析局势。 或者说,她早已料到他的选择,只是想看看他是否是按照她的选择去做而已。 有点不爽,被一个女人这么抓住的感觉,可又不得不说,她真的很能把握住他的心态,让他无话可说也无力反驳。 “微臣斗胆,娘娘既然已经有了计策,何不与微臣讲说?” “杨大人,本宫觉得你很像一种动物,在本宫老家,有一种叫狐狸的动物,很狡猾也很聪明,它会知道怎样的环境对自己是最有力的,所以想要抓住它,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 惊讶地望向恪靖,杨素摸摸脸颊,怎么忽然绕到这儿来了。过后,他恍然大悟,老脸不由得一红。那是人家借由这话来骂他就是那狐狸。 “但你和狐狸有不同的,狐狸不论对它怎么好,它都不会回报,只能说你的为人处事与狐狸一样,一旦有值得你追随的君主,你也会至死忠心。进退有度,知道自己怎样选择才能生存,也就是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蒙娘娘夸奖。” “本宫那哪是夸奖,只是道出事实而已,”恪靖掩嘴笑道,顿了会儿继续说,“本宫的计策就是,废太子。” 杨素“啊”了声,手一个没拿稳,茶杯掉在石桌上,打翻了溢出茶水。他急急后退了步,还是避免不了地让茶水滴在官袍上。 “大人何须这么惊讶?”笑看着他,恪靖问。 杨素的脸再度红了个透,想他一个常年游走在官场和兵场的人,见过血腥的或如人间地狱的,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可最后在她面前,他还是不能保持淡定。 可他就是不明白,之前千方百计地把太子往高处捧,如今却将他从高空摔落,本身就因为皇上疏离而开始心思不在朝政上,若是废了他的位,岂不是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臣愿闻其详。” “大人也知,皇上对太子是越发的提防了,不论太子多努力,不论别人有多肯定他,本宫认为废太子那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时间上早晚的区别,既然如此,我们就照着皇上所希望的去做,一来让他的心思不再放在我们身上,二来也给晋王一个惊喜,如此我们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去向。” 他站了起来,急忙叩首:“娘娘请三思,废太子之事太过冒风险,而且微臣觉得搞不好还会在朝廷上引发血腥风雨,让无辜者牵连受害,此事万万不可。” “诚如大人所言,废太子所冒的风险确实是很大,而且本宫也只是将它下下策,并不是万全之策。” 听她这么说,杨素暗暗松了口气。他并不是慈悲为怀的人,也深深知道只要是与皇位有关的事,不见血光是不可能的,或多或少总要有人为此丧命,不过他看到的是杨勇身边的那些忠心的大臣,若真扯到废太子之事,杨勇派势必会有一些人或贬或杀,那是不变的规律,然若能减少损失,就尽量减少,人才培养不易,即便有,忠心的可靠的有默契的能有几个? 恪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也不能因此不做最坏的打算,所以她就先将最坏的打算搬了出来,多考虑总是好的。 望着亭子的檐角,她说:“若是可行,只要让太子远离这里,直到……” “坐收渔翁之利。”杨素将她的话补充完,见恪靖对着他笑而不语,知道他对上了她的策略,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是不参杂掩饰的笑容,如同两个人的熟悉度更加进了一层,即便年龄差距许多,也依然有种久逢故人的感觉。 翌日,杨坚命杨广出兵援助沙钵略可汗,就如恪靖所预料的那样,当杨广第一次带兵出征,不但为沙钵略打败了阿拔军队,夺回他的妻儿老小,而且还把所缴获的人畜物品全部给予了沙钵略可汗。 他自己也明白得天下与自己手中有没有兵权有很大关联的时候,接下去他的心力也开始转移在夺取兵权之上。 八月初二,杨广和他的军队,连同沙钵略可汗的儿子库合真一起班师回朝。因为沙钵略可汗派遣库合真告诉杨坚,他愿意称杨坚为天子,而他自己屈膝,永远做大隋的藩附属国。 杨坚赐杨广绸缎千段、钱百万、好马许多,杨广的名声一下子被提升,以至于许多官员都来讨好巴结他。 就这样一直到八月初十,家仆才开门没多久,就有个带面纱的叫阿丑的姑娘来找恪靖,说有重要的事情找她。 家仆几经周转,得到恪靖允准的命令,才领着她去凤栖苑,还没走到,就看见恪靖急急跑了出来。 “跟我走!”不做停留,只是对她说了这话,恪靖跑向风清轩。 风清轩的里屋,传来女子的呼喊声,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大,就如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疼痛那般。 太医还没到,阿丑被恪靖推进里屋,让她想办法。热水、剪子、针线都预备齐了,可她从来没给孕妇接生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高良娣的下.体有混着血的水流出来,她知道那是危险的信号,一不留神就会有性命的堪忧。 然后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屋子外面围着许多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的神色。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即使窗户紧闭,他们好似也能穿透那层纸膜,看到里面去。 高良娣是早产,她今早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肚子痛得厉害,下边也是湿湿的,掀开被子一看,发现是羊水破了,鹊儿赶紧让人通知太子妃恪靖,一时间,安静的早晨变成了一天中最忙碌的。 阿丑让高良娣用力推的时候,太医赶到了,她默默退到一边,把这里的事交由太医来处理。 太子杨勇在风清轩的厅里头急得团团转,听着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几次想冲进内室去,都被恪靖手下的家丁给拦住。 他进去只会干扰高良娣的生产,可他又无能为力,所以除了干着急就只有等待了。 瞅见丫鬟们两手间那一盆盆血红色的液体,杨勇急得快爆炸了,里面的太医们接生急,他在外面等得急。 “不行!娘娘流血太多,也无力推孩子,这样下去母子都会有危险的!”接生婆急得满头大汗,杨勇听到她这么说,直接推开拦他的那些人冲进去。 “爱妃!”他抓着高良娣的手,“爱妃,坚持住,加油!我们孩子就快要出来了!” 高良娣睁开眼,虚弱地对他笑笑,“殿下……” 杨勇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在!我在这里,爱妃,加油,你可以的。” “殿下,请先离开,您拖延一分时间,娘娘的危险就增加一分。”接生婆在一旁焦急地喊,她给无数的女人接生过,经验告诉她现在情况危急,已容不得拖延时间。 “本宫告诉你们,一定要母子平安,否则就拿你们的项上人头来祭奠!” “是是是,老奴一定会尽力,殿下请先退离一会儿。” 太医们不敢违背命令,可事实上谁也不敢保证最后的结果。一个多时辰后,当婴儿的啼哭划破整座风清轩的时候,杨勇猛地转向内室,焦急的神情转为莫大的欢喜,跃在他的脸上。 “生了,她生了!本宫有孩子了!”杨勇几乎是见一个人就拉着他的手重复这句话,“我要当父亲了!哈哈——”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王良媛微笑着道贺,笑意却没进到眼底,“恭喜殿下终于喜得龙子。” “是的,龙子,是龙子!”杨勇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 “殿下,是个可爱的皇子。”奶娘抱着被布包裹着的婴孩来到杨勇面前,笑道。 皇子,是个可爱的皇子。 小心翼翼地接过奶娘手中的婴孩,杨勇只觉得那孩子娇弱得能一捏即碎。小小的奶娃娃紧闭着眼,浑身发红,脸蛋上还布着零星的红色小点点,小嘴嗫嚅着也不知是想吃奶还是呓语。“为什么本宫觉得这娃有点古怪?” 恪靖从他手里里接过孩子,笑着摇头,“殿下,臣妾听说有些刚出生的孩子就是这个样子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看起来了。” “哦,那就好……你怎么抱过去了,我还没抱够呢!”说着,他又把孩子抱了过来,边轻轻摇晃还边自言自语,“孩子啊,我是你父亲,以后你就要喊我父王了,知道不?”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还有一个!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没出来!”太医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头上的帽子歪了,他也顾不得去整,“娘娘已经没有推孩子的力气了。” 宛若晴天霹雳的消息炸开在杨勇的头顶。没有推孩子的力气,要么孩子死,要么母亲死,要么两个一起死,对杨勇来说,无论是哪个结局,都是悲痛的。 “殿下!”太医等着他的指示。 手中的份量忽然重了许多,杨勇低头凝视着婴孩的睡颜,沉重地闭上眼睛。 “……保娘娘!” “是!” 又是漫长的等待,当第二声婴儿的啼哭传来时,杨勇不敢置信地望着里屋那边,良久无言。怀中的孩子像是受到某种感应,也哭了起来,一里一外的两个娃的哭声合在一起,震得人的耳膜都阵阵发疼。 喜悦以杨勇为中心传递了开去,然而才没多久,奶娘过来报信,高良娣的最后一口气用在把孩子推出来上。 欢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瞬间消了音,众人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那是高良娣走了。 “是个公主,”奶娘叹息,“娘娘非常的尽力了。” 同一天,杨勇经历了两次大起大落,他喜得一对龙凤胎,却失去了他孩子的母亲。 望着躺在床上的高良娣那张被汗水浸湿没了血色的脸,恪靖第一次看到发了狂的杨勇。他扑在高良娣冰凉的尸体上,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摇晃着她的身体,语无伦次地说着许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也不管高良娣有没有听见,一直说着,不论家仆怎么来拉他劝他,都是被他给吼回去。 而那女子,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也不再露出她那温婉的笑靥。 阿丑走到恪靖身边,她能感觉到恪靖的悲伤,虽然在这群人当中,她的悲伤是那么的淡,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她看着恪靖没有表情的侧颜,说:“那颗保命丸就在她嘴里,她却没有咽下去的力气……” 其实最后,她看到高良娣在听到孩子啼哭后露出的欣慰笑容,那种昙花一现的笑容。在她给高良娣塞了那颗药丸后,高良娣看着奶娘怀里的孩子,眼里流露着无尽的慈祥的爱,然后静静闭上了眼。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她在出门时,从来没想过要带这药丸,可心里就是有特别强烈的触动,一定要带在身上,谁会想到药丸真的有了它的用武之地。倘若她在高良娣还在生育的时候给她吃,也许还能保住高良娣一命也不一定,可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倘若。 母爱是伟大的,高良娣可以为了孩子,用她所剩无几的力量将她推出来,却再也没有吞咽药丸的力气。 “你已经尽力了,水姑娘,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阿丑不再讲话,她知道以太子妃的聪明,她不会不知道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只是所有的话在这个时候也是用不上了。 “娘娘请节哀顺变,阿丑过几日再来见你。” “不,你不用回去了,你来这里就是没有要回去的打算,留这里,本宫会给你安排位置。” 阿丑抬起头,随而又低下去。 她的决定没有错,虽然并不是最好的时候。 第六十九章 : 天阴沉沉的,整个风清轩都被笼罩在巨大的悲伤中,鹊儿靠在春苑肩上泪流不止,奶娘怀中的娃儿似乎也被这气氛所感,哇哇大哭。谁也没有说话,眼里都是昏暗的一片。 杨坚和独孤伽罗在下了早朝后第一时间赶到东宫,他们先是听说高良娣生育的消息,还来不及浸泡在得孙的喜悦当中,就又得到她去世的消息。 高良娣是继元氏后,独孤伽罗看好的女子,当年在为杨勇挑选妻子时,她就有把高氏放在考虑的范围内,只是当时高氏的父亲高颎说她尚小,而独孤伽罗中意的还是元氏,所以元氏就成了杨勇的正妻。 而自从高氏被娶进门后,独孤伽罗对她的态度也不是对王良媛、成姬那样的不待见,而是同样的喜爱,加上高氏本身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也就颇得独孤伽罗的赞赏。 早在前段时间,就有好事的宫人猜测,高良娣若真生了孩子,她的待遇也必定和太子妃、云昭训不相上下。 如今,她得了孙子孙女,要面临的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最悲伤的莫过于高良娣的爹高颎。他是被宫人搀扶着来到东宫,见到挂起白布的风清轩,他抵不住心中的悲凉,顿时老泪纵横,数度哽咽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勇静静坐在风清轩门口的地上,双目呆滞面无表情,他被下人拉出来后,因不肯回去,就赖在地上死活不走,并且一坐就坐了好几个钟头。恪靖陪在他身旁,也不说话,抬眸见到杨坚夫妇,她赶紧迎了上去。 “孩儿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元儿……”独孤伽罗扶起她,摸着她的脸颊,“高良娣她……” “宫娥正在给她整理妆容,她是东宫的妃子,就算是走也要走得风风光光的。” 独孤伽罗赞赏地点点头,“你做的很好。”越过恪靖看向杨勇,她又看看身边的杨坚。 “传朕的口谕,扶太子回屋。” 林公公带着几个宫人上前去搀扶,手刚碰到杨勇的手臂,就被他的咆哮给吼得震住。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谁敢碰我,杀无赦!” “大胆!”杨坚一甩衣袖,“你想造反么?!” 恪靖眉峰一跳,却见独孤伽罗出来顺杨坚的气。她告诉他杨勇才刚失去高良娣,情绪不稳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么大不逆的罪过。 知道杨坚那边不用她插手,她走到杨勇身边,蹲下来轻轻环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只见他乖乖站起身,如同迷路的孩子那样紧紧拽着恪靖的手,任由她拉着他离开。 “父皇、母后,孩儿先安顿好太子殿下再来见您们。” “哎——看来,也只有元儿的话,才对勇儿有效啊。”对着恪靖他们远去的背影,独孤伽罗叹息道。 黑色的灵柩摆放在风清轩的主厅前,白色绸缎披在灵柩上,大大的奠字横在灵柩上方,两根白色蜡烛高高燃着,昭示着一个年轻灵魂的离去。东宫所有的人都披上了麻衣,面带着哀伤的表情,或是假装或是出于真心,不论是谁,都不苟言笑,悼念着躺在灵柩里的女子。 高颎扶着灵柩,抬头望着眼前那巨大的奠字,长叹了口气。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高颎也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许多大小的战事,什么生离死别没见过,他的正妻离去时,他也只为她隆重安葬了,然后收拾心情继续为朝廷效力,而现今,心里的悲伤怎么止都止不住。 高良娣是他的三女儿,几个孩子中最聪明最懂事却也是最会隐藏自己的一个,当初独孤伽罗在为杨勇选正妃时,他就怕她受不了后宫的勾心斗角,才迟迟不愿她嫁过去,谁想最后,她还是以良娣的身份成了后宫中的一员。 那是他想拦阻也拦阻不了的事,这个三女儿虽然乖巧懂事,但是一旦她认定的,几头牛也拉不回。他不想她被欺负,却又不想她为了生存而变得工于心计,而她也确实保持着她的原貌,不争、不闹、不夺。 可……又一滴泪滑落眼角,高颎捂着嘴巴,无声哽咽。 难产夺去他宝贝女儿的性命,因此他怨不得谁,只能说是上天的注定,她的阳寿到了,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是件极其悲伤的事。 “高大人。” 连忙擦去眼角的泪,高颎转过身,叩首道:“娘娘……” “不必行礼,”恪靖摆手道,“请大人节哀顺变。” “老臣还要多谢娘娘这段时间对小女的照顾,小女从小就是体弱多病,这次能顺利产下二子,也是娘娘的恩待。” 恪靖扯了扯嘴角,说:“其实是本宫的疏忽,妹妹身体不好,却没有及时顾及到。” “不,其实老臣发现,小女怀孕以来是她最开心的时候,每次老臣过来,她都会对老臣说她身为母亲的喜悦,也讲说娘娘对她一丝不苟的照顾和关切,她活了十几年,也没有这段时间的笑容那么多。” “她……是这么说的吗?” 高颎点点头。见恪靖不说话,以为她陷入悲伤当中,他反过来安慰她。 “大人,本宫向你保证,会以和正室一样的待遇厚葬她的。”说着,恪靖转身离开风清轩。 这天,东宫不仅杨坚的五个儿子五个女儿全部到场,许多的官员也来向杨勇吊唁,然而接待他们的却是太子妃恪靖,只因杨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杨秀站在风清轩的院子里,望着里面的灵柩发愣。杨俊过来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该出去帮助恪靖招待其他的大臣,却被他拍掉了手。 “秀?” “三哥,倘若三皇嫂因难产而死,你也会这么悲伤吗?” 杨俊的正妻崔氏因为待产,不宜见惹动胎气的事,所以她今天就没有来。 听他这么说,杨俊先是一愣,然后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乌鸦嘴!你这是咒你三哥吗?你三皇嫂身体健壮得很,生他个四个五个白胖子都没问题!” “只是,我很少看到大哥这么颓废的时候,之前我过去看,都被宫人拦在外面,说不让见人。”杨秀叹了口气,浓眉皱起,“这女人能让大哥变成这样,也算是有本事了。” “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令你牵肠挂肚的女子,等你遇见了,你就能体会这种心情了。” “依照三哥你的话,高氏才是大哥的挚爱了?” 杨俊摇摇头,说:“是不是挚爱我不知道,不过能肯定的是,不喜欢不爱的女子,大哥也不会娶进门。好了好了,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快去帮忙吧,大哥不出来,我们几个做兄弟的要帮忙,就靠大皇嫂她们,还是不大好,走吧走吧,我们不帮忙还有谁来帮忙?” 东宫的主厅,除了恪靖之外,云昭训、王良媛和成姬一同接待前来吊唁的大臣,杨俊和杨秀过去时,发现杨广也在其中帮助她们。 于是杨氏三兄弟以代替杨勇的身份,帮助恪靖她们不少的忙。 林公公主持,让群臣默哀,面对那孤独的灵柩,独孤伽罗抑制不住心底的哀伤,偷偷呜咽起来。杨坚紧紧抓着她的手,心里也是不好受。高良娣也是他们的半个孩子,即便只是个妾,她的乖巧懂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天色渐暗,东宫到处都是森白的一片,下葬安排在明日午时后,等于说要和这死人度过一夜。守夜的宫人拿了个软垫坐在灵堂外头,低着头都不敢去环视周围,并且一点的声音都能让他心惊胆颤,若不是门外还有其他人,他早就落荒而逃了。 灵堂披挂着白色绸缎,烛光的照耀下都是一片瘆人的白色,那口黑色的棺材就摆放在正中间,与白底黑字的奠一起更显幽森。 鹊儿靠在春苑的肩膀上,早已哭得没力气了,一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睁都睁不开。春苑陪在她身边,静静的不说话。 她是高良娣唯一的贴身侍女,高良娣待她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妹妹那样,两人的关系也是超乎主仆关系的好,如今高良娣的离开,带给她的悲痛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而对悲伤的人来说,有些言语反而成了累赘,而陪伴却是最好的安慰,即便什么话都不说。春苑自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能做的也只是陪着鹊儿,给她一点点依靠而已。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鹊儿朝门口看去,是还没脱下麻衣的恪靖。 她连忙站直身向他行礼,却见恪靖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说:“嘘——你累了就去休息吧,本宫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鹊儿摇摇头,说:“奴婢不累,奴婢想要再陪陪娘娘。” “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人。” “平日娘娘待奴婢不薄,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会分给奴婢一些。” 恪靖长叹一口气,“是啊,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走到棺材边,手扶着棺材板,她沿着那长度走过去。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高良娣,是上个月的时候了,当时她拿着一副金锁过去,送给未出世的宝宝,高良娣则打趣道,万一出来的是双胞胎,就一副金锁还怎么分分。没多久,她又命人造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金锁送过去,高良娣却挺着大肚子过来说那是说笑,还嗔怪她的认真。 这女子的智慧,不在锋芒毕露,而在于懂得隐藏自己。而后宫中,真正能活得长久的,就是那些敛去光芒又安分守己的女子。 论生存技巧,你在我之上,我比你强的,是在于我的范围并不是只在这后宫。指腹划过光滑的棺材板,恪靖在心里叹息道。 厚葬高良娣的第三天,东宫在经历一场盛大的追思后,逐渐恢复它原来的运作。高良娣身边的几个丫鬟,被遣散的遣散,被调离的调离,恪靖给鹊儿寻了户寻常百姓人家,男主是个憨厚的老实人,以耕田为主,话不多,却是个实心眼的。 春苑帮她收拾包袱,边收拾边掉泪。 她们一起进宫,在生活上经常互相帮助,已经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姐妹,如今鹊儿有了好人家离开东宫,她本应替她高兴。只是相聚短暂,相离长远,她还是希望鹊儿能过了中秋节再走,因为恪靖也说,鹊儿可以再留下来几天,和他们一起过节。 而鹊儿的意思是她的主人高良娣不在,她若留下和大家一起过中秋节只会勾起她的思念,让她触景伤情,而且还会把一个欢喜团圆的日子搞僵。这就是她执意提早离去的原因。 可是,就算鹊儿提前走,就算风清轩里所有的一切被搬空,也不能让佳节的热闹气息在东宫里停留。 春苑靠着偏门的门框,看鹊儿走向她未来的夫君,看那个男人羞涩却坚定地拉着她的手走向马车,她敛下眼皮叹了口气。 高良娣的离开,带走了这东宫里的一些东西,特别是太子的心力,以往生机盎然的东宫,一下子好似步入衰老的年纪,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这个样子,还怎么过节呢? “春苑——”鹊儿站在车头喊她的名字,春苑抬起头,见她对她招手,她走了过去。 鹊儿伏在她耳边,小声地低语了几句,又对着她坚定点点头,才钻进车厢。 车夫猛地一甩鞭子,马车在官道上急速驰骋了起来,呆呆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春苑好久都缓不过神,脑海一阵嗡嗡的响。 翌日,日光穿破薄薄的暮霭,光芒照射着大地,天空渐蓝。 恪靖坐在梳妆台前,让冬梅给她装扮。 铜镜中的人儿,眼睛下方是掩饰不住的黑色,她直直盯着镜中的人,镜中的人也直直盯着她。 春苑在旁边看着,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双眼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娘今日想用哪只簪子?”捧着首饰盒到恪靖眼前,冬梅问。 “选只内敛朴实点的,嗯,就那只吧,还不失大气。” 冬梅笑着接过,插.在梳好的发髻上。 饱满的不留一丝头发的额头,英挺的眉,冬梅取了粉扑,又往恪靖的下眼睑处补了几下,也不能把那黑色给完全掩盖住。 “这粉是越来越差劲了。”她把粉盒往桌子上一放,带点埋怨的口吻说,“以前只要一点就能抹开的,现在用厚点的都遮挡不住。” “拿水来。” 冬梅依照恪靖的吩咐把水撞在水杯里拿过来。恪靖打开粉盒的盖子,以小拇指沾了点水滴进去,搅拌了一小点后又用小拇指的指甲盖抠了些抹匀在下眼睑。这招果然奏效,就那么点的东西,就把那黑色给遮盖住了。 合上盖子,恪靖笑笑,“有些事,一种方法不行,就用另一种方法,同样的东西,加点其他的就能发挥它最大限度的功能,关键看使用它的人是否愿意开动脑子。” 惊叹地望着她的脸,冬梅受教地点点头。“娘娘,今日要让厨子准备盛宴吗?” 整理衣裳的动作略一停顿,恪靖望着窗外明亮起来的天气,缓缓说:“不用了,今日就让各别院的娘娘自由吧,待会儿你跟春苑还有其他的丫鬟拿些御赐的用品给其他几个送过去,你们今日想休息也就去休息吧,就当本宫放你们休息一天。” 冬梅屈膝,见春苑没动,拉着她一同道谢了离去。 第七十章 :(捉虫) 明华殿,所有的门窗都被关的严严实实的,小全子站在外头,半倚着门柱打哈欠,见一身华服的恪靖过来,哈欠打了一半,愣是没有收回去。 “奴才给娘娘请安。”他连忙站直身子,然后单膝跪下叩首。 “太子殿下还把自己关在里面?” 见她没有对自己方才的行为表现出不满,小全子暗地里舒了口气,如实告之这几天,杨勇是如何的不喝水、不用膳,闭门不出。 恪靖皱了下眉,命小全子去推门,小全子支吾了句,才说太子不让任何人打搅。 他这是在跟她赌气,气她在高良娣去世的那天给他服了安神药,让他昏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所以他以沉默和颓然来告诉他的怒气,以不吃不喝来折磨自己也折磨其他的人,不上早朝,不见任何人。 女子脸上的神情更加难看了,紧跟着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平日里无比淡定,能将太子吃得死死的女子一个箭步上前,拎起裙摆抬起脚就是狠狠地一踹。 门应声破开,发出巨大的咣当声,他看到那门,破了一个洞。 是太子妃踹出来的…… 他的嘴角抽了抽,他觉得方才所见的,一定是幻觉。那么淡定的太子妃,怎么会做出这等狂莽的事来? 恪靖走了进去,屋内昏暗的一片,几缕阳光进来,稍稍将屋子点亮了些,无数飞扬起来的粉尘和木屑在光线里欢乐地跳动,却抹不去那笼罩着整间屋子的浓重的寂凉。 桌上的茶具还完好地放在一边,没有开过的迹象。恪靖走到内室,见杨勇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头顶,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或者说想要穿透那层屋顶看到外面的世界去。眼眶深凹眼睑发黑,嘴唇干裂没有血色,下巴处更是早已冒出青色的浓密的胡子,如同死了一般。恪靖赶紧命小全子去叫太医,不到片时,太医带着药箱来了。 五日滴水不进、夜不寐和过度悲伤引起的暂时昏厥,幸亏发现得及时,太医狠狠按了他的人中,才听见杨勇咳出声来。 剧烈的如同扯着嗓子的咳嗽让杨勇苍白的脸色染上了点红晕,他边挣扎着爬起身边使劲推开太医,然而几天不进食的他哪能推得动,自己因为无力支撑,差点从床沿跌下来。 小全子连忙上去搀扶,才不让他摔落。 杨勇一把推开小全子,喝道:“滚!来这里做什么?” 恪靖嘴角一挑,走到杨勇面前睥睨着他,“殿下好身体,竟然还有吼人的力气。” 一句话,把杨勇的怒气掐灭,他瞪了她一眼,只一句不要管我,又转向床内侧去了。然而躺了没一会儿,就被恪靖连人带衣地从床上扯起来,然后连续啪啪啪的好几个大嘴巴,抽得他头晕目眩差点没昏过去。 小全子在旁边瞪大了眼,连同太医两个久久回不了神来。 他何曾看过太子妃这么彪悍,抡起纤细的膀子就是左右开弓,虽然如今的太子殿下消瘦许多,可好歹也是上百斤的人哪,她不但一只手就将他拎起来,还能用另一只手打他,而且那声音…… 啪!小全子闭了闭眼,下手好重的样子。 啪!他的心颤了又颤,幸亏不是打在他脸上,这不是要肿了么。 啪!嗳嗳嗳,好娘娘,咱别打了行不? 他边跺脚边干着急,却又不能拉开,那是太子妃,即便她抽打的是这里的主人,可他这身为下人的也不能做什么,只得看着太子被抽得两眼翻白了。 抽得累了,恪靖两手仍然揪着杨勇的衣襟,呼哧呼哧喘气。反观杨勇,两边的脸颊肿得跟包子似的,嘴角还挂着血。 “呵、呵呵……”杨勇裂开嘴笑,肿胀的脸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所以也不知道是傻笑还是嗤笑。 “爱妃是怪为夫这几天没尽到丈夫的权利吗?”话音刚落,鼻梁就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从鼻管里出来,顺着脸颊流下。 小全子捂住嘴巴,惊恐之态完全表露在脸上,“娘、娘娘、娘娘……” 又是一拳揍在杨勇的下巴,力道大的把杨勇整张脸都打偏过去,发簪从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掉落,在地上叮呤当啷地蹦跶几下掉进床底。 “我还没死,”恪靖拽着他的衣襟,“所以这拳是替我自己打的,瞎了狗眼的才嫁给你!” “这拳是替母后打的,用最好的粮食最上等的布料、聘请学识最渊博的老师来教育你,为的就是能担起大隋的千秋大业,到最后却教出个废物儿子!” “这拳是替天下所有百姓打的,他们所瞻仰所期盼的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不过是一个失丧了心志的无用之才!” “这拳是替那出世的两个还孩子打的,到现在你都不去看望他们,更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 “这拳是替高良娣打的!为你生下两个孩子,最后你却没尽到父亲的责任,你让她的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噗——咳咳、哈啊——”杨勇吐出满嘴的鲜血,血水中竟然还有一颗断掉的牙。 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小全子此刻的心情了,他赶紧拉上太医,偷偷溜了出去,并且祈求上苍保佑他的太子殿下不要被揍得太悲惨的好。 恪靖打得累了,靠在床柱上大口大口喘息,杨勇亦是吐气得厉害,满嘴的血腥味,眼睛都睁不开。日影转动,从窗户里照射进来,打在脸上暖洋洋的。 踉跄着从床上爬起身,她整理了下衣裳,背对着他说:“你还没死,我也还没死,云昭训、王良媛、成姬她们都还没死,若不然,你就真当我们是死了吧!” 门被吱呀一声关上,还能隐隐听见小全子担忧的声音,杨勇呆呆地盯着头顶,眼泪从眼角滑落,嘴角却翘起。 小全子推门而入,想看看他的景况,听见的却是杨勇半哭半笑的声音,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兰胥苑,夏香带着几个婢女将饭菜端上了桌,整整齐齐地摆放开,盛装打扮的王良媛和杨广分主宾坐了,等着夏香和其余的婢女低着头倒退着离开后,王良媛一手执着用热水熨烫过的白玉酒壶,一手撩着过宽的袖口给他斟上了一杯满满的酒。 涂着朱红色蔻丹的指甲在烛光下显得圆润而妖艶,就跟她的红唇那样。常年保养的手娇嫩而滋润,葱白的玉指纤长,惹人怜爱。 杨广覆上她的手背,只见她转过头轻轻对着他笑,精心化妆过的面容宛若盛开的花朵。 “酒快要满了。”她轻声道。 杨广应了声,连忙放开,却在桌底下捏了把她的大腿。 倒酒的手抖了抖,酒水洒出酒杯一些,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三分埋怨七分羞涩,惹得杨广心花怒放。 “三嫂才过世没几天,皇兄也还把自己关在房间,我们这样……好吗?” 王良媛抿着唇娇笑:“晋王殿下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晚了点?若真不好,您大可以从这里离开。” 拉着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杨广搂着她的细腰将她抱在大腿上,埋进她颈子里,嗅着她身上的体香说:“请都请了,哪有立刻把人撵走的事儿?而且三嫂若不喜,会在这个合家欢乐的节日把本王叫来这里?以前你都怕被谁看了去,今日却这么大胆,可见三嫂是早有预备的,呵呵,不过,本王就喜欢你这口是心非的样子。”说着,他的手伸进她衣襟,还没爬上去就被她摁住。 “怎么?”他疑惑地看着她,不懂她的欲意。 “让晋王殿下来这儿是一起吃饭团圆的,自从高良娣走后,这东宫就跟死人窟一样,好端端的一个佳节都成了丧日,所以妾身才将殿下唤来,只是为了和晋王殿下一同用食,体验体验这节日的气氛,二殿下可要允准了妾身才好。” 站起身坐回到原来的位置,王良媛夹了块剔了骨头的鱼肉放到他碗里。 “二殿下尝尝,这是厨子最拿手的一道菜,整条长安街只怕在这里才能吃得上。” “是吗?有那么好?”把鱼肉放进嘴里,果然香味四溢,肉滑鲜嫩,在嘴里犹如顿时化开的感觉。“还真是人间美味。” “二殿下若喜欢,妾身还能让厨子给您做成鱼肉脯装起来了吃。” 杨广喜色跃在脸上,“好说好说。”吃到一半,他放下筷子,定定望着给他夹水晶虾的王良媛,问:“看来,除去一个眼中钉,三嫂也是格外的神清气爽啊。” “除去吗?”王良媛哼了声,“不瞒您说,高良娣并非妾身所杀,就算是给妾身一百个胆,妾身也不会这么做,何况在妾身刚进东宫时,高良娣对妾身也是挺关照的,妾身何须要对付一个待我有恩的人?” 听她这么说,杨广搁下筷子疑惑地看着她,“不是你?那会是谁?” 但见王良媛笑而不语,只是给自己盛了碗汤,低头细细品尝。 脑中光芒一闪,杨广惊疑地盯着她瞅,“莫不是这里还有帮助你的人?” “殿下,吃菜吧,菜凉了可就不那么好吃了。” 第七十一章 :(捉虫) “娘娘,我们不和王娘娘打招呼,就这样不请自来,好吗?”翠儿提着一篮新鲜的水果,边走边问。 鹅黄色高腰长裙的纱质裙摆随着成姬的走动而翩飞,本就是一舞者出身的她,走起路来柳腰款款,扶风飘逸的样子。 中秋佳节因为杨勇的不出席而被取消,各个偏殿都得到太子妃的祝贺,她那边也不例外。虽然没有夫君陪伴总缺少了点什么,但这节日还是要过的。思来想去,整个东宫也只有王良媛和她关系最好,想着就去,热闹热闹,也没打过招呼。 “没事儿,前几天姐姐还说让我有空可以去她那边坐坐,倘若她不在,我们可以再回来嘛。” 一主一仆前后来到兰胥苑,却见没有看门的宫娥,而门却是半掩的。 “王娘娘怕是出去了吧。” 成姬轻笑道:“出去还会忘记关门吗?”说着,她提起裙摆走上台阶,推开半掩的门,主厅的桌上还摆放着没怎么动过的菜肴,酒杯里还有留下一半没喝完的酒水。 “娘娘……”翠儿跟在她身后,把篮子放在桌上,“王娘娘既然不在,就……” 话还没说完,一连串压抑的喘息声从内室传来,床板的嘎吱嘎吱声显得那么的激烈,女子压抑的呻.吟显得支离破碎。 成姬和翠儿面面相觑,想着太子杨勇原来到了这里,两个人就留下水果后,面红耳赤地逃离兰胥苑。 “还以为太子殿下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呢,原来跑到王娘娘这里来了,难怪……”话说到一半,翠儿瞅见成姬掠过悲伤的脸,她止住了话题。 谁希望自己的夫君在失意之后想到的是别的女子呢? 中秋节之后的第三天,恪靖和一个白衣女子席地坐在凤栖苑的廊子上,一席竹帘稍稍遮挡住视野。风四起,吹得竹帘啪啪作响,院落里的树叶被风吹刮到地面,紧跟着又被刮了起来,打着转儿飞翔别处。 “将军!”黑子落下,阻隔掉白子所有的退路。 穿白衣的女子望着棋盘上的布局,好一会儿之后认输。 “呵呵,看来你也不是那种容易认输的女子啊。”端起茶杯轻啜了口,恪靖笑道。 面前的女子,柳眉如画,水眸荡漾,凝脂琼鼻,整个妆容就只有一条简单的额饰,却将她全部的优点都展露了出来。 “不过你能把我逼的这么紧,也算是不错的了。” 女子颔首微笑,“承蒙夸奖,好久没下棋,所以这次很生疏。”见恪靖不说话,她抬头看她,问,“怎么了?” “还是不习惯你这张脸。” 摸着脸颊骨,指腹感触到一点细微的凸起,她凝望着外面的某一处说:“看着看着就习惯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早在八月初的时候,杨广突然到访城西的店铺,问起宋莹莹为何会不做金陵的花魁,转而做首饰店铺的老板娘,还带上她的两个丫鬟。很明显在那之前,他早已摸清了她们的事,若不然,他也不会找到城西来。 特别是当他提到她的名字时,她心里有预感他对此事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想到了恪靖,当今的太子妃,那个曾经给她暗示过的女子。 她想唯一能够帮助到她的就只有太子妃了,而唯一能给她遮蔽的也只有她,所以她主动来找她了,在经过一年之后。 而当她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她不再是那个药馆的水姒心,也不再是那个满脸布满可怖疤痕的阿丑,如今的她,是以新面孔、新身份示人的女子,戴着人皮面具的医师。 “娘娘、娘娘!太子殿下出门了!”春苑跑着过来找她,一张脸跑得红扑扑的,眼睛却很亮,“娘娘,殿下出来了、出来了。” 端起茶杯喝了口,恪靖看也不看他,说:“高兴个什么呢?太子殿下出不出门,与你何干?” “呃……”春苑抓抓头发,确实是与她没什么相干的,可是,就与身为太子妃的她无关了吗?怎么就这么一副淡然的样子?前几日还在为太子的事郁郁寡欢来着…… “下去吧,再给太子送去化瘀活血药,送完就马上回来,不要耽搁。” 春苑喜上心头,哎了声领命下去。 李渊靠在门柱上,望着铜镜里那张鼻子青肿,眼睛深凹已经见不到往日的英俊的脸,嘴里啧啧有声。 高良娣自从去世后,杨勇再也没来上过早朝,而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何人都不见。隋文帝杨坚也不表什么态,朝中的大臣议论纷纷,说今日的太子已不是昔日的受宠的太子,甚至有一部分以前杨勇拍马屁的大臣,开始有了转离的迹象。 而身为好友的他,虽然不能帮上什么忙,也不知道带去些什么安慰,甚至最坏的情况是他会被拒绝会见,但他觉得不论如何还是有必要来看看的,等到杨勇能心情平缓点时。 然后过来看到的就是杨勇已经衣冠楚楚地起来,站在铜镜前对着伤处擦药,还不时地发出嘶嘶声,听得他都直皱眉。而且上排牙齿还缺了颗牙,咧开嘴时就能看到那黑洞洞的一块,滑稽得很。经问小全子,才知道这人被太子妃揍狠了。 到底是用了多少的力?把鼻梁打得青肿不说,还打掉一颗牙,他想想就觉得疼! 在李渊心里,对恪靖有了全新的认知和评价。 被揍得惨是惨了点,然而能够这样重新振奋起来,也是件好事,虽然代价是鼻青脸肿,但是总比一直颓废下去的好。 “那么接下去可以早朝去了?” 杨勇从铜镜里瞟了李渊一眼,而那一眼让李渊瞬间有种寒意从头顶窜到脚底的感觉。他一个激灵站直身子,却听见杨勇说。 “如果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这件事的话,喏,门在那里,请自便。” 李渊双目望天。“可你一直闭门不出也不是个办法。” “本殿下理由充足的很!”说着,他朝门口走去。“心情好了自然会去。” “哎哟!你怎么走了?我难得来一趟,你也不茶水招待下,唉唉!你这是去哪?” “看我的那俩孩子!”杨勇头也不回道,风吹起他的衣角,衣袂列列,让他的背影看起来异常的挺拔。 眼底的光彩暗了暗,在李渊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嘴角弧度不再上扬。 是时候该继续往前走了,虽然走的未必会太远,可总比停留的好。停留了就意味着退后,只因别人都在往前奔跑,而一旦迈开步伐,即使只能走十几里,也到底是走出去了。 那么,你是否会因此而含笑在天? ********************* 日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照在那两个被包裹在锦缎里的婴儿脸上,乳娘见到,连忙起身把木棍放下来,挡去拿刺目的光芒。恪靖倚靠在小床边,吩咐乳娘不要完全挡住日光,葱白的手指抚摸着婴孩淡淡的毛发,嘴角凝着笑。 两个婴孩静静躺在小床上,一张小嘴时不时地动几下,好似在寻找什么吃的,又找寻不到。 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些,恪靖心意一起,食指擦着那两张粉嫩的小嘴。果然,那小嘴一动一动的,一副想要吃食,却又不愿醒来的样子。 明朗的光线从半合着的门缝里挤进来,忽然门被打开,更多的光线冲进凤栖苑,就像是获得了特赦一般,毫无拦阻。 杨勇过来看到的就是以满脸温柔,爱怜地抚摸着婴孩脑袋的恪靖,她脸上的柔情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那是带着母爱的柔情,只有身为母亲的女子才会拥有。 他看得痴了,连举步进去都忘记,直到身体被推了把,他踉跄着扑进去,还以很不雅的姿势趴在地上。 恪靖猛地转过头,只见一张青了鼻梁的脸呈现在她眼前,然后,她听到婴孩的哭闹声。 “……我,不是故意的,是叔德他推我的……” 而那个罪魁祸首,早已逃之夭夭,只等到风平浪静了后才进来。 抱着女婴,恪靖边摇晃着她边哄她,看了眼一脸不自在又老是往这边偷瞟的杨勇,她背过身把婴孩交给乳娘。 “唉唉唉……”眼睁睁望着乳娘把孩子抱走,他的眼睛跟着粘上去,要不是李渊一直在旁边,他还真差点就起身跟过去了。 “殿下这次来是为何?” 重新变回小媳妇模样,杨勇双手扣在一起,两根大拇指停地转来转去。 “若没什么事,臣妾就去照看那俩孩子了。” “哎!你别走!”他一把拉住她,眼里带着恳求,“别走……” “那个……对不起,我们没有好好过节,还……” “臣妾知道殿下还惦念着高良娣,臣妾不怨殿下,相信另几个妹妹也会体谅殿下您的。” 这一番话,说的杨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恪靖说的是站在他立场上看待,可他知道在这中间,也有他自己的自暴自弃在,甚至他还想过就此作罢。 还是李渊出来打破僵局,将他在明华殿看到杨勇那里的情景说了一遍,该真实的真实,该添油加醋的添油加醋,说的杨勇都想将他就地揍一顿。最后实在忍无可忍,把他哄了出去。 屋内就只剩下恪靖和他两个人,先前有了李渊的胡闹,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稍微缓和了些。杨勇对着她傻笑一阵,询问了些近来的情况,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乳娘再次把俩婴孩抱进来,婴孩在喝过奶后明显安详了很多,恪靖接过其中一个婴孩,给她擦去嘴角的奶渍。 “殿下,给他们取个名吧。” “取名?”杨勇问道,他愣愣望着恪靖臂弯里的孩子,又看看乳娘怀里的那个。 “名字乃是父母最大的希冀啊,如今你们的娘不在……”杨勇抬头看看恪靖。却有一个和亲娘一样心肠的母妃,这也是上天对你们的眷顾啊。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那就取……杨嶷和杨姩吧。” 第七十二章 : 留在凤栖苑帮忙照看着两个孩子,杨勇看着恪靖忙来忙去的背影,静静站在一旁不说话。他想抱抱孩子,可是想到他自己差点就放弃自己放弃他们,就不愿跨出那一步,最后还是恪靖抱着孩子示意他抱一抱。 他看着她怀中放婴孩,不敢相信接下去他能亲手抱到孩子,直到从恪靖的眼神中得到很定,他才颤抖着双手接过婴孩。 托着婴孩柔软娇嫩的身体,杨勇都不敢用力,生怕一用力就会吓着孩子。那娇弱的生命就在手中,平静地呼吸着空气。这是流着他血脉的孩子,和他息息相关的孩子。 看着婴孩安详的睡颜,鼻子突然一酸,他把脸凑到泛着奶香的婴孩那边,深深呼吸了口。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到婴孩的脸上。婴孩被惊了下,小小的身躯一阵颤抖,又恢复平静,安然入睡。 对不起……杨勇在心底这样说。 “娘娘,成姬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吧。” 冬梅下去不久后,成姬带着婢女笑容满面的进来,才喊了声姐姐,就见到抱着孩子的杨勇,她啊了声,惊讶道:“殿下您怎么也在这里?您不是应该在兰胥苑的……” “兰胥苑?”杨勇皱眉,“本殿下一直在这里的啊。” 成姬的脸色变了又变,她知道杨勇不会欺骗她,而且她在兰胥苑也确实听见了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既然不是杨勇,那会是谁? 偷情这两个字划过脑海,成姬忘了来这里的初衷,杵在原地思绪纷杂。 “妹妹怎么了?你脸色很差啊。”恪靖上前一步,关切道。 猛地抬起头看着她,成姬就像是受到了惊吓那般后退了步,撞到她的丫鬟翠儿。她连忙跪下,说:“对、对不起,妾身……” 将她惊慌失措的行为记在心底,恪靖笑笑,上前扶她起来,“没事,没摔倒就好。你刚刚说殿下应该在兰胥苑,可他一直都在这里,没踏出过。” 成姬低下头,“妾身看到兰胥苑的大门半掩着,以为殿下在那里,所以就没进去。” “哦,这样。” “妾身给姐姐送来了些新鲜水果,实在没什么好送的,就托家仆去买了些回来,望姐姐不要嫌弃。” “怎么会,你能有这片心,我就很高兴了,这几日为了照顾这俩小家伙,也没好好去探望你,要不留下来一道吃饭吧,就当补过节,冬梅,去把云昭训和王良媛一同叫过来,就说今日大家一起吃顿饭。” “是。” “等……”成姬叫住冬梅,却没什么话可说。她看到恪靖那双明了的眼,最终沉默着退到一旁。 “冬梅,去吧。” 两刻钟后,冬梅回到凤栖苑,恪靖问她为何回得这么晚,冬梅说在兰胥苑被夏香拦着不让进,说王良媛睡下还没醒。 恪靖让她下去,一会儿等人到齐了再上菜。等了好一会儿,王良媛才带着夏香姗姗来迟。见到成姬,她脸色变了变,紧跟着换上一副笑容,让夏香把做好的糕点送到恪靖面前。 等王良媛讲明来迟的原因后,恪靖招待他们分主宾坐了。 一餐饭下来,成姬吃得心不在焉,好几次恪靖喊她都没什么反应。吃完后,她也以身体不适先回去了。李渊也因为军队有事要忙,吃过饭后匆匆赶回李府。 杨勇当成姬是身子乏,也没太大的在意,一吃完就去逗弄孩子去了,只有恪靖知道她到底是真疲乏还是假疲乏。 望着成姬离去的背影,王良媛紧紧拽着纱裙。回眸见到恪靖朝她看过来的眼神,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却见恪靖对她微微一笑,招呼她去喝茶。 “看妹妹最近气色不错,八成是从高良娣的悲伤中走出来了。”望着王良媛白里透红的肌肤,恪靖说,“年轻就是好啊,睡几天就恢复美丽了,哎!岁月不饶人,再过几个月就又是一年了。” “姐姐哪里的话,妹妹怎么能比得上姐姐年轻呢?姐姐以后乃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妹妹顶多不过是后宫中小小的一个妃子,到时候比妹妹年轻貌美的还会很多。” “是啊,那个时候大家雨露均沾,妹妹可要多体恤新人,更不要耐不住寂寞。” 桌子底下的手拽成拳头,王良媛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说:“怎么会呢,妹妹一定会尽心竭力帮助殿下,不让他为了后宫之事分神担忧的。” 看向那个为了惹婴孩开心,一直做鬼脸的杨勇,恪靖勾了勾嘴角,“那就好,妹妹能这般识大体,姐姐也就欣慰了。” 杨勇是在申时离开的,实在是舍不得放下孩子,直到小全子再三来催是去李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两个孩子在喝过奶后已经睡下,让恪靖有了可以休息的时间。 “娘娘,您明知道王良媛那边有蹊跷,为何就不动声色?”给恪靖沏茶的时候,冬梅这么问。 她虽没有经过男女之事,但也不是那种无知懵懂的那种。在兰胥苑见到神色慌张、前言不搭后语的夏香,又有突然瞥到的满桌子的美食,她不会认为兰胥苑没有其他人过来,只是她不知道来者是谁而已。 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恪靖端起轻嗅了下茶香,说:“这件事,即使不用本宫出手,她自己也会有所动作的,本宫何必去掺和一脚,到时候只要坐收渔翁之利即刻。” “你看着吧,不出多久,自会有人来求本宫做她的保护。” 话刚落,春苑就边揉着肩膀边嘀嘀咕咕地进来了,冬梅问她怎么了,春苑就将在路上和王良媛撞到、被她骂了一通的经过述说了一边,末了还忿忿道自己又没得罪王良媛,是她没看路而已。 “那你可知她往哪里去了?” 春苑停下埋怨的话,想了想道:“似乎是朝临云阁的方向去了。” “那就好,你放心吧,王良媛不是对你发怒。” 满了四十天服丧的日子,杨勇也开始继续他的朝廷生活,只是每次上早朝之前,他都会去凤栖苑瞅瞅那两个小家伙,连亲好几口直到恪靖催着他,他才去上早朝。 一转眼到了十月,隋朝任命上柱国杨素为信州总管,以二万隋五铢,绸缎千丈、汗血宝马二百匹派遣他去;除了杨素之外,杨勇以和州总管的身份亦被派遣到和州,而和州在九月的时候还遭受过陈国军队的侵.犯。 独孤伽罗在仁寿宫备至了丰盛的早餐等着杨坚过来,窗外的枫叶已经红如火,展开蔓延进窗户。风一吹动,枫叶从树枝上被刮落,晃晃荡荡地落在地面,被几只脚碾过,踩的粉碎。 “皇上。”见到进屋的男子,独孤伽罗连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她替他脱下外套,引着他走到餐桌边坐下,边给他舀粥边说:“臣妾给皇上做了粥,趁热喝吧。” 杨坚怜爱地看着给他盛粥的妻子,疲惫的脸上绽放出淡淡的笑容,“辛苦你了,起早给朕熬粥,你身体弱,这些本可以交给下人做的。” “臣妾是想皇上你日理万机,这段时间也不能帮助到您什么,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让您宽慰一些。” 拉过独孤伽罗保养的娇嫩的手拍了拍,“朕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 笑着把碗递到他面前,独孤伽罗笑道:“皇上快趁热喝吧。” 泛着热气的粥被送到嘴里,杨坚才尝了第一口,眼睛就亮了。他转眸望着独孤伽罗,久久没有言语。 当年还是西魏、北周的实际缔造者、关陇集团的核心凝聚人物宇文泰去世,宇文家族取代了西魏元氏政权时,他和独孤伽罗不过是新婚不久的恩爱小夫妻,却因为政治态度倾向西魏且位高权重的独孤信,在与北周权臣宇文护政斗失败被逼自尽,不仅势力流散,妻儿也受牵被连流放,身为独孤家女婿的杨坚也因此遭到池鱼之殃,备受猜忌,连续八年官职不得升迁,甚至常有性命之忧。 在宇文护攫取政权、废掉孝闵帝、毒死明帝后,他更是将目光调转到杨家,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杨家因为长时间得不到朝廷俸禄,夫妻俩常常面临经济的问题。 虽然日子惨淡,但对杨坚来说却是最幸福的时刻。 白天四下无人时,夫妻俩常常相互鼓励,互商对策,逃避宇文护怀疑的眼光,用膳时,独孤伽罗常以野菜兑水和米一同熬菜粥,即使没有山珍海味,可这清爽可口的菜粥堪比人间美味。 如今,二人风风雨雨走来已经有三十几个年头了,吃惯了宫中的佳肴,突然间又尝到久违的菜粥,仿佛那时所经历的一幕幕就在眼前,不过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皇后……”杨坚伸过手去,紧紧握住独孤伽罗的,眼眶渐渐濡湿。不论他有多忙,在他身后她总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在他有需要时给予帮助和温暖,怎叫他不感动? “皇上,臣妾听说您要把咱们的勇儿调到和州?” 涨满心口的激情在一瞬间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热情迅速退却,好似他整个人处在寒冬腊月里,周围空无一人。 眼里的温度冷却了下来,他放开抓住独孤伽罗的手,低头自顾自地默默喝起粥来。 “皇上,勇儿乃是我大隋的太子,未来的储君,和州彩钢发生战乱,您让他过去,岂不是……” “原来皇后让朕过来这里,不过是有事相求,还以为是真关心朕的身体呢!看来并不是啊。” 独孤伽罗猛地一怔,愣愣望着头也不抬的杨坚。他的语气很冰冷,那是她极少听过的,也是他生气的预兆。 第七十三章 : “皇后,正因为和州刚发生战乱,百姓的心急需得到平复和安慰,所以朕才派遣勇儿去那里的,何况他将来要掌管的是整个天下,若连一个小小的州县都治理不了,怎么管理大隋的全部山河呢?而且勇儿不去,还有谁能去?” “广儿?他才刚从战场下来,需要休息;俊儿?他性情太温和;阿秀?军事尚且可以;阿谅太过年幼,所以只有勇儿了。朕相信,勇儿能胜任这职位,毕竟他的眼光和处事是那么独特。” 见到独孤伽罗怔愣的表情,杨坚放缓了声音解释道,“朕也是为了他好,若只待在东宫,勇儿永远也不会知道外头所发生的事,就算知道也只是片面的,身为帝王除了要坐镇宫中,也要会微服私访,查看百姓,以了解他们的想法,满足他们的需要,而不是高高在上,不体会民间疾苦。” 望着那只为了安慰她而拍着她手背的青筋暴起的大手,独孤伽罗好半晌开口问:“可是……那俩孩子呢?他们是咱们的孙儿孙女,那么小一点怎么能受得住恶劣的环境?” “有元儿在,他们会好好的,元儿待他们如同生母一般,皇后就不必担心了。”就像是早已知道怎么应对似的,杨坚回复的很流利,脸上的笑容也很到位。 闭了闭眼,独孤伽罗说:“那么臣妾再斗胆一句,皇上可曾想过,这么做将会在朝廷上,在整个大隋掀起怎样的风暴?东宫不能没有太子,就如大隋不能没有皇上您一样,而且这事若是传到别人耳里,他们会做怎样的臆测?若是被邻国的人知道,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嘲讽?臣妾希望皇上能三思。” “太子是大隋接下来的君主,是接替您来管理江山的,特别是陈国,陈后主知晓此事,定会骂我大隋后继无人!” 杨坚听完后,倏地站起身,眼中冷光迸现,大笑道:“后继无人?!好一个后继无人,到底是别人觉得后继无人还是皇后自己认为后继无人?皇后,朕还壮年,一点也不老,皇后就那么以为朕不行了么?朕就是活到一百岁也是可以的!” 独孤伽罗连忙起身跪下,“皇上英明,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杨坚弯□子,凑在独孤伽罗耳边问,“那你告诉朕,你是什么意思?” “臣妾只是不想看到皇上您这么劳累。” “不劳累?”杨坚冷哼,袖子一甩,“天子若不劳累,怎么对得起肩头的江山?皇后,你和我风风雨雨走过来那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这其中的份量吗?我若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亲自过目每一本奏折,这天子还当着有何用?” 眼底的光彩刹那间黯淡下去,独孤伽罗知道无论她怎么劝说,都是不可能让杨坚改变心意的。派遣杨勇去和州的事已定,她若多说一句,只会加添杨坚的不耐烦而已。 只是,到底您是真为社稷奔波劳碌,还是在害怕什么? 问题被深深隐藏在心底,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杨坚扶起独孤伽罗,拉过她的手说:“不过你放心,朕定会厚赐勇儿,也会让和州的知府多帮助他,他的两个老师,朕也派他们跟过去辅佐勇儿了,皇后若觉得还需添置什么,只管告诉内务府,生活上的一切用品,就由你来办了。” 独孤伽罗福身道:“那臣妾先替勇儿谢过皇上了。” 杨勇他们的启程是在十月中旬,正是寒冷的时候,启程的前一天,独孤伽罗把杨勇和恪靖叫到仁寿宫,嘱咐了许多的话。 车轮轱辘,朝着和州出发,杨坚派定李渊保护杨勇等人路途上的安危,进展全部在恪靖的预料中。 宽袖里藏着令牌,是独孤伽罗给她的,这块令牌就相当于天子的口谕,在危难时刻发挥功用。她知道独孤伽罗是偷偷瞒着杨坚给她的,得知独孤伽罗的良苦用心,她只有感激。 和州离长安,要行两天一夜的路程。路上所需用的干粮和水都带齐全了,这是她第三次离开长安,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心情。 队伍出了城门,恪靖掀开窗帘,抬眸望着那片雄伟巍峨的城墙,和城墙上飘扬的旗帜,心跳蓦地加速。 终于能离开了…… “驾、驾——”尘土飞扬,远远地一匹骏马疾跑而来,马背上的男子意气风发、气宇轩昂,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皇兄,请等一等——” 听到喊声,李渊扬起手,做了个停下的姿势,车夫一拉缰绳,马儿们吁吁叫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停下来了?”春苑从窗户探出脑袋,咋咋呼呼道,看到那个由远及近的男子,她瞪大眼惊讶道,“是晋王殿下,晋王殿下来了。” 冬梅扯了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坐下来,春苑吐吐舌,乖乖坐到冬梅身边。 杨勇坐在马背上,只见那骏马刚停下,杨广就翻身而下,来到他面前。 “二弟,你怎么来了?” 杨广单膝跪地,扣起手道:“臣弟前来送皇兄一程。” “难为你了,还老大远地出来送我,”杨勇也翻身下马,拉着他起来,“好弟弟,皇兄有你是我的荣幸,但是你事务繁多,还是回去吧,这里有叔德就够了。” “不,臣弟还是想送皇兄一程,平日里臣弟经常蒙皇兄您的照顾,来不及回报,就连得知您被派遣去和州,也老是因政事耽搁不能来探望,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皇兄您就允了臣弟吧!”一番话,杨广说的真心诚意,也让杨勇不忍再拒绝。 于是,前行的队伍中多了杨广的陪伴。 “晋王殿下真是个大好人,太子殿下的其他兄弟都不来相送,就只有他,明明自己都那么忙,还要骑马追来。” 瞅了眼抱不平的春苑,恪靖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外面,冷笑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小苑子,你还要锻炼你识人的能力。” 狐疑地看着恪靖,春苑皱起眉头。太子妃这话,显然是在说晋王殿下的本性并不如外在那样的和善,可她所接触的晋王殿下,不论是谈吐还是举止,都是君子范的。 队伍继续前行,骏马们在官道上疾驶,寒风呼呼地吹,从窗户里窜进来,吹得头发都乱飞。春苑搓了搓双手,放在嘴边哈气,嘴里嘀咕着天气的寒冷。 行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杨勇劝杨广回去,杨广再三推辞,又陪着行了好几十里的路程。 “那么臣弟就护送皇兄到这儿了。”杨广坐在马背上,对着杨勇抱拳。 杨勇回以笑容,说:“有你这片心意,为兄很欣慰,你好好加油,等着喝你的喜酒。” 杨广的面色一僵,回道:“一定一定。”视线飘向第二辆马车的车窗,瞥见那张妍丽的容颜,他朝她迅速投去一个眼神,然后对杨勇说:“那臣弟回去了。” “春苑,把这个给晋王殿下,就说是在东宫捡到的,让他认认,是不是他的,如果他问起你具体位置,你自己看着办吧。” 接住恪靖抛过来的玉佩,春苑二话不说撩开帘子下了马车。 冬梅望着春苑离去的背影,看看身旁都没说过话的秋棠,沉默不言。 “所以说,有些人不能光看外表。”恪靖意有所指。 冬梅会意过来,问:“那春苑她……” “放心,对方不会将她当作厉害的角色。” 不消多时,春苑就哼着小曲回来了,看她满脸的欢喜,似乎让她跑腿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晋王殿下怎么说?” 春苑禀报:“奴婢见他拿到玉佩时有点慌乱的样子,不过也许是奴婢看错了吧,他问我在哪捡的,我就说在兰胥苑附近。” 冬梅惊疑地看着春苑,不晓得该说她呆愣呢还是聪明的好。矛头一下子指向王良媛,转嫁这招她还真是没想到。 经过两天一夜的赶路,杨勇等人抵达和州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拿出令牌让官兵打开城门,一群人托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进去。 “怎么回事?我们过来都没有人迎接吗?”见空无一人的大道,春苑撅着嘴道,“还是他们不知道我们要来?” 太子殿下的亲临,照理来说和州刺史早该恭迎在门口,然而他们进来行了好一段路,也不见接见的人。对于这点,春苑还是懂的,也难怪她会生气。毕竟这一路上的艰辛,两个奶娃的啼哭,能让他们平安抵达,着实不易的,好几次奶娃因受不了马车的颠簸而吐奶,她看着都快哭了。如今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想可以被好好迎接一番,得到的却是这种冷淡的场面。 “离了东宫,太子也不再是受人尊重的太子了,诸事都要靠我们自己,也不能像在东宫那样舒适、衣食无忧,春苑,你虽率性天真,但本宫还是要告诫你,在外面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恪靖颇为严肃的话让春苑怔愣了好一会儿,反复咀嚼了她话里的意思后,她才申请凝重地点点头。 是的,太子出了东宫,就不再是受人人所尊重的太子,哪怕曾经的他何等风光过,何等荣耀过,可一旦出了东宫,也是类似于剥削了官职。 说白了,现在的太子,只是冠了个名号,却不能享受其名号应有的待遇的落魄人而已。 所以,只有处处小心,处处警醒,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得以生存下去。 第七十四章 :【已修改】 马车又往前行驶了好几里,路上的人也有往来,只是大部分的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而那一双双凸出的眼骨碌碌转着,三分好奇七分惊恐地打量着这群异客,天色很暗,荒凉的大道和在大街上游荡的好似饥民的百姓,这气氛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我们这是来到什么鬼地方?”放下窗帘,春苑挨近冬梅说。 拍拍她的手背,冬梅解释道:“和州刚经历战争,虽然胜利了,但受苦的还是百姓,每一次的战乱都会给老百姓的心灵撒下不安,如今才过去一月而已,内心的伤痕还没得到平复,当然对我们这群外来者是不友善的。” 春苑憋着嘴哦了声,不再说话。她没经历过战乱,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自然也就不能体会冬梅那番话的份量。 “奇了怪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来迎接?”见到路人投来惊疑又不友善的眼光,李渊语气很不爽,拉住缰绳仰天一声吼,“和州的刺史是死了么?!” 他刚吼完,就有孩子的哭声响起,孩子的母亲赶紧拉过他抱到一边,擦去他眼泪安慰着,还时不时警惕地瞅李渊两眼。 “叔德,小声点,不要吓着了民众!”杨勇低声呵斥他,转而向那些后退的人们抱拳,“诸位,我乃新任和州的总管,这位是我的兄弟,脾气暴躁了些,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诸位见谅。” 他的话刚说完,民众们就跟疯了似的蜂拥了过来,边拥挤还边嘴里骂骂咧咧,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了石子,接着更多的石子、烂菜叶等东西被扔过来,骏马扬着蹄子嘶吼,车夫怎么牵都牵制不住,车厢里的两个小家伙被外头嘈杂的声音给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勇大声疾呼,企图让这群人止息暴怒,然而非但不能平息他们的怒气,反而让更多的群众涌了上来,有几个还企图钻进车厢,被李渊的几个手下都打落下马。 王良媛和成姬哪里见过这样失控的场面,立时六神无主,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两人挨在一块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得都快哭出来。 李渊挥舞着长剑,却因杨勇说不得伤害无辜,剑未能出鞘。 “春苑!把车厢里剩余的干粮和衣物都抛出去!” 春苑啊了声,惊讶地看着恪靖,见她一脸的坚定,和冬梅、秋棠二人合力把东西扔出去。另外两辆的人见到恪靖她们这么做,也纷纷效法。 民众见到散落在地上的干粮和衣物,一窝蜂的拥上去疯抢,甚至还发生为了同一物体而争夺的现象。一时间,杨勇他们得以喘口气,然而见到那些疯抢东西的民众,杨勇怕发生踩踏事件前去拦阻,恰逢那时,一块石头朝他迎面而来。 石头打在杨勇的额角,顿时剧痛从额头传递开去,他在马背上晃悠几下,一阵天旋地转,最终从马背上摔下。 一身白衣的女子从内屋走出来,屋外云集了好些人,有莽夫、有女人、有乳娘、有穿官袍的也有婴孩。她走到坐首的女子面前,说:“太子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额头的伤口有点深,血流得多了点,加上右手骨折,奴婢已经用木板给他固定,只要多休息补点营养,不提重物就没事了。” 恪靖点点头。紧跟着,穿官袍留有山羊胡的男人急急来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卑职请娘娘赎罪。” 他是和州的刺史,姓程名青天,他赶来的那会儿正是杨勇被打晕在地的时候,官兵们迅速制服那群暴民,他则带着恪靖他们到他的府上休息。 “这本就不关你的事,真正迎接我们的并不是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本来迎接他们的应是大将军隋仪,结果他没出现,还让他们身陷危急当中,若不是程青天的赶到,他们也不会顺利逃出来。 “程大人,你可知隋大将军现身在何处?” “这……”程青天面有难色。 “但说无妨。” “在将军府。”迟疑了好一会儿,程青天如实道。 恪靖扶着椅子的把手冷笑,不再多问其他。这也是她猜到的结果,在仁寿宫的时候,她就听独孤伽罗说杨坚早已安排了和州的大将军来迎接他们,那大将军是刚打了胜仗的人,威震四方。 威震四方?呵,也不过打赢了一次而已。 程青天给恪靖一行人安排了住处,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府邸,但房间还是够用的。春苑打来了热水给恪靖洗漱,转而又和冬梅两人铺床去了。 因为只是住一晚,明日程青天就带他们去住处,所以恪靖和白衣女子一个屋。等春苑她们都离开后,她手指在脸上轻轻一点,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子被撕了下来,灯光下是布满疤痕的容颜,被烛光这么一照,森森的可怖。 恪靖转过身,看到的就是她对着铜镜发愣的样子。“还以为你早已习惯你现今这张脸。” “习惯也只是暂时的,若是真习惯了,就会忘了要去复仇。” 恪靖微怔,望着她的侧颜,良久才说:“是啊,当习惯了现今的环境,反而忘了自己的初衷了。” 长安的晋王府,灯火辉煌,歌舞升平,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也依然不能阻挡舞姬们的热情。 媚眼、扭腰、举臂、轻笑,每一个动作都无不使劲浑身解数,为的就是博高处男子的一笑,为的就是让他的眼里有自己的存在。 男子身穿华服,半裸.露着精壮结实的胸膛,一头如墨的乌发披散在身后,眉飞入鬓,神采飞扬,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喜儿跪趴在男子的膝头,香肩裸.露、红唇半启,眼里眸光荡漾,望着男子的眼神如痴如醉。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他的关注了,今日仿佛上天关照她,让她的心声得以被垂听,可以见到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人。 “殿下今日似乎特别的开心。”见他手里的酒樽没有了酒,她连忙给满满斟上,笑着说,“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奴婢可以和殿下您一同欣赏吗?” 男子的眼看向她,那双深邃的如同黑曜石的眼,就装着她的倒影。喜儿顿觉心跳如捣,撞得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伸指轻点了下她的鼻尖,然后撩开有些遮住视线的头发,说:“告诉你也无妨。”仰头灌了口酒,酒水从嘴角溢出,顺着他的下巴流向脖子,喉结滚动,喜儿几乎能听见他咕噜咕噜的声音。 口干舌燥,喜儿不自觉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望着男子的眼神愈发的迷离。 他突然把酒樽往身后一扔,振臂道:“你等着看吧,本王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整个大隋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喜儿喜形于色,“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乖。”杨广拍着她娇嫩的脸颊说,“放心,本王不会忘了你的。” “奴婢不求身份地位,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就算是一辈子当个下人,奴婢也心甘情愿。” 在她脸上偷了个香,杨广笑道:“你这么出色,本王怎么可能只让你屈居人下呢?” “皇后是不可能,但是夫人什么的,绝对是不成问题的,那时,你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他一挥手,舞姬们识趣地退下,红帐半掩,遮住一对被欲.火焚烧的男女。 杨勇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日光灿烂了,他挣扎着爬起身,只见整间屋子就只有云昭训一个人靠坐在窗边,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杨勇正准备下床,却感到脑袋一阵晕眩,浑身力气使不上来,手扶了个空,笔直地从床上栽了下去。 听到身后的巨大响声,云昭训转过头,眼底的迷茫化为清明。只见杨勇上半身子趴在地上,双腿还搁在床沿,一张脸扭得变了形,扶着地面想撑起来,愣是又跌回去。 “殿下,”云昭训急急跑了过来,扶着他的手臂使劲吃奶的力气把他扶上床,“您怎么醒了?不多睡一会儿吗?” 杨勇揉着缠上纱布的额头,问她是什么时辰了,云昭训答过了巳时了,他就挣扎着想要下床。 云昭训见他要下床,连忙扶住他劝道:“殿下您身上的伤还未好,不能下床,要多加休息才可以。” 经她这么一提醒,杨勇才发现不仅是头上挂了彩,右手手臂也骨折了——呦呵!还真悲惨的可以啊! 一进和州没有得到热烈的欢迎,还被群殴了回,他记得在他倒下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的屁股坐到了他脸上,还放了个奇臭无比的屁。与其说他是摔下马晕过去,倒不如说是被屁给熏晕过去更来得贴切些。 他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可是细想还不能怪那帮暴徒,毕竟才经过战乱,家园被毁,当他们是坏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在他们中间,还有几个身穿铠甲的人。 只能说,出师不利。怨谁? “殿下,您没事吧?”见杨勇低头不说话,云昭训关切道。 “没事、没事!”他咧开嘴傻笑,“太子妃呢?” 眼底的光彩暗了暗,她说:“太子妃一大早就同李将军还有程大人出去了。” “程大人?”杨勇狐疑地盯着云昭训,什么时候冒出来个程大人了? 于是云昭训将昨夜他们被暴徒围剿,程青天率领一群官兵将他们救出来,并送往程府、安置他们等过程详尽地说了一遍,知道杨勇露出了然的神色,她才等着他接话。 “这么说来,本应接我们的不是程大人了?” “是。” 杨勇摸摸下巴尖,皱眉道,“那我知道太子妃去哪了。” 将军府,恪靖手端着茶杯,轻吹了口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不急着喝。在她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魁梧男子,他低头喝着茶,视线却不时地注意恪靖的举动。 她来了一刻钟了,除了最开始的那句问安,再也没说过什么话。他知道太子会过来,却没料到最后来的不是太子本人而是太子妃。 哼!让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算什么男人! “大将军昨夜为何不来迎接?” 隋仪回过神看着恪靖,突然间的单刀直入让他还不能很好地反应过来。 “不知道吗?”恪靖勾着嘴角,“昨夜大街上发生民众暴乱的事,大将军你不会不知情的,用不着和本宫卖关子,早在来之前,皇后娘娘就说,皇上已经寄信与你,说让你随时恭候太子殿下,可那时大将军你在哪?” 隋仪面色一僵,只听恪靖接下来说:“大将军连圣上的旨意都敢违抗,好大的胆子啊!太子殿下乃圣上之子,未来掌管整个大隋的君主,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该当何罪?还是说大将军本身就没把太子殿下放眼里,想自己起义造反?!” 第七十五章 : 恪靖的最后一个问题,问得隋仪目瞪口呆,以至于一开始想好的应对全部都没了。忽而他似乎想起什么,脸上的震惊转而变为平静。他扣起双手说:“请太子妃娘娘息怒,臣还未收到圣上的来信。” “还未收到?”恪靖冷哼,“大将军,说谎也是要打草稿的。”她一个眼神,秋棠就从怀中摸出开封过的信件,“大将军请仔细过目一下,那上面是否就是你的笔迹,最下方是否是贵府的帅印及回信日期?上面可还有将军你半暗半明的邀请呢。” “昨夜坐在酒楼靠窗位置悠闲喝酒的男人,就是大将军你吧?难为大将军你还考虑周全,让人去请程大人来,若再晚点,太子殿下就成为众人的脚下亡魂了。” “太子妃明鉴,臣昨夜并没有踏出过府上半步。” 听他这么说,恪靖无不惋惜地摇摇头,“大将军,本宫尊你救国救民,为大隋立下汗马功劳,也算是一个功臣,谁想你竟是这么的糊涂,是谁给了你那么大的胆子,罔顾太子殿下的安危,甚至不惜犯下欺君之罪?” 隋仪刚要抬头辩驳,只见雕有龙图腾的令牌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听恪靖冷然道。 “隋仪听命!”隋仪连忙单膝跪下,恪靖接着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只因和州大将军隋仪玩忽职守,见太子等人陷危险而不亲驾搭救,特此押进大牢,听候审讯!” 她的话刚说完,程青天就带着几个官兵冲进来,一左一右地压住他的双手。 “谁敢动本将军?”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恪靖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程大人,搜!” 恪靖一声令下,程青天和李渊带着其余的官兵进到隋仪的寝居,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原来在这之前,当恪靖再次问起他关于昨夜隋仪的所在,并把秋棠的隐卫从街上捡到的木牌给程青天看时,他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下去,告之隋仪其实是在酒楼喝酒。 就和恪靖所预料的那样,城门没有人接应和民众的暴动,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安排好的。隋仪早已被人买通好,率先将杨勇要来和州当总管的消息分传出去,告诉民间的人这位总管只是过来搜刮民脂民膏,并非体恤民情,而刚经过战乱的百姓需要的是心灵里的安慰和物质上的救济,家人的尸骨未寒、财产遭到敌人的抢掠,这些全部要被解决,然而事与愿违,一听说过来的总管是个昏庸无能还私自为己的贪官,自然会勾起民众心底的仇恨,暴动也就这样发生。 而程青天之所以会告诉恪靖实情,完全是他的良心在他里面责备。 在杨勇他们还没出发时,隋仪就到他府上来,让他不要去迎接杨勇,并且还委派他把所编撰好的消息放出去,引起民间的恐慌混乱。 迫于隋仪的压力,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只是个小小的地方官,如何能抵挡身为大将军的隋仪?可是他的良心在他里面日日夜夜的谴责着他,令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所以当他得知杨勇来到和州并被群众围攻,良知最终战胜了恐惧,让他带兵前去帮助杨勇他们脱困。在恪靖问起来时,他也将编好的理由呈上去,以此来息事宁人。 若不是恪靖明察出其中的纰漏,他想他会把真相永远的隐藏起来,烂在肚子里。 片刻的功夫,程青天的官兵从床上的枕头底下搜出一封密函,李渊和其余的人也从隋仪寝居的暗室里搜出好几箱子的隋五铢和奇珍异宝。 从程青天手中接过密函,恪靖在隋仪颓然灰败的眼神下展开密函,看完后连同那块木牌一同扔到他脸上。 “隋仪,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一个小小的将军敢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就如李渊所讲的,背后若没有财大势大的人撑腰,给几百条命也不够用。所以在隋仪的背后,就有一个权有势的人在替他担保。 “……臣无话可说。” “那么,你等于是在承认,指示你的那人就是晋王殿下杨广了?”见他不说话,恪靖弯下腰对着他的眼睛说,“本宫敬你是条忠心耿耿的好汉,只可惜……你跟错了主,也就注定你的忠心只不过是愚忠。” 未等隋仪开口说话,门口就传来中午倒地的声音,恪靖转头看去,但见杨勇一手扶着门框,屁股却坐在地面,右手还用木板固定着,白色的绷带绕过他脖子挂在上面。 他看着她,眼里装载的是震惊和不信。“你说……昨晚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二弟所指使的?” 恪靖回看他,虽明知道他迟早会有面对的这一天,但是就她的计划而言,她是希望时机成熟,他心理也准备好的时候再知道,可事实是日期提前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总管府已经被收拾妥当,棉被、被褥早已晒过换上新的。因为是半斤府邸的第一天,恪靖就命厨子烧三大桌香喷喷的饭菜,除了杨勇和他的妻妾,还有程青天、李渊及其随从等。 隋仪最后被押进了府邸的大牢,他的军队暂由他的手下费宝来统管。说起这费宝,他是之前和隋仪一同抗击陈朝军队的人,跟随隋仪多年,却经历大大小小许多的战事,而与陈军之战得胜的关键,也是他的出谋划策。程青天虽是共犯,但念及他及时的搭救并告诉实情,加之他后面的配合,所以就判为功过相抵。 客厅里飘着浓郁的香味,却没有与此情此景相应的欢声笑语。杨勇的妻妾都到齐,其他的宾客也都在场,却独独缺了杨勇本人。 凡是参与过隋仪那件事的人都知道,杨勇缺席的原因,即使人都闭口不言,也还是避免不了尴尬,因为杨勇是主人,而他却不在场,让身为妻子的恪靖招待。 不知情的人以为他窝囊,知情的人知道他的苦衷,可又不好多说。距离他知道杨广要害他的消息那日,已经过了四天,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可想而知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恪靖知道他对这个弟弟疼爱有加,毕竟杨广在他面前表现得是那么的乖巧懂事,尊兄敬长,史书上也记载,直到杨勇被杨广等人陷害,以致被削了太子之位,他也只叹自己的愧疚,未对这个狼子野心、一直觊觑太子之位的弟弟表达任何的不满。 说他愚昧也好,爱弟过分也罢,终归是他心地太过善良,不愿闹得手足相残。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偏偏他没有害人之心也没有放人之心,若是有那么一点的为自己着想,他最后的下场未必会这么凄惨。 而若要得到皇位,让他看清杨广的真面目是最后的杀手锏。 只是……恪靖按了按额心,长长叹息一声。 李渊见她愁眉不展,凑过去问:“娘娘,要不要臣再去请请太子殿下?” “姐姐,您看!”恪靖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云昭训就扯着她的袖子指向门口说。 顺着她所指的放下看去,亮着灯笼的大门口,杨勇一身华服站着,他看看里面所有的人,最后视线落定在恪靖身上,“可以,开饭了吗?” “开了开了!”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 恪靖看着他,脸上的愁容不再,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底,在烛光的映衬下温柔的不可思议。杨勇一瞬间看痴了,却又立刻调转开目光。他还没有做好面对她的准备,即便她难得对他笑,他也不知该如何去回应。 眼底的光辉逐渐黯淡了下去,恪靖和大伙儿一同举杯庆贺,笑容已成了假装。一旁的王良媛冷眼瞧着她,嘴角的弧度诡异而阴寒。 长安仁寿宫的内室,独孤伽罗靠在门柱上,对着夜空的弯月发呆。皎洁的月光照在她那张依旧风华的脸上,更给她增添一分朦胧之美。寒风吹过耳,灌进她的领子里,她却浑然不知。身上突然披上一件黑色裘皮大氅,她回过头,是杨坚那怜爱的双眼。 “皇上。” 杨坚的双手转为拥住她的腰肢,下巴靠在她肩头,“在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样子。” 独孤伽罗往他身上靠去,说:“在想咱们的勇儿,也不知在那里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 “他从小就被宠溺着长大,如今放到刚经过战乱的和州,定会有许多的不适宜吧,都快七天了,连一封信都没有,他……不会是在怨咱们吧?” 杨坚埋脸在她肩头呵呵笑,“你啊,成天闷闷不乐就是操心勇儿的事啊,难道你忘了之前勇儿在救灾时是表现多么出色了?那么恶劣的环境他都能挺过来,相信在和州,他也可以的。” “伽罗,过分呵护的花朵经不起风雨,我们就是太过宠爱他了才需要放他离开,让他学着去生存,我们替他打算一辈子,等我们离去了谁来让他依靠?你天天诚心替他祈福,勇儿会相安无事的。” 但愿如此。独孤伽罗在心里这样说,却看不见杨坚那双冷却下来的眼睛。 第七十六章 : 晋王府的书房,杨广举起桌上的水杯,用力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水杯被摔得粉碎,茶水混着茶叶四溅,浸湿了地面。 “废物!一个个都是废物!”他面容狰狞,手背上青筋爆出,整个人都被极大的怒气所笼罩。 林公公瑟缩着瘦弱的身子躲在一旁,紧闭着眼抿着嘴不敢看,一张光滑的脸就跟未开的菊花那样,五官皱成一团。他在收到来自和州的信后,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呈现给杨广,还想讨点好处来着,未料面临的是这种结局。是不是他本来就不应该来? “二殿下……” “连一件事都办不好,隋仪那家伙是干什么吃的?亏本王贿赂了他那么多!”杨广越想越气,把案头的东西都拂到地上。纸张、毛笔、砚台,稀里哗啦地倒了一地,看得林公公一阵心惊肉跳。 “哎哟喂,我的好殿下,您消消气儿。”他操着一口儿舌音,想接近又不敢接近。 虽然不知道信里头写了点是,不过就他所知的而言,八成是隋仪那家伙把事情给搞砸了,当初他就说过嘛,那人不靠谱,不过是打赢了一次仗么,牛气冲天似的,来皇宫那会儿神气得鼻孔都朝天去了!谁不知道要不是他手下人的出谋划策,他能打赢? “不就是办不成事嘛,大不了下次咱们重新来过呗。”林公公边说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信,不看还好,这一看,脸色都煞白了。 见他这个样子,杨广冷哼,“如何,还能下次继续来吗?” 林公公看看一脸森冷的杨广,又低头看看信件,抬起苦瓜似的脸,“怎么是太子妃的来信?” “是啊!本王还问你怎么是她的来信呢!” 一路看下去,林公公算是看了个明白,太子妃在信里向独孤伽罗提了为何这么迟来信的原因,并说遇到暴民袭击后又平安无事,然后就是一些关于两个小家伙如何如何的废话,已经安慰独孤伽罗告诉她不用担心的话。 “不是隋仪的来信啊……” “公公不会现在才知道吧?”杨广冷眼看他。 林公公顿觉后背一阵阴寒,他抬头望着面无表情的杨广,膝盖一软,跪在他面前,“二殿下明鉴呐,奴才怎么会知道这是太子妃的来信呢?若是知道,也不会第一时间拿来给您看哪!” 杨广哼了声,背过身不去看他,意思是谅你也不敢。林公公连忙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暗地里松了口气。 “那……二殿下,接下去怎么做?” 对着墙壁思考好一会儿,杨广说:“把信送回去。” “啊?”林公公以为耳朵听错了。 “把信送回去没听见吗?!林公公你才几岁就耳背,要不要本王给你捅捅?” 林公公一个激灵从地上站起来,连连摇头,谄媚地笑道:“二殿下抬爱了,奴才以为听错了。” 被林公公谄媚的话讲得心情稍微好转一点,杨广转过身,嗤笑道:“反正也不是与本王有关的内容,母后最近也很担心他们,若是她知道他们没事又不来信,只会让她的心思挂在他们身上而已,倒不如送回去的好。” 林公公鞠了个躬,“二殿下英明。” 从怀里摸出一钱囊,杨广走过去放到林公公消瘦的手中,换上和蔼的笑容说:“不过还是谢谢公公你冒着性命之忧给本王送信过来,这点小心意就请你收下了,改日若替本王做得好,本王定会厚赏。” 一见到钱囊,林公公乐得双眼眯成一道线,连说了好几个的好说。 “不过一个阉人,竟敢这般糊弄本王……”望着林公公远去的背影,杨广握紧拳头道。他走到青铜烛台面前,轻轻转动烛台,只见他面前的那面墙转了个圈,原来墙壁之后藏着个暗格。从中取出卷好的画轴,抽去上头的红绳,将画卷展开在眼前。 画上的女子,回眸展笑,群居飞扬,手中的双剑高举过头顶,那眉那眼,画得惟妙惟肖。 对着她,杨广的眼神开始变得痴迷,脸上也逐渐有了温度,“又是你救了他一命,不过是懦夫一个而已,为何要这么帮助他?明明应该是我才是值得你倾力的那个……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你?” 书房之外,喜儿提着食盒站立,远远地透过窗户见到拿画卷的男子,眼泪从眼里溢出,怎么止都止不住。 如此又是过了七天,恪靖和杨勇一同率领仆婢和程大人等在程府门口的救济也进行得如火如荼,虽然刚开始两天还是会有百姓不相信而百般挑剔,但恪靖秉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信念和态度,直到第四天一个孩子过来并得到衣服和被褥,其余的灾民才一个接一个地过来,到最后都挡不住蜂拥过来的百姓,要不是杨勇让程府的官兵做管治工作,台子都差点被推翻。 当一个人在经历之后与先入为主的不一样时,思绪在千回百转之后选择的就是前者。因为对人来说,听到的传闻倒不如自己亲身体验的来得更真实。 而暴民们感受到了,也亲眼证实了,所以他们从敌对恪靖等人到接纳并且拥戴。然而也有人说那只是虚假做作而已,面对这些诽谤,杨勇和恪靖也不在意,而是继续做自己该做的,只是让旁人担忧的是,两人的相处模式开始变得相敬如宾。 第八日,总管府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杨勇望着门前的男子,好半天没回过神。 “太子殿下,外面冷的很,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宇文阐站在门外,搓着手臂哈气道。 主厅里,杨勇和宇文阐分主宾坐了后,丫鬟们端着新泡好的香茗进来,宇文阐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绿茶饼,那大吃大喝的模样就跟饿了好久似的。 杨勇皱着眉看他,眼底是赤.裸.裸的鄙视——这个还是住在弘圣宫的藩王么?还有还有,那些吃得比他还猛的男子,真的是他的侍从,而不是饿死鬼头胎么? “咳咳……”杨勇掩着嘴角轻咳。 宇文阐咬着绿茶饼抬起头,嘴角还挂着绿茶饼的沫子。抹掉沫子,他干笑几声,说:“失敬失敬,这连夜赶来都没见着开门的店,实在是饿坏了。” 杨勇呵呵两声,嘴里却说着没事,“还不知北周王来这里是为何事。” 嘴里含着咬了一半的绿茶饼,宇文阐颇为委屈回道:“我的好殿下,能不能让臣填饱肚子先?” 这回,杨勇眼中的鄙视已如黄河泛滥,想掩也掩饰不住了。这家伙,绝对是来讨吃的! 好不容易吃饱喝足,宇文阐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然后左右看了看说:“太子妃呢?怎么没见她?” 杨勇更不爽了,一来就是吃喝,吃喝完了还问太子妃在哪里,这是什么意思? 见杨勇黑了张脸,宇文阐对着他笑笑,道:“太子殿下,您……便秘么?” 你才便秘!你全家都便秘! “北周王来到底是何事?”杨勇也不再客气了,跟这种嬉皮笑脸的人一块儿,只会降低自己的智商。 “臣听闻殿下被调遣到和州,特来看望您呢。”宇文阐这话说得真诚。 杨勇这才心情好转点,想他来到这里快半个月了,都没人来见他过,虽然知道落魄的皇室没人待见,但想想心里还是很寒酸的,而宇文阐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人,即便什么东西也没带,客人至少到了,这就是莫大的安慰。 不过…… “本殿下被调遣的事都传到山麓了?” 宇文阐咧开嘴,“岂止的山麓,怕是陈国、突厥都知道了!” 杨勇两眼瞪大了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信。却在宇文阐一脸『你是大隋的天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表情下渐渐明白。 是啊,大隋如今只差陈国没吞并了,那么强大的一个国家,周边那些国家怎么会不知道呢?低着头,他自嘲地笑了声——敢情这人不是来看望他,看他笑话才是关键的。 “尊贵英明的殿下,您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宇文阐的话拉回杨勇的神志,嘴角一抽,杨勇回看他,然后两眼一翻,“怎么办?反抗么?”他咧开嘴,颇为不在意的样子。“当然不是。” “不反抗?为什么?明眼人都看出皇上对你的忌惮。” 几个字戳中杨勇的心,他指尖颤了颤,却极力将心里的悲哀压下去。 “您可以施展您的宏图大志,若真要干起来,殿下您是绝对可以的,为何不行动?” “不就是一个皇位。” “是啊,不就是一个皇位,却引来那么多人的觊觑,引来那么多人的相争,若真是那么轻巧,有点能耐的人就不会削尖了脑袋拼命往里钻了,更不会为了夺取那位置将别人置于死地。” 杨勇看着宇文阐,冷笑,“北周王可是来说教的?还是唆使本殿下起兵谋反?” 宇文阐靠在椅背上,笑得高深莫测,“那就要看太子殿下您是怎么理解的了。” “……小全子,送客!”杨勇站起身,准备转回自己的寝居,却被宇文阐一把拉住。 “哎哎,尊贵的殿下,别这么薄情么。” 杨勇的脸更黑了,面无表情道:“小全子,送客!” “殿下,臣明日还会来的,明日不行后日也可以,反正臣这几日都有空,随时可以过来。”宇文阐边让小全子不要弄皱他的华服,边对着杨勇的背影喊。 宇文阐的声音被风吹散,主厅里的红烛突地发出爆裂的声音,杨勇抬头望着眼前的那张孔夫子的画像,长长叹了口气。 第七十七章 : 接连六天,宇文阐拜访六了天,杨勇也命人赶了六天,无论小全子软的、硬的都上,宇文阐愣是在后一天依然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过来,以至于小全子都赶得不好意思了。 到了第七天,当杨勇说招待他后,小全子差点没跳起来谢天谢地,活了十几个年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死皮赖脸的人,关键对方还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这次招待宇文阐的除了杨勇,恪靖也来了,宇文阐见到恪靖,一下子疏离杨勇,和恪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而杨勇在一边只能默默喝着茶,因为他发现,明明两人间的谈话还是有空余之地,可他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午后,日光照着大地,后庭院落了一地的树叶,远远望过去,似是一条狭长的树叶小径,寒风吹过,树叶纷飞,竟是迷人眼的景色。 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鼻息间是泡开的绿茶的香味,杨勇眯了眯眼,跟趴在围墙上的花斑猫对望了几眼,见它舔了舔嘴巴闭上眼,他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殿下……殿下?” 杨勇猛地抬起头,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以为是出什么了,却见宇文阐一脸古怪地对着他看。 “怎、怎么了?”这么盯着他看,很怪吗? 宇文阐一脸『您睡着了?』的惊讶表情,让杨勇顿觉的浑身不自在。 “本殿下……错过什么了吗?” “不是,”宇文阐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在这里您都能睡得香甜,臣以为只有在舒适的环境才可以让殿下您睡得着呢。” 本殿下有那么娇生惯养吗?杨勇很不爽地看着他。 大凡贵族出身的不都是娇生惯养的吗?宇文阐把茶杯拿起来,以袖子半掩住脸笑眯眯地回看他。 “不过,臣真的很惊讶,现在的殿下和臣第一次所见时的殿下,变了好多,而且方才和太子妃谈论您时,太子妃对殿下的评价也很高呢。” 好话人人都爱听,杨勇自然也是,特别是听到恪靖对他的评价,眼睛都亮了亮,不过也只是那么一下下而已。他和她还在沉默当中,他不和她说话,她也没主动和他讲话,而两个人至近为止,谈论过最多的就是怎么帮助和州的受灾百姓,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说过其他的话。 程府大牢,悬挂在两边墙壁上的是铁盘,盘内燃着火,照亮了整间大牢。杨勇带着宇文阐下了台阶,走到最靠近东边的那个牢房,他们才停下。 “喂,一会儿不要告诉太子妃,是本殿下带你来见他的。” “尊贵的殿下,您觉得,太子妃娘娘会那么笨么?” 一句话堵得杨勇哑口无言,早在当时宇文阐问起他关于隋仪的事时,他就该想到的。 “不过,太子妃娘娘不问我们为何来程府的缘由,想必她也是默认的了。” 杨勇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了些,还没松口气,就被宇文阐接下来的话弄得差点岔气。 他说,原来你对太子妃的认识,一点都不清楚啊。 外头的天色很蓝,就跟那块深海之蓝一样。 深海之蓝啊…… 杨勇回到总管府之后没多久,宇文阐也回来了,小全子说杨勇在书房,宇文阐过去的时候见到他正对着一个长长的盒子发呆。那盒子的包装很精美,水蓝色的上等锦帛材质,上头绣着祥云的图案,盒子用一根银色带子绑着,一看就是装着价值不菲的物件。 “太子殿下。” “哦,你回来了。”杨勇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还是很迷茫。 宇文阐跨进去,扣起双手说:“殿下,臣要回去了。” “回去?”杨勇这才回过神来,“不是才来几天吗?怎么那么快……”话没说完,他意识到,不是时间快,而是头几天都被他给浪费掉了,虽说这其中也有宇文阐他自己的原因,可作为东道主的杨勇来说,对方不远千里好不容易地过来一趟,他这个做主人的却没怎么招待,也确实是说不过去。 “要不再留几天?本殿下带你去和州城内转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没底气,杨勇几乎不敢看宇文阐那脸了。 宇文阐笑笑,年轻的脸上漾着与之不相符的成熟。说白了,他也不过是二十未到的男子,却经历过诸多同龄人没有过的事,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他是一目了然的,何况…… 杨勇看着他,脸上带着歉意。 “殿下,请不要这样看臣,”宇文阐站直身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那是不变的定律,而臣也早已放下这心结,甘愿效忠殿下。” “你?!” 见他满脸惊讶的样子,宇文阐倒是一脸的坦荡,“殿下是否不明白臣为何会甘愿为臣?那就请殿下听臣讲一个故事,相信殿下就能明白了。” 窗外突然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今年的雪似乎来得特别的早,一片又一片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水。宇文阐站在总管府的大门口,对着那块牌匾看了很久。 “王爷,该上车了。”家仆在一边唤道。 “嗯,走吧。” 小全子提着食盒朝书房那边走去,食盒里装的是新做好的茶点,是太子妃娘娘的旨意。虽然这段时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没怎么交流,但他看得出来,那两人还是在暗地里互相关注着对方的。如果他能帮得上什么忙的话…… 来到书房前,见门还开着,小全子跨进门去,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低低的呜咽声。探进脑袋往里看,小全子吓得都不敢前进一步。 那个哭得鼻涕泡都吹出来的男子,那个哭得鼻头红红的男子,是他家的太子殿下吗?还是有谁冒充了太子殿下,在这里发泄情绪?小全子正要迈进去安慰她的主子,却在瞥见杨勇手中的盒子时停了下来。 那个盒子他认得,是装着深海之蓝的盒子,还是他去帮忙一起去买的。那个时候太子殿下说原来那个包装深海之蓝的盒子太难看,硬要拉着他去逛,一个半的男人做女人家的事,他都羞于启齿,而杨勇却开心得跟什么似的,然后他们发现了这个盒子,用来配深海之蓝简直就是绝配。 本来是打算当天就给,可那天也不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发生了什么事,东西没送出去,还令那二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东西就一直搁着,如今深海之蓝出现在这里…… 小全子后退几步,悄悄退出书房。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只是那么一会儿,地面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层,踏在雪地里还能听见请问的吱嘎声。 小全子觉得此刻的他异常的兴奋开心,就跟得了千金那样,步履也不由得轻快了。 整整下了一夜的雪,屋檐上、树枝上、小道上都堆积成许多,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其他的颜色。雪混着水,从房檐和树枝上滑下来,还差点落到端着火盆的家仆身上。 总管府的各个厢房都增添了火盆,却还是不能令屋子里的温度升高点。王良媛拥着厚厚的棉被坐在热炕上缩成一团,平日里的高傲在此刻已经不再,只有被冻得直哆嗦的狼狈。 “娘娘,信来了。”夏香拿着一封信呈到王良媛面前。 “放这儿吧。” 夏香一愣,却还是把信放在暖炕的矮桌上。平常王良媛收到信,都是第一时间拆开看的,可现在,她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这什么鬼天气?是要冷死人么?!”王良媛搓了搓耳朵,对着手哈气,“燃了火也不管事,夏香,再去拿些炭火来。” “娘娘……炭火只怕不够……” 王良媛柳眉倒竖,呵斥道:“什么不够?叫你去拿你就去拿,养着你干什么吃的?!” “娘娘,不是奴婢不愿意啊,而是太子妃娘娘说总管府不比东宫应有尽有,她说够用就好,倘若嫌不够,可以去外面看看那些贫困的百姓,对比一下就该心存感激了。” 听夏香这么说,王良媛更来气了,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吃里扒外的东西,并一个茶杯扔过去,砸中她的额头,扬言说若不能带回更多的炭火,就要打断她的腿。夏香吓得求王良媛饶命,最后还是不得不出来去拿炭火。 只是怎么能拿呢?今日送来的炭火不多,几个厢房的娘娘送过来,刚好够用,就算她去拿也是徒劳的。可她若拿不到又会被王良媛虐待,越想越气也越想越委屈,夏香不知不觉来到恪靖所住的地方,靠着围墙放声大哭。 抱着烧尽了的炭火出来的春苑正好见到哭得很凶的夏香,她愣了会儿,听声音听出是夏香,只将烧掉的渣子扔到指定地点,然后哼了声回去了。 原来你也有今天。春苑好不暗爽,想到之前夏香仗着王良媛三番五次来凤栖苑找茬,她就想过夏香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想不到来得那么突然。 “什么事那么开心?”见春苑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恪靖合上书笑道,“说来听听,让大伙儿也乐乐。” 春苑露齿一笑,就把在外面看到的说了一遍,还用上夸张的手法。 “难怪本宫听到外面有人在哭,原来是王良媛身边的那丫头。” 听恪靖这么说,春苑更开心了,一口恶气终于有了出来的地方,即便不是她的功劳,她也还是很爽,然而恪靖接下来的那番话就让春苑爽不起来了。 “去,把夏香带到屋里来。” 春苑瞪大了眼望着恪靖,完全不能相信她所听到的。 “去吧,外面冰天雪地的,冻坏了怎么办?” 第七十八章 : 夏香惊恐不定、战战兢兢地坐在圆凳上,手里捧着茶杯,却不敢低头喝。春苑在一旁撅着嘴,很生气的样子,自始至终都不正眼看夏香一眼。 冬梅用轻咳示意春苑,却见她愈发把嘴撅得高了。冬梅无奈地摇摇头,也就随她去。冬梅知道春苑在赌气,太子妃不仅让春苑把夏香叫到屋子,还让春苑打水给夏香清洗伤口,更让春苑泡茶给夏香,而爱憎分明的春苑怎么能受得了,毕竟以前,夏香趁课间不在时不止一次针对她们为嫩她们。 “快喝茶啊,再不喝就凉掉了。”见夏香捧着茶杯发愣,恪靖笑眯眯地对她说,“放心吧,茶水里没有毒。” 就像被戳中似的,夏香脸一红,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低头喝了口。这茶,可比她在王良媛那边喝的好喝多了,清香又不涩,唇齿留香。就像是尝到了甜头,夏香不由地多喝了几口,直到听见春苑那句“乡巴佬”,她才猛然停住。 “春苑,去拿些糕点来。” 春苑不敢置信地看着恪靖,却听见恪靖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重复了遍,表情亦是严肃的很。 鼻头一酸,春苑一扭身就跑了出去,因为恪靖说夏香是客,就要好好招待。 “娘娘……”冬梅看看跑出去的春苑,又看看端坐在暖炕上的恪靖,一脸的为难。 “不用去管她,这丫头,本宫宠她了,她就愈发不听话,看来不能再继续由着她了。”然后转头对夏香说,“如何,还要再来一杯吗?” 夏香连连摇头,“不、不用了,谢太子妃娘娘。” “客气什么?你现在不是王良媛的婢女,而是本宫这边的客人,即是客人,就不用这般拘束了。” 夏香急急从圆凳上站起身,“谢娘娘好意,奴婢实在……不敢当。” “你又来,本宫不说说了吗,你在这儿就是客,是不是要本宫亲自拉你起来?” “奴婢不敢!” “那就起来,坐下。” 夏香战战兢兢地坐回圆凳,双手却是搅着衣裳下摆。她自知恪靖这次请她进来还招待她,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所以她处处留心,就怕太子妃问什么绕弯子的问题,她一不留神就陷进去了。 何况曾经,她和王良媛是那么百般的针对恪靖,她就更不相信恪靖待她好是没有目的的。 春苑端着一盘豆沙馅饼过来,眼睛还红红的,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她把盘子往夏香身旁的高脚桌上一放,又转身出去了。 “吃吧,刚做好的,要趁热才好吃。” “奴婢先谢过娘娘,只是奴婢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了。” 见夏香这个样子,恪靖也不多做挽留,而是让冬梅把馅饼包好了送给夏香,夏香再三推脱,最终才收下。 等夏香走后,恪靖把春苑叫到身边坐下,伸指弹向她的额头,“还在生气呐?” “奴婢哪敢哪,娘娘所做的决定都是对的,奴婢怎么会生气呢?” “看你那样子就是气得不行,你啊,枉费你待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也一点不了解本宫的用意,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脑袋被狠狠戳了戳,春苑摸摸被戳过的地方,听懂恪靖话里的意思,只是还没开口问,杨勇就进来了,春苑和冬梅互看了眼,对杨勇请安了后相继退出去。 恪靖望着站在眼前的男子,忘了要说什么。从他得知杨广那事以来,他们就没有正式说过话,就连独处,两个人都是避开的,而今杨勇的突然出现,让恪靖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为什么她会有不知所措?这是她困惑的地方,也是难解的地方。而且他那双红肿的眼睛,似乎是哭得听凄惨的样子。 “阿媛……” “殿下您哭过了?” 杨勇脸色一红,想好的满腔话语都在那双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愣愣看着她的眼,突地流下两行泪来。 “殿、殿下?”恪靖有些慌了,多日之后的第一次见面,竟是这种场面,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而这是杨勇第二次在她面前哭,还是她不知道哭的原因。 宇文阐对他所说的话,到现在为止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别人都说你不行,而自己也在否定自己的时候,却独有一人还在那里告诉别人他的价值和能力,告诉别人雄狮所待的地方并不是囚笼,可偏偏是他把自己关在了笼子里,还怨天尤人。 “阿媛,我我我……”他深呼吸了口,“我没事,只是有东西送给你。” 擦掉眼泪,他从怀里掏出蓝色的盒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恪靖面前,“阿、阿媛……”他在心底嘲讽自己的懦弱,却又固执地不肯收回手,眼睛闪亮地盯着她,盼着她接过去。 “是什么?”恪靖接过来,抽掉上头的银丝线,打开盖子看,“这是?” 深海之蓝?她知道是一个姓杨的男子买去,却不知道是他。 “这深海之蓝真漂亮,殿下是要送给谁的呢?想必那人是殿下的……唯爱吧。” “阿、阿媛!你你,你……你就是……”平日里随便一句甜言蜜语他都能信手拈来,可到了关键时刻,他就掉链子。杨勇暗暗地骂自己无能,却瞥见她对着他出神,那空洞的眼神就似装载了整个浩渺的宇宙,可就是没有他的身影。 心里突然一凉,杨勇在想是不是这段时间他太冷落她太无视她了,所以她的心都关上了,这样一想,杨勇就更觉愧疚了,想要接近又怕她拒绝,可若不靠近,他就憋得难受。 “阿媛……” “殿下,这东西臣妾不能收。” 杨勇震惊了,果然是这样吗?她不愿再见他了? “深海之蓝是给殿下您最心爱的女子,而云昭训才是殿下您的唯爱,这东西给她……”话未说完,她就被他强硬地扯了过去,并抱在他怀中,“殿下?” “谁告诉你云昭训才是本殿下的唯爱?阿媛你才是!那么多人都瞧出来本宫爱的是你,怎么就你看不出来?”杨勇的语气带着几分挫败,却还是收紧双手。 恪靖被箍得有点透不过气,等到杨勇放开的时候,只觉得脖子里一凉,才发现他已将深海之蓝待在她脖子上了。 “不许摘下来,就跟我送你的金手镯一样,要一直戴着……阿媛,之前是我不好,你能,原来我吗?” 恪靖冷下脸,“殿下凭什么这般指使元儿?就因为元儿是您的妻子吗?” “指使?怎么会是指使呢?之前是我误会了你,可是现在误会解开了,阿媛难道就不想同……” “解开?怎么个解开?”恪靖离开他一些距离,冷冷看着他,“殿下,臣妾就开天窗说亮了吧,那日臣妾问隋仪的话您也听得清清楚楚,您要面对的敌人是您最爱的弟弟,可您并不打算将他列入您的敌人范围之内,您不会害他他就会来害您,不管是这次和州的暴动还是之前在围场里殿下您被刺,都是他的安排,您愿意和他为敌吗?” 杨勇对着她看了半天,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两件本是不相干的事,却被恪靖严厉反驳掉。 “殿下,臣妾可不想成为寡妇,更不想那两个孩子成为没有双亲的孤儿。” 这是恪靖最后的话,深深地刻在他心里,透过那扇窗望见正在哄孩子的恪靖,他神色黯然地离开。 好好的一次和好,准备妥当的一次和好,最后却成了矛盾恶化的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停了没多久的雪又一次下了起来,杨勇驻足,望着从天际飞落下来的雪花,心里如同撕裂的痛。 “娘娘,太子殿下来过了?”见到矮桌上的盒子,春苑问。她只是出去烧了下水,就错过了好多的事,早知道就交由别人嘛。 “嗯。”恪靖回答得淡淡的,手指从杨嶷粉嫩嫩的脸上划过,见他动了几下嘴巴,她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 “奴婢听小全子说,昨天北周王离开后他就一直哭个不止,就连睡觉时都哭着入睡,奴婢问了才知道,原来北周王跟殿下说了些娘娘您的什么事,莫非是好话吗?” 春苑争战猜测的时候,恪靖却沉默了。昨日北周王来找他,今日杨勇主动来找她,还是请求她的原谅……那小子,该不会是…… “娘娘,方才小全子说收到来自长安的信,想必就是您的,所以奴婢给您送过来了。” 恪靖站起身,把杨嶷交给乳娘,从冬梅手中接过信件。见到上头陌生的字,恪靖眉宇皱起,因为那上头不是独孤伽罗的字迹。待看信件下方,确实是来自长安的。 “嗯,你们都下去吧。” “是。”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拆开来看。脸色越来越阴沉,她望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嘴角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多年的蛛丝马迹,如今终于露出马脚,看来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第七十九章 : 十一月,冬至。 距离杨勇等人到和州已经有半个月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前段时间他们做的最多的是下到民间去查探,看看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如今手头掌握了百姓的资料,做起来也就能对症下药。 冬至正是吃水饺的时候,一大早总管府上上下下都忙着擀皮、剁馅,因为要做的实在太多,云昭训、成姬等人也加入到做饺子的队伍中。 恪靖、杨勇还有程青天在书房探讨如何在冬至这个节日中,给百姓送去关怀和温暖,以及接下去帮助百姓如何重建和州。 这一天对总管府和程府来说,都是紧张而忙碌的一天,然当意识到自己的一点举动可以帮助到别人,甚至能让别人因此而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时,每个人都不再觉得干活那么累,而是一件很幸福很满足的事。 当一个又一个大而肥的水饺浮在水面上的时候,云昭训有条不紊地命人把这些水饺按分量装在食盒中,并摆到指定的地点。跟着一群穿棉大衣的官兵们络绎不绝地进来,小全子在一旁忙着指挥,让他们把这些饺子用棉被盖好并扛出去,一身白衣的恪惜念指导她的医师小队如何面对突发性问题。 日头偏西,天色也暗下来,可是书房的门还是紧闭着的,冬梅小跑着来到门前,稍等气息平稳一点就上前轻叩几下门,说:“禀太子殿下,禀娘娘,云娘娘说东西都已经预备妥当,就等着发放出去了。” “知道了。”恪靖抬起头,活动了下酸软的脖子,“那么就先谈到这里吧,接下去还有要事要去办。” 程青天也舒展了下身子,露出放松的表情,然后听到恪靖对门外的人说把大将军叫过来,他一想如今费宝成了大将军,也是他应得的,毕竟论杀敌论计策,费宝与隋仪是不分伯仲的,然而遗憾的是,他这个和州的官员却没有及时去给这新上任的将军祝贺。 “臣隋仪,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噗——”程青天一口水全部喷了出来,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单膝跪地的男子,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恪靖,摸摸脑袋。 不是费宝? 恪靖对着他回以一笑,正想开口说话,就听得杨勇说:“隋仪听令!” “臣在。” “本殿下命令你,带领十队人马,分在和州的十条街挨家挨户地帮忙发放食物,记住,一定要保持秩序,不得引起慌乱。” 隋仪双手紧扣,坚定道:“是!臣谨遵殿下命令。” 等隋仪离开后不久,恪靖才将程青天的疑惑给解答。 原来那次北周王宇文阐过来探望这个老朋友,在得知他被押在牢狱的时候就狠狠批评了他一顿,而透过外界的风声,隋仪也知道他跟错了主,只是为时已晚,他也认栽。可偏偏最后,恪靖将他提了出来,继续委任他为和州大将军不说,还让他辅佐杨勇做事,这对一个知错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恩惠,隋仪当然义不容辞,发誓要帮助杨勇一起管理和州。 程青天抚着山羊胡暗暗赞叹,“对一个犯人来说,白白得来的恩典是无价之宝,更是无法用行为去衡量的,而这样才能赢得人心,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心胸豁达,让隋仪能为殿下所用,也是增添一份力量。” 恪靖但笑不语。他不知道的是,隋仪除了继续任命大将军外,还多了一层身份。 晋王府,杨广坐在火炉对面烤火,火苗舔着木柴,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外面已是冰天雪地,却阻挡不了宫人们为冬至忙碌的热情。 “二殿下,您的信。”家仆端着一封信来到杨广面前,等杨广接过去后他就后退着离开。 看完后,杨广哼了声,拍了下椅子的把手,“不成器的废物!现在知道给本殿下回信了?早时间干嘛去了?!” 宇文述抬起头,“怎么了二殿下?谁惹你生气了?” 虽然他之前被贬官,但杨坚念及他为国立功的份上,还是给他有事可做。而比以前清闲的宇文述,来晋王府就比以前更加勤快了,特别是在得知杨勇被调遣到和州,一有空就到府上坐坐、喝喝茶。 “你自己看。”把信扔到宇文述面前,杨广语气很不好。 “呵,原来晋王殿下是因为隋仪不能帮助您,辜负了您的期待吧?” “岂止是这样!收了本王那么多的东西,到最后没办好还那么晚回复,他倒是有那个勇气啊!” “不过他信中说太子平安无事,还对他有了怀疑,明明您部署的那么好,天衣无缝,怎么会……莫非太子真的那么厉害,可以化险为夷?” 杨广挑起嘴角,“这件事,只有他最清楚了。” 窗外飘着洁白的雪花,将一切的杂质都掩盖住,留下纯白的一片。杨广负手而立,眯着眼望着那片雪地,“这颜色,要用红色去祭奠才好看、绝艶。” “那晋王殿下接下来让隋仪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臣去……”宇文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杨广则抬了抬手,说。 “既然大哥有了怀疑,而本王留着隋仪的人头还有用,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杨勇消除对他的疑虑。”他略微思考了会儿,说,“写信给隋仪,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取得杨勇的信任。” “臣遵命。” 再说恪靖那边,发放物品的事进行得很顺利,对于刚经历过争战不久的和州百姓来说是雪中送炭,加上还有免费看病,让那些没钱治病的贫民来说,简直就是福音,于是拥护杨勇的声音也就日益高涨。 对百姓来说,是谁当官统管他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能否将他们的事放在心上,能否听到他们最底处的心声,能否解决他们的基本需要,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慰问和平凡的举动,都能暖到心窝,更何况那些妻离子散、风餐露宿的人,是莫大的关怀。 “吃饺子喽——”冬梅端着一盘满满的水晶饺跨进门来,“热腾腾的饺子,好香嘞!” 春苑过去和她一同喊,却在秋棠的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中安静了下来,然而在见到恪靖后,又恢复开朗。 “你们辛苦一天了,就更应该多吃几个。”被她俩的笑容所感,恪靖也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嘴角。 “那么本宫是不是也能多吃几个?” 笑容僵在脸上,恪靖抬头看去,只见杨勇站在门边,脸上的神情很局促,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样子。 “殿下在外面站着做什么?进来吧。” 一得到恪靖的允准,杨勇就跟得了大赦那样,换上笑嘻嘻的表情进来。即便太子妃还是那张冷脸,即便语气还是那么的生硬,他也很开心了。一天下来,他们谈的最多的就是公事,看着她体恤百姓的疾苦,甚至不怕肮脏拥抱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他的心就柔化了。 将心比心,他的太子妃不仅仅做好了分内之事,更是他极好的帮助者,要不是她,他到现在还只是会颓废下去而已。 而且她愿意让他进来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可以冰释前嫌了呢?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不论他怎么欺骗他自己,不论他怎能觉得事情的进展顺利,在他俩中间还是裂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可是他是谁?他是杨勇,号称以登峰造极的死皮赖脸的功夫折服人的太子,这次他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引起恪靖对他的反应,可是效果还是微乎其微。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小寒来临,气温愈发的降低,不论是在哪里,人还是抵御不了那股寒意。 “程大人,关于存种的事就全权交由你了,和州近来相安,士兵们在闲暇之时也可以帮忙,我已经跟隋大将军说了,让他一有空就来帮你。” 程青天再作一楫,“谢殿下,臣先代表和州对百姓感谢您。” “谢什么?若是来年能风调雨顺,百姓就有的忙了,你也清闲不到哪里去,自求多福吧。” “能为百姓出点力,下官自然是在所不辞的。” 恪靖坐在靠窗的位置,眯着眼望着相谈融洽的两个男人,她深知如今的杨勇已经表现出他过人的办事能力,跟以前的那个懒散的事不关己的男子相去甚远。 他,真的变了很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贫民安顿好,并想出来年的对策,让她都暗暗佩服。 这是件值得庆贺的事,而她更是可以专注于其他的事,而按照这样的步伐下去,所有的也都会提前,唯一的疑问是,当他知道她的目的时,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再会有交集了。 没有交集……恪靖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下,只觉得那日光太过刺眼,眼前的景物都变得很暗很暗。 和程青天谈完公事,杨勇抬头看向恪靖,却见她窝在位置上睡着了。他摇摇头,发现最近她很爱睡的样子,就连公事也不怎么多参与了。不过……望着窗外灿烂的日光,他伸了个懒腰,被这么晒着,也正是容易犯困啊。 走到恪靖面前,他弯下腰对着那张睡颜看了许久,嘴角上扬。 杨勇找来毛毯盖在她身上,又端详着她的容颜好一会儿,薄唇轻轻印上她光洁的额头,离开时嘴角是抑制不住的温柔笑意。就暂且让你偷会儿懒吧。 第八十章 : 天色越来越冷,地面也越来越冻,距离大寒还有五六天,却让杨勇因为劳力过度,染上了风寒病倒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即便杨勇平日里不乏训练来强身健体,可一场小小的风寒还是让他不能支撑下去,只能躺在床上等着让大夫来给他看病。 杨勇的妻妾们都在他的寝居静候大夫的最终报告,有沉默的,也有不满的。 “我们府上明明有一个大夫,为何还要另外请人呢?这不是浪费钱嘛!”最先抱怨的是王良媛,一大早就被夏香喊醒,说杨勇得病,要全部的人到他那边去,本来她就因天太冷不想出来而烦着,现在恪靖还另请大夫,另外有开销。如今总管府的开支大多数花在救济灾民上,所以杨勇就下达命令能省就省,而她连一件像样的新衣服都拿不出手,当然是怨气最多的一个了。 “惜念在外面给百姓看病,她和那几个丫头都忙到几乎夜不归宿,必须要留在医馆,还是妹妹你想亲自去跑一趟?” 恪靖那威严的语气让王良媛闭上了口,心里却翻涌着各样的思绪,大夫出来了,告之杨勇的病情,安慰恪靖等人不要太过担心,开了几贴方子就领赏走了。 要好生休养,这是大夫的叮嘱。 偏偏是在节骨眼上倒下了……望着杨勇那张苍白的脸,恪靖叹息一声。 “妹妹,看你气色不好,不会你也染了风寒吧?”王良媛看着面有困乏的成姬,一惊一乍道。 成姬微微点了下头,说:“谢姐姐关心,妹妹只是觉得睡不饱而已。” 恪靖扭头看过去,只见平日里眉飞色舞的成姬像是经历过什么似的,整个人蔫蔫的提不起精神的样子,眼睛下方更是有淡淡的一圈黑色,乍一眼看去确实是没睡好的感觉。 恪靖笑笑,“如果你觉着累,先回去休息吧。” “哟!回去什么呀,太子殿下还没醒来怎么好率先离开呢?而且殿下为了公事久不居你那儿,瞧妹妹这样子……也不是什么而太累吧,哦?” 王良媛话中带刺,听得恪靖眉头紧皱,成姬脸色就更是难看。 “姐姐误会了,妹妹也不知怎么了,最近老是身子困乏,提不起精神,估计是水土不服吧。” “水土不服?妹妹这身子还真是金贵哟!来这儿都快一个月了还水土不服。” 王良媛还想暗讽,却被恪靖拦截了去,“水土不服怎么不早说呢?身子这样拖着,小病也会酿成大病的。” 成姬起身福了下,说:“多谢太子妃娘娘关心,妾身觉着您和太子殿下为了百姓的事日夜操劳,就不想让您和殿下费神又费心,就自主去找大夫看了,只是吃了几贴药也不管事,估计是药的份量不够吧。” “你啊……”恪靖摇摇头,“一会儿本宫让惜念给你看看,她的医术可要比那些土郎中好多了,亏你还处处替我们着想,殿下若是知晓也定会心疼的,不过病了还是要说。” 成姬再次屈膝道谢,却换来王良媛的嗤之以鼻。 下午的时候,惜念得到恪靖的命令后回到总管府,约莫过了两刻钟不到的时间,她从成姬那儿回到恪靖的居所。 恪靖窝在暖炕上看书,上午让大夫给杨勇看完病后,她就出去和程青天他们一同做事,如今事情做的差不多,收尾的公子就让程青天、隋仪、费宝和一些官兵去,她就可以有自己的时间构思接下来的。 听到推门的声音,她头也不抬问:“如何?” 惜念走到恪靖面前说:“不是水土不服,只是这症状,怪异的很。” 合上书,恪靖抬起头,“细说。” “脉相很虚弱,浑身乏力,也不是双脉,除此之外就看不出其他征兆。” 恪靖挑起嘴角,“想不到也有难倒你的时候,难得啊。” 惜念眼神闪烁了下,恪靖知道她是尴尬,可那脸却看不出有什么尴尬。 “我也不是资深的医师。” “不过,你有办法可以查出来,对吗?” 定定望着恪靖那对明亮的眼,惜念点点头,“只要给我时间。” 入夜,一个成人大、半新的浴桶,桶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水,水汽上升,氤氲了整间屋子。女子坐在桶中,翘着兰花指半举在空中,水珠从指尖往下流,她那光润的肌肤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娇嫩美丽,一头乌丝浮在水面,隐隐盖住她裸.露的娇躯,她就这样一边哼着歌一边戏水,心情很愉悦的样子。 “夏香,衣服备好了吗?” “嗯,备好了。”屏风外传来声音,夏香拿着干净的衣服站在她面前。 王良媛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变了,“让你拿新衣裳你给拿了什么?这么旧的给谁穿?当我是乞丐吗?!” 夏香连忙跪下,诚惶诚恐道:“娘娘息怒,这几天天气不大好,洗掉的衣裳都还没干。” “没干?”王良媛冷哼,“没干也都是些旧衣服,这穷乡僻地倒也不知道哪里有卖布的。” “娘娘,我们的钱只够日常花销,根本就没有……”话没讲完,一块湿布扔到她脸上,紧跟着就是王良媛暴怒而骂她的声音,夏香几乎是整个人匍匐在地等待王良媛的怒气过去,却没想到她越沉默,无语了反而越生气。 “早只有今天,当初就该把你许配给刘三的!至少还能得到点聘礼!” “娘娘,不要啊!” 刘三是晋王府的一个下人,长得其丑无比还很矮,最主要是他前面娶过两房的妻子,最后都是被他虐待至死,即便他给出的聘礼很高,也不愿有女子嫁给他。 所以那次刘三向王良媛来提亲时,她是那么的惧怕,倘若王良媛答应这门亲事,那么也就是她暗无天日的生活的开始,所以她不愿意,千方百计地想要留下来。 “不要就听话!” “娘娘,奴婢一直很听话,从来没有做过忤逆娘娘的事!” 王良媛起身披上衣裳,“谅你也不敢,而且迟早有一天你是要出嫁的,给带点聘礼回来也是你最大的功劳了。” 夏香趴在地上不说话,眼底却变得越来越冷。 腊八的前三天,惜念还是不能诊断出成姬的病因,而成姬的状况是一天不如一天,即便恪靖能猜出其中的原因,却因为没有证据而不能做什么。就在她们觉得束手无策的时候,恪靖突然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帮助。 “所以,你能帮助我们抓到王良媛的把柄?”恪靖坐在暖炕上,望着意外到访的夏香问。 她知道终有一天,夏香会成为关键之一,可她没想到会是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只要太子妃娘娘能保奴婢不死,奴婢自当鞠躬尽瘁。” 恪靖笑道:“当然是要保护你的,你可是最大的出力者,若能找到王良媛的把柄,本宫不仅要保你还要丰厚赏赐你。” “奴婢先谢过娘娘。” “别那么早谢我,你要知道如果你搞砸了这事,只会两面不讨好,最后也许还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所以丑话说在前头,这么艰巨的任务你愿意做?若半途而废,本宫可是绝不轻饶你的。” “关于这点,奴婢早已算在内,这几天娘娘对奴婢的关心,奴婢也不是不知道,都说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何况娘娘的岂是滴水之恩呢?奴婢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那这么说来,成姬生病……” “成娘娘的病是王娘娘所致。” 王良媛竟然还有让惜念都束手无策的办法。恪靖来了兴趣,不由得坐直腰板,“说来听听。” “食疗。” 两个字,道出疑难杂症的关键点,惜念眼睛一亮,虽然她对食物这一块不是很在行,但以前听妹妹水凌心说过,有些事物搭在一起,非但不能养生,反而还会引起人的慢性中毒,内部器官衰竭。 “原来如此……”惜念点点头,也难怪她找不出症状的原因。 “本宫知道了,你的请求,本宫也会答应你,只不过本宫给你的任务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既然你愿意为本宫做事,那么依照王良媛的精明,她也会察觉出什么,本宫不介意你做两面的细作,至于你想帮本宫多一点还是王良媛多一点,那就看你自己的选择。” 夏香再次磕头,道:“奴婢心意已决,绝不后悔。” 恪靖笑笑,让她起来,“本宫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一定会干得漂亮,那先交给你一件任务,据说你模仿字迹的能力惟妙惟肖,之前有人不小心把从长安寄来的给王良媛的信送到本宫这儿,”恪靖边说边观察夏香的表情,继续说,“本宫想委任你,以后收到的信,先拟定一模一样的一份,将原件给本宫,如此,你明白了吗?” 夏香神情微变,深知太子妃的眼线已布满整个总管府,也就不再怠慢。她深深磕了个头,道:“奴婢定会尽心尽力,不让娘娘失望的。” 夏香离开后,惜念来到恪靖身边,替她按穴。杨勇生病后,许多的事落在她身上,不仅要和程青天商讨,还要一起去关怀百姓,几天下来,就得了神经痛的病症。 “你这样交给她做,放心?” 恪靖享受着她的按摩,缓缓说:“夏香是个精明的人,若是无利可图的,她绝不会来找我,能过来,想必也是对王良媛的不满达到顶点,之前她明着暗着从春苑冬梅那儿收了我的好处,自然知道哪一方才是值得她投靠的。” “可是王良媛也不是个精明的人?” 恪靖挑起嘴角,笑得无所谓,“不觉得窝里斗,会很精彩么?” 第八十一章 : 夜黑,众星闪耀,夜色很美,却没有人愿意去欣赏,虽然早已停雪,但化雪比下雪冷,所以人们宁可在家中的暖炕上喝喝茶、闲聊闲聊,也不愿冒着寒风去看星星上月亮,何况那也只是热恋中的小年轻才会做的事。 一壶酒,两只空酒杯,酒壶在热水里熨烫了好久,一只素手拎起酒壶的壶耳,满满地给两只酒杯倒上。 惜念拿起酒杯,借热气嗅着酒的味道。 很冲的气味。她皱起了眉,然后看向坐在她对面的女子,但见她面不改色的品味着烈酒,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怎么不喝?”见她看着自己,恪靖笑问。 “这么烈的酒……”怎么喝得下。 恪靖放下酒杯,又给斟满,“这么寒冷的天气啊,就该喝烈酒,才能让身子暖起来,这酒是很烈,不会喝的人只会觉得它烈得伤人,而真正会喝的则会爱上这种强烈的味道。” 惜念低头啜饮了一小口,酒还没咽下去,那股辛辣味就充斥在唇齿间。 酒入肠,火辣辣地灼烧着五脏六腑,她想压住那股即将冲出来的酒气,却还是压制不了,咳嗽逸出唇角,咳得她整张脸都烧起来。 “看来我驾驭不了它。”好久,惜念才红着张脸尴尬道。 恪靖笑笑,又品了口,说:“酒这东西,并不是用驾驭,而是用享受,只驾驭不享受,是体会不了酒的美味的,任何事物,人都以为只有驾驭才是解决之道,殊不知一旦驾驭了就失去许多的乐趣。” “今天是你驾驭别人,明天风水轮流转,换别人来驾驭你,过几天又轮一遍,最后到底是谁驾驭谁都不清楚,倘若一个人不是用驾驭来拢住人心,那他可存的年日必定是长久的。” 望着恪靖那对透过她遥望远方的眼,惜念觉得她听了似懂非懂,在还没有把恪靖的话完全消化之前,她问:“那您是驾驭还是……” “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恪靖笑得恍惚,眼神都没了焦距。 “娘娘,您,醉了?” “两个人吃酒也不带上本殿下。”杨勇跨进来,站到恪靖和惜念面前说。 惜念连忙从暖炕上下来向他请安,而杨勇却不急着叫她起来,而是朝恪靖说:“太子妃好兴致啊,那么好的酒都不愿与别人分享,未免也太小气了点。” 恪靖看着他,忽而露出一个笑容,“说什么呢,是其他人不愿出来,外面那么冷,谁还愿意顶着寒风受罪呢?只有傻子才会出来呢。” 她这话,明着是说外面太冷,人都跑被窝里去了,暗地里却说他是傻子,因为天寒地冻的,只有他一个人冒着刺骨的寒风跑到她这里来了。 可偏偏,他还生气不起来,因为她那笑容。 也不知她是故意还是无意的,杨勇不得不承认她那笑容跟以往的很不同,有点痴傻,有点天真,有点迷糊可又带着淡淡的疏离,是他不曾见过的笑容。房间里的酒味很重,他皱了下眉。 “那么烈的酒?” “殿下要不要也来尝尝?”恪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酒劲上涌,她的脸一片酡红,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的娇艳,美得不可思议。 心跳骤然加快,杨勇听见他突然变重的呼吸声。 他得了风寒,躺在床上好几天,那么多人中就只有她不来看他,虽然知道他病倒后,许许多多的事都落在她身上,也知道她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哪怕再他睡梦中来看他一眼,也就很知足了,可是每次当他第二天满心欢喜问小全子她昨夜来过没有,得到的都是失望的答案。 既然她不过来,那他就来看她,谁想看到的竟然是她和别人在吃酒,还聊天。有暖炕、有被烫过的酒,多惬意啊,也难怪会忘了他! 他不过是一个人,哪里比得上这些可以享受的东西? “你先退下吧。” 等惜念离去后,杨勇靠近恪靖,戳了戳她红红的脸,“这几天,就那么忙吗?”忙到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还是说是在避之不及? “不要抢我的被子。”恪靖以为他是要来抢被子,紧紧抓住,一脸警惕的样子。 杨勇的脸黑了几分,拎起酒壶嗅。到底喝了多少?这是烧刀子,最烈的酒,可不是当水一样喝的。他掂了掂酒壶,只剩下一半不到的份量。 就算是驱寒也不带这样的。 “我抱你上床。”不由分说,杨勇连人带被地把恪靖打横抱起,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两条手臂主动缠上他的脖子,更惊讶的还在后头,毛茸茸的头颅往他脖子那边蹭,就跟一只乖巧的猫咪那般。 柔软的毛发摩擦着脖子那一带的肌肤,麻麻的酥酥的,他咽了口口水,下一刻是两瓣软软的嘴唇贴了上来。 “你这是在诱惑我么?”杨勇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比,眼底也开始深邃起来,而当事人就像没意识那样。 他知道趁人之危不是君子应有的风范,可是这次是她主动,烈酒的作用也好,她有意也罢,若不心动,他就是残废,然事实是他身体健全着。 而且他也真的好久没碰她了,冷战加上做事,让他没有心思在男女之情,忍了好几天不主动来找她,最后也还是成为失败的那个。而一见面就是看到卸下强硬和伪装的她,让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对她的思念。 明明同住一个屋檐,明明为了公事都会碰面,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思念,只因没有过多的交流和互动。 “阿媛,我们睡觉吧。”他抵着恪靖的鼻尖,暗哑着嗓音道。 从喉咙间发出的声音格外的低沉,恪靖睁着迷蒙的眼,留着些许清明摇头。杨勇却不依不挠,抓过她的手往下带,放在他已经有了抬头趋势的小兄弟上。“你就不想我吗?” 恪靖无意识地抓了几下,顿觉手中的那根更加粗大了些。“找其他人去。” 杨勇翻了个白眼,真醉还是假醉? “只有你才是我的妻。”杨勇的气息有些不稳。 恪靖扭过脑袋,“美人如此多娇。” “就想要你。”带着惩罚性质的,杨勇低头咬上她的红唇,双手也不闲着熟练地解开她上衣的扣子。 长久的思念和酒精的助兴,导致的是一夜的疯狂,每一次的撞击,每一次的顶入都带着渗到灵魂的魄力,把思念悉数化为身体力行。 红烛高烧,杨勇望着身下不断发出娇吟的女子,一个翻身让她在上,然后手扶着她的腰肢在她落下来的时候迎了上去。恪靖尖叫了声高高仰起脖子,她下巴流畅的线条和绯红的身子更是为这场水鱼之欢增添情趣。 杨勇爱极了这次的欢.爱,也爱极了她的表情,怎么要也要也不够,而恪靖支离破碎的那句“夫君猛如虎”,让他只想将她拆穿入腹。坐起身子,让两人的结合处贴得更紧密,他搂着她做快速的冲刺。 灭顶的快感涌遍全身,可还是缺了点什么,她看着他,也不知道到底缺的是什么,却挠心挠肝的难受。 “给我……” 杨勇故意使坏,在她耳边吹气,“给你什么?” 恪靖无意识地摇头,只是一个劲的说给她。 “说出来就给你。” 她明明不晓得那是什么还要让她说出来,这不是为难她嘛!恪靖睁开眼,狠狠眄了眼杨勇,紧跟着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原来在她没准备的时候,那滚烫的热流全部喷洒到祂深处。 抱着她大口大口喘息,杨勇暗暗咬牙:都是那一眼惹的祸,本来他还能继续战下去的。 呼吸好不容易平稳的时候,恪靖咧开嘴嘻嘻笑道:“刚还夸你呢,原来那么不禁夸,一点都不威猛。” 杨勇不爽了,挑起眉问:“娘子是在质疑为夫的实力?” “不是质疑,而是事实。” 杨勇拍着床板嗷嗷叫,再战再战!到底威猛不威猛一会儿见分晓! 日上三竿,下过雪之后的天色很蓝,纯净的蓝色,一尘不染。总管府的人们各就各位,开始为新的一天忙碌,而还是有两个人,关在房里还没出来的。 “太子妃还在休息?”程青天站在拱门外问恪靖的贴身丫鬟春苑,他来这里快半个时辰了,等得脖子都伸长也不见恪靖,本来丫鬟只是说她在休息,他就想等一会儿就行,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那么久。 春苑也是面有难色,“程大人,奴婢……不骗你。” 程青天尴尬了下,他不是这个意思,却让一个小姑娘误会了。 “要不大人去前厅等,奴婢也好招待您。”春苑这样建议道,听得他拒绝了。 “哎哟,那不是程大人吗?程大人,您这次该不会是来等太子妃的吧?” 一听到这酸辣的口吻,程青天就一个脑袋两个大,杨勇的妻妾,他每个都见过了,说起印象最深的除了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太子妃,就是此刻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他生平没讨厌过人,更别说是女子,不是他个性随和,而是懒得去在意,可是这次不同,他遇上的是一届高手,能把一个文质彬彬的人激成精神错乱者,可见不是一般的高人啊。 心里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程青天还是转过身想王良媛问安。他是四品官员,而王良媛的位分虽比他低了一些,可礼数还是不能废的,何况还是在别人的地盘。 “那么早就来找太子殿下了呀?只是可惜了……”她边摇头边叹息,“听说昨夜,太子殿下怒气冲冲地到太子妃那边去,后来就没声音了,都快一个上午了也没见他,估计他们还在……” 王良媛的话很明显,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事时有发生,昨日他们俩是吵了,可吵得到现在还没出来,可见…… “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甚好,甚好。”程青天撸着他的山羊胡,笑眯眯地自言自语。 王良媛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本来是想讥讽恪靖的,想不到反叫别人给换了方向,这人傻啦吧唧的,可她还自以为是地来找他做挡箭牌,她也是傻了么? 第八十二章 : 就在王良媛想着怎么离间程青天和恪靖的时候,就听到春苑来报,说是杨勇已经起来,让他先去前厅再稍等片刻。 听春苑这么说,程青天的心瞬间松了口气,见过世面的他竟然也不自觉地喜形于色,然后急急向王良媛道别,便头也不回地到前厅去了。 “呿——跑得比兔子还快,不中用!”望着他急速离去的背影,王良媛嘲讽。同时,远处传来响亮的喷嚏声。 屋子里面,一个勉强可以容纳得下两个人的浴桶,毛巾早已不知了去向,热水晃动,溢出桶外。 “不要了……天都那么亮了……”恪靖怕痒地躲开来自身后的袭击,呓语不清道。一个又一个的吻如同羽毛般落在她的后背、后颈,瘙痒的让她想笑又不敢笑得太大声,“不要让程大人等……唔!等太久……” 实在是,太累了。 还是在半个时辰前,那个时候窗外的日光穿透木窗格子照射了进来,他们醒了不到半个时辰,她是被啃醒的,睁开眼就看到杨勇趴在她身上亲她裸露的肌肤,而身上全是黏糊糊的一片。 她一把推开他,勉强挣扎着起来并让丫鬟打来洗澡水,她可不想把自己搞得腥臭的。她刚进到浴桶,杨勇就死皮赖脸地跟着进来了。 一个浴桶装一个人太大,可装两个人空间一下子就拥挤了。累了一宿,她也懒得跟他计较,何况还有免费搓背的,正好可以趁享受的时候稍微补个眠。 她是这么想的,可某人就不是单纯到此的。即使整夜的劳力,他还是觉得自己可以继续战斗。 昨夜疯狂到了四更天,杨勇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缠着她要个不止,就算是到天荒地老,他也觉得还是不够。那种深埋在她温暖的身体里,被她紧紧吸附、绞紧的滋味,差点要了他的命,可偏偏又爱惨了这种融为一体的感觉,所以一次次一遍遍,看她求饶看她哎哼,看她明明已经累到不行昏昏欲睡,他还是坏心眼地把她撞醒,强迫着她跟上他的节拍。 休息了几个时辰,照样精神抖擞,面对那布满颜色深浅不一的斑斑点点的后背,那片印有他战绩的肌肤,杨勇发现他的小兄弟又在叫嚣了。于是,手开始不安分起来,手中的搓澡巾被扔到一边,改为直接的肌肤相触。 这么狭小的环境,也正好给他创造了得天独厚的环境。 凑过去亲了亲恪靖有些红肿的嘴角,他笑道:“娘子你就算是太害羞了,那么久了都放不开,俗话说天亮好办事。” 在这种事上,恪靖知道她永远都驳不过他,而且只要是他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也就默许了他进来。 水的滋润和一夜的开垦,让杨勇进入得异常顺利,即便如此,恪靖还是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杨勇进行得如火如荼,就听到外面王良媛和程青天的声音,跟着身下一阵紧缩,将他缠绕住,几乎就这么泄在里面,而经过昨晚被恪靖的调侃,他是拼了命地忍住,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反而越咬越紧。 “你这是……谋杀亲夫么?”额头泌出了汗水,杨勇咬着牙道。 他知道恪靖在害羞,也在害怕,那双小手就在推拒他,让他出去。可她不知道的是,她愈是这么害羞,他就愈发地想要捉弄她,程青天等了那么救,再等上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唔!你?”恪靖扭过头,瞪大眼望着一脸坏笑的杨勇,“你故意的……” 杨勇勾起嘴角,回了一个『是又怎样』的眼神过去,冲撞的速度开始有所改变。是那种慢慢磨慢慢研,距离那一点剩下一丁点又退回来,偏不让怀里的人儿满足的把戏。 果然,他瞧见她难受又难堪的表情,眼角还泛着淡淡的粉。然而风水轮流转,他忘了他可以耍心机,她也可以,甚至还以十倍。 最后的最后,也不知到底是谁输谁赢,两个人皆以酣畅而告终。 不要招惹晨起的男人,这是经常听那帮书友说的话。杨勇现在想添一句,其实也不要招惹晨起的女人,你输不起。 杨勇在换好装后坐在床头,虽然心里知道程青天在外头等着,但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床上的人儿还睡着,纤长的睫毛,微翘小巧的鼻子,呼吸绵长而沉稳。洗澡水早已凉掉,却还是不能让她脸上的酡红给褪去。手指划过她光洁的额头,沿着她的琼鼻往下,点住她嘟着的红唇。 “为我生个孩子吧……” 门被掩上,将偷偷溜进来的光线全部阻挡在外,只留下杨勇离去前的那一声冗长的叹息。 腊八,一辆简装的马车急速驶往和州方向,车顶的朱红色盖冕缀着许许多多的琉璃,在车身颠簸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将近和州的时候,一只保养得当的素手撩开布帘朝外看去,见一队穿铠甲的士兵们昂首挺立,把守着城门。 车夫和士兵说了几句,就很顺利地进入,女子让车夫慢点驾车,自己则端坐在车厢里,耳听六路地打探着她所要的消息。 “排队排好,不要争不要抢,每个人都有。” “哎呀,总管大人又发粮食给咱们啦!哟!真丰富,多谢总管大人!” “阿三,种子领了没?一会儿官兵大哥还要帮我们播种呢!没领的话快去领,总管大人说了贫困户都有,保证明年大家都有粮吃。” “总管大人还将物价下调,让那些黑心的商人不再为非作歹,如今咱们也能有饭吃有衣穿了,多亏了总管大人。” “是呀是呀!俺孙子说他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要当个像总管大人那样的好官,为百姓造福。” “我家妮儿也是,说要去读书,还要去赶考,看她那么喜欢读我也没法,只叹是女儿身啊,要不然……” “谁说女儿身就不好啦?看看人家总管夫人,还不是不逊总管大人?就算不能赶考成为进士,当个进士的夫人也很好啊,你家妮儿那么聪明,也可以成为有用之才的。” “对呀,俺就是这么跟俺小妹说的。” 马车渐行渐远,女子睁开眼的时候,眼角都湿湿的,她让车夫快马加鞭,一刻都不停留。 恪靖和杨勇是在接到管家通知才匆匆回府的,一进前厅,就看到那个背着手站在孔夫子画像下的女子。 消瘦了,背影却依然挺拔,那掩饰不住的气质,是时间所无法抹去的。 杨勇突然感到喉咙一紧,喊出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女子转过身,只看了一眼,就上前紧拥住杨勇和恪靖,“母后来了。” 一句话,将杨勇的情绪挑了出来,左右的人见状,一个个悄悄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独孤伽罗和她的儿子、儿媳。 等杨勇的情绪稳定下来,独孤伽罗的眼圈也是红红的,她却勉强欢笑,说:“都多大的人了,还哭。” 杨勇抹了把眼睛,“哪有,孩儿已经坚强很多了。” “是啊,确实坚强很多了。”独孤伽罗无比的欣慰。 这个大儿子,是她和杨坚宠着带大的,从小只要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他就会跑到她怀里苦恼一场,就算是长大了也改不了骄纵的个性。当时杨坚说要把他调遣到和州,当时她是百般反对,可如今,看着当初那个动不动就什么都表露出来的男人,已经被锻炼成可以控制情绪的人,独孤伽罗是开心的,同时也是无奈的。 也许是天生的母爱吧,在心底,她还是希望杨勇可以亲近她、依赖她的,但人终究还是要长大,要坚强,哪怕他的坚强是被逼出来的。 “勇儿还会忌恨你父皇吗?” 杨勇抬起头,看向独孤伽罗不再闪耀的双眸。 长安距离和州,并不是几个时辰就到的距离,快马加鞭也是要一天一夜,他的母亲在沉寂了两个多月后首次来看他,是件困难的事。身为一国之母,他知道她也是很忙的,不但要管理朝廷内政,而且还要协助他的父皇,帮助他在政事上的对策更加精良。 而这么忙碌的一个人,却愿意挤出时间来看他,他还怎么能……恨得起来呢? 他不会傻到以为杨坚把他派到这里,是真的出于让他盛粥的考虑,可是,独孤伽罗的付出早已抵消他的一切不满,何况,他也确实成长了,坚强了。 见杨勇坚定地摇摇头,独孤伽罗觉得她这趟来得值了,不仅是值了,更是有她意想不到的收获。 “母后今天留这里吧,府上有空房,一会儿孩儿让人为您收拾一间,很快的。” 独孤伽罗点点头,笑道:“亏你父皇愿意让我出来透透气,这段时间许多事他也亲力亲为,我相对而言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杨勇的心微微一动,问:“父皇……还是那么拼命吗?” “不然呢?”独孤伽罗叹口气,眉宇轻拢,“整个大隋,就他一个天子,他说他若不为,对不起上苍。” “二弟三弟四弟他们都不帮忙吗?” “帮了你父皇也还是要再亲自过目一遍,不论交给谁,他都不放心,我和几个大臣都说过他也不听。” 杨勇在晃神之后,才说:“那请母后回去后代儿臣问候他。” 独孤伽罗拍拍他的手背,“你父皇若是知道你们在这里的付出和收获,一定会很欣慰的,不像有些人,四肢健全却还要别人来服侍她,看到别人那么忙也不知道出一份力,白吃白喝白住还嫌这嫌那的。” 独孤伽罗说这番话的时候,云昭训、王良媛和成姬正依次进来,王良媛自然知道她是指着谁说的,只低着头跪安的同时自己念念有词,也不去注意独孤伽罗脸上的表情。 “王氏!你还认不认罪?!”独孤伽罗一拍桌子,惊得杨勇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第八十三章 : “母后,妾身不知所犯何错。”王良媛急急跪下,低着头道。她知道独孤伽罗虽不喜欢她,也老爱对她挑三拣四,但有些话是不会随便说说的,可深居宫中的一国之母,距离她那么远,会知晓些她的什么呢?莫非……在她身边有孤独伽罗的眼线? 这么一想,王良媛顿感后背凉嗖嗖的。 会是谁? 独孤伽罗冷哼,“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勇儿和元儿在外帮助百姓,你在哪里?他们省吃俭用把多出来的资金用在帮补百姓的日常开支上,你又在哪里?看看你穿戴的,哪一样不是重价买来的?” “母后英明!”王良媛趴在地上,心里则松了口气,“妾身虽然没有在外帮助殿下,但是妾身是在内和云昭训打点大事小事的,而妾身身上所穿戴的也是从东宫那儿搬运过来的首饰,未置买新的过!” 独孤伽罗看向恪靖,想从她那得到个究竟,然后她听恪靖这样说道。 “回母后的话,孩儿确实有将府上的事交由云妹妹打理,可王妹妹也涉入,孩儿不知。” 云昭训跪在独孤伽罗面前,“母后,让王良媛辅助妾身是妾身自己的意思,妾身未及时告诉太子妃娘娘是妾身的过错,请母后恕罪。” 独孤伽罗正要开口教训一番,却见恪靖也跪了下来,说:“母后,一切皆是孩儿做得不好,孩儿只顾外面,没过问府上的事,云妹妹也是看孩儿太忙,一个人又顾不上,所以没及时通知孩儿,母后若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孩儿本应管府上之事,却擅自跑到外面,反而不尽内职。” “母后,让阿媛出去是儿臣的意思,说来说去都是儿臣的过错,儿臣若能独当一面,若能更果敢,阿媛就能专注在她自己的事上了,请母后责罚儿臣!” 恪靖转眸看杨勇,他字正腔圆的语气是她头一次听见的,而在见他偷偷对她挤眉弄眼时,她赶紧低下头抿着嘴偷乐。 殿下,您这样子对母后,她不知道吗? 独孤伽罗挥了挥手,说:“你们都起来吧,一个个急着顶罪,当母后不知道呢?” 杨勇翘起嘴角笑,却引来独孤伽罗的嗔怪。 “还笑?人都瘦一圈了,也不懂得顾惜保养,没有健康的身体怎么做事?还是故意演给母后看,让母后在你父皇面前求求情?”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杨勇也就嬉皮笑脸起来,“就算您同意,父皇也未必会同意啊,儿臣若不做出点功绩来,怎么能证明儿臣有能力有作为么?” “所以……母后,恕儿臣不孝,这次过年,恐怕是无法与您二位团聚了。” 独孤伽罗怔愣半晌,才逐渐回过神,却是满目的苦涩和无奈,“古时就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当时我和你父皇还夸他心系天下、顾全大局,如今临到自己身上,倒是别样的滋味了。” “母后……” 她摆摆手,说:“你们的所作所为,母后也不是不知道,为了和州,你们也的确尽心尽力付出了,这一路上能看到听到百姓对你俩的称赞和认同,还有你的成长,母后也倍感欣慰,不过是一次不能过节而已,算得了什么呢?母后会替你转达你父皇的。”然若是人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独孤伽罗定不会这么说的,接下来的几年,她不但不能全家团圆过节,就连撒手人间的那一刻,都见不到杨勇的面。 因为人毕竟是人,只能见到眼前的,而非将来的。 杨勇跪在地上,深深磕头道谢。 晚上,恪靖是和独孤伽罗睡一起的,是独孤伽罗的主动要求,而杨勇纵然有千百个不乐意,也只能委屈自己。 独孤伽罗是他老娘,现在老娘最大,所以老娘说了算,老娘说要儿媳妇和她一起睡,他就不能说一个不字。 冬梅和春苑给独孤伽罗和恪靖一人铺了一床被子,上头又罩了厚厚的一条棉被,恪靖让她们先退下去,她则服侍独孤伽罗。 对独孤伽罗来说,孝顺的儿媳不少,但能做到像恪靖这种份上的就只有一个了。 “连丽华都没这般服侍过我。” 恪靖笑笑,“我能服侍您的机会不多,这也是我所能做的。” “你就是什么都愿意干,才让别人有偷懒的机会,”独孤伽罗以半埋怨半心疼的语气说,“母后虽然不问你的事,却也不是眼瞎的,有些事我心知肚明的很,你们今天这么包庇那王氏,真以为母后看不出来?她所佩戴的那根新款的价值连城的项链,真以为母后勤俭到不懂这些?” “家和万事兴,为这点小事破坏了一家子的关系,还耽搁做事的效率,得不偿失。”恪靖咬着下唇顿了会儿,继续说,“反正王大人也不差钱,他给王氏的钱够她花,不用挪动府上一分一厘就好。” 独孤伽罗皱起了眉,叹息着说:“是啊,王大人不差钱,都快赶上皇上的俸录了……” 接下去的话,独孤伽罗没有讲完,恪靖也能猜出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低着头,嘴角上扬。 有些事,即便不明说,而只要稍微一点播,就能心意相通。 一招借刀杀人,独孤伽罗是不会不知道的,而她不点破,也是因为王氏父亲的贪污贿赂是有目共睹,只因为他是太子的岳父,不好说而已。 然要毁灭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觉得自己高枕无忧,继续得宠以至于嚣张下去,在不经意的时候来个措手不及的一锅端。 一个夜晚的时间,在眼睛一闭一睁中快速度过,因为宫中尚有许多的事要去做,独孤伽罗只在总管府留宿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就走了。 短暂的相聚,又立刻面临分离,将独孤伽罗扶上马车,望着马车绝尘而去,逐渐缩小成一个小黑点乃至不见,杨勇都不愿收回目光。 天突然下起了雨,由小变大由缓转急,灰尘沾了水,变成脏兮兮的淤泥。 头顶忽然多了一柄油纸伞,恪靖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 “殿下,我们回家吧。” 她指尖冰凉,还不如他的温暖。他觉得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淌过,又立刻变成冷的。 “雨都飘到脸上了。”他裂开嘴,笑容牵强,却听见她说。 “没事,这雨不会下很久的,过一会儿就停了,到时太阳还是会出来的。” 杨勇翘起嘴角,眼角却滑落了一滴泪,连同雨水一起淌走。 就这样,过了不多几日,恪靖接到王良媛的父亲被革职的信息。罪状是贪污受贿,甚至有人告密说他有谋反之心,当官兵从他府邸搜出密函时,却在他被罢免的前一日传来他整个家族被暗杀的消息。 而这一巨大的打击,让王良媛直接晕厥过去,醒来的第一个问题是她的双亲,夏花红着眼告诉她真相时,距离她好几里之外的恪靖都能听到她恸哭的声音。 杨勇等人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回去长安,虽然王良媛的父亲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但是杨勇念着他是他岳父的身份,写信给杨坚说想简单办个葬礼,而杨坚也同意了。 快马加鞭,马车很快就抵达长安,听着外头熟悉的叫卖声,恪靖却没心思去缅怀这里的一切。 这样的结局,在她的意料之外,又在她的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王氏家族的结局,意料之中的也还是结局。 自从知道王良媛和杨广有来往,她不会相信王良媛的父亲会与杨广没有联系,即便只是猜测,也是十有八九,而且她也知道以杨坚的性格,若是查出王良媛的父亲有逆反之心,必会斩立决,包括财产的充公和家人的流放。 而最后却是,除了王氏外,其他的人都死于非命,并且是在一夜之间,而那些能引出的密函,也没有了。 听独孤伽罗说,杨坚在朝廷大发雷霆,却无可奈何,因为最重要的证人都没了,那些曾经与王良媛的父亲交好的大臣,则早已划清界限,明哲保身,还毒誓孝忠杨坚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曾经的红人,当今太子的岳父,一下成了罪臣,还是重罪,王氏一下子没落了。 王良媛可以说是哭肿了眼,而今她已经悲伤到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只睁着一对没有焦距、空洞的眼睛,饭不吃茶也不喝的,靠在杨勇怀里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最后还是夏香,起来劝她说不吃东西无法给老爷送走,她才勉强吃了点粥。 葬礼举办得很简单,光是王大人的一条罪状,就构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了,别说是安葬,只会把尸首扔在城门口让狗来吃,而杨坚能答应下葬王良媛的父亲,也是看在他毕竟也是他亲家的面子上,何况全族被暗杀,也够杨坚消气的了。 王良媛成了罪臣的女儿,在府上的日子自然一天不及一天,而哀莫大于心死的她也懒得去计较了,只沉浸在她的哀伤中,直到杨广的到来,打破她的死寂。 第八十四章 : 十几口黑色的棺椿,一群穿麻衣的男男女女,送葬的队伍向城郊前进。 对棺内的人来说,入土为安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即便那地点不是风水宝地,也不是最好的地方;可是对送葬的人来说不是这样。 一身素色衣裳头戴白花的王良媛走在最前面,麻木空洞的眼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只是挺直了背脊往前走,即便是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她也不去在意。 杨勇紧紧跟在她身边,就怕她会突然想不开,撞棺材寻死。他知道他忽略她很多,也欠她很多,可现在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安慰得了的。那张美艳的脸,再也绽放不出惊为天人的笑容,只剩下漠然。 全家被灭,密函的消失,心底的仇恨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只是现在还没有睡可以来挑起她里面的恨而已。 棺材悉数被放进挖好的坑里,黄土一锹一锹地被铲着撒到棺材上,不消多时,一个个黄土墩就被立起来。 若棺材内所躺的还是有官爵之位的人,那么他的坟墓势必是花费巨资的,可偏偏那人已是被削了官职的,还是个重罪之臣,其地位比普通老百姓还要低,还要不耻,坟墓自然就只是一丕黄土了。 直到下葬仪式结束,王良媛都没掉一滴眼泪,倒是成姬,时不时地去揉红红的眼睛。 回到东宫,杨勇吩咐人要时刻不离王良媛,自己则回皇宫去报告了。 谴退身边所有的跟从,王良媛关上门,双手环抱着自己,背脊沿着木门缓缓往下滑。送葬的时间很早,回到东宫时还只是巳时,没有前来安慰的人,一个也没有,对她来说这样反而看清了人间的世态炎凉。 父亲得势时人们踏破门槛的来巴结,而他倒了,各自东南飞。 所以世间最不能依靠的,就是人。 可是……为什么要满门抄斩?若是朝廷审案,必不会是这种下场…… 杨广……她拽紧拳头,眼里是装载不了的仇恨,因为太恨,以至于尖锐的指甲都刺进掌心。 她站起身,恢复冷漠说:“夏花,换装。” 晋王府,杨广倚窝美人膝,手拿着玉制的酒壶欣赏舞女的翩翩舞姿。宇文述坐在下面,在他面前的矮桌上摆放着美酒佳肴,他的眼不停地在那些舞女的身上悠转,时不时地捋一下胡子,两眼放光。 而坐他对面的杨素,在欣赏之余偶尔弄点点心吃,也是心情大好的样子。 “宇文大人、杨大人,本王敬你们二位一杯。”杨广拿起酒樽,对着底下的二人虚空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后,仰头一口干掉。 “好!”宇文述大喊一声后,也豪迈地喝掉。 杨广半支起身子说:“这次若不是多亏了二位,本王就差一点被那老贼给连累了。” 杨素笑笑,扣着手站起身,“臣不敢当,也是因为二殿下急中生智,让臣等有了为殿下立功的机会,如今皇上对殿下一日比一日喜欢,相信这太子之位,迟早是您的了。” 杨广哈哈大笑。连说了三声好,让侍女给杨素和宇文述斟满了酒。 宇文述自从在修筑长城这件事上立了功后,杨坚也逐渐给他一些事情做,毕竟是朝中的元老,又是功德高的人才,即使现今的他不如从前,也在听了杨广一句“来日方长”之后,重新燃起斗志。 而杨素则在被调遣为信州总管不久,便和杨广互相通信,宣誓他愿意效忠他,帮助他做成千秋大业。 正所谓失而复得,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失败和挫折之后,杨广发现他的命运并不是就此而没了,反而越走越顺也越走越旺,就如之前在大街上那个道士所说的,紫微星终将临到他身上,他才是那个傲视群雄的人。 所以……晃动酒樽里的美酒,杨广勾起嘴角。 是他的终归是他的! “娘娘,您不能进去!娘娘!” “你滚开!”王良媛一把推开拦阻她的侍女,提起裙摆进到里面,“杨广!你给我出来!” 王良媛的闯入,让原本翩然起舞的巫女们被推得乱了手脚,粉色的纱在推搡中被扯落,有几个舞女还不小心撞在杨素身上,把他面前的矮桌推翻。 杨广坐直了身子,对王良媛的发火并没有制止,还以眼神告诫正欲拔刀的宇文述,让他不得有所行动。 走下台阶,杨广站在王良媛面前,笑问:“本王的美人儿,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谁惹……” “啪!”一记脆响,杨广的脸被打偏了过去,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落在他的俊颜上。 “啧啧——可真是用足了力气呢。” “啪!”又是反手一个耳光,王良媛的脸可以说是狰狞,呼哧呼哧喘着气。 杨广不怒反笑,抬眸盯着她,“两清了?” “两清?”王良媛哈哈大笑,笑声尖锐刺耳,“你觉得只是两个耳光就能两清吗?杨广,你觉得几十条人命是用两个耳光清得了的吗?” “就算是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那你想怎样?杀了我?”杨广就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仰着头笑了起来,“你舍不得,不是吗?” “你以为呢?”语落的时候,簪子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尖锐的头刺进他肌肤里,即刻有血珠顺着簪身流出来。 宇文述猛地站起身,刀出鞘,却还是被杨广给制止。“殿下!”他不解,又很生气。 “宇文大人,杨大人,烦请二位先避一会儿,行吗?” “这……”宇文述皱紧了眉头。他没想到杨广会和杨勇的妾有一腿,看今日杨广对她的态度,似乎还挺护着她的。 宫中很乱,想那些有钱有位的都乱了,何况是宫内的呢? 只是嫂嫂和小叔之间……看来不是他这凡人能触到的。被杨素强拖着出去,宇文述收刀入鞘,脸上却挂着玩味的神情。 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晋王即便是沙场精英,也抵不过美色的诱惑。 金殿里,只剩下杨广和王良媛,二人对峙着,谁也不让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杨广冷哼,“为什么?你觉得你爹若不死,本王还能好端端站在你眼前?” “可是我娘他们呢?我哥哥、嫂嫂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你怎么能……” 拿住那枚簪子,在听见王良媛那句“不许动”之后不退丝毫,簪子更深地刺入他的喉咙,几乎能感受到液体往外涌的感觉。 “那么,他们活着,本王死,怎样?” 王良媛看着他,眸光微动。就不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么?非要如此? “父皇已经接到密报,说你父亲勾结权贵,有逆反之意,还查到那些密函,若不是父皇要亲自去查,若不是王公公及时来报,本王早已不在这里了!那个时候就算不杀你爹,父皇也会将他砍了,若是在严刑逼供中把本王给招了,你觉得你还能见到我?” “你爹死在牢狱,也是一大安慰,至少他免去了皮肉之苦,而你的亲属,你也想看到他们被株连?” “所以……”杨广的话未说完,王良媛就接了过去。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成就你的大业这么做的,不是吗?”王良媛笑了,有种绝望的感觉,然后她颓然地后退几步,却是盯着地面,缓缓道来,“你的所作所为,最终不过是铺成你走向帝位的血路,那么多的人命,难道你还能吃得下饭、睡得安稳?” “当然不是!”杨广低吼,表情诚恳无比,“每次入睡想到你爹,本王就觉愧对于你,可是为了帝业,为了不失去人心,本王不得不让自己强壮起来!” “包括今日你盛情款待外面的两位大人?”杨广,你的心思以为我还不知道吗?你为了你的帝位,可以不择手段、六亲不认,那个时候你差点把我杀了,如今又把我全家杀了,那么还能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呢? 将话语咽回肚子里,手一松,簪子掉落在地上,与地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见她情绪缓和下来,杨广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并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来安抚她的情绪。 “你要知道,这一切皆是杨勇所致,若不是他霸占着位置又没什么功德,若不是跟随他的那匹大臣处处紧盯着本王,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他在她耳边叹息了声,继续说,“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接下去的日子,本王定会负责到底!” 没有焦距的双眼开始慢慢有光起来,王良媛任由他抱着,眼底的仇恨汇聚成海,如狂风暴雨般翻涌着、怒吼着。 而她不知道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的算盘永远没有杨广打得快,也就是这时,她错失了报仇的机会。 若是时间能够重来,她宁可选择玉碎。可往往,那也不过是后来,人对曾经错失机会的懊悔。 第八十五章 : 新年的脚步正在悄悄临近,和州的大街小巷开始张灯结彩起来,有些贫困户也剪了些窗花贴在门上、窗户上。 本该是清闲下来和家人团聚的时刻,杨勇和程青天还是不得闲着,为了查办人口的事而忙得焦头烂额,杨勇的嘴角都起泡了。 和州虽只是一个不算大的州县,但里面的人却不少,有些家庭少报人口甚至为了来年能少上缴米粮而隐藏、谎报家庭成员,加上能调动办事的人员不够,所以工作量要比以往的任何一样工作大很多,也艰巨得多。 就在杨勇束手无策的时候,李渊和杨素到了。原来是杨坚知道他人手不足,就派他俩过来协助他。 杨勇自然是感激不尽,对他来说,这二人的到来是解决他燃眉之急的救星,他们不仅帮助他如何真实统计人数,不让有黑户口的现象发生,也在整治和州的规划上给出中肯的建议。 因此盛情款待成为杨勇对李渊和杨素的感谢。 总管府书房,恪靖等人围坐在一起,屋子里飘散着茶的清香,春苑和冬梅带着两个丫鬟端着几盘烘青豆进来,这食点是杨素带过来的,说是南下了趟,觉得新鲜就买了很多。 恪靖和杨勇没见过,而李渊因为常年在外,见是见过却没尝过。 全是一粒粒很小的绿色的豆子,凑近闻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放在嘴里嚼,咸咸的、芬芳四溢,尝多了糕点的滑腻,这种清新的小食点别有一番滋味。 四个人边吃着豆子边闲聊着,时间也就不知不觉流过。 夜深了,月儿挂在树梢间,寒风刮过,树梢晃动,让月儿看起来更加朦胧,风吹着大氅的毛领,丝丝寒意侵入领子里。恪靖拢了拢衣襟,将寒风挡在外,同时嘱咐身后提着木柴的春苑等人注意脚下。 书房里的木柴快烧没了,她就出来让人端去,距离书房还有一段路,远远地就看到一抹人影往这边过来。 看清那人,恪靖让春苑她们先过去,她则停下来等着那人。 “杨大人。”等那人走近后,恪靖施施然行了个礼,“夜黑风高还出来?” 对她暗地里的话,杨素笑着说:“因为看见娘娘出来,所以臣也就跟出来了。” 恪靖不说话,而是换了个方向。她相信杨素可以顺利出来,定是找到充分的理由了。两人来到偏僻的一处,找了块巨石坐下。 “宇文述回来了。”杨素说。 恪靖不说话,因为她早就知道这事了,还是孤独伽罗告诉她的。独孤伽罗在信中对宇文述的官复表示极大的不满,即便杨坚给他的官位大不如从前,对独孤伽罗来说也是极其气氛的事。 儿子如此狼子野心,做父亲的会好到哪里去呢?不是只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有姜还是老的辣的。宇文化及差点杀了她儿子,独孤伽罗认为,即便宇文述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朝中元老,也不能因此而再任用他,那就是姑息养奸,现在不会有什么,保不准以后会做出什么来。而就算他这人不会,他的儿子、孙子呢? 因此照独孤伽罗的意思,最好就是把宇文家全部的人免职发配到边疆,永远都不要回来。 只可惜,她有再大的怒气,也抵不过用人的需要。杨坚身边可以用的人不多,不是不多,而是许多的大臣,都因他的猜忌而被疏远了,以至于等到要用人时发现是那么的少。 “他就算再厉害也不会被重用。” 杨素抬头看着她,笑而不语。 的确,跟在杨坚身边那么多年,他也摸出杨坚那多疑的性格,只要有人的功绩很大很多的,杨坚都会有提防,然后慢慢疏远。 想来他也是其中一个,曾经共同驰骋沙场的两个人,就因为他当上了上国柱,名誉日渐升高,差点死在一句无心的话之下。所以,即便宇文述确实是个武将,也不能做成什么。而且他做官之后,也不见有多大的事可干。 然这并非不代表以后他还是这样。 “他一直和晋王联手。” 这才是重点。既然在老子那儿不能发挥功用,那么就寄希望于小子身上,何况那小子是觊觑太子之位许久,急需用人的人。一拍即合,各有所需。 这是隐藏的发挥,明处不行就在暗处,对宇文述来说,韬光养晦为的就是最后的一击,现在就算是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只要假以时日,晋王当了太子,那便是他的出头之日。 而杨坚真正该防的,不是外敌,而是家贼。只可惜,他还没意识到这点。 “杨大人在晋王殿下那儿过得可好?” 被恪靖的话拉回神志,杨素捋了捋胡子,说:“晋王就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多疑的人。”不要说杨广,宇文述也不信他,就算在诛杀王良媛之父这件事上,他立了不容小觑的功劳,可这二人还是对他防备得很。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以前,他拒绝过杨广,也对杨勇表现出好感,杨广对他这么提防,也正是代表杨广的精明。这样精明的一个人,自然是连自家老爹都不知道他在人后的样子。 如今的杨素,在采纳了恪靖的提议后,也很享受现在这种双面间谍的身份。他是一介武夫,可曾经也是率领庞大军队的将军,他自认在策略上,还有韩擒虎、贺若弼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兼同僚,可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而他又接受恪靖“攻人先攻其心其性”的指点,就更加斗志昂扬。 “这算得了什么?杨大人定能胜任,不是吗?”恪靖笑看着他,眼里闪着光彩。 杨素虚做一礼,“蒙娘娘夸奖。” “杨大人,您既然来了,也为总管府帮了那么多的忙,也不差一件了吧?” 杨素再做一礼,说:“娘娘请说。” “大人且附耳过来。” 一番耳语后,杨素的眼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良久,他才问她是否确定,得到的是她坚定的点头。 “既然是娘娘的意思,那下官定会去办。” “就有劳大人了。” 等到恪靖要回去的时候,得到小全子的通知,说杨勇已经在她那里歇下了,让她直接回住处。 推开房门,恪靖抬眼就见杨勇拥着被子呆坐在床上,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她进来,一言不发。 恪靖头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却是被那两道目光给看得发毛,她牵起一抹笑,过去问:“殿下怎么还不歇息?” “等你,睡不着。”就像是孩子的无辜表情,杨勇说着就往恪靖那边靠,脑袋蹭着她的颈窝,“你去哪了?那么晚才回来。” “去了惜念那儿,聊起一些事就忘了时间了,殿下大可以自己先休息,不用等臣妾。” 杨勇不满地哼哼,“你倒是挺有情谊的,惜念比我还重要,你不在,屋子都冷冷清清的,被窝也不暖和,怎么睡得着?”说着他拥住恪靖的腰就是往床内侧一滚,被子一扯盖住她身子。 “殿下,臣妾还未洗漱。”按住那只往她内衣里钻的毛手,恪靖扭头看他,“而且那么晚了,明日还得早起。” 这段时间,他要她要得特别勤,白天要晚上也要,只要他有空或者四下无人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各种稀奇古怪又羞人的姿势与她欢.爱,她都怀疑他到底是在好好地用心地做事,还是尽想这些东西,不然一个尽职的大丈夫,怎么还会有精力做这事呢? “明日我给程大人放假了。”杨勇不停手,在恪靖的腰间轻拧了下,果然见她娇喘了记,他坏笑着凑到她耳边,“那么兴奋,看来娘子是愈发的口是心非了。” “殿下,真的不行!”恪靖紧紧压住杨勇的手不作退步,“臣妾今日葵水来了……不方便……” 即将占领雪峰的手在稍作停滞后,不得不退了回来,杨勇哀嚎了记仰面望着头顶的蚊帐。 能不能不要在他兴致勃勃的时候给这么冰凉的一盘水? “要不……殿下去云妹妹那儿?王妹妹也可以,不,还是去成姬那儿吧,算起来殿下也好久没去过她那里了。” 杨勇白了她一眼,凑过去直接封住她的嘴。什么意思?这是在赶人么?他就偏要留在这里了! 腰被他霸道地搂住,不一会儿,就响起他均匀的呼吸声,恪靖睁开眼,了无睡意。她侧过头望着睡得安稳的杨勇,心中微动。 倘若能一直守着这张安详的睡脸,倘若能一直听到他调笑地喊她娘子,那也是极幸福的。 恪靖摇摇头,对她来说,幸福是奢侈品,是昙花一现的美好,终有一天,她与他会成为陌生人,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手按着胸口,她紧蹙眉宇。 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口就好像要炸开一样的难受,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就算是曾经,她被披上凤冠霞帔离开紫禁城,也没有过这种感受。 “如果今后你面临的一切,是我在暗地做的,你会恨我吗?”她看着他,小小声道。 两天后,原本打算帮助杨勇进行人口普查完的二人,却因为杨勇几个弟弟妹妹的到来,再次留了一天。 年二十九的那天,杨勇的几个弟弟除了杨广之外都到齐了,而令杨勇惊讶的是,北周王宇文阐带着杨丽华之女宇文娥英也一同来到,本来只有杨勇一家子清冷的过年,却因为这群人的不请自来而变得热闹非凡。 而令杨勇捉襟见肘的是,府上的钱财大部分花在有需要的人身上,朝廷拨下来的款早已花完,甚至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剩余的钱仅能维持接下来十几天,而是如今面对那么多人来府上与他一同过年,让他是既欢喜又担忧。 很想拿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却偏偏不尽人意,就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总管府的大门却敲响了,管家出去开门,才开了一点点,就有一只脖子上绑着红绳、咯咯哒叫唤着的老母鸡被推挤了进来,紧跟着,米啊、鸡蛋啊、青菜啊、鱼啊等等,许许多多的新鲜食材被送了进来,管家被门外的人推得差点跌坐在地上,直到有其他人来帮忙,直到杨勇出来,才得以让那群热情的百姓停止前进。 原来不知谁说想拿点东西来总管府,以表达这些日子杨勇等人对和州尽心尽力整治的感激,然后就是一呼百应的,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于是,和州凡是对杨勇拥戴的百姓,不论是贫贱、富裕还是达官显贵,都将上好的食材拿到总管府。 望着那一张张淳朴的黝黑的脸,杨勇压住涌上眼眶的泪,笑着道谢。 夜晚,总管府充满了酒杯相碰的声音,人声鼎沸,热闹得就跟集市一样。 屋里摆了五六张圆桌,外头也摆了七八张,杨勇不仅招待了他的兄弟姐妹和宇文阐,也让那些送粮食来的百姓留下一道吃饭。因为大后天才是大年初一,所以百姓也就和这位新上任不久的和州总管一起提早过一个难忘的年。 厨子还在厨房里忙活着,没有珍馐美味,也没有香醇浓郁的美酒,可他们的脸上所绽放的是满足的神色,因为他们所招待的是一群与众不同的人。 太子与百姓同乐,吃一样的喝一样的,同一次没有阶级之分,没有身份的隔离,就跟融入到一起的一大家子那样,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是那么的亲切可爱。 酒杯相碰,每一桌的人都起来向杨勇道贺,因为都是些没什么文化的老百姓,讲出来的自然也就直白的言语,若是以前,杨勇定会骂之粗俗,可今天,他觉得这些人的文采才是真文采,不加以粉饰的朴质,发自内心的真诚。 杨勇转头看向恪靖,恰好也见到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相视而笑。 离开长安的第一个年夜饭,那么的有意义而令人难忘。 他的得到,比失去的要多的多。 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饕餮大餐,可他却收获了那么多真挚的笑容和感激,这是金银珠宝所换不来的。 “谢谢……”他看着她的双眼,对她这么说。 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讽刺,谢谢你的帮助,谢谢你不算鼓励的鼓励,还有好多好多都细数不过来的,都只能化成这两个字。 恪靖猛地一震,酒杯里的酒水险些被撒出来。 “娘娘?”惜念看着她,见她摇头,便顺着她之前的目光看向那个鱼别人碰杯的男子。她低下头,若有所思,想起之前恪靖对她说的一些话,她觉得她该重新审视了。 被改变的并不是只有杨勇一个,身旁这个女子何尝不是呢?褪去了起初的锋芒,现在的她越来越温柔,哪怕只是极少的不经意流露的。 对她来说,这样的变化是她所不愿见的,可事实是,变化的确发生在她身上,那么她曾经的宏图大志,还会继续吗? 惜念看着她,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第八十六章 : 皇宫大殿内,摆放着十几张矮桌,桌上已经放上了些菜肴,太监宫女们忙着端菜端酒,也依然能感受到大殿之上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息。 一身朝服的杨坚坐在龙椅上,脸上没有任何的笑容,严肃得可怕。下边已零零散散地坐了些人,却还要有许多空出来的位置未被填满的,杨丽华的女儿宇文娥英,本来还很开心地拿糕点吃,却在瞥见外公那张黑得跟锅底似的脸时,连拿东西的勇气都没了。 杨丽华将女儿搂在怀里,摸着她的脑袋对她安抚地笑笑,然后拿起一个芙蓉糕放在她手上,眼里装载着爱怜。 “不等了!”杨坚大手一挥,气道,“林公公,开始吧!” 独孤伽罗连喊住林公公,眄了杨坚一眼,说:“人都没到齐,过什么年?过年本来就是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杨坚冷哼着别过脸,“一个个都跑到外面去,也不说一声,都到了过年的时候还不见人影,这还叫过年?杨俊也真是的,跟着杨秀瞎胡闹,又不是几岁的孩子,平日看他挺乖巧的,定是被杨秀那家伙给怂恿去的!都不学学广儿,待在府上安安静静等着过年。” 独孤伽罗拍拍杨坚的手背让他消气,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兄弟三人也是觉得让咱们勇儿在外面过年清清冷冷的,就过去添添喜气,你难道不觉得兄弟间就该这样才情深意重么?用而不能和我们一起过,有他们几个去也就代表我们去过了,多好的一件事,发火做什么呢?” 杨坚被独孤伽罗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那股气却还是不能出去,只能憋着干瞪眼。 “秦王杨俊、蜀王杨秀、汉王杨谅、襄国公主、广平公主和兰陵公主驾到——”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宫门外响起,然后是一群人你推我拥地进来,见到高高在上的杨坚,纷纷跪下。 “儿臣/孩儿叩见父皇、母后。” 独孤伽罗笑着让他们起来,杨坚却不乐意了,哼了声以眼神瞪了一圈,见他们又跪下才心情好了点。 至少还是怕他这个当爹的。 “你们还知道回来?” 杨阿五推了推杨谅,杨谅看了她一眼戳了下杨秀,最后几个人将目光一致对向杨俊。 杨俊深深叩拜,说:“请父皇息怒,孩儿们已经快马加鞭回来了。” 其实他们还可以更早点到的,若不是杨秀在那晚喝醉了酒,他们也不会这么匆忙,说来说去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管好弟弟妹妹。 “快马加鞭回来?哼!你们还知道要回来过年?!”杨坚一拍桌子,惊得独孤伽罗瞪大眼瞅他。 杨阿五一下就吓懵了,她何曾见杨坚发那么大的火过,一直以来他都是对她宠爱有加的,即便这次的火不是朝她发的,她还是被吓住了,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打转。 独孤伽罗轻拧了下他的腰,才让他的情绪有所缓和过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点入座吧,就等着你们来一起开宴呢。”说着她朝阿五招招手,见她怎么都不肯过来,独孤伽罗就示意林公公去请她,杨阿五这才慢吞吞地挪到独孤伽罗怀里。 依偎在独孤伽罗的怀抱中,杨阿五就开始撒娇,说要吃这个要吃那个的,让独孤伽罗也就没时间去顾及杨坚还没完全好的情绪。 乐师们开始奏乐,舒缓的音乐萦绕在众人的身边,那是新编的曲子,因为也要用在来年接待各地大臣的宴席上,所以是经过多次改良精工的。 杨阿五吃着嘴里的,眼睛却不闲着,四下瞟。 “二皇兄这次不去,还真是亏大了。”她小声嘀咕,还是被耳尖的独孤伽罗给听见了。独孤伽罗饶有兴趣地问她那里亏大,就听见阿五将她所看到的经历到的一切详细道来。 “这么说来,勇儿他们这次过年的食材,还是百姓送的?” 杨阿五点头,笑容满面,眼睛深处似乎被什么点亮,“我还是头次见到那么落魄的大皇兄,可他一点都不觉得惭愧,还很开心的样子,那群人也很喜欢他,争着向他敬酒,还说若是他当了天子,大隋会更繁荣昌盛的。” “啪——”是酒樽打翻的声音,酒水撒在桌上,一会儿就留到桌沿,滴在独孤伽罗的裙摆上。 “父皇?”见杨坚失神的样子,杨阿五叫了声,意外地见到他那冷若冰霜的眼神。 “你怎么……”独孤伽罗低头连忙擦掉裙摆上的酒水,正要问他这么失态的原因,看见的则是一张让她觉得陌生的脸,“皇上……” 杨坚回过神,迅速恢复他慈父的表情,并命令林公公撤走桌上的食物,重新换上全新的。他并没有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有所解释,而是将注意力转到底下的众人身上,端着酒樽致贺。独孤伽罗望着他的侧脸,敏感心细的她从中抽出了端倪,而不说破。 杨广率先站起来向杨坚和独孤伽罗敬酒,说了一堆祝福的话,而引致杨秀的嗤之以鼻。 一场年夜饭,吃得食不知味,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心思吃饭夹菜,难得一大家子的团聚,没有温情流露,没有欢声笑语,空旷的大殿上每个人的距离都是那么的远,使这殿堂显得更加的冷情。 和州总管府,杨勇等人在简单吃完饭后聚在一起,这是他们来和州之后首次面对面谈天,即便都不知道在谈些什么,可对杨勇来说也实属难得了。 然而往往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什么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算是领教到了。本来是打算很好的,对去年有一次感恩,对来年有一个计划,然而还没尽兴多久,王良媛就说她身子困乏,想去休息,恪靖看出成姬的倦怠,也让她回去修养,于是屋子就只剩下他、恪靖和云昭训三个。 火盆里,火苗舔着木柴,木柴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恪靖窝在暖炕上,低头审视着账本,留下杨勇不知道该和云昭训讲点什么。 太多专注于公事,谈的也都是公事,等到一家人能坐下来聊聊时,都发现没有以往的氛围了。 “殿下想听曲吗?要不妾身为殿下弹一曲?” “啊……也好也好。”杨勇忙不迭点头,笑容都有点僵硬。 云昭训的侍女替她取来了皮袍,她低头拨弄几下,调节音色,手指在弦上划过,登时一串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传开。杨勇立刻来了精神,看向云昭训的目光都变了。他想起第一次和云昭训见面的时候,就是被她的琵琶声吸引,那个时候她还在学习中,却已经弹得很好了。他趴在她家的围墙上偷看她弹,久而久之便认识了这个美艳的会乐器的姑娘。 若不是那一摔,他也不会被她的下人叫进府上看伤,更不会与她有进一步的接触。 “让殿下见笑了,好久没弹都生疏了好多。”云昭训抱着琵琶半遮着面,满脸的歉意。 杨勇回过神,原来是一曲终了,他直顾着自己沉浸在回忆中,竟忘了要去欣赏。他抓着后脑勺傻笑,说:“哪里,你还是和第一次那样弹得很好。” 云昭训抿着唇笑,一对月牙弯弯,煞是好看。她今日特意穿上了粉色的夹袄,白色的毛领衬得她肌肤赛雪,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依旧美艳无双。 屋子里想起翻书的声音,杨勇的笑容一僵,想起这屋子里并非只有他和云昭训,还有一个人在,而就在刚才,他犯了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一个明媒正娶的妻,一个他曾经最爱的妾,却当着妻子的面称赞憋得女人,即便那个女人是他的妾,和她是姐妹相称的。 等等,他为什么要用“曾经”这个字眼? 杨勇的思绪顿时成了放空状态,他还在为脑海中的问题而不解时,闻得恪靖说。 “殿下,时候不早了,你和云妹妹先去歇息吧。” 问题尚未得到解决,另一个问题就来了。杨勇皱着眉看恪靖,明显就是一副逐客令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早就赶他走?才戌时过了没多久,有那么累吗? 瞅见压在她胳膊下的账单,杨勇瘪瘪嘴。好么,确实是很累么,一个人要把一整年的账都算出来,可是他也很累的好不好。 “云妹妹你也累了吧,要不先陪殿下回去?姐姐还有事要做,就不送了。” 把琵琶交给侍女,云昭训站起来对着恪靖福了福身,“那妾身先行告退。”说完,她朝杨勇投去一瞥。 那一瞥,风情万种;那一瞥,千言万语都饱含在了里面;那一瞥,无声胜有声。 杨勇觉得他有必要承认他被点到了,电流从脑顶四面八方地往下窜,想收都收不住。可问题是,跟着那个去丢下这个? 不行吧。那不去留下来? 也不好……怎么办? “殿下?”见他没行动,云昭训柔声呼唤。看得出他正在做抉择,即便恪靖明说让她带他去休息,他也有所顾虑。 她看着他,安静等着他,可眼底的期待却一点也隐藏不住。明明心里是那么的焦急紧张,可还是要装出很淡然的样子,若是以前,她只要一个眼神他就会乖乖跟着过来,可那也不过是以前,现在已经和以前不同了。 好一会儿,杨勇抬起头,似乎是已经下了决定的表情,他看看低头瞅账本的恪靖,又看看满眼期待的云昭训,好容易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话。 “我还是……回自己的地方去吧……” 瞧,多艰难的决定啊,他可是思忖了好久才下的决定,可是为什么说出来了之后反而觉得更加不好了呢? 女人多其实应该是件幸福的事,可事实是,有时候也并不幸福的…… 夜深人静,仁寿宫的蜡烛还燃烧着,独孤伽罗躺在床上,依在杨坚怀里,她睡得并不安稳,两道眉紧紧拧在一块儿,似乎梦见什么不好。 也的确是梦见了不好的,梦中她只见一块巨大的石头朝她压来,她想逃跑,双脚好似被什么粘住,怎么都挪不开,她大声喊叫企图有谁可以来帮她,恍然发现四围黑黑的一片,就只有她一个人在,认命地瞪着石头将她砸个稀巴烂,等了好久也没有预料中的疼痛,及至睁开眼,却发现她的鞋子被红色的液体浸湿,然后她看到了那个被石头砸的人的脸。 “不——”她猛地睁开眼,见杨坚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怎么了?做噩梦了?”擦去她额头的汗珠,杨坚关切道,“要不要喝点水压压惊?” 在喘了好几口气候,独孤伽罗艰难地摇摇头,拉住杨坚的袖子说:“皇上,臣妾做了个噩梦,梦见咱们的勇儿为了救我,被石头砸死了。” 杨坚怔愣了一会儿,笑着把她拥进怀,大手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你啊,是太思念他了才做了这个梦,你没听见阿五说的吗?那边的百姓那么拥戴他,他怎么会有事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他,你也听阿五说了,他为了让百姓过个好年,自己都差点过不成,他这个样子,就算是没病也会把自己给整出病来的。” 亲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杨坚笑道:“正是如此,他才能得民心啊,身为一个帝王,不做出点牺牲怎么得到百姓的尊重和拥戴?他做得很好啊。” 独孤伽罗扭头看着他,良久问道:“皇上可是想通了,让勇儿继承你的皇位?” 眼底的温度瞬时冷却了下来,杨坚缩回手,说:“勇儿尚且稚嫩,做事也还不够成熟,所以我不放心。” “稚嫩吗?”独孤伽罗反问,不再多说话,仅一个问题,就能表达她的意思。 杨勇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他对大臣的盛情接待,做事的能力,无不受到朝中元老的赏识,前几日杨勇的岳父高颎还谏言说,让他把皇位传给杨勇。 “皇上,等差不多了就把勇儿接回来吧,依我看和州也差不多了,交给地方官员也是没问题的,勇儿就又时间可以帮你,你也就能轻松一点了。” 抱着独孤伽罗的脑袋让她靠在他颈窝处,杨坚点头默许。 第八十七章 : 公元五八六年二月,隋文帝大赦天下,关在监狱里的犯人有一部分被放出来,可以与家人团聚,总管府监狱里也有一些人被提了出来。 杨勇好心劝导那些犯人一番,让他们好好做人不再为非作歹,并让管家给了他们一些生活所需后才让他离开。 对犯人来说,这是特外的恩准,因为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个犯罪的人都能临到,而是皇帝选择谁就是谁,没有被选上的就没有说不好的权利。 二月,天还很冷的时候,杨勇穿深蓝色棉服坐在桌子后,望着空荡荡的大堂,心生悲凉。前一刻门口还聚集着犯人的家属,为要来接被释放的家人回家,有些没有看到自己亲属的则失望回去,有些则喜极而泣并向他连连道谢。 但是……谢什么呢?释放他们的又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啊。 别人都回家与亲人相聚,而他还是在这里,对着空旷的大堂兀自发愣。 云昭训端着托盘撩开珠帘去到大堂,见到的正是杨勇怅然若失的表情。心蓦地一刺,她端起笑脸迎了上去,“殿下,喝碗茶吧,说了那么多话也渴了。” 见到面前逐渐丰腴起来的女子,杨勇立刻换上灿烂的笑容接过她手里的茶杯,“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多休息,摔着了可怎么办?……哎?你把豆子泡茶了?”瞅见杯子里的绿色豆子,杨勇惊讶地看着她。 云昭训笑笑,说:“是啊,昨天姐姐给妾身泡了杯说味道很好,妾身就尝试了下,味道还真不错的,想着你日夜操劳,妾身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心血来潮泡了一碗,让你也尝尝。” 杨勇低头闻着茶的香味,一口入喉,是说不出来的清香。杨勇的眼瞬间亮了,连连说着这个好喝,回去给母后也尝尝。说着说着,眼底的光彩就黯淡了下去。 到底还是掩饰不住心底的那份怅然啊。 “姐姐让妾身转达殿下,说母后来信了,说是父皇决定过段时间让你回去,可姐姐回信说至少也要等到妾身的胎稳定一点才可以,所以……”云昭训看着那对逐渐明亮起来的眼,缓缓道,“我们会回去的,而且很快。” 望着她那不施粉黛却妍丽至极的容颜,杨勇的心在经历千回百转的喜悦后,深深发出一声叹息。 他有五个妻妾,去了一个留下了四个。 高良娣留下一双儿女离开人世,就在几天前前,云昭训被查出怀孕一个月左右,紧跟着又没过多久,成姬也被诊断出有怀孕迹象,因为体弱需要调理身体,所以整个总管府他的太子妃成了最忙的那个人,不仅要照顾两个女人的身子,时刻注意她们的反应,还要在闲暇时和他商量治理和州的对策。 日以继夜地做事,好几次和她同榻而眠她都在睡梦中惊醒,问她做了什么噩梦也不说,只是傻楞楞地瞪着床顶,要他拍着她的背哄她才能再次入睡。偏偏她还被诊断出很难怀孕,对女人来说,不能身孕是极大的羞耻,而他也多次听见府上的人如何议论她,说她是被咒诅过的。每次前去呵斥,得到的却是她无所谓的态度。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今天堵了明天还会继续,想堵也是堵不住的。 想起那还在忙碌的身影,杨勇的心更加难受了,就跟被什么揪住一般。说来,很难身孕这件事,他都没怎么安慰过她,一来心思都在案件上,一得空就去云昭训和成姬那儿转悠,二来他有空时她在忙,她有空时他在忙,两人总凑不到独处的时间。 可是,很难怀孕如何?被咒诅过又如何?他对她的怜爱只会加多而不会减少,给她的东西也是双份的,这样的女子怎能不惹他怜惜?若他不认识她时,她是刺猬,是举着长矛对准他的不值得爱的女子,那么现在,她是他最得力的帮手,也是最懂他的人。 茶是云昭训端过来的没错,可真正的心意却是恪靖给的,她知道云昭训蕙质兰心,一点就通,所以泡了一杯给云昭训喝。云昭训觉得好,就拿来给他,事实上,若没有恪靖的举动,云昭训怎会这么做? “太子妃现在在哪?” 云昭训抬起头,顿了好一会儿回道:“出去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去哪了。” 杨勇点点头,把水杯放在案上,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门庭外,说:“我有点事要出去趟,你好好休息,不要太过劳累,回来的时候我想看见你气色比现在好。” 和州西街的四合院,一群穿棉布衣的孩子或踢毽子,或摇头晃脑背诵三字经,或追皮球玩耍,好不热闹。屋檐下,几个妇女围坐在一起缝补衣裳,偶尔抬起头看几眼那些孩子,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欣慰。屋子里头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子坐在织布机前织布。靠西厢的屋子里,穿白衣的女子教三个不过十岁的孩子识别药草,孩子的表情都极其认真,听得仔细不敢出岔。 四合院门口,一辆马车停下,年轻俊美的男子从马车上跳下来,抬脚跨进四合院的门槛。 一个孩子见到他,直接跳过向他滚来的皮球,朝着那男子飞奔而去。接着其他的孩子也一窝蜂地跑向他,围在他身边。 这个叔叔每次过来都会带许许多多的东西,吃的玩的应有尽有,所以只要一见到他,孩子们就知道又有新奇的玩意儿来了。 见到各个都盯着他手里袋子的孩子们,杨勇故意把袋子往身后一藏,问:“先别抢先别抢,谁先告诉我元姐姐的下落,就先给谁。” 孩子们面面相觑,一个都答不上来。 杨勇新奇了,这个四合院算上后院,总共也就一亩多大,他不过是好久没来,担心孩子们都不认识他,想借此跟孩子们套近乎而已。 说来生活在这个四合院里头的,大多是寡妇、孤儿,因为战乱,很多人都无家可归,孩子们为了生存,拉帮结派地偷窃,被官府抓到念在其年幼,也只是呵斥几句就了事了。有次一个小男孩偷到恪靖那里,被陆伯当场抓到,陆伯原本想折断他的手给他点教训的,被恪靖制止了。 不但制止,而且还给他买了吃的、穿的,却不想这一举动,让她无心播下了感恩的种子。 上个月月初,因为她和杨勇的行为得罪了当地的恶霸,就趁恪靖落单的时候为难她,就是被那个男孩和他的同伙帮助的。从他那儿了解到和他一样是孤儿的,起码有十几个,而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恪靖回到总管府与杨勇商量抚养孩子这件事,杨勇一听立马答应,将西街程青天空置的四合院拿来做了这群孩子的家,打听到和州的寡妇,就发出告示征选愿意照顾孩子们的寡妇,每月给工价。于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大家庭就产生了,即便大家都不是亲人,即便都受过伤,却因为相同的遭遇而让这群人的关系很亲密也很融洽。 恪靖成了这里的大姐姐,一有空就过来教他们识字,还分配她的几个贴身侍女也参与到其中。 时间一久,她在这里的时间比在总管府的时间还要长。 “你们都不知道姐姐在哪?”杨勇扫了孩子们一圈,笑嘻嘻道,“还是说她让你们不告诉我她的去处?” “我们真不知道她在哪,早上的时候元姐姐带着争荣哥哥、祝晓哥哥、絮芳姐姐和灵姐姐出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回答他的是一个扎着丸子头,最小的女孩。 “殿下去郊外找找吧,兴许他们在郊外。”惜若站在厢房门口说。她从开启的窗户望见杨勇的,听见杨勇对孩子们的问话,她就出来了。 对着她颔首,杨勇把袋子交给最年长的妇女,返身出去让陆伯开到郊外。 虽说早已过了春分,但是气温还是很低的,特别是郊外,要比城里头冷很多,而且大冬天的除了几个打猎的农夫,别人都不愿意来。树木光秃秃的,地上也都是枯黄枯黄的草,还有零星的几个坟头,完全没有美感,谁会来这里喝西北风?那么她和孩子们来这儿做什么?论资源,四合院里不是更多吗?杨勇坐在马车上揪着衣摆,神情是说不出的紧张。 莫非又是那些恶霸找上门来,她为了不殃及到孩子们所以出来了?可是不对啊,若是这样,她为什么要带上争荣他们? 杨勇越想越乱,也越想越怕,让陆伯快马加鞭去郊外,却因为崎岖难行的路而心焦不已。恨不能自己长对翅膀,直接飞到恪靖身边的才好。 “到了。”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也传来陆伯的声音。 “娘娘的马车在那里,应该就是这里了。”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陆伯说。 可是人呢?马车在,人在哪里? 就在他寻觅时,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杨勇眼皮一跳,循声过去,陆伯跟在他身后一同前往。 马背上,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的两人正比武着,男的不过十几岁的样子,五官却很出众了,眉宇之间英气逼人,他手拿着长剑,双目如矩,每一招都以狠历见长。而与他对练的女子…… 杨勇瞪大眼:哎?!不就是他正要找的人吗?那一身黑色的骑马服是哪里来的?那根在日光下一闪一闪的,被舞得虎虎生威的长戟又是打哪来的?!要知道那根长戟,最轻的也有十几公斤啊!明明总管府从来不见这样危险的兵器的说! “难怪之前太子妃让老奴把这家伙给她,原来是真有用啊……”陆伯摸摸嘴角的胡子自言自语,见杨勇投来杀人的目光,他登时冷汗直冒,“不过太子妃的武艺真心了得。” 杨勇的脸色更难看了,陆伯内心凌乱——得!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陆伯笑得谄媚,“老奴先去那边等您和娘娘。” 杨勇哼了一声,算是允诺。不过……视线调转到恪靖身上,杨勇摸摸下巴暗暗自乐。 他家娘子真心英姿飒爽,一点都不输男儿! 切磋的最后,以男孩手里的剑被恪靖挑飞,长戟的尖头抵着他的喉咙告以结束。 剑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呼啦啦地朝着杨勇飞去,杨勇怪叫一声,脚还没移动,腰就被狠狠踢了下,身子往旁边栽去。 其实他有能力躲开的……这是他在倒地前还来不及出口的悲鸣。 “你怎么来了?”听到声音,看见那个被秋棠踢开的男子,恪靖急急翻身下马跑了过去。 杨勇裂开嘴呼哧呼哧喘息,狰狞面目瞅着她不说话。你家侍女劲道真大,腰都差点被踢断! “需要扶你起来吗?”恪靖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她的眼袋,可以说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就跟那寒冬腊月一样,让人看了都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一把握住她的手,杨勇却没想着起来,而是一个用力将她扯到怀里。 恪靖微怔,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他搂着腰肢了,并且听得他用气呼呼的声音说。 “干嘛用那眼神看我?受伤的可是我哎!好不容易得空来见见你,你倒好,摆脸色给我看,我招谁惹谁了?” 气急败坏的声音配上轻拧了把她腰上嫩肉的大手,恪靖心里那股紧张和不安瞬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暖和思念得到满足的喜悦。她何尝不念着他呢?只是两人实在太忙,连碰头了都只是匆匆谈完事情就各奔东西。 习惯了他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灿烂笑容;习惯了他冷不丁从她身后吓唬她,见到她没反应时就沮丧着脸觉得失败的表情;习惯了吃饭时碗里都是他夹得满满的菜肴,一个劲儿地让她多吃,说什么那样抱起来才有肉感的奸诈表情;习惯了夜里被他霸道地拥在怀里入眠……等到他不在身边时,她才惊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赏月、一个人入眠是那样的寂寞。 想抽离他的温柔,最终却越陷越深,如同在泥沼里挣扎,出不去反而更加地往下掉。 心里有了害怕,怕他知道她所做的真相后会怎么看她,所以开始选择躲避,开始选择退路,开始选择忙碌,未料他主动出现在她面前了,还是那么傻愣愣的一副表情。 “阿媛,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捧着她的脸颊,杨勇无比认真道。 “殿下把云昭训、成姬留在府上,这样好么?” 杨勇翻了个白眼,抬起头就在她嘴上狠狠啃了口,还发出夸张的“吧唧”声,“就我们俩的时候不要把别人扯进来。” “我们两个人?”恪靖挑高了眉。 哎呀!杨勇暗叫一声,急急从地上爬起来。岂止两个人啊,算上他可是有七个人呐!还有不远处时不时投来一瞥的陆伯,八个人!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大哥哥你们继续,当我们不存在好了。”束着高马尾身穿一身鹅黄色衣裳的女孩一手捂着眼睛,笑嘻嘻道。她笑的时候露出脸颊两边的酒窝,即便不看整张脸也知道是个小美女。 在她身旁是三个比她稍长点的男女,都是神色尴尬的样子,只有秋棠,一脸的漠然。 杨勇搂着恪靖的腰,将她一把抱到身边说:“夫君宠爱娘子怎么了?看不惯的去一边呆着!” “恐怕要打搅二位的谈情说爱了。”伴着一阵哄笑,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大汉狞笑着站在恪靖等人面前,“二位就是总管大人和总管夫人吧?” 见一群来者不善的男人,杨勇眯起眼,“你们是谁?” 为首的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回答:“甭管我们是谁,只要总管大人和你家小娘子随我们去一个地方就行。” “如果我们拒绝呢?” 男人危险地眯着眼,“那就要吃点苦头了!兄弟们,拿下!” 陆伯一听到这里有打斗的声音,就连忙赶了过来,虽说那四个孩子都在习武,可都是练习切磋而已,还没上过沙场,而且这几个男的,长得彪悍不说,手里的兵器也都是看着就让人胆寒的。 对于秋棠的武功杨勇不是很了解,而恪靖,除了之前看过她的舞剑,杨勇完全不知道他会不会攻,所以说,那么多的人就只有他和陆伯会和那帮人打。可关键是,两个人对抗七八个人,怎么能打得过呢? 面对被团团包围的他们,杨勇作出必战的决心。 对他来说,一个男人如果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称做什么男人呢?何况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放在心尖上守护的宝贝。 混战刚开始没多久,杨勇就被踢了好几次,对方个个都是大汉,所出去的一掌一拳都带着千斤的巨大力道。即便那些孩子们愿意加入进来,也都是被打的脸色惨白,毫无还击之力。 杨勇被打退了好几步,眼看着就要寡不敌众的时候,突然飞出一群穿黑衣的蒙面女子。 形势逆转,虽然在那些男人面前,蒙面女子们就好像是小孩,但是她们手中的铁丝就好像是有生命一般,紧紧缠住那些男人的大刀。见到这情景,杨勇刚想大喊一声恩人,却瞥见一个男人举着大刀慢慢向恪靖移去。来不及思考,身体作出了反应,他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刀刃砍中他的后背,剧痛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他听见她的呼声,模糊地看到她焦急的神情,恍惚间感觉到她在摇他在叫他。 昏迷的杨勇被陆伯抱上马车,恪靖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顾现场的情况了,对秋棠说留下一个活口就随着上了马车。四个孩子已被转移到安全地方,留下秋棠和她的那群侍女与那几个男人继续混战。 恪靖抱着杨勇,她手上都是温热的粘乎乎的鲜血,车厢里瞬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车轮滚滚,一路朝着总管府驶去,她即便知道陆伯已经在快马加鞭,也依然觉得这路是那么的漫长,时间过得是那么的慢。 “阿媛……”杨勇在痛醒之后喊着她的名字。 恪靖低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我在这里,在这里。” 他说:“我好痛,我会不会死掉?” 恪靖把下巴靠在他额头上,喃喃道:“不会的,你绝对不会死,就算是索命阎罗过来,我也不会让他取走你的性命。” 杨勇吃吃的笑,骂她是傻瓜,深喘一口气继续说,“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对你讲……就是……不论在哪里,只要……只要有你在,那就是……我的家。” “阿媛……我爱你!” 总管府,恪靖的房间。 惜若来的时候,杨勇已经昏迷倒地不省人事了,恪靖坐在床沿,一直揉搓着他的手,还笑着说不要再睡了,大夫来了就没事了。 惜若让恪靖等人先出去,带着她最看好的徒弟给杨勇疗伤。见到他背后那道长长刀伤,她吓得冷抽了口气,立刻让徒弟给他止血。半个时辰左右,恪靖被叫了进去,见到脸色难看的惜若,她觉得脑袋嗡的一响,浑身的力气被抽离了。 “放心,他还没那么快就死。”惜若说,“刀口不深,没伤及肺腑,只是失血过多,算他福大命大。”顿了会儿,她继续道,“很少见你……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对于你来说,他在你心里占了多大的分量?比那些事还要重要吗?还是说,你已经爱上了他?” 恪靖沉默着不说话,视线却牢牢盯在床上的男人身上,似乎在她的眼里,除了他再也容纳不下其他的。 惜若叹息一声说:“别忘了当初我们说好的,另外他失血过多,会有性命之忧,到底最后会怎样就看他自己了。” ************************************************************************************************ 当爱上一个人,那会是怎样的情景。惜若觉得她懂了爱是怎么一回事,但又不是很懂。 那天,当她告诉恪靖说,杨勇的性命并不是很乐观的时候,她亲眼看见恪靖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掰开杨勇的嘴巴,把她自己的血喂给他喝。而杨勇几次受不了那股血腥味想要吐出来,都被她以嘴对嘴的形式强迫着喝掉。 疯子,是她对恪靖的责骂。杨勇失血并不代表他没有造血功能,当过那么多年的大夫,她清楚知道人有造血的能力,当初她的那番话其实也有夸大的成分,却不想,看到的是这样令她震惊的结果。 恪靖为了他,甘愿以自己的血喂给他喝,从恪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决绝和义无返顾。她知道杨勇是为了救恪靖而受伤,也知道恪靖对杨勇有愧疚,却不知道恪靖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到底是她高估了恪靖对那份宏图志向的坚定,还是低估了恪靖对杨勇的爱,可是不管从一方面来说,计划都不能像之前所预想的那样顺利而迅速地展开。 到底该怎么办?她的复仇,她的恨,何时才能得到平息?揉了揉眉心,惜若将捣好的药拌水做成糊。 “药弄好了吗?”恪靖掀开布帘,站在门口问。 杨勇是在五天后醒来的,中间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不止,又昏迷了三天两夜才逐渐好转。惜若在捣的药,正是加快伤口愈合的特效药,除此之外,杨勇每天还要喝一碗苦到舌根的调理药,来增加身体的免疫力和抵抗力。纵然他有千百个不乐意,也不得不把药喝光,因为喝完之后会有奖励。 “就快要好了。”惜若没什么语气道。半张脸被遮掩在白纱之下,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其实就算是有表情也是没表情的,因为她僵硬的五官,已经表达不出她的内心。 从她手里接过药,恪靖笑笑说:“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帮了一个很大的忙。” 望着恪靖远去的背影,她欲言又止。瞧见恪靖忽然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答应你的事,我绝对会履行,而且就算你不想报仇,我也会手刃了他。” 原来秋棠从唯一留下性命的匪徒口中了解到,是和州的恶霸派遣他们来刺杀恪靖他们的,而他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恪靖乃是杨勇,然后顺藤摸瓜地,秋棠又从恶霸的嘴里套出他们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那个人敢对她的人下狠手,那么她自然也就对他不用客气,所以不管是惜若也好,她也好,都从一开始不相同的目的慢慢变成相同的。 端着药来到房间,就见到杨勇已经坐起来,一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杨勇就开始往被窝里面钻。 “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今天不喝药,可不可以?”被子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把药放在桌上,恪靖走过去拍他的肩,“这次是最后一次了,喝完之后就不用再喝了。” 掀开被子,杨勇露出他苦瓜似的脸,“你每次都这么说,可有了这次还是会有下次。” 就像是哄孩子,恪靖坐在床沿,摸着他的鬓发,“惜若说了,你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接下去不用再吃药了。”说着,把药碗端到他面前。 “那以后不喝药还会有相同的奖励吗?”杨勇在喝完药抹了把嘴后这样说。 恪靖还没有回复,他的嘴就压了下来。 农历四月中旬,杨勇计划带他的妻妾一同出去春游,好不容易手中的工作可以告一段落,难得可以空下来,却发现忙碌的日子过惯了,竟然过不惯空闲时。一想外面的牡丹花开得正盛,就决定带着他的妻妾们去赏花。 四个女人,两个因为怀孕就不去了,云昭训其实很想去,为了腹中的胎儿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杨勇然后摇头。王良媛则推脱说她受不了那股花香的味道,也不跟着去了。于是,这一趟春游就只剩下他和恪靖。 面对那转身而去的三个女人,杨勇沮丧着脸看向恪靖,说:“你是不是也不去了?” 恪靖望着门外明媚的春光,嘴角上扬,“这么好的春光浪费了,岂不是很可惜?” 杨勇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吩咐小厮准备两匹马,并为了以防再次被偷袭,带上几个会武功的家丁,就往城郊去了。 出了城门,恪靖指着远处的那座山,与杨勇打赌,谁先跑到那座山,接下去的这一个月都可以让对方使唤。 一听这个提议,杨勇来劲了,想他现在,虽然身为夫君,但是在很多的地方还是要顾及这女人的心情,看她的脸色,所以很多的事都是他想想,却未能付诸行动的,比如说……两个人亲密的事。 杨勇二话不说就立刻答应了下来,还没数到三就看到恪靖驱马如离弦的箭,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哎,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杨勇驾着马追赶上去,在她身后喊。 恪靖回过头,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没说你数到三就可以走呀!是你自己在数的。” 被那抹笑容给刺到了,杨勇忘了要快马加鞭,及至看到那么远去的纤细背影,才恍然想起他们两个尚在比赛当中。 能不能不要在这么不经意的时候露出笑脸来,他完全没有防备的呀! 两匹马来到山中,可以说是两个人同时到达,但严苛一点来说应该是杨勇最先到,因为恪靖是最先出发的那个。可他也懒得去计较那些了,在马背上颠簸那么长的路,屁股都快成四瓣了,更不要说呼吸跟牛喘一样。 因为杨勇的吩咐,所以家丁们远远地跟在他们后边。信马由缰,两个人就任由马儿一边吃草,一边往前面走。地上已经长出了嫩嫩的绿草,草丛间还散落着白色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这边一丛那边一簇,即便不起眼,也傲然开放着。 也不知道往前走了多长的路,直等到那一片盛开的牡丹花出现在眼前,二人才不约而同地拉紧了缰绳。 “想不到这山里头还真的有这样的美景。”望着那片牡丹花,杨勇说。他知道和州有牡丹花,却不知道具体方位在哪,即便让陆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位置,他也还是不知所云,有几个人到了山里还能分得清东南西北?除非是农夫,可他不是农夫,是生长在皇宫的太子。 恪靖笑笑,戳破他的谎言。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把缰绳系在一棵树干上,沿着牡丹花的分布方向走往深处。今天的她披了一袭大红色的外衫,上头绣的也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图案,与地上的牡丹花交相衬映。她头上的珠钗伴着她奔跑相撞在一起,清风送来那清脆的响声,衣袍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杨勇看得痴了,即便只是那抹背影,都有种随风而去的感觉,以至于他不忍心上前破坏这极致的美景,生怕一走过去,她就会被风接走。 恪靖突然停下,迎着风张开双臂,扬起脑袋,感受这春天的气息。此刻的她,是最轻松的状态,没有事务缠身、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阴奉阳违,更没有厮杀的艰险,有的只是放松全身体,尽情而贪婪地享受着大自然所给予的一切。 倘若……能生活在这里,其实也是件很美好的事。 毕竟没有谁会喜欢步步为营的生活。 “当然可以呀!”身边传来杨勇兴奋的声音,原来恪靖在不知不觉间把那句话说出口,恰好就被过来的杨勇给听到了。 他看着她,笑得明媚而温暖,“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人在这里筑一座小屋,闲暇空余之时就来到这里生活一段时间,我做农活你做饭给我吃,忘掉自己的身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绝对会有很多乐趣的。” 恪靖眼里的光彩突然暗了下去,低着头不说话。杨勇以为她怀疑他的话,抓过她的手真挚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而且你看,这里有那么多的牡丹花,又是那么的漂亮,再种一些蔬菜呀,养一些鸡鸭,都可以不羡鸳鸯不羡仙啦!” “如果你那么想要的话,明日我就可以让人来这里筑房。” 恪靖抬起头,对他笑笑说:“我当然信你会这么做。” “既然你相信我,为什么你还那么的悲伤呢?” 心脏猛地一颤,她以为她把自己的表情掩藏的够好,却还是让他一眼看穿了。到底是她没有伪装好,还是他能够读懂她了? 内心隐隐知道那个答案,可她却不想去承认,因为他还是他,可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下巴突然被挑起,恪靖眼睁睁见着那张俊颜缓慢地压了过来。就在两张唇瓣只剩下一指之隔的时候,她赶紧转过脸。 没亲着嘴巴,去亲着了脸,虽然有一些不爽,但总比直接被推开的好。 恪靖瞪了他一眼,“别人都还在哪!”也不节制点。 “那你的意思就是没人在就没事了?”杨勇故意曲解她的话,要知道从他伤好之后,就没怎么好好的碰她,后背的刀伤实在好得很慢,每次想亲近她都被她以他的伤口会裂开为理由拒绝了,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怎么能就此放过呢? 然后他虎着脸对那几个家丁说,“你们几个,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来!” 家丁对视了一眼,想到之前不小心瞥到的一幕,纷纷红着脸,推搡着躲起来了。 杨勇乐了,心想这群人果然识趣,回头要好好打赏一下,便捧着恪靖的脸做之前没做完的事。 第八十八章 : 五月初了,天气也逐渐转暖,也是在这个时候,杨勇被林公公告之隋文帝要他回都城的。 这本该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和州近日干旱得严重,加上陈朝又在蠢蠢欲动,他根本就放心不下,更别提说回到都城。 林公公一听他的回答,也就二话不说,作楫回去了。 若说不想回去,那是假的,可是比起回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真正回去都城,已经是六月中旬了。 热浪习习,蝉鸣不止,而即便是如此炎热的天气,独孤伽罗也站在大宝殿的殿门前翘首以盼,盼着她大半年不见的儿子的归来。 马车停在宫门前,杨勇和他的妻妾下了马车后,在小公公的引领下向大宝殿走去。 远远地见到一群人过来,没等那些人走进,独孤伽罗忽然提起裙摆,跑下台阶。人群中为首的男子见到那抹急急跑过来的红色影子,也连忙迎了上去。 烈日之下,母子的深情相拥成了唯一的景点,分开的时候,二人都湿了眼眶,脸上的笑容却无法掩饰。 独孤伽罗将他们招进大堂,才入座没多久,茶也没喝,杨勇将近一个月的情况和为什么上个月不能回来的原因简单说了一遍,并请求独孤伽罗的原谅。 对于他的道歉,独孤伽罗反而倍感欣慰。若说以前她的大儿子是骄纵惯了的话,那么现在就是谦逊有礼了。再看看云昭训和成姬微微隆起来的肚子,她更是欢喜得难以言喻。 “说来,老三家的崔氏也快五个月了。”独孤伽罗摸摸鬓角,笑说,“想不到一下子又多了几个孙儿,这喜上加喜的日子还真让人反应不过来呢。” 崔氏在去年时因不慎从台阶上摔下来而流产,在悲伤了许久后,直到今年三月才被诊断出已有身孕。这对杨俊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之前的孩子没了,而且大夫还告之崔氏跌得严重,很难再怀孕。而杨俊却更加疼惜经历失子之痛崔氏,百般对她好,突然间蒙了上天的眷顾,于这对小夫妻来说是何等的喜乐。 独孤伽罗看向恪靖,对她点点头。 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恪靖知道她是在以崔氏的经历来鼓励她,告诉她这样神奇的事也会发生在她身上。可是独孤伽罗不知道的是,崔氏是很难有孩子却很想有,可她是不想要孩子,紧紧这点就注定了结局。 独孤伽罗用最丰盛的晚宴招待了杨勇一群人,即便杨勇一开始说只是像平常人家那样吃顿饭就好,独孤伽罗也还是让御厨准备最好的。 一向以勤俭出名的独孤伽罗愿意为了杨勇的归来这么破费,很显然她对他是多么的重视和爱护。宫中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地出去,几乎只是一夜间,整个大兴城的人都知道独孤伽罗对杨勇是如何的宠爱。 而独孤伽罗一旦宠爱杨勇,那么他在杨坚面前的地位也必定是逐渐上升。 杨坚宠溺独孤伽罗,独孤伽罗说好他就认定是好,独孤伽罗说不好,他就觉得不好。所以说,既然杨勇被独孤伽罗这样的宠爱着,那么杨坚也必会使他宠荣无比,何况他是太子,未来的天子,巴结他就等于是为自己的未来铺了一条宽阔的大道。 第二日,杨勇去上早朝的时候,才下了马车,就被眼前一排穿官服的官员们给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开口,就有两个官员上来向他道贺,然后就有更多的人过来问安,眼看着就要到早朝的时间,他说了句要迟到了,官员们这才意识到该去上朝了。 殿堂之上,一袭明黄色龙袍,头戴玉旒的杨坚一脸威严地坐在龙椅,冷眼瞅着底下那些卑躬屈膝的臣子。 之前,洛阳男子高德上书,请求隋文帝自己做太上皇,将皇位传给皇太子,这是他第二次上书了,头一次是在三月初的时候,那时杨勇还尚在和州,也是在早冲啊褪去之后,所以他就以“承天受命,抚育百姓,早晚孜孜不倦,不敢稍有懈怠,还恐怕不能够尽职尽责”这一理由驳回了。未料这次,高德又再一次提起,而且还是在早朝还没退的时候。 而高德的一席话,即刻引来其他大臣的附和。 一个说杨勇在和州如何如何尽心竭力,如何体恤百姓;一个说杨勇如何防范陈朝,保全百姓的安危;一个又说杨勇是何等的尽忠尽职,为了和州甘愿拒绝回宫的邀请。 林公公偷偷瞄了眼杨坚的脸色,随即又和底下的杨广交换了个眼神,后者眸光微闪。 “那是当然,皇兄将来可是要继承皇位,成为我大隋的君主的,像皇兄这么胸怀宽广、为民着想,时时刻刻念着都是百姓的,实在是今后大隋的福气。” 本来就被那些大臣你一言我一句,带着点夸张的赞美给夸得晕晕乎乎,如今杨广来了这么一句,杨勇是又难为情又开心。 他的付出没有白做,而中间所受的苦,能换来今日的成就,他觉得那也是值得的。 “勇儿的确具备身为帝王的资格了,不过……”杨坚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杨勇,“还是有待磨练的,众爱卿若没什么事,就退朝吧。” “退朝——”伴着林公公高亢的宣告,内中有大臣退去的。 杨广走到杨勇面前,对他抱拳作楫,说:“皇兄,祝贺您。” “祝什么?” 对他突然间的冷淡,杨广一愣,随即笑道:“当然是祝贺你平安归来啊,而且你在和州取得那么大的成就,相信在这里,你也能继续一展你的宏图的。” “但愿如此吧。” 杨广看着他,惊觉于他的不同,比起在东宫之时,此刻的杨勇更加的成熟稳重了,即便之前大臣的拍马屁让他看起来有些飘飘然,可现在的冷静,却不是前面的晕晕乎乎。 “臣弟府中尚有要事,就先回去了。” “听说你即将和西梁的公主成亲了,怎么也不早点告诉为兄,为兄也好早日祝福你啊。” 杨广回过身,笑得腼腆,“实在是怕皇兄太累,不想让您分神,所以就没说。” 杨勇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你的喜事就是我的喜事啊,改日为兄一定要灌醉你!” 杨广挥手回退,“别,您知道弟弟不胜酒力的。” “就是要你成不了洞房。”杨勇笑嘻嘻,就跟小时候捉弄完他的得逞样,“走吧,我也要接你大嫂回去了。” “皇兄和皇嫂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杨广无不羡慕道。 “羡慕什么?你也会有的。”说完,杨勇笑着往独孤伽罗的住处前去。 才走进大宝殿,就听见婆媳俩认真地讨论着什么,连他进来也没察觉,直到他轻咳几声引起她俩的注意,她们才停住话头。 “殿下。”恪靖起身盈盈一拜。 “下朝了?”独孤伽罗问。 杨勇点点头,还没拉过恪靖的手,就听得独孤伽罗说,“怎么没见到皇上?又去处理琐碎事务了吗?” 见杨勇投过来的视线,独孤伽罗将之前高德提议让杨坚做太上皇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下。 “那个高德也真是的,哪壶不提提哪壶,明知你父皇凡事都是亲力亲为,还这么说。”独孤伽罗摇头,没见到变了脸色的杨勇。 独孤伽罗不知道杨坚今日的心情,杨勇知道,也解开杨坚突然闷闷不乐的原因。等独孤伽罗絮叨完了,杨勇笑着安慰,“您也知道,高大人也是为了父皇好,让他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分清主次,这样不仅人物轻省些,身体也能得到休息。” “要是他能劝得动,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了,”独孤伽罗叹息了声,“连我的话都不听,他会去听高德的?只会让你父皇变本加厉让自己忙碌而已。” 注视着独孤伽罗那张憔悴的脸,杨勇默然不语。 回去的路上,恪靖敏感察觉出杨勇的不对劲,百般问之下,得到的只是他揽过她的肩,说今后他会抽出更多时间陪伴她的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接下去的好长一段时间,杨勇的日子可以用清闲二字来形容,每天下朝后,他就有大把大把空闲的时间,于是他就利用这样的时间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邀请外面的朋友到东宫来饮酒作诗,或者对弈,有时他也会去宫外悠转悠转,等到天将暗时才回来。对于他现在这种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恪靖也不多说什么,而是悉心照料那两个小家伙。 说来高良娣的两个孩子也快一周岁了,和刚出生时比起来,现在的他们是愈发长得粉雕玉琢了,见到恪靖和杨勇时还会咧开嘴笑,就跟认识他们一样,而且也只喜欢他们俩抱,特别是在刷小性子的时候,其他人无论怎么哄怎么骗,俩孩子就是不消停,一直要等到恪靖过来了,才止住哭声。 独孤伽罗老说,恪靖就跟已经成了这俩孩子的娘似的,孩子就只爱赖着她,就连身为奶奶的她想夺宝一会儿都不能。 七月中旬的时候,东宫突然来了两个大有权贵的人,梁士彦和宇文忻,杨勇得知两人的到来,让恪靖好好招待一番,并将他们当作上宾一样接待。 当恪靖见到这二人时,心头就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 晚出生有几个好处,最大的优势就是她能透过史记知道前朝代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所以当听到杨勇介绍这二人时,她就有了警觉。 梁士彦在讨伐尉迟迥上立了大功,而且英勇善战,所战必胜,所以杨坚就派他代尉迟迥为相州刺史,然而随着他的功绩越来越多,名声越来越大,杨坚对他产生了猜忌,疏离他,将他召回长安让他做了个有名无实的清闲官。 另一个宇文忻,是修建大兴宫宇文恺的哥哥,与隋文帝少年时交情深厚,加上他善于用兵,就成了上国柱,日渐有威信声望,最后也和梁士彦一样被杨坚猜忌,并因为受到谴责而被免除右领军大将军职务。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两个清闲无事,私下里就来往很多,欲密谋起兵造反,直到后来被梁士彦的之子揭发。 两个同是有相同遭遇,又对杨坚心怀怨恨,如今找上杨勇会是为何事?而且看杨勇对他二人的态度,似乎并不是初次见面。 恪靖的眉峰跳了跳,想到之前杨勇老是往外跑,思来想去也只有那段时间与他们认识并且来往。想必他们也是看到杨勇被隋文帝疏远,成了清闲之人,就打起了主意,想让他参与到他们的造反计划来。 也许……事情背后还未必这么简单…… 恪靖料得没错,梁士彦和宇文忻确实有想把杨勇拉到他们计划中的打算,而且也想好了说辞,可两个人的出发点是相同,终点却不同的。 梁士彦是个直性子的人,他只是因为自己怀才不遇,加上杨坚的疏离,让他心怀怨恨想给杨坚点教训,再看到杨勇和他一样,被亲生父亲猜忌疏离,就想到同样遭遇的他,于是惺惺相惜,就想让杨勇加入。 而且他也欣赏杨勇的才华,早在之前他就听闻杨勇治理旱灾和在和州的事迹。他想到的只是杨坚到了该退位的时候了,若把杨勇推上去,那么将来他也就是个有功之人,既然在老子这边不能施展他的才能,那么就在他儿子那边发挥。 杨坚这么猜忌杨勇,若是杨勇登基,他也会被气个半死。想到这他就无比舒爽,恨不能那日早点到。 而宇文忻就不是这么想的。让杨勇加进来,完全是他掩盖他真是目的的一个幌子。他知道杨勇现在正处在低谷,就跟他的心情一样,所以只要提出的条件够诱人,让杨勇参与进来绝对不是件难事。一旦事情成功,最后他也可以像当年的杨坚那样胁迫杨勇自己称帝,而且就算是事情败露,他也能用杨勇来作为挡箭牌,说这一切全是杨勇太想登基称帝,向他发出邀请,他逼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然后提起小时候他与杨坚的事,引发杨坚的回忆,如此一来既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又能保全家人的,一举两得。 杨勇自然是不知道两人的心思的,他只当他们是过来参观的。在他们二人那里,许多无法对家人诉的苦也能倾倒出来,对待他们,杨勇就如对待密友那样,自然那就盛情款待了。 午膳相当的丰富,东宫的厨子是出了名的,就连杨坚都夸赞,说皇宫里的厨子都没有东宫的手艺好。 一餐饭下来,杨勇又请宇文忻二人移步至书房,二人屁股都没坐热,就连忙拿出昨天他写的诗给他们看。两个都是武夫出身的大男人,压根儿就不懂文人的那套风骚,只道是好就对了,偏偏还让杨勇相当受用。 他在政治上不得志,在文学造诣上有进步,就能填补政治上的缺失了。 见杨勇美滋滋地收好字画,宇文忻同梁士彦对视了眼,说:“太子殿下,臣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杨勇转过身,笑道:“什么事非要用这么正儿八经的语气呢?我说过私下里我们就是朋友。用不着这般严肃拘谨。” “此事重大,不能不严肃。” 被他这么一说,杨勇认真起来了。宇文忻是朝中元老,又是有威望的大臣,他这么说,那这事就不能当作普普通通的事情来对待。 宇文忻看向梁士彦,后者一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让他说。 梁士彦瞪了宇文忻一眼,才如此这般将他俩来的目的详细说了一遍。 “所以……二位的意思是,让我逼父皇退位?” 宇文忻摸摸花白的胡子,笑着解释:“也不是逼,而是用合理的方法而已,殿下您也看到,外面的百姓对您是相当敬重,您已经赢得了民心,加上宫中许多的大臣对您也是接近,现在正是好时机。” 杨勇皱着眉不说话。 宇文忻和梁士彦提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是相当的诱人。身为男人,哪一个不对权利有渴望?越是品尝过权利滋味的男人,对权利就越不可自拔,可问题是从杨坚那里要到兵权,然后得到更多的权利,直到有可以去他对立的能力。 他父皇有那么笨吗?如果是的话,那么早在几年前,他就给他有带兵参战的机会了,可是没有。 “如果这套方案行不通,臣这里还有一套。”宇文忻接着将他的方案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都不疏漏地讲了一遍,“如此,绝对是万无一失!” “这……”杨勇迟疑了。他得承认他有了片时轻微的动摇,他知道杨坚忌惮他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好几年了,在杨坚那里,他的提议不是被驳回就是被考虑,当场就认同的很少很少,即便杨坚派了最好的老师来教他协助他,那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让外人知道他还是有心将皇位传给他儿子,所以要更好培养的。 怀才不遇,持续被打压,散漫成了一直伴随他的后遗症,直到恪靖的出现,让他有了重新燃起斗志的决心,也尽心尽力做好他手中所有的一切,可是结果如何?哪怕他做出了功绩让杨坚看,指望得到他的赏识,杨坚也把属于他要做的事揽去,让他成了只怕是历史上最清闲的太子。 所以让宇文忻和梁士彦提出他们的建议时,他心动了。但终归念在父子情谊上,他还是不愿下决定。 “殿下,臣妾给二位大人泡了茶。”恪靖带着春苑和冬梅进到书房,“另外也准备了些糕点,希望能让你们满意。” 见到恪靖,杨勇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不由得舒了口气。他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迎向恪靖,说:“你照顾那俩家伙都那么忙还抽空过来,我不是说你顾好你自己就够了嘛!” 虽是责备的语气,但满满的却是关爱。 恪靖笑笑,道:“二位大人难得来这里,臣妾怎么能不尽主人的责任呢?殿下您那么款待客人,臣妾自然也不能拖您后腿啊。” 对她的理由,杨勇值得无奈地任由她去。 “恐怕要拂了娘娘的一片心意了,”宇文忻站起身,对着恪靖作楫,“臣等二人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久留。” “早听闻太子殿下和娘娘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梁士彦也跟着站起身。 恪靖不以为然,看了杨勇一眼说:“都是外界传得神乎,哪有那么夸张。” “即使如此,那臣等先行一步,殿下,关于臣的提议,臣还是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番,也能尽早给我们答复。” 第八十九章 : 园中小亭,周围绿草如茵,遍地的淡蓝色野花开在草丛中,即使没有园囿里家丁精心栽培的牡丹那样富丽堂皇,也独有它的清新淡雅。近处的池子里,水车的轮子轱辘转着,将水打起,水声潺潺,涓涓细流带着被风吹落在水面的花瓣,从水车那儿引向亭子。 一只白皙的素手轻捻起花瓣,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正在煮水的砂壶里。戴在皓腕上的金手镯不小心碰到砂壶,发出沉闷的声音,男子盯着那只手镯看了许久,视线转到女子的脸上。 此刻的他,是说不上来的滋味,又窝囊又不安,可在看到那手镯时,他就稍稍放下点心可还是很忐忑,谨慎地观察着女子的情绪反应,以即使做出应对。 昨天梁士彦和宇文忻回去之后,他并没有将他俩来所为何事告诉恪靖,一来是那二人的建议太过令他震惊,以至于彻夜都未眠;二来他也怕她知晓这事后未必会有好处,潜意识里是出于保护她为出发点,而且实话说,也有那么一瞬间他被打动了,即便只是一晃而过的意念。 被打动,同时他也会因为有这可耻的想法而鄙视自己。虽说梁士彦他们提出的建议只是明着暗着逼杨坚退位一个性质,但是他是他的亲生父亲,身为儿子怎么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呢?可对一个内心有野心的男人来说,权利还是极其吸引人的。 他不是没有野心,只是被打压得多了,所剩无几而已,可只要有一点希望,就能如干柴遇上烈火那般立刻被点燃。这是他深知道的,也是惧怕的,因为野心被压制厉害,往往逃不过两种结局:消灭和复燃。 他不会自欺欺人说他没有野心,以前颓败时也好,现在隐藏也罢,终归还是有的,只不过,他不会做出为了满足野心,为了权利,六亲不认、不择手段的地步。 所以,当他的脑海中晃过『其实梁士彦他们的建议也未尝不可然的想法时,他就被心里的阴暗面给惊吓到了。既然如此,何况告诉他的娘子呢?她那么刚正,也只会觉得他不耻。也因此,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回避,而一旦这么做,心中反而郁郁寡欢了,就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挪不开,堵得慌。 与她和好以来第一次的隐瞒,竟是这么的令人抓狂,明明告诉自己不能让她知道,她也没问,可第二天,他还是很自觉地把事情给讲出来了。偏偏她不发表任何的语言,还心情很好地煮茶,教他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勇觉得此刻的他特别的窝囊,那种不上不下还要战战兢兢的心情着实不好受,早知道就不跑来说了,纯属自讨没趣,还被看笑话!为什么要告诉她嘛! 对啊,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事都与她说?杨勇皱着眉宇陷入思考。想来,不论是去年帮助因干旱而受灾的贫民,还是和州的治理,长时间下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和她成了合作伙伴,而每次计策的不谋而合也让他无比欣喜,所以只要是可以商量的事,他都会拿来与恪靖说。 是否在他心底深处就认定,她就是那个能与他站在同一高度,笑对人生的人,不仅仅只是夫妻,更是一点就通还能带给他更多中肯建议的知己。 似乎开始明白他为何主动告诉她的原因了,可是……这是他的想法,未必她就是这么看的,说白了也不过是他对她的期待,期待她能明白他,一厢情愿而已。 转念至此,杨勇感觉他的脑袋又犯疼了,一阵一阵的如针扎那样。 “殿下,茶好了。”恪靖端起茶杯,递到杨勇面前,“这是花茶,惜若说可以去火用。” 去火去火,明显就是在讽刺他嘛! 杨勇更加来气了,虎着脸说了句“我不渴”,扭过脸不去看恪靖了。 窝囊!叫你依赖她,叫你依赖她!被看笑话了吧?活该你被看笑话! “殿下可知,对一个懂得品茶的人来说,要泡出一杯好茶,仅仅只是烧水这一道程序,是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更不要说是整道泡茶的工序了,更是要用最好的,花最大心力的。” 杨勇嘀嘀咕咕: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会品茶的人。 “泡茶的水要用清晨的露水才能煮出好水来,而花瓣要用没有残缺、色泽均匀的花苞,水不能煮沸,不然会破坏露水的原味,所以煮水时一定要用心看守。” “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池,就泡不出一杯好茶,所以也就是为什么,煮茶的那人每个环节都要亲自审视甚至自己独立完成的原因。” “而食客在品茶中是看不到泡茶工序的复杂,对他来讲只有好喝和难喝的区别。好喝就判定煮茶之人是何等用心良苦,难喝就认为煮茶之人的随便,定他为失败,煮茶之人的结局也许就是被店主赶出去。” 杨勇回过头,抬眸看恪靖。 他想他明白她讲这番话的原因了。的确,梁士彦和宇文忻是在他俩有了计策后才来邀请他的,当中的玄机也只有他俩清楚,而他不过是得到了个最终计策而已。 讲句难听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冒冒失失参与进去,若是赢了还说得过去,若是输了呢?很大的可能性是,他成了罪魁祸首。 谁叫他是太子?天下人知道了也会认定他是为了早日登基,杀兄弑父的畜生。 “阿媛……”他该说什么的好?原以为她装傻充愣,事不关己,其实她早已比他看得明白。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殿下,再不喝,茶就没那么好喝了。” 冷冰冰的语调如同一盆彻骨的冷水,从头浇灌下来,将他心里的感动和欢喜全部冲散。本来他是多么想抱抱她的,现下完全没有那冲动。 也只有她能将美好的氛围给破坏殆尽,让人徒留尴尬。但……那便是他的妻子,聪慧能干又刀子嘴豆腐心,他也甘愿被她吃得死死的,还其乐无穷。 他嘻嘻一笑,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然后绕过石桌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心瞬间安静下来,也许尘埃落定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恪靖有暂时的晃神,略微挣扎后在听到杨勇那带着哀求的声音说让他抱抱时,她才停止挣扎。 其实她是生气的,气他对她有所隐瞒,即或她料得到他会说出来,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她还是失眠了整整一夜。 拥着她的双臂收紧了些,杨勇闻着她发间的清香,叹息着说:“还好有你在。” 还好有你在,让我不至于偏离路线,误入歧途。 还好有你在,让我能有勇气继续前进。 还好有你在…… 三日后,东宫的书房。 梁士彦望着从他进来开始就在练字的女子,开始有点坐立不安。 他到这里快半个时辰了,邀请他来的是太子妃而不是太子,虽说不知道她请他过来是为何事,但既然是太子妃的邀请,他也就过来了。然后首先见到的是太子杨勇,他在愣神后想,也许太子只是想要避人耳目,所以以太子妃的名义来邀请他也即是说,真正邀请他的是太子。 想到杨勇会将决定告诉他哪怕只有一半的可能,他也异常激动。再看看杨勇只叫了他,没叫宇文忻,他就更激动难耐。 然而进来之后,他才发现他想得太过美好,原来并不是只杨勇和他两个,还有太子妃。 跟着,那位如女王大人般的太子妃头也没抬,只一句“大人请自便”,就再没有说过话,然后就专心练她的字,而太子则帮她研磨,还时不时地指点一番。 梁士彦眼望着头顶的横梁:这闹的是哪出? “咳咳……”不得已,梁士彦只得以咳嗽来引起那二位的注意。 “啊!梁大人,原来你还在。”恪靖略微惊讶道。 梁士彦脸都绿了。什么叫他还在?敢情他们联合把他叫来只是为了让他来看他们的恩爱秀?他才没那么多时间的好不好! 瞅见梁士彦那张就跟便秘似的很难看脸,再瞄一眼恪靖那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无辜的脸,杨勇抿着嘴低头偷乐:要不要这么不给对方面子?好歹他也是上国柱大人呐!面子可大着呢! “夫君,我累了,也饿了,要不我们和梁大人一起去亭子吃点点心,赏赏花吧。” 杨勇故作一本正经,点头道:“也好,你们可以先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随后就到。” 将梁士彦交由恪靖暂时接待后,杨勇离开书房。就这样,梁士彦半不情愿半不甘心地随同恪靖前往亭子。 侍女端来了茶与点心,不得不说,这亭子周围是个很别致的地方,不论是作为散心还是讨论问题的地方,都是清净美丽之所。 梁士彦被那个转动的水车给吸引住了,这样的东西整个大业城都不多见,对长年身处高位的他来说,实在难得一见,而当听侍女很骄傲地说是太子妃画图让木匠造时,梁士彦心里的惊讶更增加了些。 不要看水车是一个很简单的东西,其实每一处都要经过最精密的计算,少有差池水车就成了一堆无用的废物,顶多拿来当柴火烧。而且水车一般都是大型的用来浇灌的作物,可眼前这小巧的水车……要知道,水车越小就越难做,一分一厘都不能出现偏差。而眼前的这一水车,很明显不是近期才完成的,关键是还出自与一个女子的手。 “大人可觉得这水车有什么特别之处?”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水车看,恪靖笑问。 “巧夺天工。”梁士彦由衷地发出感慨。这么小的水车,这么精致的水车,足以可见花费多少的心力啊。 恪靖笑笑,“承蒙大人这般夸赞,实不相瞒,当中也有木匠的配合。虽然我也去做监视工作,但在做工方面还是个外行,木匠若有心想要动点手脚,我也无法察觉,也许现在不能,过段时间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可一开始,特别是刚做好使用时是察觉不到的。” “而等到问题显露时,已经全部都晚了。” 梁士彦静静望着恪靖,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就光画水车这件事而言,对面的女子就绝非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惊人的美貌却能让太子杨勇听话,足以可见没有一点过人之处是办不到的。 “梁大人,我敬您是个刚正不阿、敢作敢为的大丈夫,也深知您现在的境遇如何令您难过,只是像大人您这么直性子的人,即便您觉得计策万无一失,也不会知道当中被稍微动过手脚的地方,您若是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 梁士彦的脸在快速划过不自然后,故作镇定道:“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不明白啊,是真不明白吗?” 被她的语气弄得错开视线,梁士彦将桌子下方搁在膝头的手拽成拳头。 “还以为大人心如明镜,不论做什么都不会对自己的心说谎呢,看来……”恪靖顿了顿,继续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说得更明白点,大人若能听就听,不能听我也无能为力,大人所做之事如此重大,稍有差池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全盘皆输、以命相抵,何况您觉得每个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点下赏识您的才华,您也知道现在殿下和您一样的处境,您可知殿下是作何处理的?”见他摇头,恪靖解释道,“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第九十章 : 公元五八六年八月廿,在大殿上,隋文帝杨坚在不动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平息了一场篡夺的阴谋。主谋者宇文忻和他的同谋刘大人被处死,他们的叔侄、兄弟则免死除名为民。 杨坚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成功地将这起密谋造反事件给完美拿下,是因为起先,梁士彦的外甥裴通参预了他们的密谋,又告发了他们,那个时候梁士彦也参与在内,所以被告的人名当中也有他的存在,而隋文帝只是把这件事先掩盖下来,并任命梁士彦为晋州刺史,打算继续观察他的意向。 而梁士彦没有被牵连其中,完全是在他向杨坚提拔了仪同三司薛摩儿为晋州长史,杨坚也答应了后,他却不再和宇文忻、刘二人有所来往,哪怕这两人多次到他府上,他也只推脱说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理由拒绝见他们了。 虽说是逃过一劫,但梁士彦知道,他的把柄还是有一些在宇文忻手上,而只要当初宇文忻在大殿上拿出证据,比如说他们来往密切时的那些密函,还有画有皇宫布局好作为战略导向的地图,只要是其中之一,那么他也难逃此劫。并且依照宇文忻的个性,死了也要那一个人当垫背,可偏偏,他却没有揭露他。 在宇文忻被看透的那次,他乔装打扮去了刑场,对于宇文忻,他还是有愧疚的,当初是他们俩一拍即合有了谋反的计策,然后拉进了刘,可现在,他因为杨勇和太子妃的一席话脱离出来了,不再与他俩来往,最终,面临的是阴阳相隔。 他不能去到宇文忻即将去的地方,而宇文忻也回不来。 他本该庆幸,本该高兴,可他却开心不起来,所受到的只是良心的责备。 算来,他若能提早告诉宇文忻和刘,杨坚早已识破他们计谋的事,是否结局就会改变?可是,并不是什么事都能两全,就好比即便他说了,宇文忻他们也未必会信,甚至完全不当作一回事只知一意孤行。说到底,他还是为了保全自己而牺牲了他们,即便说官场的黑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也不能释怀。 其实他知道,宇文忻是如此下场,杨坚就算留了他的命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改变,对方也是借此告诉他,凡是反抗他的,哪怕是与他一起长大的,他一个也不会留。 八月廿八,刑场上围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有路过一探究竟的,也有完全不知道却说着一些自以为是的话的。不过大体都是一边倒的趋势,说宇文忻如何如何坏,如何想篡谋夺位,甚至连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进去。 日光烈烈照得找的人都冒汗,风伴着热浪席卷过来,围场上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那一张张黄色的脸上或迷茫,或义愤填膺,或半惊恐半好奇,而每一双眼都是一种颜色——无知的灰色。 午时一到,判官大喊行刑,侩子手就高高举起了钢刀。日光在刀锋划过,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热风吹起黄沙,遮住众人的视线,手起刀落,鲜血浸染整个刑场。 百姓中有妇女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让看的,也有当看见人头落地时拍手叫好的。 “这——就是不忠心的下场!”判官起身,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道。 人渐渐散去,梁士彦却还站在原地。在到落下来的时候,他看到宇文忻朝他这边看来,并且无声对他说了句话。 冷汗涔涔,他是见过世面的人,然而染上惊出了一身的汗。 “哎!都没什么可看的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头戴着布帽的男子推了下梁士彦,上下打量着他,“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你不会和那个犯人认识吧?” 梁士彦一惊,别过脸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认识你所说的那个人。”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九月初四,这一天没有像往常那样上早朝,文武百官而是被林公公带到了临射殿,一路上虽有满肚子的疑惑,也没有人敢说一句。 现在是特殊时期,刚刚处决了两个心怀不轨的佞臣,绝不能露出一点不忠心的表现,何况林公公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得罪了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所以几百号的人都是低着头,摸摸跟着,谁也不多说一句的。 被带到临射殿,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许多的生活用品。桌子、椅子、床、席子、碗、杯、火炉等等,不论是造型还是刻在上头的图案,都是上乘的东西。 众人在看到那些东西后面面相觑,一副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该不会是皇帝心情好,让我们中间的谁领这些回去? 可是也不对啊,他们啥也不缺,不过话说……那紫金香炉真心不错,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放在家里也是极有面子的,还有那块玉坠,哎呀!似乎也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哇!想不到不看不知道,一看好东西还是挺多的。 在众人都好奇打量着那对东西的时候,唯有梁士彦的脸色很难看。 他认得那个紫金香炉,那是他和宇文忻达成共识后不久送给他的,那人已死,这紫金香炉却出现在这里…… “皇兄,你说为什么父皇让我们来这里?”杨广穿过人群,来到杨勇身边问。 杨勇眼望着那只用红玛瑙、黄玉点缀的灯罩,满心满眼的钦羡。 好东西他不是没有,他也喜欢有事没事搜集一些好看又新奇的东西,但是那个灯罩……竟然比他家的还好看!本来他已经搜罗来一个五彩琉璃灯罩,一把拉住放进去,光线就能透过那灯罩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可好看了。本来他还想给他的太子妃来着,现在和那只红玛瑙灯罩一比,明显就是不在一个档次了! 想不到宇文忻那老贼有此等好东西……如果这东西送给太子妃,她会很开心的吧…… “皇兄?”见他不说话,杨广再次出声,却听他喃喃地把心声都说了出来,“你的话我都听见了……”杨广握拳放在唇边轻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杨勇脸色一僵,尴尬之情表露无遗,他呵呵笑,手抓抓后脑勺。 “皇上驾到——”伴着林公公尖锐高亢的声音,隋文帝杨坚着一身白色衣裳,在一群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众人面前。 “参加皇上——”一群人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平身。”杨坚大手一挥,指着那片物品,“众爱卿可看到那些东西了?林公公,拿朕的弓箭来。” 杨坚拉满了弓,手指轻动,箭离了弦穿破空气直射出去。“哗啦——”一声响,地面落了许多的珍宝。杨勇惊叫了声,因为杨坚所射的正是他所看中的红玛瑙灯罩。 多好的灯罩啊……那可是要花好多钱,哦,不!就算是好多钱也未必能买到的,就这么碎了,何等浪费啊…… 就在杨勇为这灯罩无限心疼的时候,他却没看见杨坚投来阴沉的眼神。而杨广看到了,他不动声色地过去,知道杨勇心疼那灯罩,就以灯罩来与他交谈。果然,不多时,见到的是杨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嘴角向上扬起,杨广对他所看到的结果很满意。 “林公公,拿箭来!” 林公公应了声,不多时,卫兵们都拿着弓箭朝文武官们走来。而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文武官们以为杨坚要杀他们,各个都变了脸色,甚至有人做出想要逃跑的姿势。 “诸位爱卿莫惊慌,朕是给你们弓箭,按着朕刚刚所做的去射那些东西。” 一听不是杀,人群中发出如释负重的吐气声。再看看官兵递来的弓箭,一想只要不是让自己的性命不保,只是射那些东西而已,有什么难的,不会也只要装装样子即可。 这么一来,许多人都接过来了。摆好拉弓的姿势,就等着杨坚下令。 杨坚刚一声令下,许许多多的箭飞了出去,或穿破空气的,或气吞山河的,或绵绵无力,总之会射箭的不会的,都射了。 “好——”杨坚大掌一挥,神情肃穆,“朕为何让众爱卿这么做?这些东西都是宇文忻和刘这二人的东西,不忠于朕,存狼子野心想为非作歹的就是这下场!” “皇上,还有一人没射呢……”林公公在杨坚喘气的时候插了进去。 杨坚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林公公忸怩了下,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只管说,谁没有射?” 有了杨坚的命令,林公公在和杨广对视了一眼后,只听后者说。 “哎呀,皇兄,您的箭怎么还在手里?” 众人纷纷朝杨勇看去,果然,他手里的箭还在。 这……众人偷偷瞄一眼杨坚,又看看杨勇。 自己的儿子公然在外人面前违抗自己的命令,哪怕是最疼爱的儿子,这面子也是挂不住的。一旦男人觉得没面子,一般那人的后果…… “勇儿,你为何不射箭?” 听听,皇上的语气都变了,果然很生气哪!要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仇人的,想篡谋夺位的逆臣贼子的,这么做,是否也代表了…… 而且听说之前太子殿下和宇文忻他们有过来往,莫不是说…… 杨勇看向杨坚,说:“回父皇的话,儿臣只是觉得人都死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罪呢?而且看着都是极贵重的,倒不如拿来卖钱,还能帮助到百姓呢,如此加以破坏,不是一大损失么?” 第九十一章 : 杨勇的话,立刻引发百官的骚动。 有认为杨勇的话有理却不敢说的,有对杨勇接下来的结果抱着看好戏态度的,也有小心翼翼观察杨坚的脸色两边倒的。 谁不知道因为宇文忻和刘那二人的贼心,杨坚生多大的气,虽然没有完全表现在脸上,但这举动就足以说明一切了。如果把那些东西换成宇文忻二人的话……有人偷偷摸了摸心口,一阵胆寒。 那就是万箭穿心了! 偏偏还有人踩在杨坚伤口上的,而那个人还偏偏是当朝太子! 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从杨坚身上散发出来的魄力,一时间,嘈杂安静了下来,没一个人敢开口或有所小动作的。 对他们来说,天子一发威,大山都要抖三抖,生死荣辱都在他的一念间,若是他发怒起来,没人挡得住啊。 “所以,勇儿的意思是说父皇做错了?”杨坚的声音无比的低沉。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那明显是暴风雨前的征兆啊! 杨勇挠挠脸颊,说:“这也不能用对或错来判定的,父皇这么做也有父皇的道理,儿臣只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待这事而已。” “皇上,太子一向宅心仁厚又经常深入民间,看到许多的真实也经历到许多的事,他有这样的心也无可厚非的。”说这话的人是宇文述,因为在剿灭宇文忻和刘二人的事上有功,杨坚又提拔了他的位。 一想到他提拔宇文述,杨坚就觉得头疼。 为了提拔宇文述这事,独孤伽罗知道后还连续好几天与他闹别扭,甚至闭门不见他,对独孤伽罗来说,宇文述这人教养出来的儿子差点杀了她儿子,她本该亲手手刃宇文化及,最后却因为宇文述的苦苦求饶而没有,可以说这是她最大的容忍限度了。但是宇文化及差点杀了杨勇这事至今还是独孤伽罗的心头恨,如今就因为宇文述立了功就将功补过,她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这心结的。 即便说大隋急需用人,也不能用如此心地险恶的人。这是她对他说的话。 而当他诚实说提拔宇文述也是杨广的推荐时,他看得出他的爱妻独孤伽罗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她的心情了。 其实他自己也有顾忌的,所以在宇文述立了功后只是稍微提拔,而这事却还是导致他和独孤伽罗关系不和。甚至他也想过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可在国事面前,家事是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就只能有所牺牲,而且宇文述撇去品行方面不说,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夫妻的不和他也就认了。 今日,他本想借着射宇文忻和刘二人的家财,来警戒人不可存有忤逆之心,更不可起背叛之意,结果倒好,第一个违抗他的是他的大儿子,当朝的太子,这是存心给他添堵不是? 见杨坚越来越难看的神色,杨广趁机说:“父皇,依儿臣看父皇的做法是有理的,皇兄的说法也是有理的,只是意见不同也就表态不同而已。” 好一个意见不同,这就等于昭告别人他们父子不是一条心的。 林公公朝杨广投去一眼,笑得高深莫测。 “皇上,臣以为太子倒是秉承了皇上节俭的品格。” 平地一声起,这是在众多阴谋和看好戏中窜起的辩解。杨勇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这么严肃可怖,但是他岳父高颎的话让他莫名镇定了下来。 杨坚看向高颎,只见他在行礼后一字一句道来:“在太子眼里,该死的人已死,该灭亡的人已灭亡,这些家财本没有与主人同流合污,闲置或送人都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而城内有那么多生活并不宽裕的百姓,若是分发给他们,一来积功德,二来得民心,三来还不浪费一点财产,各尽所职,一桩美事引来的是那么多的好处,岂不妙哉?” 沉默在空气中流动,即便不多言,也能嗅出那隐忍的怒意,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就怕一动作,引来天子的震怒,那便是要挡也挡不住的。 许多之前亲杨勇的大臣们,此刻心里正鼓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看杨勇又看看杨广。 “哈哈!哈哈哈哈——”杨坚突然大笑了起来,似乎颇为愉悦的样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在射场上回旋,一波波传递开去。林公公笑得最大声,也最皮笑肉不笑,他只知道,主子笑他也必须得笑,即便他不知道杨坚是为何而笑。 “勇儿不愧是朕的儿子,确实有朕的性格。” “那是当然的,太子是皇上最爱也最用心的一个,怎么能不像皇上您呢?”林公公立刻马屁追上,脸上的笑容谄媚得都可以掐出水来。 “心肠软是件好事,不过……”杨坚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盯着杨勇,“君王若心肠软,最后的结局注定是悲哀的,勇儿,你还需要锻炼,而不是只一味心肠好,因为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险恶。”说完,他甩袖从人群中穿过离开射场。 杨坚离开后,不知是谁吐出一口浊气,跟着更多的人顺气的顺气、吐气的吐气、抚心口的抚心口,就像是刚经历什么劫难,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不是意味着皇上赏识太子了?”不知是哪个官员问了句,也没人理会他。 杨坚走后不久,林公公又折回来,说是众人可以散去了。一个惊险的清晨,对此刻的百官来说最后的报告真是特赦,有什么比能回去再好不过的事了呢? 仁寿宫大宝殿内室,独孤伽罗一手抱着孙子,一手喂给他掰碎的甜饼吃,两眼却望着恪靖怀里的女娃,有时不小心会把甜饼误放到孙子的鼻子下端。两岁的娃正是最童言无忌的时候,杨嶷奶声奶气地一句“皇奶奶您与阿嶷有仇吗”,愣是弄得独孤伽罗红透了脸。 恪靖见她被一个孩子吃得死死的样子,禁不住笑出声来,被独孤伽罗撞见,也是低头抿着嘴笑。 “小孩子家家,什么仇不仇的?这话跟谁学来的?” “父亲啊,”杨嶷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两只肥肥胖胖的小腿甩啊甩的,“每次父亲压在母亲身上就会这么说。” 这回轮到恪靖闹个大红脸了,她回想起来,有几次杨勇是在俩兄妹在时和她行房的,虽然她几度不愿,偏偏对方软磨硬泡撩拨得她欲仙欲死来求欢,还说不会弄大声吵醒孩子的。所以他们已经够小心的了,但是没想到还是被杨给看了去。 她正想瞪杨,却接到独孤伽罗狭促的眼神,一副『我知道、我懂』的样子。 “太子殿下,您怎么站在这不进去?”端着托盘的宫女停在门口,问站在门边迟迟不进去的杨勇,“太子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里面,您只管进去就是了。” 听到外头的声音,恪靖和独孤伽罗对视了眼后,独孤伽罗吩咐宫女请杨勇进来,并调侃杨勇见生,而杨勇只是不好意思笑笑,也不多说话,只顾低头与孩子玩。 入夜,恪靖在洗漱完毕后,靠在走廊的柱子上让春苑给她擦拭头发。两个小家伙早已睡着,只是睡觉也不老实,动手动脚的。 星光璀璨,冷月的光芒从天倾斜而下,给她身上披着的外衣镀上一层银白色。 难得的清净,却被一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不到一刻钟,冬梅神情慌张地过来禀报说成姬中毒身亡。 恪靖赶到临云轩的时候,成姬已经倒在地上气绝了。她的眼珠瞪得很大,死不瞑目的样子,一手搂着肚子,一手屈指搁在一边。在地上还有被打碎的药碗和撒了一地的药汁,恪靖看出那些草一样的东西是安神草。 成姬的贴身丫鬟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精神恍惚,身体不停地如筛子那样抖动,嘴里一直重复念叨着『不关她的事』。 命秋棠先把丫鬟关押起来,恪靖走到成姬身边蹲下,伸手到她眼睛上方阖上她的眼。刚站起身,就听见杨勇急呼的声音,然后就见到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撞着人了也不在意,眼睛只紧紧黏在成姬的身上。 “慧儿……”他踉跄着过来,几次差点站不住跌倒,人还没近前来,眼泪就夺眶而出,“你怎么……” “殿下。”恪靖过去拉他,却被他甩开,“成妹妹走了,是臣妾没有让人看护周全,连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 杨勇不说话,只是抱起成姬冰冷的尸体,愣愣望着前方。他两眼空洞,嘴里喃喃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已经听不进旁人在说些什么了。 “不是说好今天会来看你的吗……你不是喜欢紫薇花?本宫还给咱俩的孩子买了拨浪鼓呢……” 门口站满了人,或悲伤或叹息或迷茫或窃窃私语的,东宫第二次出事,这次比去年那次还要严重,杨勇不仅一下子失去两个妾,更失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陆伯,把太子殿下请回去。”恪靖面无表情,冷着嗓音道。 “不要!谁敢动本宫?!本宫就杀了他!”杨勇突然目露凶光,整张脸都狰狞了,“谁敢上前一步试试看?” 陆伯为难地看着恪靖,到底杨勇才是他的主子,他也不能忤逆,何况杨勇还失去了妾室和孩子,都这么打击了,再在这种时候做事,还真是说不过去。 “陆伯。”恪靖的语气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这……”陆伯头皮发麻。 一边是主子,一边是整个东宫最有魄力连太子都要礼让三分的女主人,这让他怎么抉择?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只见秋棠悄无声息地来到杨勇身后,一个手刀将杨勇批晕了过去,下手一点也不迟疑含糊。 陆伯瞪大眼,连忙赶在杨勇的脑袋撞上地面的时候接住了他。 太子妃这样做好吗?她真的是他正妻吗? “带他回去。”恪靖负手命令。 第九十二章 : 九月初五,隋朝的两个皇子家发生重大的事。一件是太子杨勇又痛失一妾侍,而偏偏那妾侍已身怀六甲,所以她是连同那未出世的孩子一起离去的;而另一间则属秦王杨俊的正妃崔氏顺利产下一子,说来也奇怪,她是未到十月就生育的,大夫说是早产,孩子的体制比其他足月出来的婴孩要来的弱。 但对杨俊来说,母子平安便是最大的万幸了。然而喜悦过后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的皇兄刚失去妻儿,他却得了一个孩子,若是杨勇知道,只会增添他的悲伤,而且如今两件事同时发生,作为皇帝的杨坚也不知道该欢庆还是沉默。 一时间,早朝的氛围都出现隋朝开国有史以来最为低糜的一次。 “皇上,臣有事要启奏!”底下的百官中走出一个留着花白胡子满脸皱纹的老者,等杨坚准奏后,他低着头,打开折子开始结结巴巴而缓慢地读起折子上的内容。 “关中最近多次发生民女被劫事件……臣以为……” 对于他的奏告,杨坚只听了一半,他的心思一直系在他那两位儿子身上,还在思忖着怎么安慰杨勇又怎么去奖励杨俊,从而又不会让杨勇过度伤心的对策,可是思来想去,就是找不到一个妥当的对策,愁得他那两道眉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杨素咳出声来提示那人可以停下,谁想那人一根筋只照着上头的内容一直读下去,长篇累牍的内容让别的官员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好了好了!可以了!”杨坚突然开口打断,脸上的表情已经昭示他的不耐烦,“今日的早朝就到此结束吧,朕想明日还有后天大家也先歇一歇,有事没事都不要来叨扰朕。” “这……”老人眼巴巴望着杨坚从龙椅上站起,绕过屏风离开大殿,惊讶得已经不能自己了。 难道民女无故失踪的事就不是大事了吗? 肩膀突然被搭上一只宽厚的大掌,他转过头,听见杨素语重心长道:“王大人,皇上今日心情很不好,咱们还是不要烦他的好。” 回到大宝殿,杨坚身上那身帝服都来不及换,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独孤伽罗对着贴身侍女使了个颜色,那女子心领神会地退出大宝殿,和其他几个侍女走向御膳房。 “陛下莫不是在为勇儿和俊儿的事操心?”纤纤素指放在杨坚的肩膀上,独孤伽罗轻轻为他按捏,低声问。 杨坚再次叹了口气,即便不用多说话也能知道他是多么的愁烦了。 “臣妾倒有一个法子,既能让俊儿不至于失落,又能让勇儿不至于太过悲伤。” 杨坚哦了声,扭过头看向爱妻那保养得当的容颜,无声邀请她继续。 “俊儿的赏赐是不能少的,可是至于封官加爵,臣妾觉得可以往后推延,相信俊儿那么宅心仁厚,他也会体谅皇上您的决定的,而且那赏赐,殿下您不能做的太过张扬,暗暗托人送过去即可。至于勇儿那边……”独孤伽罗也叹息,杨勇失去的是孩子,也就是她失去的孙儿,做奶奶的她,心头的悲伤是不会比杨勇少的。特别是林公公来报成姬的离去,连同腹中的孩子一起时,那个时候她差点就晕厥过去。 她虽然不喜成姬的那股狐媚劲,也不认可她的身份,而成姬那青楼出身的身份也让她一度不愿见她,但到底还是相处久了,感情还是在的,何况她腹中的孩子,流淌的是杨家的血液。 “勇儿那边,我会好好去安慰他的。”轻拍她的手,杨坚如是说。 独孤伽罗眼底那一圈浓浓的黑色触动了他的心,这个相伴他二十几年的女子,表面看起来对成姬很不满,然心底却已经接受了她是她儿媳这一事实,只是不愿讲出来而已。刀子嘴豆腐心,当无人看见的时候,她的伤心是旁人所不能领会的。 “皇上,请喝点莲子羹吧。”梳着双刀髻的侍女屈膝,双手端着瓷碗举过头顶呈到杨坚面前。 杨坚正想呵斥,却听见独孤伽罗说,“这是我让她准备的,臣妾知道殿下日理万机,又为勇儿和俊儿的事愁烦不已,所以就让人给您熬了这碗莲子羹。”从侍女手上接过那碗,独孤伽罗笑着递给杨坚,“殿下尝一口吧,这莲子还是臣妾让人从江南运过来的,可昂贵着的。” “是啊,皇后的心意可是更昂贵的。”接过莲子羹,杨坚才尝了没几口,门外林公公来报说晋王杨广求见。杨坚让林公公请杨广进来,继续低头品尝他的莲子羹。 杨广一进来,在问了杨坚和独孤伽罗的安后就说明了来意,几句简单的话,让独孤伽罗连连颔首认可。 “广儿不愧是最贴你母后心的一个,竟然和你母后想到一块儿去了,”杨坚抬起头,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干净嘴角,笑说,“也难怪你母后是那么的喜欢你。” 杨广温和一笑,说:“蒙父皇夸奖,儿臣不过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哪能与母后的睿智相比。” “有母必有子啊,你倒是继承你母后的智慧,相信将来你也一定能更好辅佐勇儿,把大隋建立得更加好的。” 脸色微僵,杨广在瞬间的晃神之后恢复他原本宽厚的笑容,“父皇说的是,皇兄才华横溢,又那么出色,相信他将来的成就必定会是永远被记在史册上的。” “殿下,既然广儿这般用心,臣妾以为倒不如把这事全权交给他去做吧,而且以他的心细,臣妾也放心,相信不论是俊儿还是勇儿,都能感受到您的那份心意的。” 杨坚思忖过后,点头,“也好,广儿这么用心,相信也能将事情办妥,何况现在也找不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那就这么办吧,广儿,俊儿和勇儿那边的事你就来负责,需要人手的话一定要带几个你信得过又不会走漏风声的人,记住,千万千万不能加剧勇儿的悲伤。” 杨广单膝跪地扣手道:“是!儿臣谨遵父皇的命令!” 第九十三章 三: 不得不说,杨广把这两件事办得很出色,不仅没冷落杨俊和他的正妃崔氏,也没加剧杨勇的悲痛之情,从杨素那边得知后,杨坚对杨广的作为很赞赏,还封了他许多的赏赐。 成姬的丧礼办完后,杨勇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眼神暗淡无光,就好比是整个人都丢了魂那般。整个东宫也因此蒙上了一层灰色,听不见往日的缠绵箫声,也再看不到成姬曼妙的舞姿。而就连那对平日里咯咯笑个不停的杨氏兄妹,也开始变得沉默起来。 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些事知道归知道,藏在心里把它深埋起来就好了, 十月,秋高气爽、天气晴朗,日光无限好,恪靖和秋棠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朝面前那扇朱红色的大门走去。她们身后跟着五六个捧着礼盒的丫鬟婆子,看门的家丁一见到恪靖他们,就边领他们进门边让人去通报。 被安置到一处厅堂,恪靖只吃了一杯新茶,抬头便见到样子颇为狼狈的杨俊。衣服皱皱巴巴的,衣襟处还有一片湿湿的痕迹,头发也不再如第一次见到时被梳得一丝不苟的,玉簪歪歪斜斜,头发凌乱。 恪靖和他对视,见他脸上划过不自然,面皮微微泛红,她才想起她该请安的。 “让皇嫂见笑了。”杨俊摸摸鼻尖,尴尬道。 “不,是臣妾来得不是时候。”恪靖笑着站起身,等到杨俊落座后她才坐下。“看来三殿下这段时间很忙啊。” 杨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叹息着说:“以前不知道,只有当自己做了父亲后才知道,这做父母的实在很不容易,母后拉扯着我们七个儿女长大,比起男儿的血战沙场,当女子的一点不比男儿弱。” “三殿下不愧是几个兄弟中最有心的一个,不过是几天就让您有如此大的感慨,实属难得,”说着她对着丫鬟婆子们招了下手,丫鬟婆子们立刻恭恭敬敬地呈上礼盒。“一点贺礼,还望三殿下笑纳,这般晚来祝贺,三殿下不要责怪的好。” 杨俊急忙起身,“这怎么行,皇兄他刚……” 杨勇失去妻儿的那天正好是他迎来妻子临产的那天,他知道杨勇的悲痛,也同情杨勇的遭遇,杨勇不来反而让他宽心些,虽然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失落,但是杨勇若来了,他反而更不晓得如何面对。 他的喜和杨勇的悲,孰轻孰重一看就知道了。 本来他还想着等哪天杨勇的情绪稳定些了,他再去看看,谁想今日,太子妃却过来了。他不能确定杨勇是否知道此事,可依据杨勇没有陪同最爱的太子妃前来,可想而知杨勇还是很颓然的。 “之前来不及赶上孩子的出生,就连孩子的满月酒你们也没有办,这样的心意太子是知道的,为了不触及太子的心情,三殿下您做的已经够多了,这点薄礼应该收下的。” “这……”见推脱不了,杨俊让小厮们接过,“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孩子满周岁的时候,三殿下一定要给他办个风风光光的酒席,若是缺什么,只管问臣妾和太子殿下,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三殿下的。” 杨俊扣手向恪靖道谢,“先替谢过皇嫂了。皇嫂,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向你说。” 见杨俊的神色,恪靖在禀退了左右的人后示意他继续说。 等整个厅堂只剩下他俩时,他才徐徐道来。 原来是自成姬下葬后一个月,杨勇于前几日向杨坚提出年末修筑长城一事。 为了对抗外敌,特别是塞外之人,长城不仅是防御之城,更是抗击敌人的要塞,许多次的战争,长城都处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每次的征战,拆长城,后又重建,如此反反复复,修筑得颇为缓慢。所以自隋朝建立以来,每年的年末,隋文帝都会招男丁去修筑长城,只是连年的征战,进度并不是很快。 而杨勇亲自请命,当中包含的意义太多太多,多到即便是宫人“我听闻皇兄亲自向父皇请命,年末修筑长城,皇兄他一向不喜出城门,而今却亲自向父皇请命,皇嫂您说,这……” 穿堂的风吹过耳,恪靖将耳边的发拢起勾好,笑道:“三殿下都说了是听说,可见连您还不能确信,何来叫别人相信呢?” “这……”杨俊的脸上出现尴尬。 难道不是吗?这事在大臣之间都流传疯狂了,东宫不可能一点情况都不知,何况这样的事也不会空穴来风。 “我知道三殿下关心太子殿下,所以先替他谢过您了,只是在事情没有证实前,我觉得三殿下还是保持沉默为好,而且您也看到,近来东宫都不似往日那般充满欢声笑语了。” 杨俊看着恪靖,缓缓点头。 他相信,东宫的人或多或少知晓这件事,选择缄默,大部分是知道杨勇哀莫大于心死而不愿去提及吧。 短短几年时间,去了两个女人和一个未见天日的孩子,不论是谁,那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不过……我倒是想提醒三殿下一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虽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请三殿下不要因为偏爱别的女子而得罪了正室,有些时候,女人心狠起来比男人更可怕。” 恪靖笑看着他,直到杨俊的脸色变红又变紫。 崔氏的善妒是人尽皆知的,而杨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温和仁慈的男子,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杨俊自然也就逃不过美人关。除了崔氏外,他已有女子养在外头,等着寻个合适的时机迎娶回府,只是因为崔氏有了身孕性情不定,加上这胎是她好不容易怀上的,为了不让之前的流产悲剧发生,他也就将那女子隐藏着暗中来往。 自古男儿三妻四妾就是寻常事,偏偏他和他那老爹一样,有一个独占欲极强的正室,可又不同的是,杨坚爱惨了独孤伽罗的霸道,被吃得死死的还乐在其中,而他呢?却是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被管得很严,家中有个爱吃醋的娘已经够有的受了,还来个大老婆,看着别的兄弟可以左拥右抱,他自然也就眼红了。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加上崔氏怀孕在夫妻间的那点事上不能满足他,他就去找外面的红颜知己了。 本来以为事情很隐秘,谁想还是被人知道了。 “皇嫂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弟妹,毕竟皇嫂是过来人,知道你的需要,只是想提醒的是,切莫因为野花香而冷落了家花,不然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想鱼和熊掌兼得,那么把她伺候的舒舒服服了。” “皇嫂教训的是。” 两个人相谈甚欢间,家丁来报信说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求见,杨俊一听自然是惊喜的不得了,特别是杨勇的前来,让杨俊是欢喜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可又担心让杨勇看到崔氏和新生儿触及到他的伤痛,他又不晓得如何处理。 直到接到恪靖鼓励的眼神,他立刻让人去迎接,又命厨子早早去备午膳,还问恪靖他还有什么要去注意的。 看着有些忐忑又有些期盼的杨俊,恪靖低下了头敛去眼底的光辉。 同样是杨氏兄弟,彼此间的感情是那么的不同,而这种薄如蝉翼的兄弟之情,在面对最高权利的诱惑,还能这般融洽相处? 杨勇和杨广进到大厅,一抬头就见到端坐在凳子上喝茶的恪靖和一脸欢喜的杨俊。今日的恪靖,一身紫色镶有黑边的高腰长裙,外罩一件领口和袖口都缝了毛的白色棉服,一头乌丝全部束起,以几枚衔珠银钏固定住,不失高贵又不显得太过铺张浪费。 “三弟。”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有空过来了?”杨俊顿了顿,看着杨勇的眼神都有些飘忽,“大哥……” 杨勇走过去,一拳捶打在杨俊的肩上,“你这样太不够意思了啊,你还当我是你的大哥啊?”他是听春苑那丫头说恪靖来了秦王府,想着都一个月了,他这个当皇叔的也都没见过自己的侄子,就选了礼物过来,未料在门口见到同样来贺喜的杨广。 杨俊揉着肩膀憨笑,即便杨勇的下手并不重,他也依然去揉。装装样子也好,确实有痛也罢,杨勇能来看他,又是在经历这么巨大的伤痛下,他已经倍感欣慰了。 杨勇送来了纯手工打造的同心金锁,杨广也送来了一个价格不菲的玉枕。杨俊代替儿子谢过后,就招待他们三人一起去用膳。 秋日午后的日光已经不像夏天那样的毒辣而刺眼了,秦王府的琉璃瓦被日光晓得亮灿灿的,花斑猫在瓦铄上伸了个懒腰,舒服地打了个滚。 房檐下,杨俊正护送杨勇等人离开王府,日光照着年轻的男男女女,一个个都是气宇不凡的。杨俊抱着孩子送杨勇他们离去,杨勇和恪靖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与杨广一起走向王府的大门。 “看到皇兄和皇嫂这般恩爱,教弟弟我也极想建立家室呢。”望着杨勇手中的孩子,杨广感慨道。 “你也不用羡慕你皇兄,听说二弟你这个月就要成婚了,皇兄先提前祝贺你。” 杨广微微一笑,说:“不敢不敢,若不是皇兄给弟弟做了个表率的话,弟弟也不会想成家立业的。” “我听闻梁国公主是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女子,相信二弟娶了她,也是你修来的福气。” “是啊,有什么比得上家庭美满和睦、妻儿环绕的呢?有父皇和皇兄在前头做榜样,弟弟自然也不甘落后了。” 杨勇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杨嶷突然哭了起来,恪靖弯腰将他抱在怀中,腾出一只手扯了扯杨勇的衣袖,说:“嶷儿怕是困了。” 杨嶷的哭声提醒了杨勇,他对着杨广歉意地笑笑,“看来和你畅聊要择日了。” “没事,弟弟也不打搅皇兄了。” “那先告辞。” 目送杨勇等人的离开,杨广依旧站在秦王府的大门台阶上,凉风吹着他的衣袍,他就如一棵松树,笔直地站着。他的眼如同深海,看似平静其实早已流露着诸多的情绪。 车夫来的时候,恰巧是杨勇他们刚上马车的时候,车夫见杨广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看,不由得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女子笔挺的背影如同不被压折的竹子,即便是只看到了背影,也依然能觉察到她的傲气。 “二殿下,该走了。”车夫说。 “嗯,走吧。”杨广收回视线,对车夫说。 “对了,宇文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知道了,让那老家伙多等一会儿也不会怎样。” 车夫点点头,继续说:“另外……王娘娘也在王府了。” “呵呵,她倒有雅兴过来,知了,你赶路吧。” “是。” 第九十四章九 : 杨广的婚礼办得很风光,镶金边的红色锦帛代替红纱,做成大朵的花绑在王府前的牌匾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新人未到,就已经热闹非凡了。 晋王府的门口人来人往、宾客满至,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一身大红喜服的杨广在众人的道贺下以笑脸回应,也命下人招待新来的客人。杨家其他四个兄弟见他忙不过来,也纷纷自发地来帮助他迎接宾客。 杨坚和独孤伽罗也早已来了,带着容貌出众的杨阿五一起在内厅等候。虽有官员依旧去杨坚那儿拍马屁,可最后也还是被杨坚“请”到了次子杨广那里,因为今日的主角并不是他,乃是杨广,儿子成婚,做爹的怎么能抢了儿子的风头呢? 而令杨坚欣慰的是,即便是大婚之日,杨广也要求一切从简,而杨坚可以说用了最严厉的语气命令他要把婚事张罗的风风光光,杨广最后才应承了下来。 距离午时还有两刻钟,远处隐隐传来敲锣打鼓声,众人的视线都紧紧盯着官道的尽头。 天空湛蓝几净,如同一面蓝色的镜子,不掺杂一丝的杂质。偶有成群的大雁飞过,也只是无关痛痒的一个插曲。只因每个人的心神,都被远方那顶大红喜轿给吸引了。 喜轿和仪仗队都缓慢前进,而就是这样的缓慢进程,反倒让众人都觉得抓心挠肝的难受,想一睹花轿里头新娘的美貌。 “新人到——”喜婆扯着高亢的嗓门喊,脸上搓的□□厚的跟面粉似的,她说话时两边的脸颊肉抖一抖,脸上的粉就扑簌簌往下掉,日光下还能看到那□□运动的轨迹,涂得血红血红的厚嘴唇如同抹了猪油一样。只是因为她的一只手搭在花轿的帘子上,而众人的视线又都在帘子里头的人儿上头,所以也就没有去注意那化了妆还不如不化的肥脸。 帘子被掀开一半,风突然席地而起,将帘子吹起,花轿内的红裳迷蒙了众人的眼,嫩白的素手搭在膝盖上,白色与红色是那么的和谐,也不知是素手衬托了那片红裳还是红裳显白了那素手。 风静止、帘子也全部遮盖住花轿,人群里发出一声拖了长音的叹息,无不在告诉他们的惋惜。杨广也是直愣愣望着花轿内,直到视线被遮挡住,他才猛然惊醒。见到周围人对他的道贺,他腼腆着回应,又在众人的推搡之下俊颜涨得通红。 喜轿的门帘被撩起,红盖头挡住美娇娘的脸,风轻轻吹,盖头露出她小巧白皙的下巴,红艳艳的樱唇微微嘟起,即便没见她的容颜,也能知道她的美艳。 见杨勇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喜婆搀扶的女子,恪靖笑着狭促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晋王妃是个绝美的美人儿啊?臣妾也是这么认为的。” 杨勇一惊,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那是他被人撞破时的特有表情,他其实也是想一睹美人的花容月貌而已,而且已经很小心翼翼了,想不到还是被自己的太子妃给看了去,还在两个孩子前这样调侃,他再皮厚也挡不牢了。 恪靖今日特地换上一身藏蓝色的长裙,端庄稳重又透露出平日里少见的威严,脸上精致的妆容让她少了些凌厉,特意画得上挑的眼妆令其多了丝妩媚。 耳垂上的璎珞耳环被风吹动,那朱红色的璎珞和她的红唇相得益彰。 那是恰到好处的妆容,不论是穿戴还是气质,既不会夺了众人的视线,又不会让人忽视。 “殿下,新嫁娘进门了。” 经恪靖这一提醒,杨勇才发现新嫁娘已经在喜婆的搀扶下进客厅了。三拜之后,杨广拉着红纱的一头拉着红纱另一头的新嫁娘进到洞房。 “阿媛,等哪天我再盛大隆重地迎娶你一遍吧。”掌心那硌人的布满茧子的手刺痛了他,他记得这双手以前是很嫩很柔软的,就跟上好的丝绸那般,令人爱不释手,可是如今……再看看庭院里对着燃烧的鞭炮不断拍掌的兄妹俩,杨勇揽过恪靖的肩,嗅着她发间的淡香。 也幸亏是在偏角落的地方,没几个人注意到,恪靖挣扎了会儿未果,就随了他去。 “之前迎娶你我都是不好的态度,新婚之夜也没有给你很好的开始,所以,我想补偿你。” 恪靖微微偏过头,望着杨勇那双星若灿然的眸子,竟不晓得该说什么。 在她还是大清的公主时,她的婚礼是浩大的,十里红妆,满目的艳色,嫁妆厚厚地载满了新车,看见的人无一不艳羡她那无人能及的婚礼。可是有谁知道在新婚之夜,新郎官却和他的朋友纵情高歌一个晚上,完全将她晾在一边;而又有谁知道,她那王妃的头衔,自始至终都只是个欺骗外人的虚假冠冕,也因此,比起“王妃”这个称号,她更喜欢别人喊她“海蚌公主”。 不只是有她骁勇善战的事迹在里头,更是有她的骄傲和她的功勋在里面。至少海蚌公主这个称号会带给她更多的安全感,还有那至尊无比的荣耀感。 她的称号,可是代表了大清的威严与气魄。 然,即便有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到底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一个女人不断的强大,那也并不是她想要的,而她要的。女人可以很独立果敢,也可以很温柔善解人意,可是又有谁想那么懂事而委屈自己呢? 所以,她要的不过是一具能完全将她包容和接纳的胸怀,是一具流淌着温暖的怀抱。 即便不愿去承认,杨勇确实具备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即或他太过率性而因此被许多的人暗算,即或他太过宅心仁厚而显得优柔寡断没了皇家子嗣应有的威严,即或他为了逃避朝野用诗酒来让人觉得他不过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在她心里,他就是有勇有谋,能出得了朝廷能入得了厅堂的优秀男儿。 女人的心说贪婪也不贪婪,说狭小也不狭小。 贪婪只是对方没有满足到她所需要的,或者本跟就是不愿去满足,所以才贪婪;而狭小,是因为对方在对的时间给了自己对的需要,所以只有满满的感动。 杨勇的话,就算以后未必会有兑换的那一天,她觉得有今日的这段记忆,也就够了。 公元五八六年十一月,杨坚委派杨勇为修筑长城的大都督,让他先考察长城西郊破损处,规划羊皮纸以详细做出修补方针。 公元五八七年的大年三十,那是杨勇在离开东宫后于交界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东宫无主的第一个春节。往日热闹的东宫,在失去两个妾侍和离开一个主人后,变得冷冷清清了,一向爱玩的两个小家伙也不知怎么了,变得格外安静。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灰色的天空,外面是一片银白的世界,都看不到其他的颜色。恪靖靠在窗沿,下巴枕在双臂上,对着天空发呆。她原本消尖的下巴,如今变得肉肉的,整个人看起来也珠圆玉润了。厚棉被因她不经意的换姿势而从她身上滑下,她一手护着隆起的滚圆的肚子,弯腰去捡棉被。 “哎呀!娘娘,使不得使不得!”刚进门的春苑见正准备捡被子的恪靖,连忙放下手中的木炭跑过去替她捡起来,“你不能大动作,万一影响皇子公主了怎么办?” 恪靖瞪了她一眼。哪有那么金贵! 似的,她怀孕了,就在杨勇被派去查考长城的第五天,也在她策马于马场的那天。 那次她感到肚子疼痛难忍,□□有什么流出,青了大夫来才知道她竟有身孕三个半月了。她知道她的葵水迟迟不来,可她从未往那方面去想,只是觉得是药物过量的缘故,因为她听额娘说,女子怀孕都是有孕吐、恶心等现象出现,而之前怀孕的高良娣和成姬也有反应,偏偏她没有,只是比平日胃口大开而已。加上肚子并不是很大,她只是将之当作她吃多了变肥了,却不知在她肚子里,一个小生命悄悄来临。 大夫说并不是每个女子都会有孕吐、恶心的现象。而她就是特例。 等大夫离开她让秋棠查明她怀孕的原因后,才知道原来她所喝的药,早已被人掉包了。 一向谨慎如她,竟然会有遗漏的时候,她有过愤怒,也有过杀意,孩子的到来只会扰乱了她的计划阻碍她的脚步,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却毫无预兆地降临了。 她狠狠惩罚了与杨勇同谋的春苑,因为是她早在去年就将红花药换成了健壮身体的配料,而教导她这么做的自然就是杨勇。一碗打胎药在见到杨姩那粉雕玉琢的可爱笑脸时,她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会拥有像杨姩那样纯真无邪的笑容,就再也没有喝药的勇气了。 一晃又是一个多月过去,算来她肚子里的娃快五个月了,肚子早已从平坦变为隆起的山丘,夜深人静时都能感觉到除了她以外的心跳声。 “娘娘,看你气色不错,和殿下通过信了是吗?”春苑边给火炉添加木炭边打趣道,“也只有太子殿下能让您开心起来。” 杨勇走后,信成了他们之间最好的联系方式,春苑记得第一次太子妃收到杨勇的信时,嘴上说很快给他回信,而只有大嫂恪靖屋子的她知道,那满地的写了一半的信件昭示了昨晚到底发生什么。 “虽然太子殿下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但他的心还是在这里的呢!” “春苑,本宫看你挺闲的,要不加完木炭后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吧。”恪靖不温不火道。 春苑啊了声,转头望向外头杯雪覆盖的院落,再看看还在下雪的天,欲哭无泪。 五八七年的二月中旬,杨勇带着胜利的喜讯往东宫赶,正室的怀孕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皇天不负有心人,然而他却不知接下去他所面临的,是被恪靖罚跪在院落的台阶上不得进屋睡觉的惩罚。 他自知理亏在先也不求饶,乖乖去跪了,跪着跪着还偷笑起来。那是身为人父的喜悦,即使被罚,他也知道他的太子妃是刀子嘴豆腐心。 难得享受家庭的温暖,然而回家才不过待了两个月,他又接到杨坚的命令,让他去修筑扬州开凿山阳渎以通漕运。 这一别,成了他俩最后的见面。谁也不知道,扬州的通运暗藏了巨大的杀机。 四月中旬,喝着春苑让厨子熬的小米粥的恪靖突然感到肚子一阵缩痛,还没反应过来裙褥就湿了,大夫过来,说是早产,情况危急,接到消息的独孤伽罗,都来不及换下盛装就急忙来到东宫,她勒令大夫一定要保住两条人命。 也许是天听到了她的痛呼,那种如同刀割一样的声音一遍遍从里屋穿出来,天色变暗,不一会儿就狂风席地而起,暴雨如同利器,狠狠地砸向地面,四月的天竟然刮风又打起了闪电。独孤伽罗望着深灰色的天空,只能祈求上天能保佑恪靖母子平安。 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划破空气时,已经是过了午时了,独孤伽罗惊喜万分地望着里屋,脸上的欢喜不言而喻。 虚弱的恪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头顶的蚊帐。 “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是个女娃!”大夫的声音透着颤抖,也不知是度过惊险的安妥还是太过专注还没恢复的惊险。 她在生孩子时有点血崩,若不是及时用了药,火锅不堪设想。 转过头看了襁褓中还在啼哭的孩子一眼,她转过头不说话。同时,家丁前来报信,说太子杨勇在开凿运河时不慎掉入水里,被水冲走了。 分割线 最近不常上,也不常更新,有事请假微信号 13216105759或hi_ 第九十五章九 : 日光照耀,春回大地,皇宫内院的梨花开了,纯白的花瓣迎风招展,几片花瓣经不住风从枝头打着卷儿飘落。 树干突然被摇晃好几下,纤细的树枝经不起折腾被摇得刷刷作响,使得更多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形成一片白色的花瓣雨。 树下,一个不到四岁的梳着花苞头的女娃娃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些飞舞的花瓣,拍着手蹦啊跳啊的,在她身边比她高一截的男孩见她笑得那么欢,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然后再次撞向梨树,让更多的花瓣掉下来,好博得小美人的嫣然一笑。 “哎哟!我的两位小祖宗哎,可找着你们了!”穿粉色夹袄的丫鬟见到梨树下的两个小家伙,嚷嚷着过去,“不能再撞树啦!再撞树都被你们撞折了,你们母后让我来带你们回去,走吧。” 小女孩皱着眉头看那丫鬟,显然她还没玩够,不愿回去。男孩看出她的意思,突然跑向那丫鬟,将她撞倒在地,并牵起女孩的手就逃跑,只是还没跑出几步,后衣领就被提了起来,跟着整个人都离开地面。 “放开我,快放开我!”他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你这个坏人!我会告诉大将军叔叔,让他把你抓起来关进牢房!好好教训教训你!” 男子噗嗤笑出声,把男孩托举起来,“教训?教训谁呀?”黝黑的眼睛在青铜头盔下愈发显得有神。 “李叔叔?!”男孩瞪大了眼,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男人。 李渊哈哈大笑,用满脸的络腮胡子去扎男孩的脸,随即放下他,把一旁的女孩举起,让她骑在他脖子上。 “李叔叔,可想死你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李渊拍了拍男孩的脑袋,眯细了眼睛调侃,“到底是想叔叔还是想叔叔的剑了?” 杨嶷憨笑,眼睛一瞬不眨地望着李渊腰间的配剑。 他记得这柄剑出鞘时的光辉夺目,记得这剑在月光下的冷冽之气,更记得李渊使用它时的虎虎生威,自此,他做梦都想摸一摸那剑,真摸到了就想使了,一旦使了就不愿放手了。 “阿嶷,刀剑无眼,告诉叔叔你为何那么想用它?” 面对李渊那对灼灼的黑瞳,他低下了脑袋,良久才小声道:“为了保护娘亲。” 望着那颗垂下去的头颅,李渊伸出大掌揉了揉,“好!叔叔就教你练剑!”对着杨嶷那双明亮起来的眸子,李渊也不由自主地裂开嘴笑了。 杨嶷的生母并不是恪靖,而是高良娣,只因高良娣死于难产,留下一双儿女离去,而襁褓中的兄妹俩还没能来得及体会母亲怀抱的温暖,就成了孤儿,恪靖则将俩孩子继过来当做自己的孩子那样亲自抚养,即使现在她有了女儿,她也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 东宫无太子,这是四年的事实了,没了顶梁柱,恪靖和奶娘们一起拉扯着几个孩子的长大,当爹又当娘的,加上最近的气候反复无常,她最终还是病倒了。一年前,东宫更是发生一桩令人心惊胆寒的事,十几个黑衣刺客趁夜潜入东宫,一下子就把许多的丫鬟家丁杀死,而这夜若不是李渊在,若不是他的护卫也在,若不是他们的殊死搏斗,那么恪靖和她的孩子乃至整个东宫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百口人,全部丧命! 而杨嶷恰好见到了那晚的血腥,刀光剑影掠过眼前,如果恪靖没有护他在身下,早在那夜他就不在人世了。 然后恪靖病倒了,一病就三天三夜没起来,偏偏还要照顾安宁。而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勤学武功,保护他的家人。 “走吧,去看看你娘。”李渊笑着拉过杨嶷的手往前走。 凤栖苑的院子里,一张石桌,四只石凳,石桌旁边是棵纤细却笔挺的树,树上抽出了嫩芽,翠绿色的叶子迎着日光随风摇曳。女子著一袭暗红色镶金丝长裙,肩上罩着裘皮外衫,坐在石凳上绣花鞋。 鞋子很小,都没有她手掌大,鞋面是水蓝色的,她低头眯着眼,看针从鞋面上穿来穿去,绣出牡丹花的轮廓。 李渊静静看着她,恍然觉得眼前这女子不再是昔日让他觉得神神秘秘的人,而是一个为了照顾孩子做手工的普通母亲。 也能突然想到什么甜甜地笑,也能陷入什么回忆发呆,也能因为发呆而让针不小心扎进手指头里。 而她这样子的改变,一切源于三个孩子。李渊觉得,比起以前琢磨不透的她,现今的她更透明了,只是……真的透明吗? “娘!”暖暖对着恪靖挥手,肉乎乎的脸上洋溢着最灿烂的笑容。 恪靖抬起头,见到憨态可掬的暖暖,也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然后她看到了李渊。 “大哥……”她站起身,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迎了上去。 望着走进的女子,李渊笑而不语。前年的攻破陈国和去年的和杨素一起攻下江南,他们已有近大半年没见了,那么多人中,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她。 杨勇的噩耗让她一夜间失去了光彩,就如被剪去翅膀的蝴蝶,奄奄一息毫无生气,那段时间她又刚好生下暖暖,极重的打击萦绕整个东宫,甚至有好多的丫鬟小厮离开东宫,有些还投靠了晋王杨广,最终她还是咬牙挺了过去,独揽整个东宫的事务。 那段时间,云昭训哭倒在床塌病了一个多月,并且从此缠绵病榻,而王良娣削发为尼,东宫一下子又失去了许多,就如同被咒语了似的,每个人都惶惶不安,生怕又有什么事临到。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伸出了援助之手,看着她由戒备慢慢转变为信任,直至认他做大哥。 事实上,在为数不多的相处时间里,他见证了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她的处事能力、用人之策、培养之略,完全不输给一个优秀的男子,甚至可以说,男子都未必及得上她。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她想问什么。 四年前杨勇在开凿运河中意外出事,隋文帝派人去打捞尸体,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只是一具冰凉的被水泡肿了的尸体,也要带回来。然而半年过去,也没见到杨勇的蛛丝马迹,半年,水里的生物足以把一具尸体分解。 每个人都相信杨勇死了,淹死了也被鱼儿分食了,就只有恪靖不信。不论是李渊率领军兵与陈国交战还是奉命去办事,她都会让他留心眼看看杨勇的下落。 最开始他也不信杨勇就真的会这么去了,可是当每一次的希望都被失望取代,时间更是让他有了动摇。可每每对上那双乌黑的坚定眼睛,他又觉得主动放弃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还是没找到啊……他尽力了。李渊收回目光,不愿去看那双逐渐黯淡下去的眸子。 他是真的尽力了,在江南他动用了全部的关系搜寻杨勇的下落,然而没有一点的线索。 “大哥,谢谢你,”恪靖露齿一笑,“你刚回来我都没来得及招待你,你先进屋坐坐,我让人给你泡茶润润喉去。” 李渊和三个孩子一起进到屋里,他发现屋子里许多的摆设都不见了,比上次过来还要空荡荡。再看看丫鬟们身上所穿的,他了然。 也是为了维持整个东宫的经济运作而省吃俭用还典当了吧。心里多了份疼惜,最终,李渊在没喝完第三杯茶还没和恪靖聊上几句时,恪靖就被皇后独孤伽罗身边的太监昭去了。 恪靖带着孩子一同来到独孤伽罗那里,意外见到躺在床上一脸疲倦的独孤伽罗。比起意气风发时的她,现在的独孤伽罗明显要衰老许多,可那对眼依旧明亮,并且有神。 “母后。”恪靖跪倒在床边,三个小家伙也有模有样地扣首起来。 “元儿……”独孤伽罗伸出手,转过头看着床边的女子,微微一笑,“你来啦,孩子们也来啦?” “是的母后,你少说话,我们都陪着你。” 独孤伽罗摇摇头,喘了口气,“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世上什么病都有药物可治,只有这心病呐……”她还没说完就开始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恪靖盯着独孤伽罗泛红的脸,心蓦地被狠狠扎了下。 握住她的手,恪靖挨近了些,“母后,即便父皇宠幸了其他女子,他最爱的也还是你。” 独孤伽罗摇摇头,猛喘了口气,“尉迟氏那次开始,我就预感有一就有二,在这事上我必须得做出让步,事实果真如此。” “阿元,没有一个女人想要和别的女人同服侍一个男人,我们二十多年走过来,他曾经也对我发誓此生只宠我爱我惯我一个,可是现在呢?那些誓言早已不作数,他到底还是普通的凡夫俗子,不可信啊。” “母后……”恪靖担忧地盯着独孤伽罗,手握紧。 杨坚在国稳定并且灭了陈国后,他对独孤伽罗身边的丫鬟尉迟氏看对了眼,本来尉迟氏的爹是杨坚的死对头,因杨坚从宇文家族手中夺取天下成功,他之后反叛不顺而选择自杀,留下女儿尉迟氏存留,尉迟氏便成了独孤伽罗身边的丫鬟。 小姑娘一天天长大,不论是样貌还是举手投足更出彩,而年过中年的杨坚也开始大着胆子想尝尝鲜。当想法变成行动去实现时,得到的是尉迟氏怀孕的消息,偏偏在他想隐瞒时,独孤伽罗率先知道了,立刻叫人把她连同腹中为成型的胎儿一并杖打至死。 这件事让恩爱了半辈子的夫妻出现了裂痕,照独孤伽罗的话来说,他俩的关系早已出了问题,尉迟氏这件事不过是□□而已。 为了顾及后宫的需要,也堵住百官的提议,她最终选择了退步。 事情是过去了,但她却因此得了心病,人一天比一天憔悴,精神亦是在完全没有杨勇下落的情况下衰退,直到如今,不论太医怎么配药,下人们怎么煎药并让她按时服用,也不见效。 第九十六章九 : 心病还得心药医,这点旁人都看得出来,却奈何那心药早已不在人世。 有些大臣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纷纷把自己家闺女送到杨坚身边,巴不得得到一回宠幸就能扶摇直上,自己也能飞黄腾达了。 独孤伽罗自然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但是当她选择沉默的时候,她就宁可眼不见为净了。好在即便有美女环绕,杨坚也并不是特别宠幸谁,相反即使再忙再累,也会抽空来看看结发妻子,坐在床头喂她喝药吃药丸。 只是就算如此,对于爱情无比看重,一心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独孤伽罗来说,那枚落在心头的针已经拔不出去,而是在每一次的呼吸中越陷越深,几乎与血肉融为一体。 “看来,叔德很照顾你啊……”望向恪靖身后的男人,独孤伽罗笑道。 李渊是独孤伽罗的外甥,自从杨勇的噩耗传来后,她一度听闻恪靖悲痛欲绝到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消瘦了一圈,更别说照顾几个孩子。她这个当母后的,也就时不时去东宫劝慰恪靖,帮助她从悲痛中走出来,然而好几天都没有效果。 后来,她是听说自己的外甥隔三差五地安慰鼓励恪靖,还帮忙照顾几个孩子,才让恪靖不至于被悲痛压倒,做出不好的事情来。 现在看看她的大儿媳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气色也好很多,甚至比以前还要好看。宫中关于他俩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有听见过,只是她心知肚明他们俩的关系纯洁得如同白开水,一干二净,无论旁人怎么抹黑,也不能弄出个劳什子来。 可是有些时候想想,若他俩真能在一起也不是件坏事,相反也许反而能成全了一段好姻缘。 李渊尚未娶妻,她的儿媳妇也年纪轻轻,私心里觉得,若是让媳妇儿守寡,她更愿意她寻得一户好人家,想来想去也只有李渊罪靠谱,不仅仅她摸清他的为人,更是因为他是她外甥,这么好的媳妇儿,她还舍不得给别人呢! 她知道这事若真成了,势必会造成他俩的名誉被诋毁,可是对一个女人来说,再坚韧也抵不过男人宽厚的胸膛和顶的起重任的肩膀。 只可惜,无论她这么明示暗示李渊,对方就跟一块硬木头,怎么敲都没辙,久而久之,她也就随他们顺其自然了。 李渊听了后,嘿嘿一笑,眼里一片坦荡荡。“我是她大哥,不照顾她照顾谁去?” 恪靖掩嘴而笑,见独孤伽罗因为气喘不上,忙靠过去替她顺背。“母后您瞧瞧您,就是因为您老打趣别人,才会让老天爷打趣。” 被恪靖的一番话弄得无语,独孤伽罗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三个人说了没几句,外头的太监就来报说是晋王杨广前来探望独孤伽罗。独孤伽罗挥挥手示意太监去请,她生了五个儿子,大儿子下落不明,尸首也没见到,三儿子不知哪天起不再与她亲近,四儿子更是荒唐,性格暴戾不说还气走了许多杨坚派去教他的先生,五儿子虽然常有书信来往,可到底还是离得远,所以就只有二儿子杨广,时不时地过来看看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她的心情也稍微好一点。 衣物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一身玄青色绣着祥云图案的杨广意气风发地站在内室中央,对着独孤伽罗一叩首。 “儿臣见过母后。” 独孤伽罗挣扎着起身,责备他母子之间不必拘泥于礼节,杨广憨笑着接纳,目光不经意飘到恪靖身上,亮了亮后又收回来。“皇嫂和李将军也在啊,那么多时间不见,李将军愈发威风,皇嫂也更加动人了。” 后面的话若是从别的男人嘴里出来,必定会让人骂登徒子,可是杨广不同。同样一句话,到了杨广嘴里却是另一番滋味,任何一个女人听了都会飘飘然,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是那么真诚,叫人不得不信服。 恪靖承认有那么一瞬她差点信以为真了,若不是知道他的为人,恐怕她也会和其他女人一样窃喜不已。 “晋王过奖了,再美也美不过晋王府的王妃啊。” 杨广微微一笑,点头应承了恪靖的夸奖。 “广儿,听说萧美娘也快生了吧?你还天天往这边跑,还是不是个称职的丈夫了?” “母后教训的是,”杨广忙鞠了个躬,说,“但是探望母后也很重要啊,而且孩儿觉得,母后与妻子都是心坎上的肉,美娘她也很想来看看您,要不是肚子里那个不安生,她早就和孩儿一起来了。” 独孤伽罗宽慰笑笑,“你们有这份心就好了,自己那么忙就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杨广说,“探望母后怎么会是件麻烦事?母后您……” 撇了下嘴,恪靖抬头不经意和李渊的视线撞上,二人愣了下,心知肚明地错开视线。因为信任,她和他早已达成了某种默契,而因为她一直坚信杨勇还存留于世,他也从未放弃过寻找杨勇的机会。 这段时间,特别是独孤伽罗病倒之后,杨广跑来探望也格外的勤,不知情的人以为他是聊表孝心,其实恪靖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意无意提起杨勇的悲惨,哭哭嚷嚷一阵后就把话题转移到立储上。 几乎全部的人都相信杨勇的不测了,这三年来每一次都有好几位大臣想杨坚提出立储的事。 多行不义必自毙。杨勇不是不得善终的结局,可是他的死却成了一种天意,又是无可奈何的事实。而这一结局,更是让那些曾经亲近杨广的大臣相信,杨广就是接下来即将登上天子宝座的男人,一旦讨好他和他打好关系,那么日后就算没有金山银山也能分得一杯羹。 在这样的环境下,杨广也觉得成为太子那是势在必得的事,从杨勇失去联络的半年之后,他就格外殷勤地与独孤伽罗套近乎,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好穿的,专挑精致又上档次的。因为摸着了独孤伽罗的喜好,他自然也就得着门路怎么讨她欢喜,然而到底还是功效不大,儿子死了,即便是拿金银珠宝来哄,那也比不上儿子的一条命。 所以杨广改变了策略,更花时间陪伴在独孤伽罗左右,给她讲好笑的段子解闷,在晋王府搭了个屏幕专门用来玩皮影的。 而杨坚见爱妻渐渐有了笑容,对这个花尽心思的二儿子也格外的器重。只是奇怪的是,不论左右大臣怎么提示立储的事,他就是按兵不动。 一年过去了,二年过去了,三年、四年过去了,整整四年!杨坚一个字都没提过立储的事,却让杨广做着他晋王应该做的事。 杨广自然是按捺不住,照理说立储那是燃眉之急,可看杨坚的态度,分明就没有往这方面考虑过。 到底是为什么?杨广百思不得其解,也愁了很长一段时间,要不是萧美娘出了主意,他也不会隐忍到今天。 如今独孤伽罗病倒了,正是绝佳的时刻,只要把独孤伽罗服侍得服服帖帖,让她在老爹杨坚耳边唠叨几句,就以宠独孤伽罗这点来说,他被立储那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不再慌张,而是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做,也为接下来的布局严谨摆阵,等着哪天派上用场。 对他来说,搞定独孤伽罗是上上策,所以他更加在皇宫与晋王府之间跑得勤了。 恪靖清楚他的心思,明着对他欢笑,暗地里却设了坚不可摧的屏障。 狐狸尾巴迟早是要露出来的。这就是她对李渊所说的话。 “你跟叔德都一样,牛似的,才打完陈国没多久就跑来跑去,也不知道歇歇,陪陪家中的妻子。” 杨广和李渊对视了眼,各自把目光调开。 说来也巧,本来攻打陈国一事,因为李渊砍杀了陈叔宝宠爱的妃子张丽华,让杨广很是气愤。这张丽华不但人长得美,而且也精通巫术,所以深得陈叔宝的喜爱。原本杨广是抱着一睹美人风采顺便捎回来当妃子去的,还让宇文化及去接应了,得到的却是美人香消玉殒的噩耗。 张丽华之死,即便是因为高颎一句“周武王灭殷商,杀死妲己。如今平定陈朝,不应娶张丽华”的话,执行者也是李渊,所以对李渊的仇视,那是可想而知的。再加上李渊在朝中声势渐大,又掌握一部分兵权,只有铲除他才能解心头之恨。 本来计策都已经想好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独孤伽罗病倒了,于是对杨广来说,李渊逃过了一劫。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输了,他还是坚信那宝座之位只有他才能坐,他更是为了那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他当上了天子,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这是他的打算,所以接近独孤伽罗讨好她是第一步,一旦这个做成功了,接下去就再没有难解之事。 第九十七章九 : 那一瞥,令李渊心里发毛,他不知道为何杨广看他的眼神就想要把他捏碎了,那种无形中透露出来的杀气是那么的重,让他都觉得此刻的杨广就跟陌生人一般。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捂着心口纳闷。 “大哥,你怎么了?”恪靖见他的异样,凑过去小声问。 李渊摇头,笑道:“没事,被吓到了,估计是我想多了吧。” 恪靖抬起头看了李渊一眼,又快速瞟了眼和独孤伽罗轻声细谈的杨广,嘴角勾起,“大哥,你的直觉未必是不准的。” 听她这么说,李渊一愣,却不多言。 和恪靖长时间相处下来,他深知她不是一个随口胡说的女子,她的直觉可以说难以想象的准,有时他都不得不去怀疑她是不是有先见之明。所以方才她这么一句话,他不会加以怀疑。 只是……他摇摇头,甩去脑海中的杂念,看向杨广。 再怎么说也不会发生怎样的事吧。 从独孤伽罗那里出来,李渊因为有要事在身,就送恪靖到宫门外后回府去了,恪靖一手抱着孩子,正欲在车夫的帮助下跨上马车,就被身后的人叫住。 似乎许多次的离去都是这样的场景,还真是巧合得可以啊! 她冷笑着回头,腿弯了弯,“见过晋王殿下。” 面对她不冷不热的表情,杨广无所谓笑笑,上前一步说:“大嫂怎么对我这般生疏?好歹我们也是亲人呢。” “生疏吗?”恪靖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笑道,“晋王说笑了,我怎么能对殿下您生疏呢?将来您可是要做东宫之主的人,我怎敢那样对您呢?” 杨广略微皱眉,随即又轻笑起来,突然逼近恪靖,低头凝视着她,轻声说:“那么大嫂是不是该为自己的后半生寻一条出路呢?没有男人的女人,再坚强也只是逞能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热气喷在恪靖的脸上,气息拂着她肌肤,她都能感受到那细微的绒毛被吹动。若说以前杨广是隐藏的话,那么此刻的他就是伺机而动的猛兽,随时等待着可以一口吞下猎物的机会。 她小看了他,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原本她只是以为他的厉害是因为独孤伽罗的偏心,事实上不是。 纯男性的气息一丝不漏地窜进鼻子里,她身子向后倾斜,躲避那侵袭的威势,说:“对我来说,守寡是对太子的忠贞。” 杨广不疾不徐地凑过去,直视恪靖的眼,“忠贞?大嫂怎么知道皇兄愿意你为他守寡?就算你愿意,那么孩子呢?” “那么……晋王殿下又是如何肯定太子已死了呢?” 前进的身子忽然顿住,杨广看着她,目光逐渐转冷,好一会儿才开口,“四年了,大嫂……你觉得依照皇兄顾家爱妻儿的性子,他会四年都不回来?父皇又是派了多少人各个地区地去找呢?大嫂,不要告诉我你还天真地以为皇兄还存留于世。” 恪靖垂下眼,不着痕迹地后退了步挺起脊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般,“如果我医治这么认为呢?” 语落,在她没有防备之际,腰突然被揽了过去,然后脸颊贴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恪靖微恼,挣扎着后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大嫂你看你,你也不是贞洁烈女,不然也不会反应那么大,不是吗?” 这放浪形骸的动作着实出乎她的意料,有种被挑衅的感觉,又有宣战的意味。恪靖相信杨广对她早已产生了敌意,只是这动作又算作什么? “母亲,暖暖饿……” 衣角被扯了下,恪靖低头,对上女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头的不愉快瞬间被拂掉,恪靖弯下腰,伸手刮了下暖暖的鼻子,笑道:“好,回家母亲给你做好吃的。” “暖暖要吃粉蒸肉!加上糯米最好吃!”一提起吃的,暖暖两只眼都亮了,好比那香喷喷的粉蒸肉就在眼前,馋的她都情不自禁地吸口水。 被她可爱的表情逗乐,恪靖都忘了杨广还在身边,只顾着和暖暖互动。日光照着她的侧颜,柔和的线条,流淌着母爱的眼神,杨广眯着眼,一口闷气堵在心头。 “走吧,暖暖,母亲带你回家。”抱起暖暖,恪靖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往马车那边走,至于身后的人,她觉得多说无益,倒不如直接无视来得好。 夜微凉,中原的春天还是有些冷的,然而即便是要用薄薄的棉外套来抵挡寒气的夜里,也抵挡不住一些人的热情。 晋王府外,一架四人抬的轿子从偏门里拐进去,走过蜿蜒的长廊朝着书房的方向前进,当轿夫停下的时候,一只被烛光照得红彤彤的素手伸出来,撩开门帘后整个人才钻出车厢。、 竟是穿道蓝色袍的尼姑!乍看之下,此尼姑还长得很娇美的,特别是那婀娜多姿的身段,每走一步扭腰摆臀、婷婷袅娜,即便只是背影就让人心驰神往了。 尼姑出现在晋王府,本该是极其罕见的事,可是那四个轿夫却跟没事人一样,一点都不为所动,更没有人表现出惊讶,可见这尼姑并不是第一次来了。 书房的门被推开,尼姑的前脚才刚踏入,就被人抓住手臂一把扯了进去,人还没站稳,就被对方抵在了墙上,滚烫的唇铺天盖地地淹没过来。嘴里满是浓郁的酒气,她皱了皱眉,偏过脑袋躲避,下一秒就被掰过来。下嘴唇被狠狠咬了口,她几乎能感觉到牙尖刺入肌肤的触感,酒味混合着血腥味在口里弥漫开,那是与以往的疯狂不一样的残暴。 “唔——”毫无预兆地进入,让干涩的甬道剧烈收缩,她皱紧了眉头,一口咬在对方的肩膀上,就像是要把她所受的苦楚全部加诸在他身上那般。 “嘶……”男人脑袋往后仰,脸上的表情像是欢.愉又像是难过,“你夹得太紧了。” 她看向他,昏黄的烛光照着她娇美如花的脸,即便戴了帽子,那眉那眼也是美得惊人。 指腹划过那张被他咬出血,还沾着血迹的红唇,杨广凑过去啄了一口道:“不过是几天没见你,想不到四嫂你比以前更泼辣了!” 杨广嘴里的四嫂是别人,正是杨勇的第三个填房王良媛,原是在她削发为尼的那天,杨广早已命人用各种好处打通了庵里的人,不但让他进出尼姑庵都不会有人拦阻,就连“请”王良媛出来,也都有人接应。 王良媛迷离着双眸,媚眼如丝,“泼辣?还不知道是被谁,啊!被谁害……唔!害得!”话语因为面前男人的动作变得支离破碎,在短暂的痛楚之后,升起来的是难以言喻的快.感。 杨广靠在她肩膀上嘿嘿直笑,身下的动作愈发地猛烈。 “为什么……突然,嗯!那么急着……呃……要见我……”这次见面的突然,以往他最短也要十天才会见她一面,而这次三天前两人刚见过他又来找她,而且那次…… “你,不怕,啊!被你的娇妻再次撞见而……唔!嗯——” 那次当他们在假山后翻云覆雨的时候,萧美娘和她侍女的声音就出现在假山的另一边。她不会相信聪慧如萧美娘不可能不知道她和杨广之间的苟合,之所以选择不说也是为了要保全他的名誉,加上她刚怀有身孕,更不能冒着滑胎的危险而置气。 将心比心,没有一个女人有那个肚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做这种事,又是当着自己的面做,所以她很确定萧美娘早已派人在暗中监视她了,就如那几个站在门外守夜的丫鬟。 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报复的快感在体内恣意流窜,那么的强烈那么的噬魂,几乎要把整个灵魂吞灭。她抬起另外一条腿紧紧环住杨广精壮的腰,下面不断地收紧、再收紧。 “唔——”杨广不悦地皱起了眉,那种被窒息包围的感觉差点就让他泄在她里面。但是他不想那么早结束,他体内的邪火还没有得到平息,特别是想到恪靖那婀娜多姿的背影,那火热的枪又一次粗大了起来。 王良媛的双手抱住杨广的脖颈,仰高了下巴感受着他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刺激。本以为她收紧下面会让他兵败,却未料更加勾起了他的征服欲,那种不服输的霸占,跟以往床笫之间的他完全不同。 这种场景很熟悉,熟悉到让她心底的恨意汹涌翻腾。心底知道今夜的他为何会这么的反常,也知道无论她这么套也不会从他嘴里套出什么,甚至她开始不介意这种想被妓女一样对待的事多来几回,以此好来增加她内心深处的仇恨,摧枯拉朽,越烧越旺,直到完全喷发的那天。 即便肉体背叛她的意志承接着他所给的极致的愉悦,她的意志也如黑夜里的母豹,窥伺并慢慢接近猎物。 第九十八章九 : 近半个时辰的荒唐,两人最终在书房的长桌上结束这场欢.愉,即将要结束时,杨广是提着利剑出来将热流喷薄在王良媛的身上的,对他来说,他可以有女人,但是他绝对不能让他碰过的任何一个女人怀孕。所以即便是在最意乱情迷的时候,他也会将剑放到显眼的位置,以此来提醒自己。 穿上衣服,他回头看了眼还躺在书桌上颤抖不已的女子,嘴角上扬。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自己雄风的威力,都会无比的自豪。 昏黄的烛光照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待热潮过后,王良媛缓缓起身,赤脚走在地上,每走一步,双腿不仅打颤,还能感觉到有黏糊糊的液体从体内流出来。 杨广半倚在陈旧的虎皮软塌,戏谑地注视着她每一个动作,一点都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仆人来报,说外面有娇娘子恭候多时,杨广挥挥手,示意仆人去请。 “呵呵,看你那样子,很想见娇娘子是吧?”面对王良媛投过来的一瞥,杨广扬唇轻笑,“差不多……也到了该让你们见面的时候了。” 王良媛走过去,顺从地坐到他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送上一枚香吻以示她的感激。 娇娘子这三个字,是她常常听杨广说起的一个神秘人物,她知道能被杨广利用的人要么有一定的姿色,要么有一定的才华,可这两类人都只是暂时使用,最长也就十个月。而真正能留到最后的是才貌双全之人。而娇娘子从他第一次提起到现在,差不多快有两年了,足以可见对方是属于后者。 而且有次,他无意透露她认识那个娇娘子,这就令她对那个娇娘子更好奇也更上心了。何况杨广还说过,在走向帝王的旅途上,除了她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娇娘子也是。 到底是哪个女子,可以成为让他一直使用的关键人物? 嘴巴突然被咬了口,她抬起头,见杨广不满地瞪着她。可是有什么好不满的呢?太子下落不明或者说已经不在人世,他距离那个宝座只是一步之遥,这天下很快就是他的,到时要什么有什么。 有什么好不满的呢?就算是不满也不应该是他。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琉璃相撞的叮当声被风一波波送进来,兰花的幽香在空间里弥漫,即便只是见到了那只白嫩的手,也能想象得到手的主人的惊艳。 确实很惊艳,惊艳到她都差点惊叫出声了! 见到站在书房中央,对杨广请安的女子,她冷笑。然后在女子起身看过来时,她看到她眼里的震惊和慌张。也看到女子红唇开阖几下,透过嘴型她知道她无声喊她——姐姐。 晋王府的大门外,两台轿子已经恭候多时了,同样都是面无表情穿灰色布衫的男人,同样形状的轿子,不同的是坐轿子的人。 云昭训走得急,在书房里,她极力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去关注杨广所讲的内容,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听了个大概。 她一直知道杨广准备向她引荐一个女子,她也清楚晓得杨广的女人并不是如外界所看到所知道的,只有萧美娘一个,更或者说只要是他看上的女子,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将她弄到手,哪怕是府上的某个宫女。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女子竟然是曾经与她共伺一夫过的姐妹——王良媛。 “姐姐,我们多日不见,怎么就这么不待见妹妹我呀!”灰群的裙角在夜风中摇曳,王良媛一手扶着门框,一只脚踏在门外,娇笑着闻道,“姐姐是愈发美丽了,也难怪晋王会对姐姐这般上心呢!想当初太子殿下都那么宠爱姐姐,何况是他弟弟呢?” 几句话将云昭训说得脸色苍白,王良媛在心底冷笑:到底是从小就被宠大的千金小姐,都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一点点事就慌了。杨广用这样的女子,还真是…… 未等王良媛评价完,云昭训已经恢复她原本的淡漠,以手指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勾到耳后,盈盈一笑:“姐姐也料想不到,以为妹妹早已看破红尘,原来只是换种身份活着而已。” 说是活着,其实王良媛知道她想要表达“苟活”,只是出身和休养都良好的她,用不了这样低俗的词。连用词都怕玷污她的高贵,如此的人,真叫人想踩之踏之。 “姐姐说笑,妹妹虽命贱,但也有晋王殿下怜惜,也是上天对妹妹不薄,不像姐姐,同时有两个男人为您倾倒,还依然能保持这股高风亮节,真是羡煞旁人!” 云昭训倒抽了口冷气,嘴皮子上,她是永远斗不过王良媛的,曾经元氏还差点被她气晕过去,自小就被教导女训的她怎么会是王良媛的对手? “娘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云昭训身边的丫鬟提醒道。 话飘进王良媛耳中,她脸上的笑容更是扩大了些,上前几步赶在云昭训进车厢时开口,“娘娘?是哪里的娘娘?是东宫太子殿下的那位美艳受宠的娘娘呢,还是晋王府即将暗地里送进门的娘娘?” 王良媛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云昭训的肩膀为之一震,她挺直了背脊,脸上却是红一阵才一阵。若不是夜色的掩护,她早已被对方耻笑个够了!她知道,此刻王良媛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得意的。 拢在宽袖里的素手紧握成拳,待平息了内心的波浪后,她才同丫鬟一起进了车厢。 望着消失在夜色里的马车,王良媛回到她冷若冰霜的脸,眼里闪着狠毒——很好,竟然连云昭训都牵扯进来,接下来还真是好玩得紧了! 马车奔跑在宽阔的道路上,车厢内很平稳,一点都没有颠簸,一盏小灯坚韧地驱散这黑暗,照在云昭训神情复杂的脸上。 “娘娘别同她一般计较,奴婢听说成姬的死也是跟她有关。” 云昭训抬起头,只见丫鬟双手捂着嘴,一副说错了的懊悔样。“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说。” “奴婢也是听成姬的贴身丫鬟说的,说有次成姬不小心听见兰胥苑传来那种声音,也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只属于王爷才能穿的靴子和衣服,后来那丫鬟才知道,衣服正是晋王的。” “刚好成姬是拿一篮子好吃的去探望王娘娘的,估计王娘娘也知道自己与别的男人苟合被撞见了,就起了杀意吧。”丫鬟接着道。 云昭训稍稍前倾了身子,问:“什么时候的事?” “那个时候成姬还在,过了没多久就病倒了,”丫鬟咬着下嘴唇,似是在思考,“应该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感情……”丫鬟脸色一白,双膝跪下,匍匐于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娘娘赎罪!” 云昭训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你又没有犯罪,何罪之有?” “奴婢……” “好了,起来吧,今日和王良媛见面的事,你就当没看见好了。” 丫鬟连连点头,直说记住了。 车轮轱辘,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看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云昭训低叹一口气。其实她和王良媛一样,都是被遗忘的人,曾经的风光都在一时间成了过往云烟。 说到底她只是个女子,需要有男人来养着宠着的弱女子,本身女子出去抛头露面就不合理,何况还是丧了夫君的呢?就算她不为她自己考虑,她还有两个孩子,总不能让他们没有爹爹的庇护吧?所以当杨广对着她笑,柔声呼唤她三嫂时,她心醉了。 为了生存,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凤栖苑书房的廊子上,恪靖和白衣女子对坐着饮酒,两人中间放着一盘棋,却谁也没有动棋子。 夜风吹起恪靖的宽袖,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廊上的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晃,将两人投射在木板上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秋棠在跟恪靖耳语几句后又立刻退下,自始至终都好似不曾出现过那样。 恪靖将酒杯放下,给自己斟满一杯后仰头全部喝完,清洌的酒水在舌尖绽开,舒服得她眯起了美眸。 “看你的心情似乎很好,什么喜讯也不说来分享?”白衣女子边撩起衣袖边为她倒酒。烛光打着她的脸,白纱下的轮廓隐约可见。 “惜念,三年了……”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恪靖双手撑在身后,仰着下巴叹息。 “不,五年了。” 恪靖收回目光,与她相视而笑。“但是不论是三年还是五年,终究我们的日子快要熬出头了,不是吗?” “是啊,快了,”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小口,惜念轻叹。 这五年的时间,她没有白等,即便在途中她有想过要自己去解决恩怨的,最后还是听了恪靖的劝继续伺机等候。 五年的时间足够将一个人的心志磨平,也足够让一个碌碌无为的人翻转成功成名就的英雄,更足够让一个人的心态在一次次的磨练后成为隐藏的强者。 好在,她熬过来了…… “明天我会去见一个故友,你就装扮成我的丫鬟吧。” “那,是以这张脸还是……”她边说边解下面纱。 灯火阑珊,一张美艳的脸成了黑夜里的焦点,美眸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彩,即便是恪靖,也晃神好久。 第九十九章九 : 听雨楼,临窗的位置,戴着纬帽身穿一袭灰衣的人坐东朝西,一手搁在桌子上,一手拿起酒杯小口喝酒。他喝酒时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一点也不像大男人的粗糙且落着胡渣。再看他的身量,瘦瘦小小,灰衣穿在他身上就好像是小孩子套了大人的衣裳似的,空空荡荡的。从坐下到现在,他已经独自喝了近五六杯酒了。 侠客?还是外地人?正因为他不合适的装束以及行为,引来一些探究的目光,而他却不以为然,依旧独饮。 从一楼通到二楼的梯子发出吱噶吱噶的声音,店小二边笑着领身后的两位男子上楼,边打探要不要上一些特色小菜。因为隋文帝发起节俭的口号,许多以前常来这里的贵胄,都不来了,即便是看到他们的背影,也是去了对面的酒楼。因此生意惨淡不说,过来的食客也都是些摸不出几个板儿或者也就点几道小菜还斤斤计较挑三拣四的粗鲁人。 如今,好不容易迎来两个长相俊俏的公子哥,即便身上的衣裳不是时下的新款,但光那脸那气质,也不是粗俗人。就这点而言,给酒楼去去阴沉气,顺便捞一点,也很好了。 “二位公子,就在那个位置,那位客官已经等候一会儿了。”店小二微微弓着腰,笑得谄媚。 不得不说,面前这二位除了个子小巧了点,其他方面都是出彩的,特别是这位公子的跟班,那双眼轻轻一晃,哎哟喂!就连他就被晃得心肝儿颤颤。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儿?不会是投错了胎? “劳烦带路了。”命身后的人掏出小小的谢礼,男子笑道。 一见到那双小手里的铜板,店小二乐得合不拢嘴,随即又顺拐而上,介绍了店里的特色菜,却被男子以不久留为原因打断。 好半晌,小二哥才闭上一直保持微笑的嘴,他头一扭,直接甩脸走人。 呸!长得好看有屁用?还不是个穷光蛋!白长了张脸! 对小二哥突然转变的脸色,男子也不在意,径自朝靠窗的方向走去。 “你终于来了。”灰衣人放下酒杯,只一抬头就有了瞬间的晃神。知道面前的人生得不赖,只是想不到换做男儿装竟是不能分辨真身,何况身后那位俊哥儿…… 见王良媛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后的人看,“他”轻咳了声,随即开口道:“妹妹……哦,不,应该称你为明空,敢问近日别来无恙?” 灰衣人冷哼,话语在舌尖上一转,似是想要做掩嘴的动作,又觉得举动与打扮不合宜,讪讪地放下手,“说来还真的得要感激姐姐了,若不是姐姐每个月的补助,就那个破地方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住的又是破破烂烂,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和姐姐那舒适的东宫比起来,自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对她的冷嘲热讽,恪靖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径自坐了下来,给自己沏茶,“说到底也是妹妹你自己的选择,当初我再三劝你留下,你仍执意要出家,我也没有办法。” “执意?呵——”王良媛的目光倏地变冷,之后又迅速恢复成一派平和的模样,正色道,“这次邀姐姐出来,是想向姐姐打探云昭训的情况,姐姐可知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喝水的动作一顿,恪靖看了她一眼,“妹妹不妨明说。” “我知道你不会不知道,但是为了确保我们的目标能顺利并且尽快完成,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作为年轻貌美的女子,深宫是关不住她一颗骚动的心,如果是寻常男子那也还好,可偏偏,她又不是那种过得了清闲日子的人。” 放下水杯,恪靖双手交叉放于下巴下面,盯着面纱后面的那张若隐若现的脸,只笑不语。 第一次邀请王良媛和她合作,那是她出家为尼后的第六个月,恪靖知道对于家人的惨死,一直是王良媛挥之不去的记忆,也知道这事与杨广脱不了干系,所以她邀她加入复仇计划,未料不但直接被拒绝,还吃了个闭门羹。 她也不着急,明着暗着给王良媛灌输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的概念,直到今年年初,王良媛写信来告知说她愿意与她合作。 可若说,王良媛真想一心一意和她合作,那么就太低估这女人了,她的心绝非那么单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会是她最终的计策,所以,即便知道王良媛当的是双面细作,恪靖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讶。 “你不信任我?”王良媛微微偏过头,躲开那两道明亮的视线。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你这次的消息比以前的都要可靠太多了。” 藏在宽袖里的手紧了紧,王良媛平息了气息,端起茶杯喝已经凉掉的水,“那是因为蛇快要耐不住性子,出没了。” 恪靖点点头,不否认她的话。纵观局势,独孤皇后病重在榻,隋文帝开始宠幸别的女人,当今太子更是“失踪”了好几年,即便说杨坚还不想那么快让杨广继承太子之位,朝中大臣也会屡次进言。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杨广怎么会不有所行动呢? 从酒楼里出来,恪靖和惜念并不是急着回东宫,而是去了城西杨忠夏那边。作为首饰铺曾经的庄家,即便说已经把店铺完全交给杨忠夏去管理,她也会隔三差五地去坐坐,打探她所要的消息。 从一间铺子扩大到整个地方,杨忠夏的经商之道令远近的其他首饰店主都自惭形秽,何况他才三十出头,年轻着。 得到杨忠夏一摞厚厚的客户名单后,恪靖才同惜念回东宫。 五日后,才吃过晚饭,恪靖就被宫人请去了永和宫。 抱着暖暖走进充满浓重药味的寝居,她看到了那个形容枯槁,失去往日风采的独孤伽罗。隋文帝陪伴在她身边,如今的他也苍老许多,额间都现出了些许皱纹。他紧紧握着独孤伽罗纤细的手,脸上似有水迹,烛光下亮晶晶的。 跟隋文帝的手一比,独孤伽罗的更显苍白而瘦弱,似乎只要一使力就能折断。她闭着眼,他却温柔地替她整理头发,还时不时地碰触她消瘦的脸颊,一派好夫君的样子。 “皇奶奶……”暖暖伸手想要独孤伽罗抱,却发现她在好久以后才睁开眼并且转过头来。 刹那间,她的眼睛亮了,以至于连房间里的烛火都亮堂了起来,照得独孤伽罗的脸红彤彤的。 “暖暖。”她笑了,眼泪顺着眼角没入了鬓发。 恪靖抱着暖暖走过去,然后跪在床边。隋文帝往旁边挪,好让空间腾出来给这祖孙俩。 皇家的人一向以男子为重,特别是妃子,母凭子贵,可偏偏独孤伽罗对暖暖的宠爱超过其他的皇子。 “暖暖长大了。”望着跟前梳着双刀髻的暖暖,独孤伽罗欣慰道,“越长越漂亮了。” “母后……”见没说几句话就剧烈咳嗽的独孤伽罗,恪靖担忧道。 独孤伽罗摆手,连说了几个不连贯的“不碍事”,却越咳越厉害,几乎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似的。“我知道我不行了,即便太医说还可以再活几年……” 说到这里,独孤伽罗自嘲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笑太医们那蹩脚的谎言还是笑她的人生。 “母后觉得,女人终归还是要有一份只属于自己的幸福,元儿,你还年轻,暖暖也需要一个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你这样抚养她长大,不是个事……咳咳!” 恪靖牵过她的手,摇头道:“母后,我不累,有暖暖陪着就可以了。” “不……母后知道你爱勇儿,可是……叔德是个不错的人选,我曾经也试探过他,他的为人母后很清楚,即便他已经有了正室,你过去他也绝对不会委屈你的……” 李渊?恪靖朝门口看了看,想起进来之前,李渊看她时那种闪闪烁烁又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了然。 “母后,您都不能容忍别的女人与您共侍一夫,难道您愿意让我和窦夫人一起服侍他?何况窦夫人那么聪明,我过去只会连累她吧。” 独孤伽罗笑了,却是很无奈的表情,“窦氏是个聪明的人,这点母后知道。” 连刁钻婆婆都能被伺候得服服帖帖,怎能不聪明贤惠呢? “但是叔德愿意跟母后保证,他不会亏待你,就这点,母后很是欣慰。” “母后,您怎么也糊涂了呢?” 手腕突然被抓住,恪靖听到独孤伽罗几乎以低吼的声音喊“东宫需要主人”这句话,她静静望着目光凌厉的独孤伽罗,久久没有言语。 “母后,元儿生是杨家人,就算死了也属于杨家。” 苍白的手渐渐滑了下去,独孤伽罗转头面向床内侧,良久一声叹息,“你要为暖暖考虑。” 第一百章 : 走出永和殿,暖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李渊,随即甜甜叫了声叔叔。恪靖身形一顿,抬眸对着他点头微笑,以最自然的表情,没有退缩没有尴尬。 李渊一愣,眼底的眸光在经历错愕到黯淡之后,又开始恢复他原来的意气风发,那深深的祝福和真切的关爱,透过眼角风采传递过来,没有男女私情,只是挚友间。 暖暖分外的安静,就连平日里吵着要李渊抱的那股拗脾气也消失了,趴在恪靖肩头蔫蔫的。就像是读的懂这空气里所弥漫的哀伤氛围。 半个时辰左右,隋文帝杨坚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众人都看着他。橘色的烛光下,他的外袍罩在身上,本是伟岸的体魄,不知怎的撑不起那外袍,起起伏伏的线条显得他瘦骨嶙峋的。他缓缓抬起头,眼底一片死灰色,脸上尤挂着泪,被风吹得斑驳。 “朕的皇后——殁了!”悲戚的嘶哑的声音划破夜空,带着颤抖的哭腔冲进每个人的耳朵。 殿前所站的人齐刷刷跪下,头伏于地,整个永和殿静籁无声。 独孤伽罗的下葬是在第三日,永和殿前前后后挂起了白绫,雪白的一片,就如寒冬里的雪,白的刺目。 送葬的队伍很长,也很壮观,一向崇尚节俭的隋文帝命人装了五车有余的衣服、首饰和金银,说是让独孤伽罗在地下不愁吃穿,日子过得美满富足。 当黑色的棺椿被几个太监抬进陵墓时,隋文帝再次抑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陪行的一干大臣也禁不住,默默低头或啜泣或用袖子擦眼角的,或有假哭的,但终归是被隋文帝对独孤伽罗的爱被震撼了。 沙场征战尚不能令他恸哭,战士牺牲尚不能让他恸哭,身体重创尚不能让他恸哭,而独孤伽罗的逝去,让他如同迷了路的孩子,彷徨而惧怕,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思考,只能以眼泪来宣泄内心的凄凉。 到底还是结发夫妻,也是最宠独孤伽罗的,即便身边已经有了美人,独孤伽罗在杨坚心里的位置也无人能取代。 无人能取代……嘴角漾起一抹无奈,那个视忠贞为性命的孤傲女子,最终还是输给了皇家体制。她也知道无能为力,也知道政治联姻的重要,在政治面前,儿女私情变得那么不堪一击,抑或说在杨坚心里,即便是他宠其他的女子,对她们也只是宠没有爱,而给独孤伽罗的才是爱。 可是这又怎能与独孤伽罗想的一样呢? 恪靖想起之前去探望独孤伽罗时,她抓着她的手无限悲凉感慨。 在女人眼里,情.爱和爱同等重要,爱了便是身心灵的合一,爱了才愿意分享自己的身体。她一向视爱情那么高,以至于觉得身体上的背叛就是心灵的背叛,二者划等为一。一旦夫君宠幸了别的女子,那对孤独伽罗来说便是不可饶恕的背叛,哪怕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但她的人生不允许与别的女子同分夫君。 真真是输给了命运。 “如果我不是皇家的人,如果我只是个平民百姓,那就好了……” 这是独孤伽罗最悲怆的话,也正是她最真实的需求。 恪靖也是在那个时候明白,其实不止独孤伽罗一个,不论高低贵贱的女子,都向往一段至高无上的爱情,都向往一个只爱自己专宠自己并且也独属于自己的夫君,可是古往今来,有哪个女子像独孤伽罗那样敢于争取敢于向伦理挑战呢? 她做了先例,亦是道出了每个女子的心,那个被封尘已久却依然在蠢蠢欲动的心愿。 下葬了独孤伽罗后,恪靖等人随着队伍准备起身回京都,一身素白的她更显肌肤苍白。陵墓是在郊区,步行至京都需一个多时辰,没有马车没有骏马,全部的人都是徒步来回,杨坚也不例外。陵墓至京都要经过一片广阔的稻田,如今正是播种的时节,田里已经有好几个农夫在播种了。 估计是日头有点烈,乳娘手中的暖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人群中带来骚动。恪靖连忙从乳娘手中接过暖暖,慈声安慰,可偏偏怎么也哄不过来,只叫她越哭越大声,也越哭越委屈。 李渊从后面赶上来,双手穿过暖暖的腋窝一把将她举高。这是她最爱的游戏,也最管用的哄人招数,果然几个托举,暖暖不再哭了。 “真的谢谢你,大哥。”对着暖暖破涕为笑的脸,恪靖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谢什么?你是我弟妹,这点小忙我还是可以帮上的。”他嘻嘻一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齿。然后转头对暖暖说话,问她为什么哭。 看着暖暖很认真地回答李渊的问题,恪靖喜忧参半。突破感受到来自右后方的炽热目光,她下意识地看去。 稻田里,只有几个穿青衫灰布的男子在劳作,日头照着他们裸露在外的肌肤,黝黑的油光光的。 “弟妹?”见连叫了好几声都不回应的恪靖,李渊转到她面前,“看什么呢?” 恪靖回过神,恍惚一笑,又恢复清明,“许是认错人了。”说着一把将暖暖抱过来,笑着逗她玩。临行前,她再次望了望田里那个埋头苦干的背影,无声扭过头跟着队伍往前走。 独孤伽罗下葬后一个月,文武百官再次进言封杨广为太子的事,而迟迟不愿立储的杨坚终于发话,昭告天下立储之事决定在下下个月。 虽然百官们都不解杨坚为何要拖两个月才愿意立储,但是想到杨坚刚经历丧妻之痛,也就噤口不言了。有立储之意总比没有立储之意,弄得忍心不安的好。半年也就半年,估摸着皇上也是为了仔细考察二殿下的能力。 得知这一消息,恪靖正好在院落里给暖暖摘墙上的海棠玩,满园的海棠开了,那一片粉色的花海中掺杂的白色使得这花海更增添一抹绚丽。 李渊过来的时候,就是看到她牵着暖暖,捻花轻笑的样子。日光悉数落在这对母女身上,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皆是粲然浅笑。暖暖才四岁,五官却传承了他父母的优点,精致美丽。小小的身躯更是惹人怜爱,禁不住想将她紧拥入怀。 李渊示意春苑不要去打扰,以免破坏这极美的景色。他一直盼望能有个乖巧的女儿,原配夫人接连生了一个儿子,如今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本想期盼着是个女儿,太医却说是个健康的公子。一想到家中的儿子,他就头疼,天天疯来疯去,皮得跟猴一样,肚子里那个也不安分,时不时地踹他娘两脚,本来有一个皮孩子已经够心烦的,想到又来一个,他就一个脑袋两个大。 等到娘俩玩累了,他才悄悄过去把暖暖高举过头顶,暖暖一阵尖叫,却笑得很欢。这是她喜欢的游戏,也是李渊最喜欢逗她的招数之一。 凤栖苑的书房,恪靖和李渊对面对坐着,新叶在茶杯里慢慢展开,又一片片沉入水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新味,让整个人都心神安宁。 “你要不和暖暖搬过来住吧,也有个照应。” 是啊,一旦杨广成了这东宫的主人,那么他将会搬进来,而她和暖暖…… “大哥,父皇将二殿下升为太子,那么必定考虑到这边的人,毕竟我是他儿媳。” 她的话说得没错,在杨坚决定让杨广成为太子之前,就遵着独孤伽罗的遗嘱在皇宫给她们母女安置了一处居住地,等着下个月月初就把她们接过去。 她知道独孤伽罗对杨勇一直记挂,临死前也不会忘记与他有关的人,特别是她这个长媳。 入夜,丫鬟们给恪靖准备好洗澡水后,恭恭敬敬退下。暖暖已经睡着了,她只能等她睡下方能做自己的事。 赤.裸着身体跨入木桶,温热的水如同婴儿的手,轻触着她的肌肤,乌发如同水草,随着水纹晃动。花瓣漂浮在水面,掬起一掌的水让水顺着手臂淋下,她叹息一声,靠在木桶上,脑袋枕着桶沿,凝望着头顶的横梁。 搬离东宫啊……这个她生活了近九年的地方,早已有了情留了意。她最担心的还是暖暖,换了新环境,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想着想着,思绪昏昏沉沉,已然进入梦乡。 梦里,她再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样的挺拔,那样的伟岸,可是为何她会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殿下……”无意识的呓语,醒来是被一股冰冷给冷醒的。恪靖转眸,这才发现身体还泡在水里,而水早已凉了。 “春苑,寝衣。” 没有回应,只留她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她惊讶,向来春苑都会侍立在左右,今夜怎么……压下心头的疑问,她起身跨出浴桶,却发现衣服不见了。 怎么会?谁!谁在她屋子里?! 第一百零 一章 : 这个她所熟悉的房间,除了她的气息,还有一丝陌生浓重的粗喘声。 那是……男人的气息! 恪靖心下愕然,正欲取过木桶上半干半湿的外套披上,几乎是同时闻得人声说。 “料想不到,大皇嫂的身材还是那么曼妙……不,比以前更凹凸有致,充满诱惑力。” 杨广?!恪靖一惊,立刻清醒过来。如今这个东宫,除了杨广敢大摇大摆地进来,还有谁可以进?但是她明明有吩咐春苑不能放这个男人进来,誓死护着大门的,怎么会…… “本宫想不到,进入大皇嫂的寝居是这么的轻松,连你的贴身侍女都那么欢迎本宫,看来得到你,是指日可待了!” 春苑?!春苑竟然无视她的命令擅自放他进来?难道春苑是晋王府的人?不、不会!如果是,她的计划不会到现在都滴水不漏,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恪靖在为春苑放杨广进来的事惊讶不已时,身后男子的气息萦绕过来,那么的近那么的咄咄逼人。 “是因为当了母亲的缘故吗?比起以前,现在的你更让本宫着迷。” “晋王殿下,如今的你还不是这东宫的主人,这么早自称‘本宫’,就不怕有事情变卦的一天?”恪靖边说边企图拉开两人的距离,却无奈发现还在浴桶中的她,即便是拉开也不能有多大的距离。身子突然被扳了过去,杨广俊美的脸近在咫尺,他呼出来的炽热气息喷在脸上,热得难以想象。 “出水芙蓉,大皇嫂是比芙蓉还要娇媚惹人爱。” “二殿下,请自重!” “自重?”就像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以至于他整张脸都笑得有些扭曲起来,“如果和你还要谈自重,我就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过来了,早知道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实在太久了,东宫还有你,我都要得到!” “二殿下都有了萧美娘,这等绝世大美女都不能满足二殿下?” “她?她和你不一样,她固然有她的好,但是本宫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那个,”话语停顿的同时,他低下脑袋凑近恪靖,说,“是你。” 话语消失在相叠的唇瓣中,杨广就像是喝到了世间最甜蜜的甘露那样,不知疲倦地吮吸着,唇瓣的厮摩怎么也满足不了他的渴望,舌尖探出急需进到对方的香檀里面,却怎么也突破不了那禁闭的双唇。他低声嗤笑,双手不闲着,一手摸进外套抚上那片凝脂般的肌肤,一手禁锢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吮吸亦变成了不满的啃咬。 突然,后颈被一个尖锐冰冷的东西抵住,杨广停下动作,惊疑地望着冷若冰霜的女子。 “你……” “如果你想活着,就放开我,反正我也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阴狠的声音、阴狠的字句,从红唇里逸出,就如黑夜里蛰伏的毒蛾,有美丽的外表却隐藏着狠绝的心。 后颈被那东西抵得更紧了,他几乎能感觉到利器刺入肌肤的微微刺痛感。 嘶——真是个狠心的女子,面对他竟然能下得了手,试问有哪个女子不是对他投怀送抱的?偏偏她……啧!但是就是激发起他的征服欲。 发簪更往里深入几分,恪靖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鲜血溢出来的触感,然而他却依旧淡笑着,丝毫没有畏惧。 恪靖知道她这点能耐是奈何不了他什么的,但是为今之计只能出这个下策,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 杨广终究是放开了她,嘴角噙着的笑容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是增加几分,那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挪移一分,但见她也毫无畏惧地直视他,手中的金簪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这样的你,让本宫是愈加想要得到你,占为己有了!” 杨广和他猖狂的笑声一同消失在寝居,等到确定他走远后,恪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让她无力地跌进早已冷掉的浴桶里。身上的外套全被打湿,贴在肌肤上凉凉的不舒服,可她已经没有心思去管这些,满心的都是厌恶和恶心,嘴上的触感让她几欲作呕。 第二日,春苑就被罚去了柴房,而一向服侍恪靖的丫鬟,除了冬梅和秋棠,其余的她都分了俸禄遣散了。 月末的时候,恪靖被接去了皇宫,杨坚说这是独孤伽罗的意思,让她在皇宫生活,以杨坚之女的名义。恪靖知道,独孤伽罗一直放心不下她,所以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也不愿她这个做长媳的受一点苦。 按情意来说,独孤伽罗已经完全做了她本该做的事。 搬到皇宫有好也有坏,好的是宫里人杂,眼线也多,就算杨广以探望的名义过来,也不能为所欲为了,何况在教训了春苑后,她也知道她做了件大错特错的事,对杨广也充满了戒备。加之宫里吃穿用都不用她来操心,还有奶娘悉心照顾和陪伴几个孩子,她自己也就省力些。 至于坏,寄人篱下,总不能像在东宫时那么自由,许多事都要留个心眼才能做。 入夜,秋棠送来密函后悄无声息退下了,惜念在一旁捣着珍珠粉,瞥见恪靖在看完密函后直接点火焚烧。 这是她和宇文阐的第五次通信,刚好一只手。 压下心头的激动,她深呼吸了口气。 再等一个月,再等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就什么都过去了,什么都……过去了。 隋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即便身边多了几个夫人,也不能让他再次精神起来,每次下了朝,他都会向幕后瞅一会儿,然后叹息些离去。 杨广为了能让隋文帝的病情好起来,特意推荐了名医,开了几帖方子,每日药煎了睡前服下,不过七日,果见他气色好起来。隋文帝大夸杨广,厚厚重赏了一番,养足精神后便和几个美人颠鸾倒凤,享受极尽之乐。 恪靖命惜念偷偷收集宫女倒掉的药渣,检验里头的成分,不消两日,结果就出来了。 按照惜念的话来说,这药虽起了作用,让人觉得身体好转精神焕发,但到底只是暂时和假象,加之整日与女子欢.好,最后会在温柔乡中悄然离开,让人误以为是精尽人亡。 “要不要秉人告诉皇上?”烛光下,惜念的脸色很难看。 权利竟然可以让人弑父杀兄,简直就是比畜生还不如! 恪靖冷笑,拔下头上的簪子拨弄烛芯,“还不到时候。”是的,还不到时候,而且现在,“你觉得谁会信你?” 惜念低头沉默,确实没人会信她,而且她一旦这么做了,只会暴露她的身份而已。 “你也不用太反正,到时候我会让人去办妥这事的,这宫里忠心耿耿的人,还是有的。” 就这样,在距离杨广被封太子的前二天,太医院的张太医接到一个神秘包裹和一张纸条,他趁无人之际打开看后,神色立刻变了。 这日,天气晴朗,因为已是接近初夏的时候,所以气温上升了许多。 分封典礼是在巳初的时候,虽然太阳不是很猛烈,但是照在红色的石砖上,时间久了还是烤人的。 恪靖着盛装站在距离杨坚百米之内,如今,她是以杨坚爱女的名义参加这次盛典,身上的装饰自然也就不得马虎。光是头上的首饰,就有十几斤重,压得她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勉力支撑着。暖暖和高良娣的两个孩子都被乳娘带着去后花园里玩了,阿五和她的驸马就在不远处向她点头致意。 这次的仪式,宇文皇太后也就是杨坚的大女儿也来了,台阶下一排排的是文武百官,朱红色的官服和这地砖融成一片。 时间一到,鼓声便沉闷地响起,伴着太监高亢而尖锐地喊“皇上驾到——”,一袭黄袍的杨坚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在众人高呼“万岁”下缓缓坐在龙椅上。 他对着公公颔首,公公得令后展开圣旨,朗声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公的声音被风吹散,却足以挑起每个人的听觉,“今日封……” 公公的话停顿了会儿,偷偷地瞄了眼杨坚,却见他示意他继续读下去。 杨广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这日子他可是盼了好久好久了,好不容易盼来,公公那急死人的还不肯读下去,可是他已经能听到心底的雀跃,他也坚信这个位置非他莫属! “杨勇为皇太子——” 公公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底下一片寂静,以至于连呼吸声都变成了噪音。许多人心头皆是惊讶不已,甚至已经有人仰头观察了。衣袂猎猎,是衣物摩擦的声音,杨勇在李渊和杨素的护送下,穿过人群来到最前方,单膝跪下。 “父皇,请恕儿臣来迟!” “没事,回来了就好。”杨坚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响起,似乎对于他的回归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第一百零 二章 : 皇宫天牢,杨广的身上还是那身准备加封典礼的朝服,只是不再如刚开始那般平整,而是变得皱巴巴的了。头上的金冠也歪在一边,几缕乌丝从发冠里跑出来,耷拉在脸颊。 所在的牢房是整座牢狱中最宽敞也是最干净的一间,不但通风,还足够采光。 怎么说他也是皇子,即便是下了牢,那身份依然不能忽视。 牢头送来了饭菜,一碗白米饭,一根卤鸡腿,一个卤蛋和几颗白菜,除了这些,还有一壶酒。每日都是一荤一素,有时还会添一壶酒或一些冷菜,让他调节调节胃口。 “放心,无毒的。”牢头临走时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连语气也和最初时一样。 他当然知道没毒,那人还没有来看他,他是绝对不会死的,何况给他吃好、穿好、用好。 呵呵……皇子啊,那么光辉耀眼的名字,那么气派令无数人追求的名字,但是今日听起来,好讽刺! 他拎起酒壶,仰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水顺着嘴角往下淌,领口濡湿一片。 牢狱的门突然打开,然后是女子的声音,听得出她给了牢头一些好处,那牢头似乎欢喜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笑。 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看到了一双船头女鞋,样式和材质足以昭显那人的高贵,顺着鞋子往上,是一袭薄荷绿的长裙,还有就是鼓起的小腹,再往上是女子以略带哀伤的眼看他,她上前几步抓着牢房的柱子,嘴唇嗫嚅。 “王爷……” “晋王府怎么样了?” 女子一愣,似乎料想不到他第一句就是这个,转而恢复平静,目光清澈,“一切都很好,跟平日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是好好的。” “是吗?”杨广勾起嘴角淡笑,“即便没了本王,也依旧很好啊。” “不不不,不是的王爷,晋王府没了你,就如同没了主心骨一般,只是一座毫无生气的坟墓。”说着说着,女子的脸庞上挂着泪珠,泪水从那双美丽的眼睛涌出,本就大美人的她更是我见犹怜了,“臣妾一直在盼着能和王爷见上一面,直到透过大皇嫂,臣妾才得以进来,不然依照父皇的脾气……” 大皇嫂?原来是那个女人啊……唇边缕了抹嘲讽的笑容,杨广顺势问:“她巴不得本王孤老终身,还允你来看望?不怕被父皇知道了受责罚?” 是呵,他已是大逆不道的罪臣了,如今又是等着听候发落的囚犯,那日所呈现关于他的条条罪状,足以让他立刻诛杀,到最后只因她一句“大喜之日不好见血”的话,让他锒铛入狱。 其实比起这来,他更希望自己当时就被问斩的,这种惴惴不安地过日子,一有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即便人未死,也早已如死了一般。 “王爷……”见他低垂了头,萧氏泪眼婆娑。 “你来这里,昭儿可知?”良久,杨广抬起头来问了这么一句。 萧氏哽咽着摇头,“臣妾让先生陪昭儿,现下他正在念书呢,也不会知道臣妾出来。” 杨广的表情略略一松,连着说了好几个“那就好”。顿了会儿,方说:“昭儿一直崇拜他这个爹爹,若是被他知晓……” 后面的话即便他不说,萧氏也明白。 “不会的,昭儿不会责怪王爷的,一切都是臣妾不好,没有料到王氏那贱婢竟然两面三刀背后暗算王爷!” 杨广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彩,“王氏?她?”见萧氏点头,他问,“她怎么会……” 于是,萧氏拣了重点将王良媛所交代的转述给杨广听,末了她还把她如何杖毙王良媛的事顺带一提,似乎是以解心头之恨的。 “这么说,她在给我提供情报时,其实也是给杨勇提供情报?”稍作停顿,杨广猛地摇头,“不!这不可能!如果她知道杨勇没死,她还会选择投靠本王?” 杨素的倒戈一耙还说得过去,王良媛不曾知道杨勇活着的事,就连他也被蒙在鼓里,所以王良媛要告密也绝不会向杨勇告。 萧氏睁大眼,似有怀疑的样子,“那王爷认为?” “不会是杨勇,决定不会是他!”思绪回到当时册封之时,所陪同杨勇一起进前来的宇文阐,又转到见到杨勇进前来却波澜不惊的恪靖,杨广的脑海中一下子电光火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谅谁也不会相信,杨勇会躲在宇文阐那里,更不会有人去一个家道门楣都凋残的宇文那里,按着“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个道理,本以为杨勇还会在京都附近,谁想他会在…… 一直,他也不相信杨勇就真的这么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到杨勇的尸体他断断不会相信杨勇的死,所以即便他在杨勇所乘载的船底做了手脚,即便计划如期运行,他也依然暗地里派人去搜寻杨勇的尸体,而找不到尸体他就更不愿轻易相信杨勇死了。 只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整整四年,他几乎派人翻遍了整个大隋,就连江南地区也不放过,也没有关于杨勇半点的蛛丝马迹。他开始确信,杨勇被江河里的鱼儿分食下肚了,加之独孤伽罗的离去,杨坚开始提他为太子,他想即便杨勇回来,也不会有人再去拥护他了,因为事情已成定局。 可是,谁会想到杨勇会在宇文阐那里韬光养晦?宇文家即便成了臣,对杨家也依旧保持着敌我不分的态度。 到底是什么时候起,杨勇和宇文阐的关系好起来了? 脑海中火光一闪,杨广猛地看向萧氏。而萧氏亦被杨广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跳,定下心来时才发现,他看的并不是她。 “王爷?”萧氏不忍道。 “罢了罢了,原来她那时执意要去见大姊,并不是只有这一层目的而已……”挫败的语气伴着叹息从唇间逸出,他千算万算,最后还是算漏了! 早该知道的,只是……呵!他一心只在如何得到她,又怎会去思考她的所作所为呢?杨勇的胜利不是宇文阐的护庇,也不是杨素的暗中相助,而是那女人啊!那么……就连王良媛帮的,也是她了…… 日子如浮萍般匆匆掠过,冬去春来,春去秋来,已是开皇十六年了。 艳阳高照,百花齐放,杨广在监狱里待了五个多年头,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兄长,当今的皇太子杨勇。 见到伫立在面前的男人,杨广觉得比起以前,他更多了份沉稳和老练,不见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眼底的深沉和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帝王气息,让他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就是他那位玩物丧志、扶不起的兄长。 “你老了。”杨勇开口,声音低沉而醇厚,在牢房里回荡。 他笑。终日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即便衣食无忧,对他这个充满雄心壮志的王爷来说,也是生不如死的,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狱卒嘴里的消息,不论是杨勇的,父皇杨坚的还是谁的,他都在期盼着能有出头的那天。 “皇兄你倒是越来越有帝王之相了。” 帝王之相啊,本该属于他的,却被杨勇半路劫了过去。 “是啊,本宫也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若不是阿媛……” 杨勇的神情带着几分迷离和宽慰,这样的他直叫他无端起愤。“如果皇兄只是为了炫耀你和皇嫂伉俪情深的话,恕臣弟不便奉陪了。” 看了杨广好一会儿,杨勇低声说了句“父皇快不行了”,便离开了牢狱。 夏至,隋文帝抱病两载后,对杨勇嘱咐了后事,便永远地闭上了眼。举国默哀,为着这位带来开皇之治的贤君。 然后,就在杨广觉得帝位非杨勇莫属,他终将被裁决的时候,狱卒却打开了牢狱的大门,由侍卫将他提出去,并在短暂的梳洗打扮后把他带到殿堂前。 坐在龙椅上的不是杨勇,而是李渊。当看到一袭黄袍的李渊时,他都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 在太监的朗朗声中,他被贬为庶民,流放到塞外,终生不得回京。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禅让?他一直所觊觎的皇位,精心谋划的皇位,到头来,杨勇却拱手让人,还是一个姓李的外人!心底的悲凉和愤怒如同江水涛涛,汹涌澎湃,他怒目而视,咆哮着跟发了疯一般冲向李渊。 侍卫的刀在眼前晃过,“噗嗤”一声,穿透他的肚腹。 “殿下——”萧氏悲痛的声音响彻前殿,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在她惊恐的双眼中含笑倒在冰凉的地上。 是啊,无论如何,他都是至高无上的殿下,将来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主…… *************************************** 后记 时光荏苒,花开花谢,弹指间又是十个年头过去了,李渊为帝后,他在保留前朝法律的前提下,又放宽了许多条件,致使举国上下出现一派祥和的景象。百姓不但不再有温饱问题,就连乞丐的数量也日益减少,甚至有些地区出现,夜寐不锁门的现象。 春来,大雪融化,风和日丽百花齐放,正是踏春的好时节,这日,李渊的长子李建成和他的兄弟携手去踏春,几个风华正茂的男儿正是好爱的年纪,加上京都搬到长安后,长安在几年的修葺下更加绽放她独特的美,又是满大街的妙龄女子,几个人早已忘乎所以了。 随着两声惊呼,李建成回头,原来是他最小的弟弟不小心撞到了别人。对方一袭紫色束胸长裙,两臂弯挂着淡紫色披帛,乌发简单挽成一个简单的倭堕髻,发间只零星插着五支镶翠玉的银簪,一对绿色石英耳环挂在耳垂上,估计是被冲撞的缘故,还摇晃得很厉害。面上施着淡淡的妆,即便不是浓妆艳抹,也能看到其天然的美。 “对不起这位姑娘,家弟年幼,鲁莽冲撞了您,还望见谅。”说着,李建成一把拉过男孩,低声呵斥道,“世民,还不快点道歉!” “世民?”女子低头望着一脸委屈的男孩,“是否姓李,家父字叔德?” 李建成一惊,抬眸看着她。他出来一向是隐姓埋名的,所以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来,更不会有民间的人知晓他父亲的字,而面前这个女子,很显然他是第一次和她见面,她如何能正确报出父皇的字? “阿媛——” 带着兴奋的声音远远从身后传来,李建成回过身,但见着一身深蓝色锦服,头束玉冠的俊雅男子抱着一个男孩走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粉色的裙摆在她身后飞扬,宛若盛开的花,娇艳欲滴。粉色本是极挑人的颜色,没有赛雪的肌肤是穿不出它的韵味的,而她却将这颜色演绎得无比美丽,如同她天生就是属于这颜色般。相比之下,其他穿粉色的姑娘就一下子被比下去了。 “怎么一下子就走散了?幸亏洛儿眼尖,要不然还真是一番好找。”话语略一停顿,他看到打量他的少年公子,诧异道,“这位不会是……” “夫君,阿媛肚子饿了,早餐都没怎么吃。”女子笑靥如花,对着他挤眉弄眼。 男子回过神,宠溺地挂了下她的鼻尖,“是是是,我哪敢饿着你啊,现在的你可是……”说着看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狭促笑道。 “没正经!”女子暗啐了口,脸上顿现两朵红云,“知道了还不快带我走!” 男子边应声边拥过她往前走。 “这位娘子请留步!”李建成上前一步,“既然你知道家父,那么必定和家父是旧识,不如去我家坐坐,也好和家父叙叙旧。” 男子转过身,眼角带笑,“不了,你就告诉他你今天偶遇他的老朋友,有空去他家坐上一坐就好,只要他抽得出那个空闲时间。”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建成皱眉陷入沉思,“总觉得那男的在哪里见过……啊!那不是……”终究称呼没有说出口,茫茫人海,早已不见了那一家子的身影。 “大哥,你认识他们?”李世民仰着脑袋问。 “嗯,不过……也不能说完全认识,但是爹很认识他们。” 李世民眼睛亮了,话还没出口就被李建成打断。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提,特别是父皇。”他特意咬重最后两个字,神情严肃。 见李建成这么严肃,李世民也不好多说,只能撇撇嘴,随着李建成离开。 清风扬起路边的沙尘,只是片刻又恢复平静,似乎这风从来没来过那般,街上依旧热闹非凡,而刚刚的相遇,不过是无痛无痒的片段,湮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